如何以「你脸红什么」为开头写个故事?

  「你脸红什么?」将房卡插好,我走进酒店房间,回头看着还停留在门口的男孩,「进来。」

  他只有十八岁,称之为男人,实在是稍微有些勉强——身形是高大的,但总归藏不住眼神中的青涩和慌张。他的皮肤白皙、柔嫩,看得出来是没经过什么保养的,偏偏更能透出此刻的潮红来。

  修剪整齐的指甲在 T 恤下摆留下一道道皱痕,他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指肚却泛红。

  看得出来他是紧张极了,像是第一天上岗的工蜂,经不住蜜糖的诱惑,却还怕我,仿佛我是一朵蓄势待发的食人花。

  我换上酒店的拖鞋,散开头发,坐在床边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进来。」

  他往前迈了一步,鞋底踏在松软的地毯上,很快又退回去,仿佛我的房间是沼泽,有去无回。

  我因此笑出了声,看着他问:「雏?」

  他的脸更因这个字涨得通红,惊慌地看着我,半天才反驳道:「不,不是!」

  我没理会,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泡沫争先恐后地从拉环的小孔里涌出,有一些淌到了我的手背上,被我嘬净。

  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起,男孩快步走了进来,攥住我的手腕。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还是那样红,呼吸急促不稳,眼中神色复杂。

  「怎么了?」

  话音未落,我便仰面倒在酒店蓬松的大床上,这一推又狠又重,男孩随即压了上来。他有些汗湿的手伸到我的背后,急不可耐地摸索,找到金属小扣后便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来,然而却总是不得章法,于是摸索变成了多少有些粗暴地扯拽,我因此皱起了眉,叫了声停。

  或许是这一声停实在不带有什么欲拒还迎的意味,男孩还真的停了下来。

  我坐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小盒,丢给他。

  「戴上。」见他迟迟不动,我笑了一下,「怕什么,不用你付钱。」

  他还是不动。

  「不想戴?你不怕,我还怕艾滋呢。」我的手悬在空中,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直至我有些不耐烦了,「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用吧?」

  他从我手中接过盒子,没有打开,只是捏在手里,半天才问我:「这算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们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那样了吧,总要有个说法吧?」

  「你管我要说法?」他这句台词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也因此发了笑,从提包里找出钱夹,抽出一叠粉色,「给,你的说法。」

  半天没人伸手来接,我挑眉看着他:「不够?那可就要看你表现了。」

  他依旧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对我说:「我不是来搞这个的!」

  他的脸红得不像样子,看来是羞愤交加。

  「那你想干吗?谈恋爱?不好意思,我结婚了。」我抬起手,给他看无名指上的戒指,「而且没有离婚的想法。」

  可能是差一点就做了「男小三」,让这男孩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听了我的话,他后退几步,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现在还有这么纯情的男孩吗?真稀奇。

  我把这件事讲给张子衿听,他笑得不行。

  张子衿是我丈夫,也是我的初恋,今天恰好是我们认识十周年的日子。

  我们在酒店楼下的餐厅预订了位置,他应该已经到了,果然,我下楼的时候,他正在前台等我。

  「那个男孩一直在看你。」碰杯之后,他和我说。

  我回头看了远处的男孩一眼,跟他讲了刚才的遭遇,惹得他笑出声来。

  「所以,你伤害了一个纯情少男?」他摇着头发笑,几乎拿不稳刀叉,「真有你的。」

  「他跟了我一路,要不是他跟着我进了酒吧,我还以为他未成年呢。」我说,「他走过来要微信,叫我学姐,还说他是什么校园新闻部的部员,听过校领导讲我的事情,想采访我。」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可以啊,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然后你就把人领到酒店来了?」他又笑了,用手中的叉子指了指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夸你,周柳,你可真行。」

  这一顿饭我们吃得很慢,彼此都有许多话想讲,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不肯离开,只点了一份意面,已经黏成了一团糨糊。

  直到我们准备离开,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他果不其然跟过来拦住了我。

  他说:「学姐,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很希望能采访到您。」

  我没什么反应,张子衿反倒又被他逗笑了,他拍了拍我,说会在车里等我,便先行离开。

  男孩告诉我,他叫孟舟,是 C 大的大一新生,我给他留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明天下午两点,我有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回到车上,我和张子衿都没怎么说话,车载广播随机放到我们俩都会唱的歌,我们就会一起哼唱一段,跳到下一首不会的,便又沉默下来。

  车窗外的霓虹星星点点,将夜幕刺穿一个又一个小洞,然而这光又冷又模糊,在车流中闪烁着,照不亮行人匆匆的面孔,只能照亮污浊的积水、惶乱的飞蛾,和一颗颗晕头转向的灰尘。

  广播里温柔的女声缓缓发问,「您有多久没有抬头仰望过星空了呢?」

  没有人给她答案,只有音乐的前奏静静地流淌出来。

  「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流行歌曲,你知道吗?」张子衿调大了音量,对我说,「那时候看《流星花园》,言承旭真的很帅。」

  「你有没有幻想过自己是道明寺?」

  他哼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幻想?我幻想自己是杉菜,道明寺都为我倾倒。」

  于是我也笑了。我们一同发笑,又一同安静下来,这首歌我们都会唱,但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啊——」

  我是被自己的尖叫吓醒的,其实醒来的瞬间,我已经不记得在梦里见着了什么,但犹记得那种恐惧,直到我已经醒了,也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和尖叫。

  伴随着开关啪的一声响,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我将头埋在膝盖上,意识到这恐怖的声音是我的叫喊混杂着哭泣。

  我感到张子衿抱紧了我,他的胳膊牢牢地将我圈住,手掌在我背上来回地安抚。

  「周柳,冷静点,是我。」他的手扶住我的后脑,按在他的肩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现在是二〇二〇年,你在家里。」

  这两句话如同咒语,使我躁动又惊恐的灵魂暂时温顺下来。

  「子衿,你不能......你不能离开我。」冷静下来之后,我看着他。

  他歪着头,摸了摸我的脸,拭去那些汗珠,「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依旧紧紧地攥住他的手和袖子——曾有人说我发狂的时候像一只野兽,随时都在捕猎,预备攻击。

  除了张子衿,没有人告诉过我,其实脆弱也是我的本性,而除了他,我无法信任任何人,我无法保证,别人不会趁着我舔舐伤口的片刻,一口咬断我的脖子。

  夜晚极长,又极难挨,我只记得睡前我央求张子衿不要离开我,等到我醒来时,他正坐在我旁边,靠着枕头看书。

  见我醒了,他将书翻回折了角的某页,问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浪漫。」我说。

  「英文真的很难学,读书太难了。」他将书倒扣在床头柜上,揉揉眼睛,「每次我看这些东西,都觉得你真了不起。」

  「没办法,读书改变命运。」

  洗漱完毕,我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张子衿没事做,从镜子里看我,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涂那么红的嘴唇,有必要吗?」说完,他走到我身后,低下身来观察我,「你的确是太惨白了一点。」

  「有必要,否则我看着太像好人了。」说着,我又盖了满满一层红色。

  「红嘴唇,红指甲,金戒指,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些东西很艳俗。」他顿了顿,抱起手臂上下打量我,「为什么在你身上这么合适?」

  「因为我就是俗人嘛。」

  我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张子衿凑过来点燃。

  薄薄的烟雾中,我眯起眼睛看他,他也同样看着我。

  「你弟弟怎么样了?」过了半天,他问。

  我掸落烟灰,不说话,又渡了一口,取乐般地吐出两个烟圈。

  「还那样,不能动,不能讲话,但是也死不了。」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看见滤嘴处鲜艳的口红印,伸出手去捻了一把,下意识又拧开口红补了一遍。

  我今天正好打算回家去看看我弟弟,他瘫痪八年了,脖子以下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吃喝拉撒都要靠管子,整日拿药物和营养剂吊着,精神虽是清醒的,也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他叫周林,比我小一岁,今年是二十五岁,按我们家原本的安排,应该是找个女孩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过他如今这副样子,有什么打算也早就化作泡影了。

  苹果皮被我削得很薄,几乎是半透明的状态,但还连着没有断开,其实很像此刻他的生命。

  削皮完毕,我用拇指抵住刀背,刀刃剜下一块果肉送进嘴里,甘甜饱满的汁液溢满了整个口腔。

  「周林,我最近有些忙,没来看你。」苹果被我搁在一旁,我放下刀,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妈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直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

  「爸妈在世的时候最疼你了,可惜你出了事,没能好好孝敬他们二老。」我摸了摸他的头发,怕他听不清,便低下身子凑在他耳边,「你不用担心,钱,我跟你姐夫有的是,治多久都不是问题。」

  周林的喉咙里沙沙作响,不知是想说什么。桌上被搁置的苹果很快开始氧化变黄,我将它切成小块,榨成汁,交给了护工。

  「我平时工作有点忙,你多费心。」我关上卧室的房门,对护工说,「需要什么就买,钱不够的话,随时联系我。」

  护工满口答应,却在我离开后将果汁倒进了洗碗池,正遇上我折回来取东西,把她吓了一跳。

  「周女士,不是我偷懒,现在他喝不了果汁的,他不能吞咽的。」她有些惶恐地看着我,解释道。

  我只是点点头,「是吗?那你多费心。」

  我出来时是下午一点,还有一个小时,我来到事先约定的咖啡馆,孟舟已经坐在那里等我。

  见我来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这一侧,拉开椅子,又叫来服务生让我点些喝的。

  看得出来他今天细心打扮过,似乎是想往成熟的路子上靠,奈何他长了张娃娃脸,加上本来就年轻,还是很显小。

  「看来你还是没打消这个艳遇的心思啊。」点好咖啡,我冲着他笑了笑。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他的脸又红了,「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能不能问一下,你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忽然问。

  我咬着小勺看着他,「采访已经开始了吗?」

  「不是不是!」他连连摆手,可能是察觉自己声量提高,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又压下去,「其实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简直太漂亮了,所以那时候你跟我说你结婚了,我就在想,什么样的男的才能站在你旁边。」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真挚了,听起来跟那些恭维并不一样,于是我笑了,「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你丈夫,真的,我没话说了!我就想问问,他是不是明星啊?」

  「不是。」我低头往杯子里丢了两块方糖,细细搅匀,「他好看吧?我也觉得。我见他第一面也在想,哪个女人才能站在他旁边。」

  抬起头,我看着他,「他前几年刚从监狱回来。」

  「狱,狱警吗?」

  我垫着下巴,微笑地回答他,「他服刑满三年,五年前刚放出来。」

  看得出来孟舟很惊慌,但更多的是好奇,若不是碍于礼貌,他恨不得立刻就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明白。或许是嘴巴实在发痒,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柚子茶。

  我觉得有些好笑,「怕了?是不是忽然很庆幸,那天没有跟我上床?」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不好奇吗,他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他还是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防卫过当,致人重伤瘫痪,犯事的时候还没满十八周岁,一共判了四年,在里面表现好,减了一年。」

  他太年轻了,脸上藏不住一点事,听到「防卫过当」四个字,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受害人是谁吗?」我压低声音,盯着他看,「是我弟弟。」

  他的表情果然又纠结起来,过了半天,他十分纠结地开了口,「那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他是个富二代啊,又长那么好看。」我笑了笑,「我小时候很穷苦的,豪门阔太这个身份,对我的诱惑太大了。」

  「你骗人!」他的声音又高了起来,「不可能,你骗我!」

  「为什么不可能?孟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他看着有些生气了,不说话,只是端坐着,像前一天在酒店那样盯着我看。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表,「采访还不开始吗?你只有一个小时哦。」

  他的表情依旧生硬,摊开笔记本,对着我抛出了一个个毫无新意的问题。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令我有了片刻的失神——其实问题本身倒不是非常有趣,但在那一刻,我的话术模板指令忽然停止运行,迫使我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我内心最真实的答案。

  「请问,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思考片刻,我回答他,「一个浪漫的人。」

  看得出他情绪还有些别扭,以至于我的答案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他埋着头,唰唰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只把这当成程式化的回答之一。察觉到了这一点,我将涂了红指甲的手攥成空拳,叩响了他面前的桌面。

  他因此抬头看着我,眼睛同我对视。

  「一个浪漫的人。」我重复道。

  采访结束后,我问他是否还有别的问题,他说他对我很好奇,但他觉得,我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我笑了笑,对他说:「这样吧,孟舟,这篇采访稿你先不要急着发,下次有机会,我们去学校走走,我很久没有回 C 大了。」

  「我现在正要回 C 大。」他很快说。

  「今天不行,我还有事。」我谢绝了他,「不过待会儿我丈夫会来接我,我们送你回学校吧。」

  「不用了。」可能是拒绝得太过生硬,他又补上一句,「我觉得太尴尬了。」

  我耸耸肩,又被他逗笑,「你不是对我没有非分之想了吗?」

  他站起来,看了我半天,只说了一个字:「有。」

  他可真是坦诚。

  张子衿来接我,十分自然地和孟舟打招呼,反倒是孟舟的表情,仿佛他才是我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确定不需要搭个便车吗?」张子衿问孟舟,得到拒绝的答案后,他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你们一点都不恩爱!」

  我其实没想到孟舟会这样说,因为这句话挺绿茶的。

  孟舟似乎长在了张子衿的笑点上——他这句话把张子衿逗得哈哈大笑,搭在车门上的手一抖一抖的,笑够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孟舟。

  「孟舟,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周柳的人。」

  张子衿说这句话的时候,孟舟的表情很有趣,像是也有话要说。

  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我上了车,张子衿也随之坐到了驾驶座上,车子很快发动,把表情复杂的孟舟留在原地。

  「他很喜欢你。」张子衿对我说。

  「子衿。」我轻声叫出他的名字,打断他之后的话,「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侧过头看着他,他的嘴角带着微笑,目视前方,手掌覆上我的手背,轻轻拍抚。

  稍晚一点,我们还有一个采访,是关于这一季主打的新品——张子衿是这几年来最受瞩目的调香师,许多人都说,他是这个行业中百年一遇的天才。

  嗅觉是调香师的艺术生命,所以张子衿周围的人是不被允许抽烟的,除了我。

  我学的是珠宝设计,作品中最出名的一个系列是我大学时的毕业设计,我将幼儿的乳牙打磨光滑,如珍珠一般,再为它们戴上由红宝石装饰的皇冠,或让它们手持金色权杖和宝剑。

  这个系列的作品,被我命名为 Fighter,也就是战士,我毫不避讳地告诉所有人,之所以用红宝石做装饰,是因为红宝石是我最喜欢的珠宝,红色即是血色。

  当时大家对此褒贬不一,有人认为我很变态,或是在哗众取宠,也有人认为这是暴力美学,这些作品很有创意。

  总之,最初,我的风评并不算很好,后来能够得以扭转,是因为我在事业上升期嫁给了刚刚刑满释放的初恋,还上了微博热搜,爆款美文铺天盖地,把网友们感动得不行。

  当时好多人都在刷,「又相信爱情了」什么的,不过我觉得他们明明是被张子衿的脸感动了。

  每一次我仔细地看他,都会一遍遍地感叹,他实在是太好看了,这种好看不是五官多么英俊,也不是姿态多么优雅,而是没有争议的美,是一种不论你的肤色、受教育程度,不论你的文化背景、取向,都能够欣赏的客观的、标准的美。

  我有个朋友,曾经一度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见过张子衿之后,其他人再夸我好看,她总会在旁边接上一句,那是你没见过她老公。

  此刻,面前的记者也频频望着他的脸孔出神,甚至问出了一个明显不在采访稿上的问题。

  「应该有不少人夸过您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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