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病能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很多人还在默默忍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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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被治好的患者，也不会轻易和别人说“我原先有尿失禁，现在治好了”。这属于个人隐私，所以这种病的治疗，不会像其他疾病一样，形成口碑效应。
撰文 |田栋梁
入围柏林电影节的电影《隐入尘烟》赚足了观众的眼泪。影片中，女主角曹贵英悲惨命运的缘由之一，就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漏尿”。
相亲时，嫂子担心对方嫌弃她，催她去尿尿；在邻居家看电视时，被嫌弃尿在了凳子上；甚至在新婚之夜，在床头坐着的一会儿工夫，屁股下的被褥又湿了一大片。有医生据此分析，曹贵英可能患了尿失禁。
就像影片中曹贵英的种种尴尬一样，生活中，尿失禁虽然一般不会直接威胁患者的生命，但却能极大降低他们的生活质量，严重限制其社交和体力活动。尿失禁患者也常常陷入抑郁、焦虑等不良情绪中。
尿失禁在临床上分为四类：压力性尿失禁、急迫性尿失禁、充盈性尿失禁和真性尿失禁。其中最常见的是前两种。
张耀光医生是北京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尿控盆底疾病诊治中心主任。他正带领团队开展一项国家重大科技项目“老年尿失禁的干预措施”相关研究。
据介绍，尿失禁的患病率与年龄呈正相关。但过量服食含酒精或咖啡因的饮料，如茶、咖啡、巧克力、可乐等，也会导致尿失禁。
明年三月，张耀光的研究团队将发布一份有关老年尿失禁的报告。同时也会将研究成果以专利、论文、新产品、指南或共识、典型示范中心等形式呈现和推广，开创中国尿失禁诊治预防的新模式。
电影《隐入烟尘》剧照。
“这种病能摧毁一个人的尊严”
打喷嚏、咳嗽、大笑或者运动时，尿液就会不受控制的漏出，这就是发病率最高的尿失禁——压力性尿失禁 （stress urinary incontinence,SUI） 。
张耀光主任介绍，压力性尿失禁是影响女性生活质量的常见疾病。在我国，女性压力性尿失禁的患病率为18.9%，在50-59岁年龄段发病率最高，为28%。
年龄、生育、盆腔脏器脱垂、肥胖、家族史以及长期从事高强度劳动等，都是压力性尿失禁的高危因素。当出现盆底肌肉组织和阴道结缔组织对尿道和膀胱颈支持不足或尿道固有括约肌出现功能缺陷时，就会导致压力性尿失禁的出现。男性压力性尿失禁则多是因为手术相关损伤造成。
2019年，著名演唱组合S.H.E成员Ella （陈嘉桦） 在母亲节发文，讲述自己因生产过程困难造成子宫和膀胱脱垂，从而患上尿失禁的故事。
她写道：“我打喷嚏、原地跳跃、跑步等动作都会造成尿失禁，不是失禁一点，而是整个护垫都湿掉，然后裤子也湿掉，这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困扰。”
最终，Ella选择了手术治疗，她形容这个手术是在她身体里多加了两条线，将下垂的膀胱颈悬吊至较高位置，进而改善尿失禁的问题。手术之后，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基本不再漏尿了。
Ella做手术时，已经是生育后的第三年，之前虽然也有过治疗，但效果一直不好，这说明她至少忍受了三年尿失禁的痛苦。Ella的讲述让更多人知道了尿失禁，也鼓励了很多女性勇敢面对这个疾病。
豆瓣网友“橙意之吻”看了Ella的故事后，也鼓起勇气写出了自己产后尿失禁的故事，此时距离她发生尿失禁已经5年了。她说“希望有同样经历的妈妈赶紧接受治疗，不要恐惧也不要羞耻，产前的运动训练比产后康复要好得多。”
另一种常见的尿失禁是急迫性尿失禁，在全国的总发病率是1.8%，70岁以上男性发病率是9.4%，70岁以上女性为15.1%。无论是男性和女性，都有一些相关的危险因素，男性急迫性尿失禁的高危因素包括高龄、肥胖、以及长期从事高强度劳动等。女性急迫性尿失禁的高危因素除了以上三个因素外，还有绝经状态、多次分娩和经阴道分娩等因素。
与压力性尿失禁不同，急迫性尿失禁患者表现为有了尿意时憋不住尿。国际顶级期刊《泌尿外科杂志》发表论文称，老年急迫性尿失禁患者晚上起夜如果大于三次，死亡率远高于起夜少于一次的老年人。
“我一开始也不理解，上个厕所怎么还死人呢？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张耀光说，“急迫性尿失禁患者起夜时，害怕尿在床上或地板上，就会比较着急，这样就有可能发生心脑血管意外，还有可能摔倒。所以有这种病的人，就算尿裤子，也不要猛跑。”
这个病挺折磨人的，不少病人进诊室后第一句话就说，“我生不如死啊！天天尿裤子。”张耀光主任说，“成年人，尤其是都市女性，都特别讲究体面、尊严，所以这种病特别摧坏一个人的尊严，患者的病耻感很重。”
网友“橙意之吻”后来经过康复训练，有一段时间没再尿失禁过，当她以为噩梦结束时，猝不及防的她又尿床了。在她写下自己的经历时，病情还没有完全好，在憋尿时打喷嚏、咳嗽还是会有一点点漏。
她没有告诉妈妈，也没告诉婆婆，她说，或许以后会告诉女儿和儿子，希望女儿能增加经验，希望儿子能好好爱惜自己的爱人。她的老公虽然给了她一点安慰，但男人的理解总是有限的，“那段时间时时刻刻想离婚。”
尽管尿失禁给患者造成的痛苦很深，但是由于患者对此类疾病没有全面的认识，因此就诊率并不高，很少有患者一发生尿失禁就去就医，大多人就医时都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
张耀光接诊的患者中，98%以上都有3—5年的病史，主要原因是对这种病知晓度低，不知道这是一种可防可治的疾病。“所以需要加强宣教，让更多的患者知道这个病可以治疗，并且可以治好，不要再忍着了。”
而接受过治疗的患者，也不会像其他疾病一样形成口碑效应。张耀光主任曾治疗过的一位患者，过了五年才又带了两个朋友来找他治疗，三个人都是压力性尿失禁。“即使被治好的患者，回去也不会轻易和别人说‘我原先有尿失禁，现在治好了’，因为这属于个人隐私，只有关系特别好的人才会知道。”
因此尿失禁的科普宣教尤为重要，张耀光经常在电视、网络平台以及写文章对尿失禁进行科普，他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尿失禁。
他还表示，除了尿裤子导致的不适感和心理压力外，尿失禁患者还会因局部潮湿有皮肤反复瘙痒、局部泌尿系统感染等问题，这些问题往往都会成为患者的“难言之隐”。
患者接受手术后，和张耀光主任合影并竖起大拇指。（图片/受访者提供）
这种“尴尬病”可防可治
对于轻度压力性尿失禁，可以通过做凯格尔运动改善。张耀光主任说，“凯格尔运动就是通常说的提肛训练，可以通过自主的、反复的盆底肌肉群的收缩和舒张，增强盆底肌张力，恢复盆底肌功能，增强尿道阻力，可达到预防和治疗尿失禁的目的。年轻女性生产后如果发生尿失禁，可以通过这种锻炼进行缓解，甚至完全恢复。”
凯格尔运动需要长期坚持、并且动作规范才会有效果。对于不能掌握并长期坚持凯格尔运动的患者，还可以做电刺激治疗。在女性生殖道、男性直肠部位放置一根电极，通过释放电流刺激盆底肌定期收缩、放松。
但这种依靠锻炼盆底肌的疗法不仅疗程较长、见效慢，而且仅限于轻度尿失禁患者，对于病史较长、漏尿严重的患者，单纯通过凯格尔运动锻炼，能够改善症状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种情况可以进行手术治疗。
对女性压力性尿失禁，张耀光主任主要开展的是“经阴道尿道中段无张力悬吊术”，这一手术的优势在于疗效稳定、创伤小、并发症少。这个手术是在女性尿道的后侧方植入一根带子，他将这根带子形象地比作安全带，当女性腹压增高时，这根安全带可以勒紧尿道，起到控制漏尿的作用。
近年来，北京医院泌尿外科团队已经做了近两千例尿道中段无张力悬吊术。根据术后随访，9成以上的女性患者术后几乎完全不再漏尿了。“大部分患者术后有两个感受，一是治好了真高兴，二是遗憾没有早做。很多老年人都认为，这是人老了后的自然生理现象，不是一个病，所以忍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就诊。”
目前针对压力性尿失禁还没有比较理想的药物治疗，一些药物有很强的副作用，因此在特效药物上市之前，手术还是最有效的疗法。
对于国内压力性尿失禁的整体治疗现状，张耀光主任认为还非常不充足，虽然中国人口是美国的3倍多，但美国一年做的尿道中段无张力悬吊术例数是中国的十几倍，这说明大量的病人还在默默忍受这种隐疾的苦恼。
《护理研究》刊发的《329例中老年女性尿失禁患者就医现状及影响因素分析》一文，在潮汕地区3家医院及社区采用便利抽样的方法，抽取年龄范围为45～94岁的中老年女性619例进行问卷调查。了解其一般资料、对尿失禁的认知状况、就医现状、影响因素等。
这项调查共筛查出392例尿失禁患者，其中压力性尿失禁占68.6% （269/392） ，认为尿失禁是正常衰老现象的患者占72.5% （284/392） ；尿失禁患者总体就医率28.8% （113/392） ，其中压力性尿失禁的就医率最低。
研究结论认为，中老年女性尿失禁患者对尿失禁的认知度、就医率低，需针对尿失禁相关影响因素进行宣传教育，提高社会对该病的重视度。
对于急迫性尿失禁，临床已经有了药物治疗，目前治疗急迫性尿失禁的药物主要包括M受体拮抗剂和β肾上腺素能受体激动剂。对于药物治疗效果不好的患者，也可以做手术治疗。手术名为骶神经调控疗法，通过手术在骶神经旁植入一个电极，通过低压电调控达到治疗作用。这一手术还被应用于治疗无梗阻性排尿困难、膀胱疼痛综合、神经源性膀胱等的其它一些疾病。
针对男性重度尿失禁，北京医院还开展了尿道人工括约肌植入技术，俗称“人工尿道开关”。张耀光主任介绍，人工尿道括约肌系统包含袖套、压力调节球囊和控制泵。其中袖套包裹在尿道球部或膀胱颈部，这些组件通过管道相连接并一起植入体内，相当于人工重建了尿道括约肌的控尿机制，患者可以手动打开或关闭装置实现自主控尿。
张耀光曾遇到过一个83岁的患者，5年前做了前列腺癌手术，术后发生了尿失禁，他忍受了五年尿失禁的折磨，才在健康电视节目中看到这个病的科普知识。
“老先生是个教授，到门诊后，他裤子里穿着尿不湿，尿不湿里还垫着纸巾，尿不湿都湿透了，纸也泡成了纸浆。我跟他说，可以给他手术治疗，老先生希望马上住院，恨不得能立刻做手术，解决尿失禁的痛苦，足见这种疾病对病人的影响有多大。”
张耀光主任称，目前国内能做这种尿道开关的手术的医生很少，而且费用也高，完全依赖进口的产品。“我们的手术费用才2500块钱，但进口的产品要12.48万元，好在北京的医保能报70%了，所以我特别希望将来能将这种尿道开关国产化。”
张耀光主任手机里存着很多患者术后开心的照片，都是他在说明照片用处后征求了病人的同意拍的。他说，因为这类手术国内做得还比较少，所以他尽量给做过的患者拍个照片，让后来的患者能对治疗更有信心。
专家简介
张耀光
北京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尿控盆底疾病诊治中心主任、主任医师、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华医学会泌尿外科分会（CUA）尿控学组委员兼秘书、CUA女性泌尿外科学组委员、中国医师学会神经调控委员会委员及泌尿脏器功能调控学组副组长、北京市尿控学组副组长、《中华泌尿外科杂志》编委、《现代泌尿外科杂志》通讯编委、《泌尿外科杂志（电子版）》编委等职务。
目前正带领团队开展国家重大科技项目——“老年尿失禁的干预措施”相关研究。
来源：医学界
校对：臧恒佳
责编：田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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