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前和叔叔不和,父亲去世后,我还要和叔叔来往么

  

  父亲出殡的那一天,四叔没有到场。

  五叔和六叔说:“除了你爸也就剩他最大了,不到场面子上不好看,还是你们去请他吧……”

  我们这里,作为孝子去请长辈是要三拜九叩的。大哥是长子,等在灵前跪谢来宾。二哥和四叔一直是互相看着不顺眼,谁劝他也不去请。

  主事人说:“老三,你和你媳妇去请吧。”

  说实话,我也不想去,可是为了父亲,也为了所谓的在亲情面前的面子,我和媳妇起身朝着他家走去。

  白衣素服。

  他的儿子,我的堂哥也跟在了身后,现在想来是唯恐我们不懂规矩,会直接进了四叔的门吧。

  我们这里还有一条规矩,逝者的子女去别人家是不能进门的,因为很多人对处在“丧期”的人比较忌讳,尤其丧期处在五七、七七、百天以内的人,认为这些人身上晦气重,与他们打交道容易惹麻烦事上身。

  

  我和媳妇到了门口,他家的大门是敞开的,搭眼一看就能看见四叔正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喝着茶。

  我俩跪在大门前的土地上,以头触地:“四叔,我爸殁了,请您去帮帮场。”

  听到我的声音,他才双手倒背,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出来:“老三呀,人没了已经没了,我就是去他也不能再活过来,我就不去了吧。

  再说了,东村有人家结婚,请我去做帮手呢,已经答应了事,再推掉也不大好意思。”

  四叔会做农家宴,和别人搭伙挣钱。

  “四叔,白事是不依人的。你和别人说说,别人也会理解的。这样吧,亏的钱我补给你双倍,留下来给我们帮帮忙吧……”

  我再一次把头磕到了地上。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关键是老早就说好了的我要是不去,人家还得现找人呢!”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在拿架呢,如果真的有婚事用他,应该是临明天就走了,现在已经七八点钟了,他能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喝茶,拿捏准了我们得来求他。

  情急之下,我竟无言以对,真想转身离开。可想想还躺在灵床上的父亲,不由得又压下了火,继续磕头。

  

  媳妇却不干了,她呼一下站了起来:“四叔,都说是生死半点不由人,您能耐大,要不您去和父亲商量一下让他今天先别走,等您哪天空闲了他再走?

  我们来请您,是因为您是长辈,是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并不是离了您父亲就不能下葬!

  我就不信了,等您老的那一天,您能自己走到坟地里去。

  再说了,您亲哥没了,您还能没事人似的去帮忙做婚宴,也不知道倒底是谁更丢脸……”

  媳妇说完,拽起我就要走。堂哥连忙过来圆场:“爸,大伯没了是意外,别人能理解的,你还是留下吧。”

  我们并没再搭理他,转身便回去了。该尽的礼数都尽了,如何抉择他自己掂量着办。

  其实父亲和四叔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仇怨。

  父亲一生有弟兄6个,他是老大,二叔和三叔在年轻时意外夭折,所以存活在世的只有他们4个。

  在这弟兄四个中,父亲老实,四叔小心眼多,五叔机灵,作为老小的六叔耿直。

  所以家里有什么事,只有父亲和六叔吃亏。

  但六叔性格直爽,有话从不藏着掖着。看什么事不顺眼了,首先要捅到明面上,而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最终总是要问出个哆啦嗦来的,所以这种人也不好缠。

  四叔在他手上吃过几次亏,不敢再惹他,另加上六婶早逝,六叔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儿子生活。

  要是再去占他的便宜,良心上也会过不去吧。

  

  而父亲不一样,他是那种有什么事烂在的心里也不愿说出来的人,明里暗里的哑巴亏吃了不少。

  我和两个哥哥有时候要去找四叔理论,父亲却教育我们说:

  “长辈的事情跟你们小辈无关,你们不能插手。否则的话,哪怕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你们见了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能记仇……”

  记得尤其清楚的一件事是,二哥结婚成家的年纪,父亲向村里申请了宅基地,就在老宅前排的第一户。

  宅基地批下来了,日子看好了,人找全了,准备动工的那一天却干不成了:

  四婶领着她那一群闺女,坐在那块地上不让动工,说是这块地被她看中了,要留给她儿子盖房子,让父亲重新给二哥找地。

  四个堂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七八岁,一起和她哭喊……

  四叔躲在家里,扒着墙头往外看。

  二哥气得抡起铁锹要去和他拼命,被父亲抱住锁在了屋里,门板差点被他砸烂了。

  父亲去找村长,村长过来一看那阵势,知道惹不起:

  “大哥要不这块地就让给他吧,只要咱村里的地,你要哪一块我给你划哪一块……”

  父亲妥协了,二哥和四叔的梁子也结下了。

  

  后来,四婶和别人聊天时说漏了嘴,说四叔找先生看过的,那块地是宝地,主儿女双全。

  可老天并没有偏看他,他只有堂哥这一个儿子,生了两个孙女。

  二哥却真的儿女双全了。

  二哥的嘴是不饶人的,每次见面都会拿话刺挠他:

  “四叔,多亏了当初你不让我要这块地,否则的话,生两个闺女的会是我了……”

  再见到二哥,四叔绕着走。

  我十八岁那年,母亲破伤风差点没命,我和姐姐主张把她送进了市医院,四叔又出来蹦跶了一回。

  他让大哥拿着一张芦席去医院接母亲回家,从那以后,他在我的心里也成了路人。

  母亲的病治好了,却因此负债累累,因为穷,我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结婚:没有哪个傻姑娘会愿意嫁过来受苦。

  四婶和几个堂姐四处宣扬:老大家穷的娶不上媳妇了,准备把三儿嫁出去……

  可惜又事与愿违。

  媳妇怀孕了,身子越来越沉,四婶和她家的娘子军们又开始琢磨,这胎是男是女。

  看走道的姿势看肚子的形态顺便翻烂了她家那本老掉了牙的清宫表,一锤定音:

  老三媳妇肚子里的这个,闺女准了。

  和媳妇说了,把媳妇气乐了:“我说了都不算,她们说了能算?”

  

  儿子在医院出生,我回家报喜生了个带把的,人家愣不信,早晚等着母子出了院,跑我家解开小包被瞅了一眼,转身走了。

  满脸失落。

  得亏孩子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否则的话,我都怀疑他们会不会脑补孩子在医院里给抱错了。

  和媳妇说,媳妇笑了:“这种人缺什么他们才会编排什么,在编排别人的同时,也是掩饰自己的心虚与嫉妒!”

  想想媳妇说的确实是有这么一点道理。

  父亲是2007年11月27日去世的,未过冬至。

  大哥在早晨五点多钟打通了我的电话,我和媳妇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父亲尚有气息。他睁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看了我们最后一眼,嘴里嘟咕了一声:“都来了啊。”

  然后头一歪,与世长辞,享年76岁。

  姐姐的一声悲鸣,揭开了丧礼的序幕,住得近的邻居陆续凑了过来。

  喜事靠人请,丧事靠自觉。

  近支子侄去找主事人,主事人来了以后,熟门熟路地安排,报丧的、扯布的、买菜的、开坟的,有条不紊。

  可谁也没有想到,四叔会来这么一出。得多大的仇怨,才能跟一个去世的人过不去?

  四叔还是来了,这次连一直和他关系不错的五叔也没有搭理他。

  堂哥后来专门给我赔了不是,我笑着说,事情过去了就别再提了,老提没意思。咱们兄弟们的情份永远在,谁让骨子里的东西抹不去呢。

  堂哥临走时说:“弟妹那天说的话,太狠了,我爹到现在都没放下……”

  狠么?我没觉得,实话而已。

  

  结语后记:

  叔叔永远都是叔叔,辈分在那里,血缘关系也在那里,是你不能改变的。

  有德者,亲之,无德者,避之。

  父亲去世以后,若为叔者能对你以礼相待,继续来往也无可厚非。

  来而不往非礼也,情分不在了,礼数却不能少,否则的话,遭人诟病的就是你了。

  作为小辈,可以忍一时,不可忍一世,从疏远到退出,日子久了,距离有了,便也习惯了。

  其实刨去那层血缘,叔叔和普通的邻居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无愧于心。

  “长辈的事情跟你们小辈无关,你们不能插手。你们插手了,有理也变成无理了。你们见了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能记仇……”

  父亲的话,至今还记得。

  只不过,宽容有度,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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