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uvia

  迈阿密瑞克x邪恶瑞克(最近发现的新大陆)

  沙雕文(大概)

  情场老手x纯洁处男(笑死,完全不是)

  大纲和稿子改过很多遍,反转挺多,大家伙儿可以看到我的反复横跳 

  这篇文设定沿用了前篇《CERETERY》的人设,当然没看过也完全不影响阅读,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去康康吖y∩__∩y

   

         Evil刚把头伸出来就下意识要吐掉嘴里的液体,粘腻的克隆液像液体面膜一样糊在他的脸上让他无法呼吸。他死后的数据不知道被上传到哪个维度Rick的克隆缸里,他只希望自己睁开眼不会发现自己身处什么恶心的糖浆沼泽星球。他摆动着自己陌生的手臂,尝试找回自己遥远的知觉。从克隆缸里爬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把自己拔出一整缸糖浆果冻。

          在他迷糊的意识彻底回笼之前,一大张浴巾被扔到了他头上。

        “哦,老天,你这家伙还好吧。”

          Evil从克隆缸里爬起来,胡乱地把浴巾往身上乱擦。他的力道就像是刮痧,简直要把皮都搓红了揭下来。

         见鬼,跑到这个维度来的Rick不是神经病就是疯子,坏了的克隆缸总是给他带来各种麻烦,看来他真该修修了。Miami满不在乎地呼了口气。

         眼前的Rick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挺想赏自己一枪激光——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脚被铐在缸底没法动弹,看向Miami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但这招对Rick可没用。

         Miami抬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把十个手指都伸到Evil眼前。“我觉得这具身体还算健康,你不如试着动一动你的脖子?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你右边的架子上有水——温度刚好,不冷不烫,你该考虑先喝一口验证一下你自己还活着——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右脚被铐着不能出来,但你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家伙——哦,见鬼,这东西还挺牢靠的,别敲它了——不是,你真的真的真的还没看到你旁边放了衣服?”

         Evil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我的克隆缸程序出了点错,可能会带来一些小问题,比如你脑袋缺了一块,什么都不记得。”

         他耐心地等着那杯水凉掉,如果Evil真的喝了就会发现那是直接从人满为患的西海滩捞来的海水,富含各种化学元素——当然那注定是不会发生的,他耐心地等着他的好意被浪费。他完全不在乎。

         Evil阴沉地盯着他,最后在Miami毫不尴尬的坦坦荡荡的目光下弯腰去碰那只脚铐——Miami打赌他一开始想把那玩意儿硬生生拔开——在Evil有进一步的破坏举动之前,Miami甩出了钥匙。 

       “行吧。衣服就在旁边的椅子上,既然你没看到的话。”Miami转身离开,准备大发慈悲给Evil留下一点独处时间。

         窸窣的拨开珠帘的声音响起,外界似乎有喧嚣泻入一瞬,但马上又安静下来。

        Evil将花花绿绿的奶奶家的浴巾扔在一旁,扫了一眼他醒来的这个并不大的有些昏暗的房间。克隆缸像杂物一样被堆在角落里,这个不论他还是他 的Morty都会细心放在空旷干净的实验室里的科学装置,现在和堆着破棉被的古旧床板、胡乱搭在地上的粉色腰果花纹窗帘、复古床柜上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带着各色各样水渍的毛皮地毯共处一室。

        他的大脑混沌一片,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许多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他的记忆断片了——那就是说,乱七八糟的记忆迷宫里根本没有什么他觉得值得回顾的东西——当他试图想起那些,就头痛欲裂。

        当Evil终于在一个椅子上看到了一套叠的还算整齐的衣物时,他阴沉的脸古怪地扭曲了起来。

   

        刚用手撩开点缀着珠宝的帘幕,Evil就差点被人群挤回原点。五颜六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还有他参加沙滩派对的行头上——他的脸皱了起来,空气中的酒气和烟味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双眼在混乱的灯光下因发涩而眯起。

        播放着刺耳说唱的音响炸得他耳鸣,群魔乱舞中,一双涂着闪粉色指甲油的罪恶小手朝他伸来,揪住了他的手臂。

     “Grandpa Rick!”

        蓬松的棕色长鬈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有小麦色的脸上架着的那双亮粉色的沙滩墨镜。Rick伸手扒去那双碍眼的墨镜,露出Morty那双亮得像灯泡的大眼睛。

      “Morty!” Evil下意识把他罩到怀里,“老天,Morty,你的衣服呢?!”

        Morty几乎什么都没穿,粉色的三点式泳衣外面就披了一件皮草。他自己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印着南美艺术画的宽松沙滩裤,还有一件没有扣子的配套外衣。不习惯顶着Rick这样怪异的视线,Morty踩了他一脚,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哦,额,你没事吧,外公?”

        Evil的嘴只来得及抖动了一下,他那件宽松沙滩外衣就被人提溜住领子拎了起来。

       “嘿,你没有自己的外孙吗?”

        “Grandpa Rick!”Morty叫起来。他的声音甜腻又青涩,像是柠檬夹心的糖果。

        Evil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柠檬香精洗手液溅到了,涩地发疼。

  那个Rick立马放开Evil,熟练地张开双臂让Morty跳到他怀里,再用力地给他一个抱抱。

       “哦Morty,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不如你先去帮店里拿点酒。”

      “好的!”Morty从Rick身上窜下来,又很快窜走了。

  这个Morty的Rick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当Miami转过头来打量Evil时,Evil以为这个Rick要因为自己抱了他的Morty而给他一拳——就像那些占有欲很强又很暴力的Rick一样,但Miami却很自然地凑上来揽上他的肩,用力之大几乎要把他挤散架。

      “欢迎来到Miami!——我的衣服很不错吧,这绝对是Miami本季最热时装之首!”

   

      “让我看看——啊,这下绝对没错了,马上能让你恢复全部记忆。”

        Evil已经换上了从Miami衣柜深处刨出来的黑色长风衣,挽起袖子靠在颇有年代的吧台上,手边放着从酒馆顺来的葡萄酒,百无聊赖地看着Miami迎着从百叶窗照进来的明媚正午阳光,从沾满灰尘的杂物堆里翻找出实验器具,再在临时清理出的实验场地上研究让他恢复记忆的装置。

        这个地方看上去不像个实验室。事实上,这个棕榈树搭成的木头小屋只是一个杂物屋。Miami很早就不再做实验了,他抛弃了自己大部分实验设备,只留下最重要的部分,然后便移居Miami,经营着自己的酒馆。

        “我不喜欢探险,我只想找点持久的乐趣。地球上只要有钱很容易就能买到快乐,只要你是个Rick。”

        Miami靠近他的时候,他闻到空气中散开的辛辣和柑橘的气息,小豆蔻的香味若隐若现,让他想到热情的沙滩和喧嚣的雨林。他的手上还攥着调制好的药剂,Evil好奇它尝起来会不会和闻起来一样辛甜。

      “你总是在实验品里加无关紧要的东西吗?”

      “什么?”Miami看着他,眼神中有让Evil全身绷紧的危险因素,但他的眉眼只一瞬就平和下来,挑着眉,戴上狡黠诙谐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药剂,“你确定现在就要吗,不享受一下什么都不记得的欢快生活?”

        Evil伸出的手悬在了空中。

      “我不认为那有什么值得欢快的。”

        Miami装模做样地摇了摇头,惋惜地喟叹了一声,带着挑逗意味地拉了拉自己低到锁骨的领口。Evil紧紧盯着他的慢慢凑近的脸,上身缓缓向后靠去。现在空气总辛辣和柑橘的气息愈发浓郁起来,他才意识到那是Miami身上的香水味。

      “可真是一本正经啊,先生。”

   

        Miami的海滩是一幅清新多彩的油画,婆娑的椰林树影,轻柔的拂面微风,明媚的沙滩阳光,各式各样穿着清凉的靓男美女。日复一日,这个城市光鲜亮丽的外表总是那么快活。

        Evil纹丝不动地躺在沙滩椅上,腿放的笔直,双手放在胸前,双眼目视前方。Miami就躺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带着亮粉色的墨镜,摇晃着翘着的腿,一只手枕在脑后,嘴里嘬着一杯冰凉的曼哈顿鸡尾酒。在引诱自己这件事上,Miami轻车熟路,但Evil一丝不苟的古板个性让他吃了瘪,几天下来他们之间毫无进展。Evil像只安静的黑猫,不会主动来挠你,但当你主动要去摸他的时候,他会立在原地,用水一样的流动性避开你的接触。

        Morty在打沙滩排球。男孩赤着脚在沙地上跳跃着,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现出健康的活力,被往后箍住的染着亚麻色镀浅金、留着几缕黑丝的齐肩短发随着他攻击的动作在空中跃动着。他的动作标准,时机掌控也很精准。他擅长运动,体态比同龄人要成熟也诱人不少。他是这片沙滩的明星人物,人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他穿着暴露的身体上,聚焦在他滑倒时搓红的膝盖,他凌乱的发丝,还有偶尔投来的一个迷人微笑。

        Evil看到他甩了甩自己汗湿的头发,挥了挥胳膊,盘腿就地坐在沙滩上,他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投来一个甜美的微笑。他似乎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他打扮地像个性感的女孩,又带着男孩青涩的面容,被他吸引的除了女孩怜爱的目光,还有男人的觊觎。但人们看着却不敢靠近,因为他的外公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说真的,你就让他穿成这个样子?”

        Miami凉快的酒杯贴到他的侧脸上,而本人正透过墨镜近距离地看着他。

      “那是他的自由不是吗?”

        柑橘的味道将他包围起来,原本辛辣的气息回味出了甜意和杜松子的清新,还混杂着鸡尾酒又甜又辣的龙胆和苦橙味。这股味道很好闻,但他莫名地感到从喉头蔓延至舌苔的苦涩,似乎他从未品尝过甜蜜,自己的酒永远都是只有苦味。

      “你爱他吗?”

      “老天,真的有Rick会正儿八经地思考这个问题吗?”Miami戏谑道,他看上去总是没有负面情绪,永远保持着享乐的悠闲从容的姿态,“我想你上辈子压抑地太久了,先生。当然,总是这么安逸确实会让人厌烦。我知道有什么地方能让你这种无聊的哲学家放松下来,你要来吗?”

   

        Evil隐约猜到了Miami所说的“放松下来”究竟指的是什么,但他直觉那正是他需要的。他早就预料到Miami的身份并不单纯,一个Rick不可能只满足于开个小酒馆,在他们只有35的时候命运就验证了一个职业只是暂时的归宿。况且,这里可是Miami,这个城市一定有某种特质吸引了Rick的到来。尽管他现在对周遭的环境几乎一无所知,所有的格斗技巧只能依靠本能,但属于Rick的疯狂的那部分叫嚣着需要更多的感官刺激。他听从本能行事。

        Miami的收尾人,也许是某个帮派教父,但这个Rick显然对单打独斗更有兴趣,Evil相信他带上自己是一时兴起。Miami在靠近目标时不会拿出枪,他随身准备着的甩棍这时候该发挥用场,他总是找到精确的角度再攻击,确保爆出来的血和脑浆不会溅到自己身上。

        但Evil和他不一样。近距离的射击带来的体验令他着迷,还有冷兵器令人踏实的触感。爆裂的血管四处喷溅,生死极限时滚烫的血液喷到他的脸上,睁开眼就只能感到眼球的刺痛。

        当他举起枪的时候,久违的熟悉感与莫名的眷恋涌上他的心头。他用最普通的枪械爆开敌人的头颅,也用刀具划开还在呼吸的喉咙。他兴奋于此,对任何下一步的行动毫不犹豫。Miami对这具身体没有进行任何改装,任何严重损伤都可能意味着无法修复,但这种孤注一掷没有回路的惊险填补了他的空虚,那种不是由失忆带来的,而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空虚。

        他不想要无限的开始,只想要有限的当下。

        这有悖于Rick的本能。大部分Rick渴望意志的永生,所以他们不断复制自己保障意志的传承,而肉体是空虚的。但Evil着迷于鲜活的脉搏,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踹开脚边瘫软的尸体,他坐到地上。发烫的脸颊一直在给脸上黏糊的血液加温,他被包裹在融化的皮囊内。

        节奏规律的脚步声随着地面震动而来,背光的身影慢慢放大,皮鞋的倒影映在地面上还未凝固的血迹里。

      “还不赖吧。” Miami站在灰尘、血迹和尸体之中,小心不让衣服沾到任何污渍,抛给Evil一个崭新的酒瓶,“‘Rick的饮料’,你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再配这个玩意儿了吗。”

        Evil屈起一条腿坐在地上,他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染满了别人的鲜血。他拧开酒瓶喝了一口,纯粹酒精味道在他喝起来就像是水,他的感官早已没有年轻时那么敏锐了,如果让他自己来调,度数只会更高。

      “今天又解决了一些小问题。当然,只有我也可以,但你真的很适合当打手。”Miami单手插在兜里,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看着他,“你看,在地球上寻找血腥的乐趣和在外太空没什么两样,你甚至可以产生一些文化上的共情,体会一把传统,就好像你有所归属。”他弹了弹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是个追求细节的收尾人,生活对他来说是如此轻而易举,他那套浸润于世俗文化的作风并不会让他在Rick中显得平庸,相反,他拥有的反社会天才以外的特质吸引着Evil。那些在宇宙中探险的Rick是联邦追击的疯狂危险分子,Miami却在世俗中得到了基于权威他应得的尊重。没人敢轻易冒犯他,不单因为他危险的手段,更多的是因为文化认同赋予他的地位。他的气息透露出的不只是他天才的智慧,还有上位者的权威。

        Miami是一个Rick,他坦然承认自己沉溺于世俗,他不逃避现实,现实也有着现实的乐趣,他一个人就可以搞定Miami其他所有黑帮,享受着奉承和尊敬,还有更多的危险和刺激。他对瑞城态度就是办个滑稽的鬼脸一笑了之,“老天,那群议员和我有什么区别,他们还得装模做样,我只管自己快活”。

        Miami的智商可能还不如Evil,但Evil永远不可能活得这么潇洒,他背负着混沌的悲痛情感,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蝙蝠。

        Evil习惯保持警觉,一丝不苟,但把酒当作水喝总归有点副作用。尽管品不出味道,酒精到底很烈,让他垂下脑袋抵挡困意。直到漏网之鱼冲到Miami身后,拿匕首刺向他后心时,Evil才后知后觉地拔出枪。

        Miami那件粉色的西装终究还是被弄脏了,偷袭者的血溅得他背后全都是,他自己的血从肩膀的贯穿伤口里流出,浸透了外衣和蓝色的打底衫。Miami甚至没有给自己植入治愈因子,他跪在地上,像个普通人一样流血不止,因为疼痛皱起眉。好在他们在车上准备了治疗枪。他尽可能利索地截断了外部的匕首,帮Miami脱下西装。当他准备去扶Miami时,他的手被按住了,一片柔软触上了他的嘴唇。

        Miami在吻他。

        浓烈的血腥和硝烟味几乎盖住了Miami身上的味道,但他还是捕捉到了空气中细微的带着甜意的柑橘的气息,温柔却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缠绕着涌入他的鼻腔,在他适应伤口和搏斗的气息前占领他的犁鼻器。舌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干瘪的嘴唇,他触电般偏过头去,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求爱。

        Miami停下了他的动作。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脸颊上,勾勒出下颚和和口轮的轮廓。他们只是保持静默,互不言语,直到未处理的伤口散发出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Evil侧着目,在Miami发出的戏谑的轻笑中皱了皱眉。

      “老天,你再不动一动我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把治疗枪不能直接完全治好重伤,当然,这样比较有意思。”Miami叼着糖,翘着腿靠在沙滩上,打底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胸前的布料在微风吹拂下抖动着。

        他听到Miami发出不带恶意的嘲弄的笑声。“你知道,我是有一天突然决定,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命运加给我们的一点儿不幸拿来反复咀嚼。我试着享受现时,所以我挑选了这个宇宙。这里很不赖,Rick——嘿,说实话,那个角度对准脑袋可比瞄左肩方便。”

        Miami朝自己的脑袋比了个举枪的手势。

        Evil莫名地感到一阵胸闷。

        他们坐在偏僻沙滩的废弃灯塔下,远离所有人的视线——几乎所有,Evil在Miami絮絮叨叨的时候一直注意着不远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试了三次还是没点着烟,他的手像嗑了迷幻一样几乎拿不住打火机,他终于将烟卷末尾凑到打火机微弱的火光中时,眼睛就像映着点红光的焦炭,黑洞干涩,卡在深陷的眼窝中。

        Miami闭了嘴,眯着眼用牙齿摆动着嘴里的糖。

   

        在绕过灯塔下告示牌之前Miami就看见了那个男孩。祖母绿的眼睛,戴着粉色的运动发带,鼻子上还贴着块医用胶布,那双很会跳舞的长腿在地上不安地踢着沙砾,相当蹩脚地假装阅读告示牌上西礁岛的广告。事实上,这是Miami这周来第七次在沙滩的角落看见他。

        他知道这个男孩儿是这个维度的Morty,比他预想的还要高了十厘米,可能是从小跳钢管舞运动量大的原因,他还知道这个Morty从小男孩起就当男妓。但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不会蠢到去介入一件麻烦事。对,就站在一旁休息,把身上的水汽挥发完全,他可不想回家时再闻到大沼泽地阴湿的沼气味和那个被鳄鱼撕碎的男人身上劣质酒味。他也好奇一个流着Sanchez家族血液的后代能把自己卖到什么价钱。

        海滩上来了群男人,被酒精和毒品泡坏了身体和面相,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来说还是难以对付。很明显那小孩儿不自觉后退的动作惹恼了那些瘾君子,为首的踹了他一脚,力道毫无收敛,男孩直接摔倒在地,他急于爬起来以至于愚蠢地将背部暴露给近处的敌人,于是在一阵嘻嘻哈哈的刺耳笑声中,他又被狠狠地踹上了脊背和脖颈,发出猫儿被车轮碾过时的尖锐的叫声。

        Miami缓缓地吐出一圈烟圈,透过模糊的烟气看过去。有些教训靠被踹两脚是很难学会的,只有被拳头揍上肋骨,因为内脏颤动、变形的疼痛而尖叫才能学会。

        那群人攥着男孩的头发把他扯到巷子里去的时候他还在死命地挣扎,一个人抬起了他的腿,另一个去掐他的脖子,尖叫声被掐成破碎的气音。

        Miami加强的听觉一直捕捉着Morty的声息,他那可悲的痛苦的活着的声音那么细微,差点就淹没在施暴者的脏话和欲望的喘息里。

        风向不太好,烟升腾的方向正对着他的脸。Miami失去兴味地抖断了雪茄,灰烬以优美的轨迹在空中飘浮,最终落到地上,而没有抽完的雪茄却被皮鞋踩进了地里。他一边缓慢地迈出步子,一边拉开自己的西装,慢吞吞地到内袋里摸了摸,好像生意人在完全不想认识的顾客面前努力翻找那些其实就在口袋里的名片。

      “嘿!有人有兴趣来点劲的吗?”

        那些人回过头来看他 。

        探进口袋的手迅速带出的当然不会是名片而是枪。他们被接二连三瞬间爆头的时候面上保留着被搅扰了兴致的不耐表情。他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神情靠近那个在地上痛苦喘息的男孩,蹲下身抱住了他。

   

      “瘾君子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过。”Miami把糖咬出嘣嘎嘣嘎的声响,手伸到了他的西装内袋里,“他们穷困潦倒到了穷途末路就会到这些角落里了结自己,他们的尸体过不到两天就会被发现,但不会掀起丝毫波澜——这里是可是迈阿密。”

   

        Morty的手指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酒杯里的酒一滴未动,光裸的腿在半空中晃动着,他感到粘腻的汗液滑落进他蜷曲的趾缝内。他的睫毛如没精打采的飞蛾般扑棱颤动着,在吧台淡蓝色灯光下,他的眉眼和嘴唇焕发着诱人的光泽,但他神情冷淡,显然对周边的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每当有人进入酒馆,他的目光总是状似无意地瞟向阖上的大门,然后失望地收回眼神,无聚焦地看着聚光灯下的漂浮微尘。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并且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天哪,他是多么的迷恋他。

        迷恋他的声音,迷恋他的脸庞,迷恋他的选择,迷恋他的名字,迷恋他的欢愉,迷恋他的痛苦。

        在一个Miami疯狂的温暖午后,在血迹褪色的落日大道,在昏暗的散发腥气的酒吧小巷,在他痛苦沉沦的泥潭,在情欲与暴力的沼泽,他的眼中只有血色和白浊,又慢慢陷入黑暗,窒息到几乎死去。他想要为他被嫌恶、被玷污的一生流泪,但他扭曲的五官只能溢出血液,好像他的生命也厌恶着他本身,只想要尽快了结痛苦,再任由尸体在布满砾石的车道上被拖碎。

        但他最卑贱的欲望渴望活着,纠集着他的仇恨和不甘,几乎要把他绞碎。没有人会来救他。从他可悲的出生开始,就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钳制他的手突然松开了,他咳血般用破碎的喉咙喘气,耳鸣的嗡嗡声中混杂着外界撕心裂肺的尖叫和重物扑倒的巨响。在他不甚清明的视线里,亮起了一道光。他怔怔地看着那道光靠近,僵硬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It’s all right,Morty.”

        他的意识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他的过去死在了临界的痛苦与极致的喜悦之中。

   

        他看到他走进来,激光灯投下的斑驳的彩色碎影让Rick应激地眯起了眼。他敏锐地觉察到很多自认为隐蔽的好奇打量的目光。Rick总是很轻易地得到人群的关注。不管是哪个。

        不管是哪个。

        Morty终于伸手去钩到那杯酒,把它一饮而尽。他往后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挂上练习了很多年的笑容,向台上走去。

   

        Evil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贝斯了。这件乐器承载了他很多的回忆,那些回忆不赖,但他不是一个沉浸于过往的人。他不可能永远活在35岁,那个由摇滚、自嘲和忠诚组成的岁月。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但他开始演奏的时候,才发觉那个35的Rick的某一部分仍然活着,活在记忆的深处,活在凛然的绝对正义和满腔热诚围成的齿轮之城。那时他还未放任自己支离破碎,因为他坚信自己不曾完整,坚信宇宙的某处还有等待着他的神迹,于是倔强地保护着已经有了裂缝的花瓶,不让它彻底摔碎在自己眼前。

        Morty细嫩的手指滑过他的脸。Evil觉得这一切如此荒唐,但现在他不打算管那么多,他只想暂时地把搭档当成遥远时光里某个面容已经模糊的脱衣舞女郎,对故意挑逗他的媚眼报以轻浮的微笑。

        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

        他的心里已经填不进更多的痛苦与嘲弄。他是如此善于忍受,如此善于仇恨,所以他是如此绝望,是如此罪恶。

        他的Morty一定对他的凤凰计划动了手脚。Miami的克隆缸是坏的,克隆液里加了太多古怪的东西。说不定他实际上也是个懒得活着的老混蛋。

        谁知道呢。

   

        他回到房间,拉开床柜,凝视着装满弹药的手枪。夜晚的狂欢不断有人离场,车灯透过窗帘将短暂的薄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很快湮没在重新聚拢的黑暗中。这张脸和Miami几乎没有区别,除了开始逐渐深陷的眼窝、没有高光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Morty就看到Evil站在窗前,他回头用他阴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马上转了回去,关上了床头的抽屉。最后他转过身,靠在柜子上。

        Morty从进来时起就关上了门,乖巧地站在原地。他身上穿着一件大码的哈灵顿夹克,竖起领子,拉链一直拉到顶。

        Morty看不清Evil的脸,Evil总是倦怠地半眯着的眼睛在黑暗里也不醒目,但他能感到不带情感的客观的打量的眼神,像一只没有食欲的狼在打量不感兴趣的猎物。他会缄默地守在原地,等待猎物自己离开他的领地。

        Morty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感受空气中淡淡的鸢尾雪松的气味,那是他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偷偷加的香水。他喜欢它的干净、内敛、低调,但Miami不喜欢这种好像刚洗完澡的皂香,他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张扬——当然,Morty对Miami柑橘的气味喜欢的发疯。就和其他人一样。他可能就是欠吧,总是奢望更多,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他犹豫得太久了,以至于产生了临阵脱逃的想法。但如果此刻仓皇而逃,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于是他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在黑暗里也看得清清楚楚的Evil眼皮跳了跳,先是Morty浅浅的精致的少年的锁骨,然后是他打着脐钉的紧致的肚皮,然后再是对男孩来说过分有弧度的胯。Morty习惯了时刻利用身体资源示弱、诱惑来换取利益,但Evil无法习惯。他敏锐的视觉捕捉到Morty在做这件事——脱衣服,诱惑他的外公——时细微的颤抖。他似乎很紧张,但努力装作熟练,好像他和Rick之间本就存在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Evil希望Miami从来没对Morty做过这方面的事。他不确定。但他看着这样的Morty生不出一丝欲望,只有怜悯和不真切的距离感。当Morty快要把手臂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Evil忍不住伸手制止了他。Morty惊讶地看着他。Evil重新帮他把衣服穿好,把拉链拉到最顶上,Morty僵硬地站着,手臂悬在空中。Evil打量着他,但没有看他的脸,最后还是拉开了他的领口,把领子摆的服服帖帖。

        Evil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他知道眼下正需要自己说些什么。Morty愣愣地看着Rick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在他的大脑皮层搞清Rick说了什么之前,他的双眼已经流下泪来。

      “It’s all right,Morty。”

        他听到啜泣的声音,后背的布料被紧紧攥住,Morty的头埋在他怀里,战栗地觳觫着。

      “Rick,Rick,你爱我吗?”

        他听到Morty一遍遍地叫着他们的名字,却不知道他在向谁乞求垂怜。爱对Rick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对他们来说,性都比爱更有实际意义。

      “你知道的吧,和Rick上床并不意味着他爱你,你只是变成了你外公的一个炮友。”

        Morty用力扒拉着他的外衣,头顶着Evil的胸腹,似乎想被他抱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不在乎,我也想接受这样的爱—因为你他妈的根本没把我当做外孙爱过!你让我跳舞,你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我是个贱人,我是个疯子,你为什么不管管我!”

        Morty歇斯底里地尖叫着,Evil默不作声地用手上的机关把周围的区域封闭起来。当Morty发狠地用牙齿咬他脖子时,他忍耐着。这据身体的敏感度和耐受度不可调,他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血液吗啡的家伙,但那确实很疼。

        他忍耐痛苦的阈值很高,Morty 的伤害带给他的,比起疼痛,更多的是酸涩。他没有记忆,不能像Miami Morty看着他时一样看到另一个人,但那大概确实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Morty, Morty,没有任何渴望值得以作贱自己作为代价。”他捧着Morty的脸,“你又怎么了解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对我的Morty做了什么,不要对我们抱有幻想,Morty。”

        Morty松开了牙,难以抑制地吸入、吞咽着自己悲苦的泪水。

      “Morty, Morty,我们站在这里,我们的双脚插入意见、偏见、流言、欺骗和幻想的淤泥烂浆,插入覆盖地表的这些冲积物,直接触及到坚硬的石块底层,这些难以反抗的难以脱离的桎梏着我们的一切,其本身也不过是宇宙中最不值一提的一小部分,这被我们称之为现实的虚无无时无刻不试图掌控我们。”他不断地用手抹去Morty的眼泪,这让这个小麻烦精哭得更厉害了,“该死,我只想说,你没必要去在意Rick怎么想,或者爱不爱你,那真无聊。我们不过是混账老酒鬼而已。终有一天我们也将身灭。”

        他跟Miami浪迹在Miami的大街小巷,像收尾人和制裁者一样在一场场血腥厮杀后逍遥法外。他受过不少伤,尽管并不致命,但他未曾有过什么闪电般的触动;但Morty留在他脖子上的牙印血痕也不致命,他却感到久违。

        突然,他抹去Morty眼泪的动作顿了顿,他头痛欲裂,有什么要呼之欲出。那些东西来自于他内心的牢笼,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放出那个恶魔,它却仿佛有自我意识般执意冲出。Evil几乎能听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嘲弄着眼前的可怜男孩。

      “So poor a Morty.”

        那句故作惋惜的嘲弄还未完全落下,Evil就感到电流刺激内脏带来的痉挛的剧痛。不顺畅的呼吸带着痛意,终于让怀里的Morty恢复神志。他手足无措地离开Evil的怀抱,以为自己弄疼了他。

        Evil暗骂了一声,蜷缩着趴跪在地上,精瘦修长的躯体弯曲成痛苦的弧度。

        看到Rick痛苦的样子,Morty的觳觫无法停下。

      “Mor-Morty…咳,吗啡…”

        他眼前一黑,耳鸣和混沌。

        他抬起头,想要看清眼前的幻觉。那时一片随着模糊而摇摇欲坠的视线晃动的黑色,醒目的红色的领带,还有慢条斯理地缓缓靠近的皮鞋。

        他惊觉自己身下已经汇聚了浅浅的血泊,方才痉挛的剧痛让他忽略自己脱臼的手臂。。

        猎人的直觉还是让他在痛苦中察觉到了对方流连在他身体上的视线。对方甚至刚才还在处在危险距离之外,但Evil直觉自己的伤势正是对方的手笔。当这位纤尘不染的施暴者慢慢靠近时,他下意识后退,却被猛地踩住了脱臼的手臂。涔涔下落的汗水刺痛了他的双眼,滑落他的脸庞和下巴,滴入浓稠的血液里。

      “Now, how do youfeel like, Rick?”

        那道不带感情的冰冷的声线终于让他回想起了什么。他不顾自己被自己过大的动作扯断的手臂——那手臂还被Morty踩在脚下——他扯住Morty的领口,在他惊异的目光下直视那深陷的茫然的眼睛。

      “……Morty,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为代价。“他在疼痛中沙哑地说着,好像这是让他的Morty回心转意的唯一机会。

     他眼前昏暗一片,意识逐渐混沌。他感到一双温热的小小的手捧着他的脸颊。

      他在幻觉中晕了过去。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Evil扯动自己的右臂——在梦里这只手臂被他和他的Morty“齐心协力”搞断了——而现在两只完好的手腕上的手铐连着床头的栏杆,诘问般丁零郎当地碰撞了几下。呼吸在愤怒的燃烧下乱了节奏,咬牙切齿的表情令人肉疼。等他挣脱控制,马上就会扑上来生生咬断对手的脖子。

        Miami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当然,连他自己都表示怀疑,空手是否能让他变得不那么危险,毕竟他们都有一口不缺钙的锋利的好牙,还有能迅速抠出猎物小脑和神经中枢的手指。

      “稍安勿躁,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脑袋很值钱吧。”

        Evil冷笑一声。除了他,除了Miami,还有站在Miami身旁的那个小蠕虫,除了他们,谁还会知道那个臭名昭著的Evil Rick在这个鬼地方。

        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打一开始,这个老滑头就在耍自己?

        Miami睁圆了眼睛,用一种很严肃但很木讷的表情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他妈的困惑极了。”

        一旁的Morty吹着泡泡糖翻了个白眼,他很清楚这个不怀好意的表情到底暗藏了多少恶作剧。他完全不担心Evil的人身安全,但Evil愤怒的阴沉的表情非常有趣,他迫不及待地想看Miami吃瘪。

      “看来骗了我让你很得意。”

      “太轻易了,几乎让人没有成就感。”Miami抢答道。但他很快发现Evil似笑非笑的表情并不是对着自己,他还发现Morty拢了拢头发。他肉眼可见地拉下脸来,“怎么回事,Morty?你又在什么地方给我搞砸了。”

      “哦,老天,我明明完成得很好,不如你先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放心,我会及时地再给自己找个外公的。”

        Miami的跳着眼皮抿了抿嘴。

      “好吧,甜心,滚出去。”

        Morty听话地走出去了,在关上门之前朝Evil抛了个媚眼。

      “哦,老天。”

      “哦,该死的。”

        两个Rick同时说道。

        Miami拉来一把椅子,轻松而斜歪地靠在上面,听上去很高兴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晃动着翘起的腿。

        Evil尝试着动一动手臂之外的身体部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动弹不得——希望Miami只是朝他的血管注入了过多的镇痛剂,而不是直接把他搞瘫痪了。

      “不管你想从我身上挖到什么,你都不会得逞的。”

        Miami抖腿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当然——我不过是想轻松地聊一聊天罢了。”

      “呃哦,我可不会为了聊天动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我建议你干脆的闭上嘴,这样还能少受点折磨。”

   

      “……黄沙覆盖的石块、房间与走廊、浮肿如真菌般的月亮和发光的水晶,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幻境中窗外摇曳的蕨类植物和苏铁……不同的景象重叠地出现在我眼中。我醒着,同时也在做梦,

      “我感到一股阴森而冰冷的微弱气流从废墟中央附近的低洼之处渗透出来……我的幻觉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让我抬不起脚的虚弱感,我立刻开始翻越陡峭的斜坡,被犬牙交错的石块撞伤和磕破了好几次。更大的灾难随后降临,我莽撞地越过坡顶,没想到前方突然变成了下坡,我踩了个空,整个人都卷入一场碎石滑动引起的山崩之中,震耳欲聋的回声撕裂了漆黑洞穴里的空气。此外还有风,不是阴冷潮湿的气流,而是充满恶意的猛烈风暴,从发出污秽哨音的可憎深渊而来。

      “从那股气流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地表的凌乱石堆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深渊。”

      “我有预感,那里会有我正在寻找的东西。Rick,你得和我一起去。”

        听眼前眼窝深陷的阴郁的女人絮絮叨叨地说完她的请求,Rick放下手中的激光枪。

      “Sum-Summer,你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来找我——我并不觉得那值得我去专门跑一趟。”Rick从实验服里掏出酒瓶喝了一口,“这,这个世界没有神圣性,我不管你是嗑多了还是受到了什么诱惑,我也不管你到底要去找什么。但你要找的东西和你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一群互斗的虫、杂乱的灌木,根本无足轻重。”

      “哦,Rick,来吧。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不然那时候你也不会选择我。”Summer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我只想要力量,我不会要求任何其它东西。”

      “……好吧。”

        也许他不该答应Summer的请求的,去探求这个危险星球的远古秘密,谁知道她是不是被人刻意蛊惑。假如深潜之物真正存在,也已经非常虚弱,濒临灭绝,这个地方除了黑暗的本质之物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在现实的虚无之上笼罩着宇宙的无限阴影。

        他躺在潮湿腥咸的土壤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哈,哈,咳。”

        湿气仿佛冰冷的手指,攥紧、拉扯他暴露在外的肠道,暗沉的荒原上传来怪异而可憎的厉声尖啸。他的体温随着血液不断流失,渗进土壤里穿透无数有黏性、可感知的黑暗,他的残体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看不到自己腹部以下的另一半,但侧侧头就能看到不远处自己断掉的左臂——另一只估计已经被消化成了汁液,眼前这只也不过只有一小节。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休眠的退化感官似乎反而变得活跃,描绘出浮游的恐怖怪物栖息的深渊和虚空,将他引向不见天日的危崖和海洋,从未被光线照耀过的密集城市和无窗的玄武岩巨塔。

        宇宙尝试迷惑他。Rick唾了一口。

        他看不到Summer了,他可怜的外孙女,他把她从Miami红灯区的泥淖里带出来,帮她摆脱了那个拖累她的弟弟,把她带出来,却没能让她好好活着。

        也许他应该忏悔,现在那具陷在泥淖里被外星蠕虫消化吞噬的尸体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有他一部分责任。

        他的身上还有Summer凝固的血。实际上,半张脸都是。

        他被那群海星状头部的外星深潜者撕咬扯断,还没来得及被完全吞咽,那些外星蠕虫就在他身后被灭成灰烬。然后他就看到他眼窝深陷、满脸疲惫的外孙女出现在他面前。

      “Rick,我会治好你的。”她那双被梦魇无尽折磨的双眼流下泪来。她爱他,她忠实于他,尽管她不过是个三观不正的年轻恶棍。在自己抛弃她之前,她从未向他提过过分的要求,她迁就着他,盲目地信任着他。

        他咕哝着还没来得及发出清晰的回应,Summer的头就被激光开了个大洞。曾让他不喜的Smith家族翠绿色的眼珠滚落到他的脸旁。

        Summer倒下后,他看到了她身后那个举枪的身影——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Morty,他的眼神冷漠、平静、厌倦,好像他刚刚开枪杀害的不是自己另一个维度的姐姐,而是外星害虫。

        Morty总是不忍心伤害他的家人的,哪怕那些家人伤害他,无视他,嘲笑他,抛弃他,因为他是Morty,他应该习惯原谅,习惯妥协,习惯屈服。这是大部分Rick需要的Morty,反正他只需要Morty服从他们。

        但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Morty。这样的Morty根本帮不了他的忙。他反而需要Summer,这个不良恶棍有着一股狠劲。

      “我们可以杀了他,他根本帮不了你。我们杀了他,然后我们两个就会更轻松。”初遇时Summer疯魔般的发言萦绕在他耳边。

        他终究没有杀死他的Morty,只是把他扔在Miami,对一个漂亮的孤儿来说那就是人间地狱。

        但现在,Summer死了,被一个Morty杀死了。

        他费力地抬头想要去找寻那个Morty的Rick。那肯定是个危险分子,瑞城的通缉犯。

      “一个没有Morty的Rick,确实很容易被发现。为什么不带上你该死的外孙呢?你应该会需要他的脑电波。”他听到那个Morty说,“干掉他。”

        他听到脚步声靠近,直到一片阴影投下。这是一个Rick,嘴角挂着醒目的刀疤,他的眼睛也是麻木而疲惫的,阴翳的黑眼圈、满眼的血丝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上去像个傀儡。

        这个可怜的、被Morty控制的Rick让他笑出声来了。

        在弹药的疼痛让他昏死过去之前,他还算愉悦。

        而现在他醒着,血液里的吗啡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纳米机器人修复他的伤口,保护他的重要器官,让他还活着,但他没有力气抬一抬头,失血过多让他眼前一片晃眼的暗沉。该死,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去死呢?Rick是最不可能良心发现的,这恐怕是更残酷的折磨。

        他听到食腐者啃噬血肉的声音,听上去体型不大不小,近似鬣狗。

        哦,可怜的Summer,多谢你,你永远是姥爷最爱的Sum-sum。

        他用破碎的喉咙发出气箱般的声音,好在有用。那只不太聪明的外星狗狗循着声音靠近过来,它确实很丑,通体绿色,长满肉瘤般的囊袋,没有眼皮、大小不一的眼球堆在一起像沼泽里的蛙卵。

      “可爱的小婊子,嗯。”他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就要死了,但反正他也不想把吃煎饼和垃圾食品得来的能量都送给眼前的畜牲,他还不如多说说话,“到这儿来。”

        那个东西靠上来,涎水滴到Rick的脸上。但他靠的还不够近。Rick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坦然承认自己要死了,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湿冷的舌头舔走了他脸上属于Summer的血。他耐心地等着,直到那东西开始吮吸他的肠子。他用尽全力扑上去,锋利的牙齿和藏在牙槽里的刀片撕咬住猛兽的后颈,猛兽挣扎着跳起来,凭着这力道Rick咬出了他的小脑。尸体砸下来的时候还在挣扎,Rick打赌他的肠子已经被压得稀烂。他庆幸自己不是多用一点吗啡就四处呕吐的家伙,他命令纳米机器人用尽一切资源保护、刺激自己的神经才不至于死在休克中。

        他不是个依赖凤凰计划的家伙,他的肉体不是记忆的容器,活下去的不是他自己就毫无意义。他会争取一切可能活下去。

        他用舌头摸索着脑干。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反正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残废,我对你也没有用处。何必做不经济的事。”

        Miami轻松而愉快地斜靠在储物架上,取出细针管和药剂。针头刺破橡胶密封圈抽了5毫升液体举到眼前,将活塞略微往前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Evil用最大的恶意揣测Miami专门给他调制的药剂。他现在连简单地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你做每一件事前都要把资源分配得那么精细吗?看来你的Morty确实挺抠门。”

      “……为什么?”

        哦,操他的,这就来了。一个严肃又无聊的问题。人们想做一件事,要么因为他们做得到,要么因为他们做不到。就这么简单。

      “老实说,我完全没想好该拿你怎么办。我不该拘泥于过去的,我应该假装没认出你,然后自己践行我随心所欲的人生哲学。我应该感谢你,给我留了在噩梦里缓慢去世的尊严,不用面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面对家庭概念那些玩意儿,Summer,Morty,还有死掉的Beth——当然,最该感谢我自己,我没有在那个天杀的地方死掉。”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想嘛,所以我就回来了。我是Rick嘛。”

      “哦,哈。”

      “嘿,我想我们还是有点共同语言,你不该拒绝和我聊聊的。你就是精神病患者,老兄。你没法处理逻辑或者情感是因为你缺乏情感,或者情感扭曲,你一直在精神崩溃。我搞不明白,我们从头到尾葬送了多少熟人,难道还抹不平最开始的小小伤痛。”

      “我们是Rick。Rick永远拒绝解决这些问题。”

      “啊,我们会孤独终老,唯二两个参加我们葬礼的人还得绞尽脑汁地想可以哭的事情。我们把世间公认的天才比得像个用嘴呼吸的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患者。我们无所不能,但到头来我们一无所有。”

      “有意思。但那是因为你总是对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视而不见。我才是那个从头到尾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老兄,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个角度比惨——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否认一个Rick的孤独是最冒犯的行为。”

      “啊,我敢打赌你都没有在喝醉的时候掐过Morty的气管,然后说些类似于‘Morty,你的气管软的就像解压球,我都没法好好掐死你’的话。你对你的Morty好得过分。”

      “确实没有。但我对Morty和Sum-sum都做过些混账事。我最开始抛弃了Morty,我只带走了Summer,因为她更能干,而且她的情感回路也不太正常,我不必担心陷入什么凡人的情感怪圈——当然,事与愿违,她太习惯迁就讨好我,她太黏人了,太信任我,我最终也抛弃了她,反正以她的能力也可以在宇宙中自生自灭了。

      “我们是疯子,我们永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哪怕这个错误明显得像是穿着蓝色亮片毛衣的长颈鹿。”

      “哈,谢谢,你让我心里舒服多了。”

      “只要你去过瑞城,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样自我安慰的方法真的很卑劣。”

        Miami观察着,Evil的表情确实很放松,看来他在公开唾弃自己之后已经不那么愤怒和抑郁了。心理咨询确实很有必要。哪怕是一个Rick,憋久了也不再像他自己。对Rick来说,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承认自己是个没有道德感的混蛋。

        当Miami像要进一步“治疗”时,Evil臭着脸拒绝了。

      “你完全没有一点芥蒂是吗?”

      “完全没有。”Miami回答道,他的手还搭在Evil的皮带上。

      “……你把我铐起来就是为了这个?”

      “啊?我说了只是一时兴起。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就会停下。”

        Evil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

        Miami决定选择性眼盲。

      “鸢尾雪松的味道?闻上去就像你刚洗过澡。”

   

        Morty再次看到Evil的时候,他正身体健全地在小木屋里捣鼓着实验仪器。那些被Miami丢掉的所有小玩意儿又被他一个不剩地全部造出来了。Evil几乎从来不主动到酒馆去,偶尔也是替喝醉的Miami上台去弹贝斯。酒馆的常客都发现老板出现的频率比以往高了。

        Miami的一些很久没有往来的狐朋狗友居然又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准确地说,他们找上了Evil。Evil虽然沉默寡言不好交流,但他很在行Rick的那套发明,Miami的技术虽然没有生疏太多,但显然Evil更热衷于那些邪恶的玩意儿。

        对此最满意的当属Michael,那个反对联邦的冷血杀手政府虫,他定期用染血的富勒博从Evil这里买枪。

      “如果有人让我杀了你,那是我的荣幸,RickSanchez。比起杀戮,我还喜欢的就是你还有你卖给我的枪。”

      “嘿。”站在一旁的Miami表情十分受伤。

        冷血杀手回过头来看了看曾经他最喜欢的Rick,毫不留情地又转过头去。

      “Rick,如果你让我杀了,额——旁边那个Rick Sanchez,我想会对你有很大帮助。他现在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你还要费心去关照他的事情。如果我杀了他,你和我可以更轻松地杀死其他人。”

        虽然Evil拒绝了他,但总会接到他的骚扰消息。

        Morty翘起腿用右手支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Rick。他很专注地捣鼓着他的那些危险的小发明,当然,只停留在研究阶段,他从来不会把它们拿出来乱用,除了卖给那个反联邦杀手,平时就仔细地锁在保险箱里让他们积灰。他和所有的Rick一样,一样的外貌,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大脑,但他又和他们不一样。其实Rick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差别,但往往不太大。Miami总是去调戏别的维度的Rick,虽然他去瑞城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少不了艳遇,Morty已经习惯了,他还从来没有心生嫉妒过。也许是因为,他觉得Miami的那些桃花实际上是由他的自恋使然。

        真是个自恋的老变态。

        但Miami喜欢Evil——“得了吧,那东西根本算不上爱,你以为Rick是多么忠贞的家伙,Morty?一见钟情?”“好吧,老逼,至少你对他有好感吧。”——但Miami喜欢Evil这件事,Morty觉得Miami更喜欢Evil本身,他就是喜欢冷冰冰又嗜血的类型。虽然Miami尝试过给他普及背德感和性冲动之间的关系,但Morty对此不加搭理——“Morty,这之间是真的有关系的。”“谁想知道啊?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不嫉妒Evil。实际上,他很喜欢Evil,他喜欢他身上肥皂水的味道,喜欢他站在原地无奈地接受自己的抱抱,喜欢他对他随随便便的安慰——想要骗到他的安慰真的很难,因为Evil已经认定了Morty是个小骗子。他对Evil的感情不搀杂质,没有吊桥效应带来的扭曲的倾慕,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外公,他脾气不好,总是冷冰冰的,但冰冷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温柔的心——即使这些温柔是用无数血的教训换来的,即使这些温柔从来没有传达到应该接受的那个人那里。但,就让他自私地代人接受吧。

        自从瑞城的政权更迭,迎来了首位Morty总统之后,Morty就知道Evil不会永远留下来。

        Morty把头支在老旧的吧台上,安静地注视着工作中的Evil。阳光从百叶窗中倾泻,在桌椅间和地板上投下他优雅修长的手的剪影,用不容分说的决断将自己这几个月来实验成果的精华收拾进手提箱里。Morty早就注意到他没有常住的打算,除了拉着Miami去商场买了几件他可以接受的颜色单调的衣物,他没有留下任何可以长久保存的东西;甚至他和Miami的关系也没有多亲密,他们之间总有着保持距离的默契,Morty很怀疑他们之间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尽管Miami费劲心思地给Evil沾了点柑橘的味道。

        Morty和Miami都默认了Evil会随时离开的事实。Miami边喝酒边独自生着闷气——Rick的老毛病,Morty才不会这么蠢,他眼巴巴地跑过来就是想和Evil多呆一会儿。

        他用小鹿一样湿漉漉的惯于迷惑人的眼睛吧眨吧眨地看着Evil理好东西,阖上手提箱,扣好密码锁,看着Evil走过来,听着Evil叹了口气,等着Evil张开手臂,然后满足地扑进Evil的怀里。他渴望的并不过分,只是一点点爱而已。

      “Be good, Morty.”他最后留恋地吸了吸Evil身上混着淡淡柑橘香的清爽的肥皂泡泡味。所有Rick几乎都长一个样,他想记住他喜欢的味道。

        然后Evil走了,伴着Miami清新欢愉的浪声,走进遥远的光芒中。

   

  我不禁为命中许多缺憾叹息,

  带着旧恨,重新哭蹉跎的时光;

  但是只要那刻我想起你,

  悲哀也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