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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余晖中,魏子诺站在花洒下沐浴,静静地望着透风窗口的篱墙,望不穿那梧桐巷陌尽头的庭院里,是否住着个心上人。

  临近黑夜,关上花洒,墙壁瓷砖上湿湿的水汽集聚、滑落,看起来像哭了似的,魏子诺用手一块一块擦拭着,感觉上面还有光留下的余温,仔细一听,也许是依依不舍的,唱着歌呢。

  “何必呢,你明明不想这样……”魏子诺苦笑冷嘲已经近乎疯癫的自己。正好身上的水珠早就蒸发了,省得多费一道功夫,爽快的直接换上衣服进了漆黑的卧室。

  四周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不平的呼吸声和洗手间的水滴声,掀开窗帘望了望窗外,街灯已经燃起,树影摇曳,偶有一辆单车骑过。空气闷闷的,很压抑,像包含了许多情绪,随时都会爆发一场。

  他娴熟地爬上床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刺眼的荧幕上,□□角标闪烁的红点,跳跃着,鼓动着。他激动地点开,幻想韩依言看穿了他的小把戏——把属于自己的那张票给了他,特此来奚落他一番?

  尽管奚落、拆穿吧!赤丨裸裸地笑话他,然后借此机会戏弄一番,于是他们便会和好如初?

  魏子诺才不会故作娇柔,抛出友谊的橄榄枝呢,他所渴望的,是种下一簇芍药花,播撒一地红豆……相思、相思,相思虽苦,却也是两个人的故事。哎——反正这些都是他心之所向的。

  在半个屏幕就可以浏览完所有消息的□□列表页面,独独只有会员充值的订阅号顶着红色的提醒标识,置项的对话栏时间线还是上个星期的,魏子诺嘴角扬起的笑意瞬间僵住,欲盖弥彰地往下翻了翻,又往上刷了刷新,虽然心里已经默认了,却总是屈于不甘心。这下好了,真漂亮,真干净,真他娘好样的,空空如也。

  他嘴角不自觉扬得更高了,以至于漏出狰狞的苦笑,既不似喜又不似悲。

  百无聊赖地翻翻顾城的诗,疯狂地寻找昔日情感的寄托之所,或者说是,一个流浪者的港湾。

  与其说还没看完一页,不如说是反复看了那一页,望着字句慢慢失焦、重叠,好像一个个诗句飞进了脑门,镌刻在一个隐藏的伊甸园,使人陷入迷茫与混沌之中……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哈欠连天,扇巴掌也不管用了,好像在梦境里无限循环,从一个黑洞逃到另一个黑洞,抽空精力和希望,只剩压抑的、疲惫的躯壳机械地重复生活。

  熬到饭点,一声铁门吱呀响,母亲吴晓凤前脚撑门,后脚醉醺醺的魏然骂骂咧咧地跌进,一阵风从门口刮过,魏子诺便嗅到一股刺鼻的“应酬味儿”。

  “今天有好饭菜啊,都是从酒席上订来的,诺诺,你快吃。”吴晓凤把所谓的“酒席订菜”打包盒在餐桌上摊开,三两个菜品随意地混搭着,米饭干冷僵硬,上面一层已经“结壳”了。

  “不就是剩饭剩菜吗,都是家里人还计较这有的没的面子……”

  魏子诺小声嘀咕着走出房间,吴晓凤直接甩给他一个“爱吃不吃”的白眼。

  反正也没什么胃口,他把米饭盛了四分之一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用开水一泡,舀了勺老干妈豆豉酱。那剩菜他压根没看,心想倒不如留着他们明天中午热热吃,省得麻烦姐姐再安置一餐饭。

  虽然身体很疲惫,但他一点儿也不想睡,今天他睡得够久的了,再睡怕是要出大问题。随脚撒上凉拖鞋,一个人下楼转悠,裤袋里硬币随着前后起伏哐当的声响给人一种愉悦感,或者说是一种底气——让他遨游世界且平安归家。

  不自觉走到胜利街一元路边的十字路口,灯火交相辉映。糯米糕小摊摊主懒散地靠着推车和卖糖葫芦的老爷子话家常,一年上头都是那么几个故事,无非就是不争气的女儿和爱借债的女婿。

  魏子诺理清一遍夏商到清朝的演变和相关影响,又背了背《琵琶行》和《蜀道难》,吹着晚风,看不尽一隅江城乱繁世,说不透一弯新月照孤池。

  走得快些,只听得见满腹胸腔低鸣;走得慢些,耳畔有风声的呢喃絮语,有男青年偏头低声的一句我爱你,有江水涨落和脑海里两个少年饮醉后的高声呼应。

  520路公交车门正对魏子诺敞开,他自然而然地搭上车,掏出硬币投入,清脆的哐当两声响。

  并非迷失了魂魄,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经常一个人搭上公交,花上一块六毛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旅行一场,换来一时舒心。

  这种感觉在不同的时段有不同的效果,而此时却只有无限的惬意,于他而言是最好不过的放松解压方式。

  车厢里黑乎乎的,也没有什么乘客,微弱的街灯灯火勉强勾勒出一个个小黑人的轮廓随着汽车左右颠簸摇晃。

  可这次的“旅行”体验格外不同,车厢第一排有个略显高大的人影轮廓,侧坐抱着吉他弹奏,旋律简洁而干净,断断续续的几个泛音和击勾弦演绎的低沉弦乐描绘出一个静谧的世界,好像在叙述一段悠扬哀伤的爱情故事。

  魏子诺好想坐上前些去窥看那人一番,甚至有和他畅聊的冲动,困于是个音痴,困于羞赧无奈,他好生犹豫了两站路,不惜笑话自己,对着车窗玻璃排演几番,时而无端站起,又时而闷哼一声失落地坐下。

  “兄弟,你在弹些什么,很好听诶!”嗲嗲地说完这句话,魏子诺朝着车窗吐吐舌头,真快被自己恶心到了,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看四周,确保无人发觉,不然准会笑话他。

  “嘿,你好?哦不不……这个语气还是不行。”他摇摇头,收敛了放肆的笑容,抿抿嘴继续道:“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刚才弹的曲子叫什么?”

  “这位大哥你好……”

  “……”

  反复试验几遍后,魏子诺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扶着生锈的栏杆和椅背往前缓缓挪步,任由那昏黄的光透过缝隙游移在他的脸庞,映衬着稚嫩害羞的小情绪。

  “尊敬的乘客您好,胜利街张自忠路即将到站,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没料到车正好到站停了,弹琴的人在开门的一瞬抱着吉他从前门一跃而下。火星子骤然一亮,他点了支烟,突兀地刺破了夜色,照亮他憔悴的侧颜,微微青涩的面庞却有几分英气,淡淡的胡茬挂在人中两侧,惺忪而迷茫的眼看着车驶向南方。随着烟雾的升腾飘散,他又迅速融入夜色,消失在远处的烟火巷落。

  “师傅,麻烦您停一停。”公交开出不过数十米远,车上也没有什么其余的乘客了,司机破例开门,魏子诺谢过从后门慌慌张下了车,四面张望着,却摸不清方向。

  忽然,马路对面即将要拆迁的破楼里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一样,魏子诺觉着不对劲,壮了壮胆,寻声跟了过去。

  -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越往巷子里靠拢,碎裂声越响,魏子诺浑身发麻,脑海里映着下午看的那页诗句。

  到了拐角处,一眼就看见巷子里唯一亮着灯火的小酒吧,他徘徊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这个未成年人该不该进去。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不想违心行事,他绕了好生一大圈,走到小酒吧后门的墙根子,猫着身子,透过两道墙之间的缝,借着门口丁点大的电灯泡子惨兮兮的光线,努力窥看。

  五彩斑斓的光线投射室内的每个角落,劲爆的音乐震耳欲聋,一群人狂欢至极,忘我地甩着脑袋,鬼嚎般地唱着俗烂的爱情曲。

  唯有弹吉他的小哥与众不同,紧紧抱着吉他倚墙瘫坐在掉色的破皮沙发上,不安而焦灼地抖着腿,面朝更深更远的门口,像是执着于等什么,魏子诺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感觉到他的心是抽动的,难过的。

  “哟,这不附近小蓝的小名媛么,怎的今天一个人来?你爷正愁没素材拍视频。”

  闻声投向目光,缝隙对面忽然晃过一个彪悍人的身影,一脚踹开吉他,伸出手狠狠拽起小哥直奔往里间走,小哥拼命甩胳膊挣扎着,手臂上青筋暴起。

  “你他妈滚起,莫来烦老子了,老子不混你们这些狗杂东西的圈子!”小哥怒喊着,一个飞脚踢向彪汉裆部,得以挣脱。那彪悍暗骂一句,捏了捏拳头,卯足力气往小哥腹部一拳锤去,小哥身体一抽搐,扶着玻璃茶几倒在沙发上。

  “呵!cao你仙人板板的,那天连视频看我打飞机不爽的叫爸爸啊?狗奴子今天还不认主了!”彪汉掏出手机,翻转屏幕贴近小哥的脸,手机上播放的是那天录屏打飞机的视频,彪汉又调大了音量键,把手机凑到小哥耳边。

  “cao,真他妈的不要脸!”小哥虚弱地往上一扑,想夺过手机,彪汉奸笑着敏捷地往后一缩,顺势背过手去。

  “别急着,还以为你赶哪个主子的趟儿,谈条件,你今天若是从了我,配合一下拍个视频,我就考虑帮你保密,视频你放一百个心,我打码,只漏你这妖娆的小身段。”

  “呸,恶心要命,做你他妈的狗屁大梦!”小哥握紧了拳头往茶几上重重一磕,几道浅浅的裂纹瞬间散布,晃得烟灰缸一震,差点落地。

  “好,看看今晚你能不能回家睡个安稳觉,咱们走着瞧。”彪汉一边不屑地说道,一边解开皮夹克,露出白色贴身背心和满臂的纹身,看上去十分骇人,若是在街上叫人瞧见,定会避让三分,绕得远远地去寻别处走。

  小哥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有些底气在身上的,不甘示弱地往前走两步,重重怼到彪汉身上。

  彪汉斜眼冷哼一声,抬起右手便给他左脸一拳,左手顺势往他腹部推顶。小哥也是硬气,虽然身体一抽搐,嘴角也出现明显的浮肿,却一声不吭,生生挨下这顿揍。

  “cao你大爷的,他你也敢动!”

  魏子诺听见从门口传来嘶哑的怒吼,接着一个高壮的背影闪过眼前。他随即抄起吧台上的一瓶酒,在本有几丝裂纹的茶几上猛地一砸,玻璃渣子刹那间崩碎为千百片,暴雨梨花般向四周散开。

  凹陷的、尖锐的、锋利的、刺目的碎渣子撒的遍地都是,而酒香的白沫子嵌在其中。

  看着真是惊心动魄,魏子诺吓得转身背靠着墙,两腿一软,缓缓坐下。想到自己将来未必不会涉足这圈子,看见小哥一身浩然正气却处处被□□的待遇,不禁分外惶恐。

  一个冷风激起的寒颤,魏子诺抱膝茫然地张望着,又低下头,目光所及是不见尽头的街巷、寒光四溢的灯泡、厚实而冰冷的墙、胸口尚且温和的一挂钥匙……

  他扶墙起身,隔着一道缝最后探了一眼。

  只是远远的两个背影,但看得出解围的那人轻车熟路地揽起小哥的肩膀,时不时捏拍着,像是抚慰,想必要么是至亲的兄弟手足,要么便是惺惺相惜的情侣了。

  不必想,两人也是有说有笑的。小哥低下头掩面用袖口擦了擦血后,挽起袖子时露出了手肘内侧上的一块小刺青,隐约可见是一段英文。说巧不巧的,他偏头时正好同墙缝里探出半张脸的魏子诺一个对视,吓得魏子诺慌了神,连忙三步作两步跑出巷子。

  他急匆匆走到站点,缩在车站的绿化带旁探头等候,心里同灯牌的提示一起倒数着,心静下来后再缓过神去想那刚才救人于水火之中窜出的人影,竟有了些恍惚,认为是面熟的人。

  约摸等了半个小时,魏子诺搭上末班车,这次“旅行”目的本是散散心,不曾想到结果却背道相驰,更加郁闷。

  公交应该是许久没有维修了,叫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推开后排的窗户。猛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看着一排排梧桐树的残影掠过眼前,心情有些好转,耳畔却总传来欢声笑语。

  魏子诺忍不住回头,从末尾的窗户看去,原来是韩依言骑车载着背吉他的小哥。

  小哥头靠在韩依言的后背,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搂着脖子,两颊微红,看起来颇有些醉意。韩依言时而侧过脸,笑眯眯地在小哥耳根说些什么话。

  若不曾亲眼所见,亲身体会,魏子诺断然不会理解那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浮夸描写。

  而此刻真真切切的,连呼吸都是扯着心脉般刺痛,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模糊了视线。

  转过身,深吸一口气,痛得不亚于剜下一块肉,可他才不会因此落泪,只能慰藉是心寒。

  尽管深知韩依言对他未有半分情也绝不是所谓的彩虹男孩,忍得了他和女生的亲密,却还是经受不住他同其他男生,尤其得知小哥是彩虹男孩,他们的举止亲密得如同自己憧憬的一般……

  折腾一遭回家后,他干瞪着眼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明知消极却还是钻了牛角尖。

  韩依言若真是彩虹男孩且有了喜欢的人,他也绝不再打扰,礼物也正好以另一种方式献给他们情侣间的不易之情,身边真有如此幸福之人,送礼也算是慰藉一下自己。

  熬到凌晨一点多,他窸窸窣窣听见天花板有轻轻的脚步声,起初不以为然,认为又是幻听,平息呼吸声后,愈发晓得那一深一浅的动静。

  难不成大江城永清街区还有小偷?

  若是平时失眠,这“小偷”深夜来访,魏子诺肯定懒得管,反正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有也都被魏然为了应酬他的那帮“好兄弟”败光了。可现如今本来就心情不好且睡不着,又被打搅思考,干脆破罐子破摔。

  一哼声撑床坐起,顺脚勾起脚丫子边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还不忘在杂物间兼书房兼卧室的屋里寻了根“分尸”缺很结实的扫帚杆子,他耍酷似的抛起杆子又颠两下握紧。

  为了不惊扰家人,他只好蜷缩着从自己房间的小窗户探出半个身子,赤着脚踩在屋檐上挺出脑袋,借着隔壁姐姐房间屋外的晾衣杆子分摊了些重量才勉强站起。

  这一身灰扑扑的让他相当难受。

  他虽知道自己家是顶楼,最接近天台,但是这么摔下去也肯定是最接近天堂的。

  为了不惊扰那“小偷”,魏子诺小心翼翼地抬手把扫帚杆子安稳放置在天台边缘,随后一个弹跳式的引体向上成功地爬上了天台。

  水泥石灰砌成的砖墙果真粗糙不平,魏子诺翻上来时手心硬生生被磨掉一层皮,一丝丝的往外渗着血,管不了这么多,教训小偷为大。

  可当他拿起杆子走到天台另一端时,才发现那“小偷”安生地坐在天台边,两脚悬空地俯瞰江城,怀里揣着一本书。

  “喂!”魏子诺试探他大声地喊了句,远远瞧见他应声回了头,似乎也没有丝毫的恶意,便壮着胆心一横,杵着杆子一步一拐地挪走过去。忽的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到破碎的玻璃渣上,硬是往前跌了一步,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呃啊——”魏子诺疼得腿膝盖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侧身倾倒,即使是紧紧握在手心的扫帚杆子也因为惯性脱手而出,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噼里啪啦地滚出甚远一段距离。

  他想坐起身,可肘部实在发软,使不得力气,只能一边缓缓撑起腰杆,一边嘴唇颤抖着嘶气,还要腾出手抬起小腿悬起。

  那痛感像铺天盖地的雷电一样,由远及近,由浅及深地布满全身。

  腿部受伤后,他习惯性地捏着膝盖直往腹部上磕,仿佛安慰自己这样就能减缓痛感似的,实则无济于事。紧咬着牙根,勾起腿微微往上抬,他不忍心地眯着眼一看,只见灰扑扑的脚底板上,鲜血连同脏兮兮的尘土混着,稠稠地铺满了脚掌,几块碎掉的玻璃渣深扎在脚底板,一股一股地往外渗着血。

  幸亏晚上较暗,看不清那红艳的一片血色裹着向外翻的嫩肉,否则他肯定先吓得翻个白眼,晕厥过去。而此刻,他的手脚频繁抽动着,身板子也冷得打着寒颤,除了踩到时惊吓的那声叫唤,后边愣是强忍着没吱一声,更别提什么落泪了。

  听见大动静,那人也撇下书,火急火燎地寻声跑来。

  “我操!”魏子诺抬眼一看,这特么不就是韩依言吗,这小厮就是一丫的负心汉……

  “你居然爆粗口了?”韩依言一脸惊愕地讪笑着,想到事情有些严重,迅速收敛了笑意,皱了皱眉。

  “你管我……”魏子诺白眼一翻,气的想跺也跺不了脚,只好一头猛地顶向韩依言的大腿,此举其实是出于魏子诺潜意识里想通过撞击感分散注意,减缓疼痛感,却被韩依言料到,弯下身“擒住”。

  韩依言轻轻托着,转换姿势蹲下身半跪,让魏子诺稍舒适些的侧躺在他怀里。

  魏子诺转念一想刚才的那番话语和行为有失仪态,况且这事算是自己认栽,于情于理都怪不得他,更撒不了心里对他情感上的怨气,便想挣扎开道:“算了算了,我认栽了,这事跟你没啥关系,还耽误……你走,我自己回家可以解决的……”

  韩依言本以为魏子诺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皮,可当他看见了伤口,难受地闭了闭眼,眉头紧紧锁成一团,像是没孔插钥匙的老铁块,既心疼又懊悔得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我操!”韩依言握拳狠锤自己。

  若非今晚,他执意带着许云帆来此处喝酒,酒喝得尽兴酣畅时还砸碎了酒瓶,怎会伤及无辜,更何况是魏子诺!

  “对不起,我带你下去。”韩依言一手托住魏子诺的后脖颈,一手挽起他的腿,丝毫不顾及他的疑虑和挣扎,蛮横且霸道的,一心只想迅速去附近社区的诊所。

  韩依言抱着魏子诺下楼找诊所,这老式单元的楼梯爬下去就是费劲。韩依言只好搀扶着魏子诺,尽量避免他的伤口触地。明明绿色十字的灯牌亮着在,可里头黑漆漆的一片,门紧紧地锁着。

  噢,这操蛋的社区诊所!

  韩依言愤怒地朝门上踹了一脚,若不是搀着魏子诺,他真想砸了这个破诊所。

  “附近菜市场旁边有个社区诊所,晚上也开着,也就两站路的距离,我告诉你位置。”魏子诺说道。

  “那好,我骑车送你过去。”韩依言说道,余光瞥了眼魏子诺比他还淡定的表情,吐了句:“这你他妈也能忍?”

  魏子诺一摆手,撇了撇嘴道:“难不成给你看我哭的表情?你想都别想。”

  “靠。”韩依言咬了咬牙,搀着他上了车。

  安置好魏子诺,让他靠着自己的后背侧着坐在自行车后,韩依言深吸了口气,沉了沉心,一拨铃铛便出发了。

  虽事出紧急,但万万慌不得。韩依言按照魏子诺的指示,平稳地骑到了菜市场旁的社区诊所。

  “魏子诺?”林绪一手拉着闭门器,正准备关店子,看见韩依言扶着颤巍巍的魏子诺,还没锁上门就跑过去。

  林绪看着魏子诺的伤势,皱了皱眉,又扫了眼韩依言,眼睛里显而易见的指责:你把他怎么了。

  “小伤,小伤。”魏子诺敷衍地一答。

  “他……被玻璃渣划伤了。”韩依言颇感愧疚道。

  “我帮你搭把手。”林绪拉起魏子诺的手准备往自己肩上揽,韩依言一手拍开。

  “不用了。”

  韩依言说着就一脚踹下撑脚架,稳住单车。他跨下车,走到魏子诺跟前蹲下,说道:“我背你,快点。”

  “多谢。”魏子诺小心地搂住韩依言的脖子,韩依言偏过头余光观察,待魏子诺身体一旦向下倾斜,他便使力站起身,避免魏子诺落地。

  韩依言背着魏子诺往前走了几步,停了停,落了句话给林绪:“你回去吧,有我就行了。”

  魏子诺感觉有人拍自己后背,微微转头看了眼,林绪笑了笑,塞了一把钱在他屁股口袋里,做了个“嘘”的动作。魏子诺没出声用口型表达了句“谢谢”。

  想到若是没有遇到林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看完病,张口来句没带钱,会是什么情景。魏子诺忍不住小声笑了笑。

  整个人扑在韩依言的后背上,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比起脚底板的痛感,他的确分散了许多注意在韩依言身上。

  在他家乡的风俗里,婚嫁娶亲的时候,新郎官是要背着新娘赤脚走百米泥地的。路人和伴娘们会丢些石子,罐子。转头类的障碍物,伴郎可以拿着小树枝清理障碍,而且新郎背着新娘决不能跌倒、放弃。听说这样走一遭,两个人会得到祖宗的祝福,相互守护,白头到老。

  不过现在是倒是韩依言背着他,自己赤着脚。难得说,魏子诺还是很高兴的。

  没错,就是高兴。他也很奇怪明明自己受了伤,心里反而觉得值了。

  他抬手用袖口较干净的一角抹了抹韩依言额头上的汗珠。不知道是韩依言的脚步更紧凑了些还是心跳更快了些,魏子诺明显地感到自己胸前如雷般的震动。

  把魏子诺平躺在诊所的床上后,韩依言才安下心,一直守在诊所门外,坐在楼梯上扶着额头,也许是过于安静,酒劲一下子上来了,他不知不觉地小眯了会儿。

  等到魏子诺包扎好伤口,缠着纱布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出来时,韩依言还在打瞌睡。

  望着韩依言俊俏的面庞,湿湿的头发、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魏子诺顿时羞红了脸,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如果再不趁机做什么,就真的对不起……

  魏子诺俯下身,慢慢地靠近韩依言。越近,越感觉激动,直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韩依言滚烫的呼吸,熏得自己浑身酥麻。他抿着嘴唇,一点点靠近,而仅仅只是鼻尖迅速在韩依言左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地贴了一下,便戛然而止。

  魏子诺干完“坏事”害羞得一瘸一拐地绕到韩依言背后,等了十秒,确定没有反应才敢转头直视韩依言。

  太好了,没醒。

  但他终是没有亲上去,却安慰自己舔了舔嘴唇,感觉咸咸的。

  其实什么味道他压根不知道,反正肯定要想一个,不然岂不是冒着风险白白试了一回。

  他唯一肯定的是自己已经疯了。这种行为放在平时他压根想都不敢想,可今天怎么就这么破天荒地做了。

  如果要问个原因,那也许是他魏子诺今天吃醋吃多了。哦不,准确的来说是昨天。

  也许是在和他分别之际,想要偷走一个吻。哦,也不,准确的来说他连个吻也没偷到手。

  真是个菜鸟小偷。

  他也不敢再奢求第二次行动或是更多的亲密接触。拍醒了韩依言,他在诊所倒了杯温水准备给他醒醒酒。

  “嗯……不好意思啊,睡着了。怎么样,你还疼吗?你钱付了?你带没带钥匙?你……”韩依言问道。

  这一串问题整的魏子诺快懵圈了,连忙打断他。

  “我没事了,你别问了。钱付了,林绪给的,明儿还要还给他。”魏子诺把水递给他,嘱咐了句:“醒醒酒。”

  看着韩依言困惑地表情,魏子诺还以为自己说漏嘴了。

  “林绪还来付了钱吗?”韩依言问道。

  还好不是问喝酒的事,魏子诺松了口气,回答道:“他之前塞给我的。”

  “哦。”韩依言接过杯子,没觉得什么不对劲,一口喝完,打了个嗝,顺手一个三分投,把杯子甩到了对面小摊的垃圾桶里。

  确实清醒了些,韩依言细细一想魏子诺的话,忽然后背脊一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饿不饿?”魏子诺看见对街宵夜的馄饨瘫还开着,自己也确实饿了,反正林绪给了钱还有多的,明天肯定是整着还给他,不如现在把剩下的零头用了。

  “你先回答我啊。”韩依言说。

  “吃碗馄饨,待会儿坐下来慢慢说。”魏子诺淡然自若地领着头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饿是真的饿了,不过是借此机会给自己争取组织语言的时间。

  韩依言怀疑魏子诺知道了碎酒瓶是自己打破的,也借此机会组织语言向他解释。他后脚跟上,一路搀扶着他。

  “老板,两碗馄饨。”魏子诺直接掏出十五元钱。

  “欸!”韩依言刚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没得事没得事,我还得谢你百忙之中这么晚还帮我这个孤寡老人家看病。”魏子诺抽了两双筷子,一边拿起筷子交叉地搓着,把上边扎手的细丝去掉,一边不忘暗暗讽刺道:“想必你平日里见谁都是这么的热心,是吧?”

  韩依言笑道:“哎呀,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不承认了。”

  魏子诺故意转过身,朝街边翻了个白眼,左手护在右手前,悄咪咪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昨晚失眠,烦得很,我就是听见楼上有脚步声,还以为是个贼,才落的这么狼狈的下场。”魏子诺噘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有,你身上有那么明显的酒味,想不知道都难。”

  “噢!真是对不住,对不住……”韩依言松了口气,划开屏幕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半了,我的眼皮和卧蚕要开始打架了。”

  他翻开手机盖,从一沓现金里面取出那张对半折叠的演唱会门票。

  “这是你的票吧,没记错的话,编号和你动态上一模一样。”韩依言两指夹着票,递给魏子诺,“你卖掉干嘛。哦不,你送给我干嘛。”

  “知道你也喜欢焦迈奇这个宝藏歌手,我很开心,自古宝剑酬知己,我送你一张票,你替我去看吧。”魏子诺说道。

  韩依言愣了愣,挠了挠头,把票放回了手机壳里。望着那一沓钱,他想抽出来还给魏子诺,犹豫了一下又塞回去,还是不要当面给他的好。

  两个人埋头吃着馄饨,此间便再也没有说话。

  韩依言骑车把魏子诺送到了家门口,临走前,他回头说:“明天,我带你去看演唱会。”

  “你忘记我腿伤了?还怎么去啊。”魏子诺纳闷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韩依言一蹦一跳地挥手道别,走出了巷子,他悠闲地双手交叉抱头,直到骑上车才想起来落了东西,又飞奔折回天台把日记本取下,顺便把天台上的玻璃渣打扫干净,烦闷地一股脑塞进了垃圾桶,还不忘踢两脚再骑回家。

  凌晨三点的月光照进房间,照在魏子诺的脸上,似乎收敛了几分光芒,以致于他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倒便进入了梦乡。

  而清辉满地的永清街44号院落里,吉他小哥醉醺醺地靠着沙发睡了,韩依言累得也没睡在卧房里,随便找了个毯子挨着他睡了一觉。这三四个小时,顶多算眯了一会儿。

  星期一一早,魏子诺躺床上含含糊糊地找了个歪理,借此把伤口的事情搪塞过去,顺便让魏然请了个假,为此他挨了一顿不轻的打骂。

  这几个月魏然接了不少活,还有一些是政府大楼的公活。据说这是他开建材行业以来干的最大的单子,政府那边也很爽快地交付了一笔定金,同行的对手家都嫉妒红了眼。魏然现在可是哼着小曲忙里忙外,一天几包烟,酒也喝的多了些。

  这样看下去,至少年底不用姑爷爷姑奶奶叫的去催债。因为在此之前,几乎每一单活都有人拖欠,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非常不讲理。一到年底十一二月份的时候,正要钱过年,每次都要跑遍江城地去催债。

  若是亲眼见过那催债的场景,肯定颠覆了一般人对要债的认知。债主和欠钱人设的简直颠倒过来,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光是嗓门脾气,连那一副高高的姿态摆着都是在赤丨裸裸地嘲讽。

  小时候,魏子诺也是常常被母亲一同带去催债的。基本上都是母亲抱着他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生活不容易,娃要上学。更有甚的,那便是把狗血家庭伦理剧的一套悲惨说辞添油加醋地演绎出来。

  可以说丢脸面的事,魏子诺司空见惯了。

  只是姐姐那边总是不顺心的,总有一些人刁难她,在店子里撒泼。魏子诺一直替姐姐悬着心,他不好开口劝姐姐放弃这个生意。毕竟,在他们那边的一套风俗里,成年的女性经济不独立,面临的只有谈婚论嫁这一条路。

  况且昨天那么晚,他本想着不开门就在门口干熬守一夜,后来抱着试探的心理敲了敲门。果不其然,家里人都睡得死死的。正当他放弃挣扎,窝在角落的时候,听见姐姐急忙忙的脚步声,什么话也没多问地帮他开了门。

  这么些年,魏子诺和魏子晗的手足之情可以说是最深的了。他一出生便从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记事起,也很少有父母的关怀。算是姐姐拉扯着他长大的,什么事情都处处照顾着他。

  特别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班上人总喊他“娘娘”,也并不是他有多“娘”,只是和姐姐呆久了,他言行举止上都十分儒雅拘谨,比不上一般那些打打闹闹,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在学校受了欺负,他虽然一声不吭,姐姐却什么都知道,还帮他岀恶气。

  等长大些,小孩子们都成熟了,知道做错了事想弥补,而他却早已习惯□□委屈,只要活得下去,什么都云淡风轻,笑一笑便宽容释然了。

  这么好的姐姐,他当然希望她生活的不委屈。他还亲口答应过,在婚礼那天帮她提鞋,牵婚纱……

  小时候总想不去学校,现在真的没有上学了,魏子诺倒觉得无聊透顶。

  下午三点半才吃完算不得午饭的“午饭”后,魏子诺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堆袜子里找出钥匙链戴上。想着要还钱,笔袋里的毛毛分分都不够零头,只好把床单下的杂志掏出来,从头到尾地一翻,掉出零零散散的钱,五块十块的往兜里揣了一堆,估摸着有五十来块钱。

  这下肯定不能散着步去学校了。他带上武汉通,坐8号线到距离学校最近的地铁口,晃晃悠悠地围着校门口溜达了一圈。

  在过没有明确规定的小岔路口时,他还差点因为慢几拍子,被送货的车主拉上车暴揍一顿。过了街,他顺道在便利店把零钱凑了张体面的整钱,一瘸一拐去了隔壁的二中门房。

  门房大爷看起来年过六十了,灰扑扑的保安大衣下裹着白背心,悠闲地翘着二两腿,脚上勾着一双旧皮鞋。一盒廉价的红金龙压旧报纸上,耳朵上夹着一根不合群的中华香烟,准是哪个家长担心孩子,有事托付,递的人情礼。

  “大爷您好,这是给高一……班……。”说到一半,魏子诺突然记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林绪的班级,大爷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把烟摘下来放在手机捏了捏,还时不时看一眼纠结的魏子诺。

  真是尴尬得恨不得用脚拇指抠出了三室一厅。

  “同学,我知道,我知道,我给他带过去。”

  门房外的长凳上传来热情的声音,眼见一个穿着校服,手上打着石膏的女生探出头来,笨拙地举起石膏朝魏子诺挥手。

  “这……怕是麻烦你了,不方便的话你告诉我班级,我去跑趟吧。”魏子诺说道。

  “不用不用,咱俩半斤八两,你脚上不也缠着绷带么,谁不方便谁啊。”女生偷着乐,继续说道:“悄悄告诉你啊,我老喜欢林绪了,还愁没机会找他搭话呢,这不,盼着盼着,正好你这个贵人来了,姐的初恋有着落了……”

  “E—Ken”

  老大爷换了只脚翘腿,眯眼看着他俩,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狠狠地呛了口烟,吓得魏子诺一哆嗦往边上撤了两步,女生直接一哼声,甩了个白眼过去。

  “快快,钱给我,你——该去干啥干啥。”女生夺过钱,一仰头眨了眨眼算是打了包票。

  “那——多谢了,一定要送到啊。”魏子诺双手合十以示感谢,补充道:“对了,你就跟他说魏子诺还的钱就行了。”

  走出隔壁二中,魏子诺感觉渴的不行,算算课表,想着这时候韩依言他们应该在上体育课,正好把他的水一起买了。

  于是他又折回商店,从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挑出一瓶韩依言经常摆桌角的脉动,再从后边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把刚才还钱凑整多的那几个铁分子颠了颠,放掌心数了一番,五个一元,两个五毛。

  他撇了撇嘴,又叹口气,看了眼那大大的一排字“零售价5.00”,把两块钱的矿泉水稳稳地摆回了架子上,最后握紧了那瓶脉动到老板那付钱,想着韩依言体育课该是要汗流浃背的,顺手在收银台拿了两包纸巾。

  好了,现在他身上真是空无分文了且全然忘记了当初进商店的目的所在。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怎么把东西交付到韩依言手上。魏子诺断然不会明目张胆地递给他,他可扯不下面子去伺候。

  总得找个靠谱的借口,名正言顺地送他东西,难不成以他女朋友的名义?或是家长?听起来都不怎么靠谱。

  魏子诺在学校围栏外转了一圈,到体育馆后面的废旧器材仓库里碰到了旷课玩手机的常愿。

  “嘿!小愿,你咋在这,帮我个忙吧。”魏子诺大声说道,从窄窄的围栏杆间尽可能地伸出手朝常愿挥动着。

  常愿一听“嘿”的一声,浑身打了激灵,迅速地一抖手,手机一翻就滑到袖子里。他抬头一看,发现是魏子诺,呼了口气:“欸——吓死我了,糯米,你咋跑过来了?你脚不伤了嘛。”

  “我顺道过来看看你们嘛。”魏子诺想拜托常愿去办这件事,又不能被他猜出自己的意图,找了个借口说:“你帮我个忙吧,刚才有个个子高高的寸头男生,手臂上还有个英文的纹身委托我一件事,我现在不方便进去,你帮我把这水和纸巾转交给韩依言啊,谢谢啦!”

  “哦。”常愿毫无疑心地接过水和纸巾,继续掏出手机看消息,嘴里还念叨着:“糯米我告诉你啊,今天早上可险了,我坐在你位置上补作业,老班简直了,不知在哪里搞的一件校服,穿着坐我后头……”

  “……幸好韩兄借我作业抄。”常愿自顾自地说完一抬头,魏子诺早已走开,只看见远远的,一个人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其实魏子诺进学校非常方便,他作为住校生且有请假条,进出只用签个字就行了,况且好学生不都是喜欢做做样子,即使生病也会在放学前夕赶到学校领个作业啥的。

  魏子诺从食堂后门的消防小道,经过体育馆一层的篮球场,扫了眼人群,一眼看见大汗淋漓的韩依言正咕噜咕噜地灌脉动,满脸通红,校服紧紧地贴着前胸后背,隐约可见的雄壮身材。

  咽了口水,所谓“眼不见心不乱”,魏子诺一路屏着气绕过体育馆,直奔到宿舍二楼的寝室卫生间,用水狠狠地扑了两下脸,叉腰看了看镜子里的一脸贼样,又羞又气地用漱口杯接了杯水泼到镜子上。

  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男生而言,魏子诺自打初二那晚大姨夫来过以后,便克己节欲,从来没有过同龄男生口中常来调侃的“手艺”。

  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这个方面的生理需求,偶尔被内裤摩擦,或是夹到蛋疼,他以此类推,甚至一度认为“手艺”是大胆、痛苦的一种行为。

  当然这件事他隐瞒的很好,反正只要不去反感那些荤段子,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不正常”——尽管,他一直渴望自己被承认是正常的。

  冷静下来后,魏子诺去办公室找各科老师要了作业卷,自己一个人在寝室打发时间顺手做了一遍。

  就算再基础的选择填空题,他也习惯性地用铅笔在旁边标注了做题思路。其实这并非是给老师看的,他这么写大都是为了以后复习不用花时间多想什么,而且常愿抄起来也不至于那么“没营养”,多少还是能帮他学点啥的。

  差不多要下课吃饭了,魏子诺把作业放在常愿桌上用字典压,然后从自己抽屉拿出饭卡,准备吃个饭继续窝在寝室“旷课”,反正韩依言答应过放学要一起看演唱会的,就不信他真会放鸽子。

  站在食堂外边的台阶上,魏子诺踮着脚看里面人挺多的,犹豫着要不要晚些再来。回寝室的路上碰到了不少同学,以至于他面带尴尬的微笑,手举着就没放下过,看起来十分违和。其实魏子诺和他们不怎么来往,顶多算得上眼熟,况且估计没啥人会愿意和他这种给人第一印象就会联想到“书呆子”一词的人打交道。

  奇怪的是,蒋楠和沈渝一起去的,也没有和韩依言一块儿。说起来倒也不怪了,上个星期他俩就感觉淡淡的,指不定是学校抓得严,两口子正避风头呢,搞不好对上眼了还眉目传情。

  校广播在播送完日常的考勤说辞后,主任还反映了高一年级的分班考试以及相关文理分科的新政策。说是可以任意选喜欢的科目作为高考组合。虽明面上说是任意,可学校肯定会为了升学的概率控制科目组合,实际上供学生选择的也只有那几门较为科学的选课。

  魏子诺他们自然不用操这心,他们一班的人不是全文科就是全理科,板上钉钉的事儿,由不得自己做主。

  说起来分科还真不是件小事,该好好告别一下同学们了,特别是……

  魏子诺脑子里总是蹦出来一些搞事情的想法,目的都是搅乱他和韩依言的友情关系。他倒希望彼此是一生仇敌,这样无论如何都不会进一步产生什么情感的。

  算了,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吧,毕竟还要和他好好分享一晚上的音乐呢。这偷来的时光,就是比施舍来的甜。

  晚自习铃一打响,魏子诺逆着赶去上课的人堆,揣出两个油炸面窝,三两口解决了一个,中途看见二楼走廊,韩依言和另一个课代表抱着一摞练习册。

  韩依言准是脑袋不灵光,怎么这么喜欢往下面瞟。眼看他要偏头向下望见了,说时迟,那时快,魏子诺一个踉跄低着头窜进一楼走廊,溜到了寝室。

  说不上来的郁闷。魏子诺也不知怎地的要躲着他,或许是想放学给他一个惊喜,或者一个惊吓。这样他一看见自己,即使再忙,也能瞬间想到演唱会的事。

  会不会他昨晚喝多了,说的醉话?魏子诺深切怀疑有这个可能性,却只能窝在上铺,脑袋顶着个天花板且坐立不安着。

  晚自习还没下课,魏子诺急匆匆地洗了把脸,拿着半个油掉,却又舍不得丢的面窝蹲在班门口窗户下啃着,手里攥紧了门票。

  他娘嘞个腿腿的,偏偏这时候有个多管闲事的主任查班。趁她还远,声控灯也没亮,魏子诺迈大步,脚步悄悄地反向走到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平台躲着,才算是避过了风险。

  下课的一阵闷铃响从头顶震过,接踵而至的是隔壁班几十人同时呼出的一口气声以及凳子噼里啪啦的磕地响。

  他侧过着身靠在墙角,背对着人群,就是怕看见韩依言和蒋楠相遇、怕看见他们眼神的交汇、怕看见他们掌心的重叠、怕看见他们唇齿的接触……

  在看见蒋楠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班门口,而是直接走过后,魏子诺悬着的心顿时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哀。

  他大概猜到了蒋楠和韩依言感情上出现了分歧,只是有些不确定。他打心里觉得蒋楠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虽然她总喜欢在空间朋友圈摆拍撒狗粮。

  而现在他们的感情也许命悬一线了,魏子诺反倒真不希望插足进去,况且,就算是插足,他也觉得自己的“足”是畸形、残疾、不健全的。

  总算是蹲到了韩依言,但他见到魏子诺一点也不觉得惊喜,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等他。

  说不上哪里怪怪的,魏子诺跟在韩依言后面一路走到校门口停车场,都一直觉得韩依言心事重重的。

  “我看你这小破车骑过去够呛,您得开辆大飞机才能抵达演唱会了。”魏子诺嘴上嘟囔着,身子倒是服服帖帖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后面,“要不我们不去看了吧?看你没啥状态,反正就图一乐呵,要是和初衷背道而驰了,又何必去做呢……”

  “去!”韩依言一把拎住书包,塞到车篓里,“非得去!”

  魏子诺瘪瘪嘴,乖乖地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月末持续一周的秋雨清新了空气,湿润了街道。桂花香更浓郁了,乍眼望去,半树翠华,满地落花。

  韩依言分手后的一个星期,他几乎每天都能从耳边听见蒋楠和她好闺蜜们口中低语的“渣男”二字,经过她们班口时也碰巧看见她依偎在姐妹怀里哭泣。

  他很为难,想去弥补他的错误。可是感情那些事,哪有那么多对对错错的,有哪有什么弥补的机会可寻。与其用一个又一个的谎去圆满,倒不如现在就分清了好。

  他感觉魏子诺也没有怎么搭理自己了,虽然他总是往后看,可目光无非是盯着墙上的钟,即使眼神偶有差错的落到自己脸上,也不涵盖任何情愫。

  按他的话可以说,魏子诺只是看看钟,顺便看看自己。

  事实却是相反的,魏子诺只是看看韩依言,顺便看看钟。

  韩依言的目光似乎又恢复了当初的冰冷、无情,唯独却没有了傲气。这个星期,他过得相当平稳,情绪也不高不低,同窗外阴雨绵绵的天气一样,面无表情地重复日常繁琐的学习任务。

  周末没有了朋友拜访,他只能沉浸在书海里,所谓朋友,无非也只有东混西混的打流一哥许云帆和关系尴尬的魏子诺了,值得庆幸的是他意外地找到了那本“失踪”的日记,完好无损地夹在两本辞典之中。

  他再一次翻开那微微泛黄的一页,从杂物室搬出吉他,调拨着弦,看着手中的词,他定下主和弦,想着那酷热的夏日时光,屋檐下、光影间、江涛上……

  “念旧的风曾往返几趟,呢喃……”

  他和着弦轻轻吟唱,随着心情不断地分解、重组和弦,时而低眉望词作曲,时而深情地凝视眼前,仿佛落日余晖下,时光静静流淌,往事似水荡漾,他弹给眼前的魏子诺,微微一笑,抚慰神伤。

  爱上一首词,消遣一个下午,做一个醒不来的梦。

  傍晚江城,秋风吹拂梧桐树,两道街边落叶残,丝丝音律伴斜阳,晚霞听醉舞漫天。

  凌晨,尽管摆弄了很久的吉他,也只是作出了一半的曲调,有些明媚哀伤,像玻璃碎渣中反射出的星星光芒,韩依言嘴里哼着刚编好的曲,把吉他搁大腿上,左手扶着,右手补化学作业,若兴致灵感来了,当即甩笔,随意拨弄两下琴弦,大声地高歌。

  “哥,你鬼嚎什么,安静点行不行啊,我看漫画呢。”

  “切,我偏要。”韩依言对着门口叫嚷,突然感觉不对劲,冲出门外,“嘿,你这小崽子这么晚不睡觉看杂书啊?”

  “欸,别——”韩一铭一头闷在被子里,抱着漫画,屁股却露外面翘得老高。

  韩依言麻溜利索地掀开被子,抢走漫画,关灯带门。

  他看了看手中的漫画,封面是一对衣着暴露的情侣傻兮兮地抱一起……

  “真是小崽子,天天不学好……”

  下周一只有半天上课,在学校领完作业以后,就要迎来三天半休息的十一国庆小长假,剩下四天学校要求进行课后服务,无疑会引起全体同学的公愤。

  魏子诺一直都不明白,放假的时候上班,老师当天可以拿高薪,放假的时候上学,难不成学的知识比平时更多吗?

  周一七点,班上空荡荡的,他把周末作业搁置组长桌上,在讲台上领取国庆作业大礼包,迅速塞到书包里,脚不停歇地走出教学楼。

  他经过食堂,在充值处取出卡内的剩余金额,正好五百元。昨天他预约好了国庆期间兼职星巴克员工,今天他要去实习一天,学习相关知识,明天正式工作。

  店长许姐人很好,她对待魏子诺这一批国庆实习生都很有耐心,相比私人企业只为盈利压榨,在这里兼职他觉得忙中有趣,更加随性。

  魏子诺听的很认真,细节部分在手机上做了备忘录,虽然他不用做很多特殊品种的咖啡,但是前台下单收银,清洁保洁等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他更开心自己学会制作抹茶星冰乐。

  他在兼职期间每小时可以得到17元,而且无论是实习还是正式员工,每个人工作8小时都可以随意获取两份中杯饮品,这三天他至少可以赚400块钱。

  魏子诺一如既往地早餐中餐一块儿吃,中午十一点处理完相关手续后,他走到街口,拐进那家手抓饼店,买了份手抓饼,这一餐算得上是这几个星期吃得最好的了。

  学校里的男生都喜欢讨论各式各样的鞋子,他虽然没有参与话题,但是耳朵十分专注地偷听,也算是了解了其中一二。

  说实话,他是真的搞不懂一双鞋买那么贵,到底是鞋子保护脚的健康,还是脚保护鞋子的美观,但每每看见韩依言和那些男生谈论得津津有味,他心里痒痒的,不得不私下打听韩依言喜欢的类型还有最好的买鞋平台。

  某次午休的时候,趁韩依言习惯性地把脚伸到他板凳下,他掏出尺子比对,估摸他44的尺码,回家逛了一晚上的某物,相中一双情侣鞋,他打算送给韩依言一双,再送给蒋楠一双,他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不是给自己一双,后来找了个理由——爱屋及乌吧。

  看了看价格,四位数足矣让他死心,更何况两双超过他的预计。

  他狠下心,想想时间还很长,三个月呢,两千块钱他咬咬牙,应该可以省出来。

  三两口解决了手抓饼,感觉没有那天那么好吃了,后知后觉原来是差了杯抹茶。

  他突然很奇怪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韩依言,他越是痴迷,越克制自己的爱恋,就好像床底柜的生日礼物,他舍不得拿出来用。

  他宁可自己从未穿过,也不愿它们在自己身上一次次磨损糟蹋,缝缝补补后已然不是心爱模样……

  下午他继续进行实习,遇事不惊,随机应变的能力和专心认真的态度令许店长欣慰,魏子诺惊讶地得知许姐姐是武大经济管理硕士毕业,待在星巴克,生活都感觉很有格调,很放松,偶尔和顾客聊天,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学习相关知识后,魏子诺在模拟实践中表现很好,被分配在壹方购物中心旁的店内,距离第二高中相当近,他可以坐8号线直达,但是回家只能坐公交。

  走过狭长的地铁通道,爬过楼梯,脚步一点点地追随落日夕阳,慵懒地沐浴在身上,镀上一层恍若浮世的光芒。

  伫立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抬眼望去,韩依言跨着单车从马路对面骑来,魏子诺低下头默默地快步走开。

  一声车轱辘碾梧桐叶响,一阵轻风拂过撩起衣襟,魏子诺与他擦肩而过。

  殊不知,他那漏掉一拍的心跳,无处安放的目光以及熏醉的脸颊。

  像天边那下坠的云彩,似逆光吻风的舒畅,如浸水沉淀的茶叶,弥散淡雅清香,道不出的美好尽在其中。

  不敢回看,他约摸走过十步,一回头,目送韩依言锁住单车,站在扶梯上一寸一寸地消失。

  打开家门,魏子诺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酣睡,烧水壶开了一样的呼噜声起起伏伏,姐姐在卫生间化妆,乒铃乓啷的瓶盖声。

  他躺在床上,觉得有点饿了,跳下床,喝口水,打开包里的一摞摞卷子开始刷题,写累了看看窗外,也许他也在这银色的月光下精细琢磨着考题。

  韩依言心心念念着魏子诺答应的那句“考过我,做朋友”,他骑车到母亲郑洁的教工宿舍,掏出一大摞拓展拔高题。

  “妈,这些题都是我在竞赛原卷上摘录下来的,您每题帮我点思路就行了,明天我自己做。”

  韩依言把卷子递给郑洁,熟络地跑进曾经住了十余年的老房间,桌台、木床都还在,就连柯南的海报也依旧贴在衣柜门上,染上了一层蜡黄色。他想过倘若母亲身体还是康健,这一切会不会什么都不改变。

  韩依言想起上次打电话问老妈看病的事,担忧道:“妈,您最近过得好吗,看您都瘦了一圈,那个……上次去医院复检结果怎么样啊?”

  郑洁放下卷子愣了愣,抿了抿干瘪的嘴唇,挤出笑容道:“噢,没什么大事,你瞎操心什么呢!”

  她不安地揉了揉翘气的卷角,忽的想起自己把协和医院拍好的片子挂在了书房衣架上,她连忙起身走到韩依言房间,取下就诊袋,神经兮兮地走开了。

  韩依言纳闷了,费解地挠了挠后脑勺,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他悄咪咪地勾着腰扒拉着门边观察,见郑洁安然地查看卷子,并无异样,便开始写同样令人头疼的国庆作业。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凌晨,郑洁热了杯牛奶放在韩依言桌边。

  “妈,您身体不好就少熬夜了,我还行。”韩依言说道。

  “我好着呢,哎——时间不早了,喝杯牛奶就睡了啊。”郑洁说道,便伸手去拉上右边的帘子。

  韩依言不经意地一瞥,发现积灰的窗台上有盆枯掉的仙人掌。他也没在意,兴许是母亲忙了,忘记照料了。

  喝完牛奶再写一会,眼底的乌云被铅笔作图越描越深,他实在困得厉害,懒得起身,便趴在桌上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时,他感觉头晕晕的,而且重心完全不对,这才发现椅子放平了,身上还搭了件被子,桌边放着注好思路的一沓竞赛卷。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草草地把卷子塞进书包,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郑洁已经离开了。

  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他出门走进8号线地铁站。时间赶巧,刚从楼梯走下,列车便到了,忽然,他隐隐约约看见魏子诺从对面的地铁上走出,定睛一看,确是。

  “魏——子诺。”他叫唤一声,可惜已经迟了,列车启动了。

  魏子诺是听见有人叫他,回头向四周张望一圈,疑虑地走开了。

  难不成想韩依言想出幻听来了?

  他傻呵呵地笑了笑,把背包肩带拉近了些,收敛表情,假装若无其事地混入人潮。

  是啊,这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社会里,谁会知道彼此的脑海里,会不会挂念着一个人儿呢。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班,第一次兼职体验对于魏子诺来说还是很激动的。

  他平时迈进星巴克大门就觉得尴尬,现在却很轻松,大概是因为不需要掐着大腿消费。

  他听前台大哥介绍,走进员工间,打卡签到,围上绿色围裙,戴上黑色鸭舌帽。

  距离国庆点单高峰期尚早,魏子诺先撑开街角的露天太阳伞,用抹布清扫餐桌和周围垃圾。他今天打算干全班,从早上八点到十二点,这样赚取的钱最多,还可以有四杯免费饮品。

  起初是零零星星的一些上班族,提着电脑一早来占据舒适的地方,开始办公。魏子诺看见物理王老师也光临这家,心里咯噔一跳,但是职业精神告诉他需要处事不惊,他上前询问。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饮品,这里可以为您提供服务。”魏子诺面带微笑。

  “哟,你在这打工啊,来杯我平时喝的一样的,不知道、做错了别说我刁难你。”王老师掏出星享卡,递给他。

  魏子诺接过星享卡,他压根不知道王老师平时喝的什么啊,距离上一次去她办公室还是被训的稀里哗啦的那次。

  “对不起,请问您需要购买什么饮品,选好了再进行消费。”魏子诺不慌不忙,语气谦和态度坚定地问道。

  “就和昨天一样的那杯,听不懂人话?”王老师嗓音提高,周围的目光向这里看来。

  店长许姐闻声走来,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您要喝什么饮品?”

  “和昨天一样的,他处理。”王老师眼神狠狠瞥向魏子诺。

  “王老师,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啊。”韩依言回家洗漱换了身黑白卫衣,背着书包急冲冲奔向前台。

  物理王老师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愤恨地瞪了一眼魏子诺,提着包走了出去。其实她这么针对魏子诺,是因为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报了美其名曰的“课外辅导班”,魏子诺和韩依言天不怕地不怕,偏不抱,物理老师也处处找茬。

  “你怎么来了,喝什么?”魏子诺问道。

  “你态度有点不好啊,咳咳。”韩依言憋着一脸坏笑,眉眼弯弯流露出一丝戏谑。

  魏子诺抿嘴一笑,挑眉道:“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饮品,这边为您下单。”

  “你喜欢喝的那杯。”韩依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一排含雪皓齿。

  “你就不怕我给你买最贵的?”

  “你开心就好。”

  “看见你我就不开心,国庆不陪你女朋友亲热,来这写作业,故意气我呢。”魏子诺替他点了份中杯抹茶星冰乐,算进自己兼职送的那杯,没收韩依言钱。

  “我们上个星期就分手啦。”韩依言冷不丁说道,抬眼盯着魏子诺。

  魏子诺听到他分手不知为何会感到一丝幸灾乐祸,他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愣住,看着他面无表情,转身拿中号塑料杯,按规定比例调配好,打上一个俯瞰是“H”字母的冰淇淋封盖——他自己故意的

  “哇,你请我喝啊。”韩依言接过星冰乐,找了个正对前台有高凳子的地儿,放下水开始做题,时不时望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傻傻地发笑,心想:在这里累死累活都不愿意在我家做保姆。

  正值中午,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电影院座无虚席,《我和我的祖国》和《攀登者》热映,魏子诺去过一次电影院,还是某年的国庆偷偷跑出去的,且不说他没有钱去,本身他觉得电影院是情侣的天堂,而不是孤独的温柔乡。

  他看的电影都是半年后下线的,要么免费,要么想看的攒多了,某宝开个七天会员一口气看完。

  他却总是做梦,在黑暗的影院,零零星星的人,他依偎着一个模糊的人,荧屏上放着《Call me by your name》,每次那个模糊的人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时,他便醒了,接着是腹部的冰凉感和裤丨裆里黏丨糊糊的,最后不得不尴尬收尾……

  韩依言一口水也没喝,冰淇淋早已融化,在晶莹水珠覆盖下呈现渐变的色彩。

  他买了两块千层蛋糕,一块递给魏子诺。

  “给,你忙活这么久了,吃点东西吧。”

  “不用,再过几个小时我喝杯水就饱了。”魏子诺把盘子往外推了推,继续帮其他顾客准备饮品。

  “那这样,我用这盘换你的水。”韩依言又把叉子搁在盘子,朝他推去。

  “我说好了请你的。”

  “我说的用你的下一杯水换。”韩依言挑了挑眉。

  “那好吧。”魏子诺接过盘子,偷闲时一口接一口地吃,嘴巴外面漏出来一点点奶油。

  韩依言伸过手,轻轻抹去魏子诺嘴角的奶油,甜甜地对他一笑,转过身,悄咪咪舔一口手指回到位置。

  “你干嘛,我有餐巾纸的……”魏子诺鼓起嘴,不高兴地抽过纸擦嘴角,心却慌张地乱窜,脸因为前后忙碌早已红透,额头上冒着汗珠。

  下午四点,魏子诺准时做好一杯红莓黑加仑茶,端到韩依言桌边,他趴在桌上小憩,看见他那一口未动的抹茶星冰乐,若有所思,搅了搅拿走自己喝了。

  等到韩依言醒来,看见桌上多了一杯果茶,迷惑地望着魏子诺。

  “你把我的抹茶放哪了?”韩依言挤着眉头问道。

  “看你半天没动,现在它在我肚子里,你想喝了我再做给你,口味更佳。”魏子诺一边用力擦桌,一边应答道。

  “欸——这么巧?”推门进来两张熟悉的面孔——林绪和路小冉拿着半截电影票进来。

  “先生,请问需要什么饮品?”魏子诺正要问林绪和路小冉,旁边的店员直接插嘴道:“他都是抹茶拿铁,没变过,女生是摩卡。”

  魏子诺打好小票递给他,一时想到那年寒假送他的咖啡,有些恍惚,但是韩依言如炬焦灼的目光把他拉回现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小弟弟,你快干了一天了,累了吗?”旁边的店员关心道。

  “还好,刚才想到一件事。”魏子诺细细擦拭着茶杯,又轻轻放下,没有一丝回响。

  两人拿到饮品坐到韩依言旁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多数是路小冉和林绪对聊,韩依言一声不吭地看题。

  “这题你往这反向延长……”林绪看着题目,手伸过去指着一条线段,韩依言直接把卷子往后挪一步,朝林绪横眉瞪眼。

  “常规思路,我在找另一种。”韩依言拿起铅笔,搁在腿上,纸张倾斜一个角度特意不让林绪看见。

  路小冉在一旁看得嘴角翘上了天,与太阳肩并肩,咖啡都快滋出来了,要不是当事人在,她差点就说破林绪喜欢魏子诺的事情。

  夜晚,繁华的江城灯火辉煌,极力展现城市魅力的另一面。

  韩依言感觉肚子饿得不行,难以体会魏子诺是怎么就喝水,吃个蛋糕就坚持工作到现在的,也许更晚。

  他收拾好反复研究透的竞赛题目,走到前台劝说魏子诺。

  “你今天得了,一起出去吃点东西,我请你行吧?”韩依言像以前一样揽住魏子诺,他就会乖乖地听话,但是魏子诺反犟着他。

  “我在工作,工作期间我要尽职尽责,你们先去吃吧。”魏子诺没有丝毫动摇,继续处理他手上的事务,“还有,我不想欠别人钱,在你还不是我朋友之前。”

  “我要你现在给我做一杯抹茶星冰乐。”韩依言受了刺激,脸上肌肉抽搐着,魏子诺赤丨裸裸地膈应他,让他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请稍等。”魏子诺答应他的照做,但是这举措无疑证明了他们不是一张白纸的关系。

  “你都免费请我喝水,我为什么不能请你?”韩依言接过水问道。

  魏子诺随即辩解道:“早上王老师刁难,你帮我解了难,感谢而已,别自作多情……”

  韩依言气的无话可说,打开盖子,拿着冰凉的水往喉咙里灌。

  林绪看得倒是解气,路小冉缓解气氛硬拉着他们一同出门吃晚饭,留下魏子诺在星巴克继续领他来之不易的工资。

  在乎的人拿钱砸他确实伤自尊。

  世界上除了亲情外的陌生情感,都脆弱得薄如蝉翼,维系情感的是以利益为基础的,但远不止于利益,更何况亲情有时候都会单薄。

  踏踏实实做满十六小时,魏子诺拿着自己最后的那杯饮品,还有结算的两百多块工钱,有些欣喜又疲惫地坐上末班公交,吹着晚风,放松自己。

  到家后,他把饮品分给姐姐,自己洗漱完就困得不行,顾不得饥饿倒头就睡,什么愁思在充实工作下都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