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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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
苍宇讨厌喝茶。
泡茶花时间:冶器,纳茶,候汤 ,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洒茶。那规矩是一套一套的,光看着就生厌。好像生怕旁人不知道是世家子弟,事事要与山野村夫有所不同。
喝茶嘛,解渴一事而已。小杯与大碗的差别不过在自虐的程度不同罢了。人活一世,何必要对自己那么狠呢?
但今日是不同的。他必须穿戴整齐,一手摇着折扇,一手轻车熟路地泡茶。在外头,他是苍家的少爷、闻名天下的神童,是苍家的头脸。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喝上茶?”雷向冲哀伤地把头放在桌子上,侧过脸来看他。
“淡定,淡定,现在是洒茶的关键时候。洒茶讲究低、快、匀、尽,首先这‘低’,说的是洒茶切不可高,高则香味散失,起了沫子,是对饮茶人的大不敬”
“我不知道什么饮茶不饮茶的规矩,少爷,这里是青楼,未及弱冠之年到此已是违律,你到此不饮酒作乐反而自充优雅泡茶,实在是令人费解。”另一边的江雨潇瞥了眼邻桌的风花雪月,不由得悲从中来。
雷向冲笑道:“雨潇哥,不是说好了叫苍宇大哥的么?你怎么又来了?!”
江雨潇耸耸肩,说:“主仆有别,少爷终归是少爷。我可不比你是少爷的朋友。是少爷的书童,就要恪守本分。现下我们陪着他乱来,回去倒霉的还是我们。”
“那你就该一棍子把我打蒙,然后拖回家去,怎么跟着胡闹来了?”苍宇递上茶盏说,“还不是你也想搂搂软软的姑娘。”
他的话一出,江雨潇、雷向冲二人异口同声说:“那我们还在这里喝茶?二十两银子呢!”
苍宇小抿一口茶,伸出食指,就见一个老鸨模样、年过五旬、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来。她乐呵呵地凑到苍宇耳边叽歪了一通,望望苍宇身边二人,笑得格外有深意,然后又说:“这几个月的事情可仔仔细细地说给小爷听了,小爷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苍宇搁下茶盏,敛了笑意,道:“苍家老爷苍容可曾来过?”
“这个嘛”老鸨扭捏了一下,直到苍宇往桌上丢了块巴掌大的玉佩,才说,“昨儿才来过。”
又是一阵扭捏,她才从桌上抄起玉佩,扭啊扭的,就离开了。
江雨潇一脸讶异:“老爷,昨日不是在店里跟几家铺子的掌柜算账目么?”
雷向冲幸灾乐祸地说:“万一大哥的几位娘知道了,定然是折极好的戏!”
苍宇打了个响指,两个身材窈窕的美人就走了过来。她们一个坐在江雨潇身畔,一个干脆坐到雷向冲膝上。没一会儿,就有伙计送来美酒佳肴。苍宇笑笑:“我可是够朋友的,下次冲锋陷阵可得卖力些。”
“少爷,你只要不要往主上头上吐口水,我就心满意足了。”江雨潇接过怀中美人的酒,手不忘占占小便宜。
“雨潇哥你说什么呢!就算是大哥真对着主上吐了口水,砍头我们都要陪着去!!”雷向冲把头靠在美人高耸的胸前,飞快地塞了自己一嘴烤鸭。
苍宇摇着折扇道:“大哥我想看到的是,我因吐了王的口水择日问斩的时候,你们两个可以动动脑子救我。当然,你们不管我更好。我知道雨潇这辈子最想的事就是我死了,你可以早点回去复命。向冲嘛不要给你口桃酥就跟人家跑了就行!”
“大哥!!!!”雷向冲把刚吃进嘴里的烤鸭吐了出来,一拍桌子,“你太瞧不起人了!至少也要一盒桃酥、一盘烤鸭、半斤‘醉芙蓉’吧。”
江雨潇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少爷,你就不该把实话说出来。太伤人了。”
苍宇拍拍雷向冲的肩,把他按回到座位上,整了整发带,说:“我去会佳人了,你们悠着点呐!”
“放心,比少爷死得慢。”江雨潇喝着美人送到嘴边的酒,回头说。
雷向冲吐吐舌头:“小心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我爹说太美的女人是妖怪变的。”
“放心。”苍宇挥挥手,就摇着折扇潇潇洒洒地走上楼。
他来到一雅间门口,敲敲门,不等里边人回话就走了进去。里间的却不是个美人,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和尚。此人一脸络腮胡,铜铃似的一对儿眼,一看就是个粗人。一见苍宇,那和尚就好像看见亲人,连忙拉他上座,道:“小哥,可把你盼来了。那日酒肆一别,可想死洒家了!”
“诶诶诶,净沙兄弟,话要说明白,会有误会的。”苍宇以扇掩面,笑得不尴不尬。
叫净沙的和尚露出窘迫的神态,抓抓头说:“净沙是个粗人,不懂那些个规矩,小哥替洒家付了银钱,便是洒家的朋友!”
“是了,是朋友,是兄弟。”苍宇举起桌上早备好的酒,将两个海碗里倒满。
“对对对,是兄弟。小哥这样的人,洒家喜欢!”净沙憨直地笑着。
苍宇有些忍俊不禁,举起海碗说:“敬净沙大哥一碗,小弟先干为敬!”
“欸欸欸,这可不行,”净沙放下刚举起的海碗,不让苍宇饮,说道,“像小哥这样的厉害角色,怎么能让洒家这个粗人当大哥?今天起,小哥就是洒家的大哥。洒家先干为敬!”净沙说着,就先端起海碗,仰头就喝下满满一碗。
苍宇说:“如此,这大哥我就当下了。”说罢,他也饮了一海碗。
之后,二人又不紧不慢各饮了四五碗。
这个时候,苍宇才说:“既然是大哥,那么不知净沙兄弟可愿意帮我苍宇一个忙?”
“大哥不要小看洒家,洒家也是看过些戏的,知道那忠义二字怎么写的。大哥要洒家做事,自然是会尽心尽力!”净沙红着脸,一本正经而傻里傻气地说。
苍宇笑道:“莫认真莫认真,小事而已。净沙兄弟是个修行人,在民间多有走动,不比苍宇这般娇生惯养。来日若是这京城里闹腾起来,我希望净沙兄弟可以出山帮忙,搅搅这淌回水。”
“大哥说怎样就怎样。不要说洒家了,若有用得着洒家的地方,大哥尽可以去城外小庙找洒家。洒家就一个,可洒家的朋友不少,一齐叫了来也是有个动静的!”净沙起身拱手。
苍宇说:“净沙兄弟出马我自然是放心的。改日若有机会,一定取了漪国最好的酒‘醉芙蓉’与净沙兄弟,那时候再叫上我其他兄弟共饮,一定快活非常。”
“是了是了。”净沙答应着,又喝干了一碗酒。
这一天,是漪国显龙三十二年九月初四。十九岁登基的漪王此时已经是五十一岁的老人家了,高居御座的他不知道,这一天会改变些什么。
在苍宇和净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雨潇向冲怀抱美人的时候,漪国王宫深处那举国精神中央般存在的翠微殿内,漪国护国神兽漪螭正跪在高高的祭台上,卜问天命。
在这个天下,无论是极内九国还是漪国所在的极外诸陆,都有着相同的信仰。每一个国家都有自上古被天帝所恩赐的护国神兽。每个国家位置不同,国情不一,护国神兽也不同。神兽们大多有一千到五千不等的寿命,神兽寿终,尸身会灰飞烟灭,魂魄则会重入轮回,在国土内某个地方转生,成年后可化人形,或老或少,或美或丑,形态不一。神兽们可与天对话,职责是在亡故后执行天命从本国之内选择出下一位应天命而生的君王,在国家危难时以自身神力护持。
漪国的护国神兽是螭,一种带角的白色蛇形异兽。这一代的漪螭人形时形貌娇小,宛如人类十四岁的少年。他与之前的漪螭不同,不爱在民间行走,也不爱与自己的王亲近。平日里他只在翠微殿里呆着,唯一的消遣就是派人从民间搜罗年及五岁的孩子带入翠微殿。世风开化如漪国,豢养娈童这件事也是会引议论的。不过好在那些孩子一旦行过冠礼就会被送回本家,且都成为一国栋梁,这一代漪王更是如此被漪螭发现而后选为君王的,自然也就无人议论了。
香烟袅袅,帷幔飞扬。
漪螭一身玄袍,面戴黑纱,静静地聆听着天命。
不多时,他露在外面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合着的眼也睁开了。眼神闪烁。他起身,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
“请大人保重。”见他起身,侍立在侧的祭司们才走过来。依旧是玄袍黑纱,不过比他少了滚边的银线和缀在前襟的北斗七星图案。
他摆摆手,嘴唇颤动,说:“备辇,我要去见主上。”
等他的车架到了漪王所居的栖梧殿,已是晌午。殿内笙歌阵阵,好不欢乐。
不等通传,他就自己走了进去。此刻,漪王正搂着凉国赠送的男宠寻欢作乐,听见殿门开启的声音,忙抬起醉眼一看,酒意去了大半,马上推开那男宠,走下床台。
“你怎么得空来了?”那个已然老去的男人眉宇间竟闪现了少年人才有的兴奋神情。
漪螭扫了眼窗台上衣衫不整的男宠,笑得凉薄:“我坏了主上的好事,罪该万死。”说着便要跪下谢罪。
“怎么会呢?”漪王扶着他走向床台说,“你会来,真是比什么都令寡人欢喜。上一次你来寡人住处,还是在翠微殿的时候吧?那时候寡人还只有那么高,那天你还抱着寡人睡了呢。寡人记得你还拍着寡人的背哼了一首童谣,那声音寡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见他似乎没什么精神,漪王便住了口。他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很快,殿内就剩下了漪王与漪螭二人。
漪螭坐在床台边沿,低着头似有所思。漪王挨着他坐下,手始终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弄疼我了。”漪螭抬眼,欲收回被他抓着的手。
漪王却将手更加拉向自己,激动地说:“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漪螭,你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漪螭挣扎着起身,抽回手退了一步,却是一阵眩晕袭来。
漪王伸手将他扶住,揽进怀中,说:“等这一天、这一刻,我等了很久。我搜集来的这些香料,旁人闻着没有什么,唯有对你这半神之躯,是罕有的迷药。”
“你要做什么?!”漪螭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是漪国的护国神兽,训育你成为一代君王的人!你不可以这么做!!”
漪王抱起他走向床台,道:“你错了,你没能将我教导为一代君王,我也根本不是做君王的材料。我这一辈子,都只想做一件事”
“是什么?”漪螭打了个寒噤。
漪王凑到他耳畔说:“要你。”说罢,就将他放在床上。
漪王脸上带着顶礼神明的虔诚与痴迷,恭恭敬敬地一拜,而后,伸手解下他的衣带,随后缓缓打开他繁琐而厚重的衣袍,直到完全让漪螭完美的身子展现在他眼前。
他笑了一声,说:“瞧我,忘了除下你的面纱。”俯身,手慢慢伸向漪螭面上的纱巾。
忽地,漪螭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眼中分外凄楚:“不要,当我求你。你若在乎我,就请不要伤害我。”
“可我等不及了!”漪王变了脸色,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你现在只有五百岁,可我已经老了,人生没有几个三十年!我要你,哪怕你不爱我,得到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漪螭愣了神,良久一眨眼睛,别过头去,冷冷地说:“那么,等你得到了我的身子,就请按照国法将我凌迟处死。不洁的身子,不配、也不能在这个位子。”
“你真是永远令我无所适从,”漪王背过身去,坐在他边上,“你明明那么厉害,却将整个国家交给我。”
“嘭”的一声,木制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来人是大司寇汪篪。汪篪年轻有为,十八岁擢为大司寇,刷新了漪国为官最年轻者的岁数记录。他另一个出名的地方是,不怕死,敢作敢为。
望着眼前一幕,汪篪似是了然,也不惊讶,只是走上前来,说:“主上,如此有违伦理纲常,为了江山社稷,请三思。若主上执意胡来,汪篪将血溅三尺以护朝纲!”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腰间佩剑上。
“好一个汪篪,居然敢威胁寡人!”漪王心中正有火没处发,汪篪一来,就成了靶子。
漪王大喝一声,唤来了侍卫,将汪篪打下狱去。他也无脸在此,就摆驾去了自己宠妃的居所,把漪螭一个人丢在这里。
待人走远,一个影子从梁上跃下,帮漪螭理好了衣袍。
“刚才为甚不令我出手?我的话,王大约会血溅当场的。”那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不知何故有一种与时代不符的感觉。
“秀树,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漪螭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了。
“你爱他,至少曾经爱过,我知道,如果是在我来的地方、那个没有君王的时代,也许你们可以在一起。”
漪螭拍拍张秀树的手背,说:“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生长的那个世界好了,说说你这趟的收获。”
“我遇见了,一个很有心计的公子”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张秀树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眼神中充满了明媚的阳光。
这,是一个开端。
漪螭人生的端点,漪国国运的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