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贾平凹《极花》的思想内涵

  贾平凹是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大家,他的作品总能保持对社会问题的敏锐度与关注度,反映出不同时期乡村的生活现状与农民的精神状态,表达出对乡土现实的深切关怀。《极花》以拐卖妇女这一社会现实问题为切入点,为我们讲述了主人公“胡蝶”从农村-城市-农村的人生遭遇,以及西北高原上圪梁村人们落后的生存环境和精神状态。贾平凹用精炼的笔触直击乡村在现代化大潮下不敌城市物质文明的挤压逐渐败落的现状。小说关注的不仅是拐卖妇女的问题,更是对当代中国西北乡村农民生活景象凋敝、政权式微、伦理嬗变的真实反映,以及在城乡二元化结构下,城市飞速发展,农村发展停滞甚至后退,呈现出巨大的城乡差距。传达作者对城市化下乡村发展存亡的忧思和对在城乡夹缝中生存的人命运与处境的担忧!

  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文坛中最具代表的乡土作家之一,他的小说一直关注着不断变化着的中国农村。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国传统乡村与现代城市的碰撞与交流为乡土小说提供了丰富的写作题材,贾平凹“选择现代性视角进入乡土文学,通过宏观研究和个案分析从乡村革命书写、农民进城书写、乡村历史书写和“废乡”书写四个方面梳理了陕西当代乡土文学发展脉络,呈现出陕西当代乡土文学的总体面貌。”[?[1]?]他小说的核心一直围绕着城乡矛盾这一主题,起初创作的作品主要批判农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落后、愚昧、的状态,后来的作品则更加深入地研究农村在现代化转型中逐渐败落的原因,反思城市在现代化发展过程中对农村所造成的严重伤害。

  贾平凹是一位背负着精神重担的作家,身为农民的儿子,他的作品一直关注着中国乡村的发展,他的写作总是抱有对乡村逐渐逝去的焦虑和隐痛,“自觉的有所担负,同时又深陷于担负的痛苦之中”。[?[2]?]无论是书写城乡改革的《浮躁》;还是反映知识分子生存和精神状态的《废都》;亦或社会转型下思考乡土文明的的《秦腔》,在不同时期对乡土的描绘中,作者总能敏锐地把握时代的脉搏,诊断出时代在前进过程中遗留的病症。现今,中国正处于城市化进程的加速阶段,在城市的无情掠夺与猛烈撞击下,农村遍体鳞伤,存亡堪忧。贾平凹一改对乡村田园眷恋与诗意描绘的态度,尖刻地反映城市化进程中农村发展所面临的种种问题,“表现乡土世界发生的巨大裂变,以及置身其中的人们的复杂心态。”[?[3]?]《极花》就是贾平凹的一部具有现实感与真实性的最新力作。

  极花以西北偏远山区的圪梁村为叙事起点,叙述了主人公胡蝶从“被拐”到“逃离”再到“留下”过程的经历与遭遇。小说是根据作者一位老乡的真实事件而改编的,他在后记中也谈到,之所以酝酿了十年之久,是因为自己不想把这样的事件“写成一个纯粹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故事”。[?[4]?]作家梁宏说:“《极花》最大的好处是把尖锐的社会问题还原成一个日常形态下的碰撞,而不是做简单的二元化的道德评判”。[?[5]?]通过《极花》,贾平凹向我们展示了西北山村农民物质与精神双重落后的生活状态,乡村在城市文明入侵后的颓败景象,以及游离于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农民为了生存不断向上挣扎的现象。

  西北高原自然环境恶劣,土地贫瘠,水资源短缺,圪梁村人们基本上都是靠天吃饭。村民们以粗粮为主食,长期种植土豆,南瓜,黄豆等农作物,有时遇上村里人结婚的大事才能一饱口福。村子里都是山路,崎岖不平,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交通工具就是黑亮的手扶拖拉机,黑亮经常开拖拉机去城里给自己的杂货店进货,有时候也帮村里人进城办事。整个圪梁村分别分布着高低错落的窑洞,硷畔上都能看到石墨和水井。吃惯了细粮的胡蝶,受不了一天三顿都有的“土豆宴”住惯了砖瓦楼房的她觉得空气不流通,狭窄,阴暗,潮闷,散发着臭汗和霉腐味的窑洞是蛇蝎,土鳖和妖魔鬼怪住的地方。地动残忍的夺走了立春,腊八兄弟两人的生命,訾米在嘶声裂肺的哭喊中硬是没有挖出二人坍塌在窑洞中的尸体。面对自然灾害,生命是那么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在中国传统乡村社会,自然经济一直居于主导地位,农民常年以种地为生,安土重迁。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处于从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加速转型时期,在工业文明和商品化的侵袭下,“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呈现由固守走向逃离的嬗变轨迹”。[?[6]?]虽然圪梁村老一代的农民还依赖着土地生存,但是年轻一代的农民却尝试走出大山,寻找新的致富之路。“极花”热的出现,开启了圪梁村与外界经济往来的大门,青海冬虫夏草价格飞涨,村里人就发现了与虫草相似的生财之路。圪梁村随即成为“极花之都”而在全国名声大振,极花也被宣传成为比虫草更好的滋补佳品,镇上成立了专门收购极花的公司,村里也有极花收购站,全国各地的商人都来收购极花。一时间,村子里的人都无心种庄稼,由此掀起了近十年采挖极花的狂潮。好景不长,极花收购公司生存方式落后,加上极花本来就稀少,无法带动圪梁村经济的持续发展,更满足不了村民们愈演愈烈的发财梦,由于过度采挖,圪梁村的沟壑峁台被挖的到处是坑,土地变得满目疮痍,自然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这是在市场经济意识形态下,圪梁村人们挣扎着冲破土地束缚发展经济的一次失败尝试。

  物质的匮乏与落后的生产水平使圪梁村呈现出停滞发展的状态,村里的青壮年在城市商品经济的诱惑下,都选择了进城打工赚钱,农民工群体逐渐兴起。村子里的姑娘,不甘于贫穷落后的生活,对城市和物质的渴望致使他们抛弃了温暖的家园,先后投奔城市,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圪梁村一到下雨路面泥泞不堪,村长抱怨村里没有青壮年劳动力来修路,黑亮在于胡蝶的争执中怒斥:“到现在国家发展城市哩,城市就成了个血盆大口,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全都吸走了!”[?[7]?]在城市化发展的大潮下,城市吸走了农村的财富,也夺走了农村的劳动力。作者在后记中说道:“农村进城打工的年轻人,宁愿一天三顿吃泡面也不愿再回去,从离开老家的那天起就决定永远不回去了,尤其是那些女的”。[?[8]?]国家也建设新农村,可农村没有充足的劳动力,剩下都是些老弱病残。“很多人已经走向城市,已经或多或少对城市有了些了解,对于城市的物质生活已经有了感情上的认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已经是耳熟能详的词语。他们已经不再把城市当做故事来期待,而是当作生活得内容和方向来看待。”[?[9]?]圪梁村各方面条件都落后,村子里剩下的都是一些没有一技之长的贫苦农民,依赖着土地解决温饱,“空心村”的现象愈发严重。

  女人越来越少,光棍越来越多,男性婚姻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黑亮爹是村里的石匠,任何石头到他手里就如同面团一样,想要什么样子就有什么样子。村子里的光棍觉得孤单,就请黑亮爹做个石头女人放在家门口,用来招女人。黑亮家的镜框里装着极花,寓意着会招来漂亮的女人,后来胡蝶来到圪梁村,做了黑亮的媳妇儿,村里的人就开始学黑亮在镜框里装上极花。每个窑洞的门口上方都刻着像男性生殖器一样的石祖,象征着男性生命力的旺盛。石头刻的女人并不能满足男人们的原始欲望,长期忍受着性苦闷的焦虑与传宗接代压力的黑亮也是如此,于是他们走上了拐卖妇女的道路,村子里大多数男人的媳妇都是花钱买来的,并被迫与男人们结婚生子。

  “血葱”象征着圪梁村男性蓬勃的生命力,而男人们却没有结婚的对象,像“极花”一样稀少的女性大都投奔了城市,圪梁村的阴阳严重失调,空有一腔热血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男人是可悲的,“那些男人在残山剩水的瓜蔓上,成了一层开着的不结瓜的谎花。或许,他们就是中国最后的农村,或许,他们就是最后的光棍。”[?[10]?]在城市的飞速发展下,农村却愈发退步,作者“关注的是城市在怎样地肥大了而农村在怎样的凋敝着”,向我们展示了城市对乡村的一种病态的掠夺。在城乡二元结构中,城乡发展严重失衡,社会的病态发展是我们值得反思并亟待解决的问题。

  1、宗族权力弱化

  自古以来,中国传统乡村内部就有一套自生的权利系统,传统的宗族权力对族民的行为规范进行着长期的约束。老老爷是圪梁村智慧的化身,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和知识,他为村民起名时崇尚“德孝仁爱”,处理村民矛盾纠纷时讲究“信义和平”。每年种地,村里都是立春了让老老爷开的第一犁,老老爷身为圪梁村的长老一直以来都都深受村民们的爱戴与尊敬。这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儒家式的大名,却只是空洞的存在。他们的自身修养与名字给他们寄托的意义完全不符。毛虫去城里赌钱,三朵拉着他去老老爷那里认罪受教,他却说:“他又不是庙里的神,他能给我一碗饭还是一分钱?”。在市场经济的发展下,乡村的新青年充满了对物质金钱的崇拜,老老爷难以用自己所构建的一套“伦理纲常”去维系整个村庄的盛衰治乱,他的那一系列儒家文化系统已经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潮流,不能指引村子未来的发展道路,老老爷身为圪梁村长老的权利在逐渐弱化。

  2、基层政权滥用

  村长是圪梁村行政权力的代表,身为整个村庄的管理者,维护乡村内部秩序有条不紊是村长应该坚守的治理信条,带动乡村外部经济发展是村长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村长并没有让村民看到治理成果。圪梁村的土路还是多年未修,一到下雨就泥泞难行,给村民们的出行带来极大的不便;村里的电线杆也是久久未栽,村长一直集不齐资金装电线杆,导致村民们现在还点着煤油灯。村长身为整个圪梁村权力最大的人,并没有办几件惠民利民的实事。对待拐卖妇女的行为,全村人甚至村长都不以为然,村长反而带头鼓动着男人们去买媳妇儿,知法犯法,好让自己从中获利。对于村里男人对被拐妇女的虐待,强暴行为,村长视而不见。身为国家基层权力的执行者,他滥用职权,长期霸占着村里的妇女,好色无耻,贪婪腐败,乡村基层政权在圪梁村变得扭曲。拐卖妇女是违法犯罪的行为,而在圪梁村却显得理所当然。村长知法犯法,不以违法犯罪为耻,反而以成功拐卖妇女为荣。镇上派出所所长对于圪梁村拐卖妇女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喝起了村民的喜酒。在偏僻的山村,各种政府机构不健全,法律就显得尤为松懈,难以约束人们的行为。城市化发展下,农民们安土重迁的思想已然消失,商品经济的发展加速了乡村新兴力量的产生,传统的长老权利逐渐弱化,宗族权利给新兴阶级让位,小说背后向我们展示了大转型时期,乡村政权式微导致乡村秩序紊乱失调的场面,乡村的内部结构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

  1、婚姻观念裂变

  中国传统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男性在婚姻关系中占主导地位,而女性只能被动接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运,从来没有婚姻自由可言。新中国成立后,随着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的不断改善,女性地位逐步提高。在市场经济大潮的推动下,许多农村女性开始走出家门,在城市中实现自我价值。在这种时空背景下,农村包办婚姻遭到女性的强烈反抗,追求自由平等的婚恋观在乡村女性心中深深扎根。

  胡蝶有着自由和开放的婚恋观,她喜欢房东的大学生儿子,穿西服,买高跟鞋,胡蝶急于摆脱自己农村女孩的身份,让自己变得更像一个城里人。胡蝶会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每当房东的儿子在家时,她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格外漂亮。胡蝶有自己对婚姻的追求,对未来的幸福婚姻生活充满幻想,然而却在第一次求职中不幸遭遇拐卖,黑亮的出现却碎了她的一切美梦。圪梁村大部分妇女都是拐卖来的,包括胡蝶在内。在这个充满着消化器官与性器官的光棍村里,娶妻生子对村里的男人们来说无疑是奢望。在城市化、市场化大潮的冲击下,“乡村传统婚恋观正逐渐被替代、移植或否定,一些非主流婚恋现象得到一定程度的宽容和认可。”[?[11]?]拐卖妇女是商品经济带来的负面影响,违背传统道德与法律的婚姻现象在偏远落后的圪梁村层出不穷。传宗接代是被拐妇女的首要任务。农村男性的婚姻常年得不到解决,整个村子透露出可怕的饥渴,面目狰狞不堪,扭曲的婚姻观让拐卖的妇女的悲剧不断重演。

  2、乡风民俗颓败

  “孝道”自古以来都是传统家族伦理的核心理念赡养父母是每个子女应尽的义务,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自打工潮兴起,许多农村青年离开家乡进城务工,导致农村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越来越多,传统“四世同堂”的稳定结构逐渐瓦解。顺子进城打工四年一直未归,媳妇不干独守空房与收购极花的男人私奔,顺子爹因无颜苟活喝农药自尽。在商品经济的诱惑下,农村男青年都开始“向城求生”,头脑被金钱与物质所充斥,被追求财富的强烈欲望蒙蔽了双眼。顺子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在城市里摸爬滚打多年,抛弃了生养自己的故土和年老体衰的父亲,顺子爹含辛茹苦地养大顺子,顺子却最终都没有回家处理父亲的丧事。传统“父慈子孝”的家庭伦理断裂,父辈将“慈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自己的孩子,而子辈却忽视了“孝敬”的义务。而在现实生活中,农村青年不尽孝道的现象也比比皆是,虐待父母,抛弃老人的现象屡见不鲜,孝亲伦理在农村新青年的意识里淡化。毛虫去城里赌钱,把瘫痪在床的父亲饿了两天,面对周围人的指责他不以为然,反说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农村青年长期生活在城市,以金钱和物质主导的价值观使他们重利轻义,传统孝道观念在他们心中日趋淡化,传统儒家孝亲伦理主导的价值体系在城市文化的侵蚀下不断解体。

  老老爷是村里班辈最高且最有学识的人,他继承传统文明,斥责村里年轻人“王八淡”。他敬鬼神,顺子爹诈尸,她认为是猫跑到灵床上去了;村子里接二连三发生怪事,他提议搭台唱戏以求神灵庇护;每年的二月二他都会把自己编了很久的彩花绳分给村民们,让他们拴在身上辟邪。他信天命,认为“天上的星空划分为分星,地下的区域划分为分野,天上地下对应着合称星野”,[?[12]?]坟里呼出的气和人的最终宿命有直接关系。他信崇儒家文化,给村民们起儒雅的大名。老老爷继承了中国古老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但在城市化发展下老老爷所构建的生活信条已经不能适应现代化商品经济发展的潮流。小说的结尾,葫芦架枯死了,象征着老老爷坚守的中国传统乡村文明的落没。村子周围的六个梁上当年都建了寺庙,香火很旺,村民们常去祷告祈福,求雨,甚至发生了矛盾也要去庙里发咒,无论大事小事都会去庙里与神对话,求神指点,寻找些许心灵的慰藉。文革后庙宇被烧毁,剩下的也只是残垣断壁和一片破败不堪的景象中国乡村自古以来就具有浓厚的神明意识,人们敬鬼神,畏天命,如今圪梁村的村民却失去了愿望的寄存所,也失去了心灵深处的依托地,传统的乡村民俗也在默默淡化消失。

  村子里总是发生着人伦败坏的事情,八十二岁的张老撑与青海过来采挖极花的妇女发生不伦关系,导致其怀孕,最后被她丈夫砍死。菊香为了让村长把看台上的木料便宜卖给她,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与村长交易,发生男女关系。村长长期享受着滥用职权带来的利益,还不时骚扰并占有村里的妇女。小说尖锐地反映了圪梁村基层权力扭曲以后乡风民俗的颓败以及传统人伦败坏的可悲现状。立春,腊八两兄弟分家时的财产之争,为了得到三分之二的财产,立春将自己的媳妇儿倒手给了弟弟腊八。訾米竟然用沉默表示了同意。手足亲情在自身利益面前不堪一击,荡然无存。圪梁村整个陷入了“道德困境”。

  随着市场化的深入推进,农民在土地上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传统男耕女织的劳动场景已经渐渐远去,进城打工已经成为大多数农民的必然选择。在弟弟考上县中学以后,胡蝶的母亲也领着胡蝶走上了进城打工的道路。胡蝶一直都梦想做个城里人,她虽然反感着城里人喊自己的母亲“破烂”。但她的一切行为都在向城市人接轨,穿西服,买高跟鞋,遵循着城市人的生活方式。胡蝶追求自由的爱情,她喜欢房东的大学生儿子,每当房东的儿子在家时,她都会把自己打扮的格外漂亮。胡蝶急于摆脱自己农村姑娘的身份,想做一个真正的城市人。农村-城市,胡蝶被动地顺应现代化的潮流,在陌生的城市,寻找自己的归宿。然而,当她真正融入到城市的大熔炉中,迎接她的并不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而是暴力和血腥的拐卖人口之路。一切为打造自己“城市人”的努力都在被拐卖后成为了徒劳和泡影,她城市人的身份在没有落实之前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又城市-农村,胡蝶被拐卖到了落后、封闭的圪梁村,做了黑亮的媳妇。被关在窑洞里的她拼命的嘶吼、呐喊、甚至破骂,用尽一切方法去反抗,却抵抗不了黑亮对她兽性的摧毁。“满目苍凉的圪梁村对胡蝶来说是文明的倒带,潮流的逆向,她以全盘否定的姿态蔑视圪梁村的窑洞、陋习、以及性欲。”[?[13]?]胡蝶无奈的将希望寄托在极花身上,希望极花会给母亲捎去音信,让母亲来解救自己。

  兔子的降生是胡蝶人生的一大转折,从反抗到顺从,胡蝶选择去适应圪梁村的生活。他开始称呼黑亮的爹,照顾黑家人的生活起居,把自己当做黑家的一份子。胡蝶初到圪梁村时,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星,而在生下兔子之后,胡蝶却在圪梁村的夜空中发现了属于自己和兔子的两颗星,这表示着胡蝶对自己黑亮妻子身份的认同和对兔子母亲身份的认同。小说的结尾,胡蝶以梦境的方式返回城市,回到了日思夜念的母亲身边,但回去后,胡蝶难以忍受“媒体的肆意围观和群众的看客心理”,[?[14]?]最终放弃了自己扎根城市的梦想。梦醒的胡蝶还是在圪梁村的窑洞里,胡蝶说:“在中国哪儿都一样”,这也体现出她对圪梁村的认同,以及对城市的失望。胡蝶从农村—城市—农村的艰辛历程,使自己成长,也变得成熟,从反抗到顺从,从被动到主动,她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是有黑亮有兔子的地方,而圪梁村就是她的根。“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贾平凹写出了女性自身的矛盾困惑,也写出了她们与社会的矛盾冲突。”[?[15]?]

  黑亮是圪梁村新农民的代表,他吃苦耐劳,有上进心。收购极花,开杂货店,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潮流中,他善于抓住商品机遇,是一个非常有经济头脑的人。对于人生,他没有太大的志向和长远的报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妻生子,为黑家延续香火,然而这却是他所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黑亮最终像村里的其他光棍儿一样,走上了拐卖媳妇的道路,但这也是他完成人生愿望的唯一方法。村民们帮助黑亮强暴胡蝶,目的是为了给黑家传宗接代,在充满暴力与血腥的拐卖妇女背后,黑亮成了一个赤裸裸的施害者。然而,深究拐卖妇女背后的原因,圪梁村男性的婚姻问题得不到解决,男人们长期处于性苦闷的悲惨现状,黑亮又无疑是一个受害者。

  贾平凹认为:“这个人贩子,黑亮这个人物,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16]?]虽然黑亮有野蛮暴力的一面,但他也不乏人性的温情。黑亮善良憨厚,经常去镇上买白面馒头给胡蝶吃,吃饭时把好吃的东西都留给胡蝶,家里的轻活重活,从来不让胡蝶插手,对她百般呵护,疼爱有加。他心心念念着胡蝶不要逃走,能与自己安心生活。他对自己的生活还算满意,一方面经营者自己的杂货店,另一方面也与村长他们合伙开“血葱”公司,为的就是的能把日子过好,发家致富。在城市化的浪潮下,黑亮没有随波逐流,涌入城市,而是坚守在了养育自己的故土上,选择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延续着圪梁村。

  通过《极花》,贾平凹向我们展示了圪梁村农民的凋敝生活状态,透露出的却是千千万万个偏远落后地区农民们的生活图景。自然环境恶劣的乡村,人们的基本生存需求得不到保障,市场经济将大量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市,导致“空心村”的现象愈发严重。基层权力式微,当权者不为农民谋福祉,借权力之刀屠宰农民利益。在封闭落后地区,法律松懈,村长带领村民知法犯法的行为屡见不鲜。

  面对商品经济的利益导向,大部分农村人口涌入城市,只剩下一小部分的人还在农村坚守着。城市化在给城市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对乡村造成了致命性的伤害。作者说:“大转型期的社会有太多的矛盾、冲突、荒唐、焦虑,文学里当然就有太多的揭露、批判、怀疑、追问,生在这个年代就生成了作家的这样的品种,这样品种的作家必然就有了这样品种的作品”。[?[17]?]贾平凹并没有用尖刻的方式去批判城市对乡村的掠夺,也没有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圪梁村拐卖妇女的男人们行为进行唾弃,而是把尖锐的社会问题通过日常生活表现出来,他避免写极致的恶,用胡蝶所看所感的视角将“拐卖妇女”的故事变成了圪梁村农民无奈的选择,具有一定的人性关怀。小说为我们真实的反映了在社会加速转型阶段,城市与农村发展严重失衡,在城市的快速发展下,大量农村女性奔向城市,农村男性婚姻问题得不到解决,乡村经济,政治,文化都陷入了发展困境,农村在城市的前进中扮演着牺牲品的角色。贾平凹的书写总是带着疼痛感和焦虑感,在社会前进的过程中,不断地挖掘时代的“病症”,而治愈时代的“病症”便是我们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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