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耳山栖
#总裁 x 心理医生
#破镜重圆
#2w4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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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的海报上是个笑容明媚灿烂的青年男人，甚至还有几分学生气，穿着白大褂也像一个不知职场深浅的小实习生。
不过他的履历一条条璀璨耀眼无比：王源，心源医疗合伙人，入职连任最受病人欢迎的临床心理科医生，最年轻的《Clinic Psychology》论文发表者，A大心理学系副教授，国际心理学研究所委员。
诊室门从内被打开的时候，桌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苹果汁，旁边还有一些水果与甜点。
王源的声音如其人一样温柔清朗，门口戴着墨镜的男人在保镖陪同下快步走进房间。
心源医疗是这些年声誉最好的心理诊所之一，无数金奖，时间段非常难约。
心源对于初诊病人的一个特色，是初诊病人会和医生有一扇屏风之隔：这是他们希望病人能更加没有负担地真实告诉医生自己的情况，传统的面对面交流总避免不了紧张和谎言。
男人身后跟着的保镖替他走入了屏风，冷着脸拿出保密协议。
王源轻扫一眼上面的文字，眉目从容地淡笑，“我院有严格的隐私条款，您不提也会让您签署的。对我来说，您无论是谁，都是和所有病人都是一样的，宽心安心。”
男人阻止了要继续发问的保镖，让他们都出去。
他摘下眼镜和口罩，旁边准备材料的小护士愣了愣，不至于有任何失态，但确实也有一两秒钟的停顿，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个患者可不就是平日总在电视上出现的，大名鼎鼎安和集团的接班人王俊凯，他还没上任前，就因为新闻采访时候过于出挑外貌和豪门背景走红网络，后来商业能力拔众，三番屡次因为大额投资和成功并购新闻热搜。
王源当然认出他来，不是因为那些，他认出王俊凯更重要的原因，王俊凯是他的前男友。
他们曾是高中时期的情侣，大三分的手。“初”字打头的所有东西都是和王俊凯。
当保密协议上的名字跃入眼帘，那三个字像巨石，王源本来平静的心脏就突然狠狠一沉。
像被人抓住一样，整颗心都在沉。
王俊凯开口那句话让他甚至心悸。
隔了这些年，王俊凯的声音熟悉又有点陌生：他们相爱这些年，当然依稀可以辨认。
和王源记忆里的声音比起来，少了刚变完声的青涩，更加像成年男人一样沉着稳重，还有冷漠。
不过作为心源首席医生，王源的职业素养绝对过关。他看上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房间的人离开之后，才平静地问王俊凯是否可以自我介绍。
“不认识我吗。”王俊凯问他问的开门见山，“一点不意外吗。”
“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王源心脏一跳，短暂恢复后的语气依然柔缓，给人一种平静的信任感，“我想，王先生或许有更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比起你日常被人了解的身份，初次见面，你更想让我如何认识你呢？”
他很聪明，专业的滴水不漏，没有情绪破口。
在手里空白的患者病历草稿上，王源很快写了一个Alert，戒备状态的意思。
这比任何一个病人都要棘手，心理医生行业的大忌，与病人有私人交际。这会产生偏见，从而影响判断以及客观。
王俊凯沉默了足有两分钟。
“你不认识我最好，我也不认识自己。”王俊凯没有再问。
王源猜不透王俊凯话里的意思，大脑飞速运转，运行所有的猜测和可能。
王俊凯过了一会儿又说，“得知你成为如此优秀的心理医生，犹豫再三来拜访，也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自然不会，您放心就好。我只把您当作普通的病人，医患条款都有法律效应，您过目即可安心。我是医生，我读书时候曾经宣誓过，不会让任何其他因素的偏见介于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王源回答得距离得当，放下所有情感的职业素养很有说服力。
而王俊凯在屏风外轻轻地笑了，又过了很久，“小源，你和原来变化很大，我很为你高兴。”
“所以不介意的话，请您还是称呼我为王医生。”
“不要用您这个字。”王俊凯干脆地打断，“没必要，你我心知肚明，再装陌生人，我们也不是陌生人。”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有点生气，“王先生，如果您是来治疗的，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但如若不然，请您理解我们还有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病人……”
王俊凯听了以后轻笑一声，顿了一下，“小源，你应该知道我接手安和多少年，我会很闲吗？”
“作为您的医生，希望您可以因为我的专业性而选择和相信我。”王源没有改口，“如果您对我是有别的信任理由，我会帮您转给我的同事，他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请您理解，心理医生的行规，我们无法接诊……”
“王医生，轻生的念头折磨我很久了。”王俊凯的声音变得冷淡，“来挂你的号，是因为我的朋友推荐了你们诊所。说你是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如果硬说关系，也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能回忆起来的、人生最开心的时候，所以我……在想你或许可以救救我，我没别的意思。”
王源从业这些年，抑郁症患者接诊是最多的，其实他一直会听见轻生这个词，却第一次没有能立刻做出反应。
王源沉默了几秒，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再坚持刚才对王俊凯目的的质疑，“明白了，王先生。你愿不愿意和我讲一讲，这种念头出现的频率，时间，你有没有付出具体行动，比如伤害自己。”
“你觉得我有吗。”王俊凯浅浅淡淡地反问，环视四周，“王医生，我们不如把屏风拉开。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不过我与你，应该也不算初诊。”
“王先生，这是心源的治疗方法之一，我希望您可以配合问题，也配合我们的治疗方法，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帮您。”
王俊凯似乎也不在要跟他的态度较劲，没有再说下去。
王源又问了一遍：“伤害自己的行为，您有怎么样的具体行动？”
“王医生。”他有点疲惫的仰了仰脖子，捏着眉心，“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有就够了。”
“依赖酒精，做出肢体伤害，产生极端想法……”他叹气，开口一一列举，“王先生，上述出现过吗，你可以只回答是或者否。”
“是。”
“你会好的。”王俊凯只能听见王源在记录的沙沙声，他的安慰专业又平静，“每个人都存在着创造毁灭欲，人类会通过毁灭来实现精神能量的释放。我们会治得好的，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下次有这种想法，一定要及时与我联系。”
他看不见王源鼻尖一点点泛红。
他不是没有为病人流泪过，王源本身就是一个同理心极强的人，他见过许多可以用悲惨形容的病人，都比不上此刻听到他回答“是”的震惊与痛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答案会从王俊凯的嘴里说出来。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他们断了联系那么多年，当然早已经没有再余情未了，但此刻，王源却依然难以控制地回想他认识王俊凯时候他的样子。
明明是这样意气风发的，意气风发到惊艳。他穿着白色的球衣跑过操场，笑容满面地在进球以后模仿球星奔跑庆祝……依然是如此清晰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遇到重大的事件？”
王俊凯那边又一次沉默了，王源几秒钟后下意识地要猜到答案，却也保持着绝口不提。
他还是心痛的，当他听王俊凯确切地说，“很多年之前了吧，大三，与当时的爱人分手。”
职业精神把王源牢牢地绑在椅子上，普通人的情绪让他没办法完全平静：他是医生也是那个爱人。他是罪魁祸首，现在又是白衣天使。
这像一场闹剧，可笑也确实矛盾、严肃又痛苦的闹剧。
他如坐针毡，却依然要装的毫无波澜，“那时候就开始有这些不好的念头吗？当中有没有去寻求过专业帮助？综合比较下来，当年与现在情绪变化对比如何？”
“那时候是厌世，什么都不感兴趣。”王俊凯回答，害怕王源会多想，“小源，我不是来为难你，或者故意要给你找麻烦。那时候确实很痛苦，现在不痛苦了，但觉得有一种疲惫感，麻木感。接手如此庞大的集团，我很多时刻力不从心，更会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我什么都足够多，所以觉得生活没意义，现在的努力好像只是让别人更幸福而已。”
王源按照流程问了他一系列问题，满满地把那一页纸写满。
“这些年有没有新的感情生活？在感情有没有什么发展，这方面有没有遇到障碍？”
“没什么特别的发展。有努力尝试过，但最后还是觉得不感兴趣。我……其实变得很糟糕。脾气不好，非常易怒，对方一句话不顺心就会让我烦躁。总之，好像我感觉不到爱情，连同亲情也一样。”他说，“所以我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有爱情好些。”
王源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王俊凯来的目的。可是现在，他宁可王俊凯是故意借病与他重新联系。他从业心理医生这些年，心理疾病没有什么器质性参考，经验和临床判断让他更知道什么是真的。
他不希望这都是真的。
记录纸上所有的答案实在都很沉重，哪怕不是王俊凯，也是会让他忧心的患者。
“王医生，很多人说解铃还需系铃人。”王俊凯慢慢开口，“其实我当时的爱人没有系铃，是我自己系的，我就是系铃人，可我好像解不开了。那段时间无论是谁，我都会这样的。我当时的爱人也是很好的爱人，不是因为他我才会这样的。”
和王俊凯曾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知道这话的用意。王俊凯怕他内疚，他知道他一定会多想。
“你会好起来的。”王源重复，眼泪突然落到手里的纸张上，他咬着嘴唇去擦，“相信我们的医生，王先生。我们接下来会为你结合最好的物理和心理治疗，你要配合。”
他听见王俊凯说了句谢谢。
王源真的很难过。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放弃，要来看心理医生，但我常常会觉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会在早上清醒的时候，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这一次的治疗是初诊，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
结束后，王源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其实已经深吸了一口气，可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王俊凯时候，依然不太自然地回避了眼神。
王俊凯穿着这个季节略有些热的西装，端正笔挺到显得不好接近。他瘦了很多，脸部五官和棱角分明。
他依然是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一如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只是没了几分稚嫩的少年感，更像是精英，冷冰冰的。
他看见王源，微微一颔首，叫了他一句王医生。
“好久不见。”王俊凯说，站起身接过王源递给他的诊断报告。
不过他没有看，指了指手边放着的一个盒子，“我要回去开会了，王医生，那么久不见，我没有时间停留。我带了点甜点给你。阔别多年，第一次见面却是这样的事情，还望你不要在意。”
王俊凯很快就走了，连眼神都没有一点点拖沓。王源看着诊断书，沉默地为他在电脑上录入病例。
那个盒子他很久以后才打开看，是一个慕斯蛋糕，是他们大学城旁边店里的那个。
不是很正宗的慕斯蛋糕，是学生年代那种小甜品店做的，用的是普通杂乱的水果，有点卡通的图案卡片写着，“希望你开心。”
那是王俊凯的字，那么多年依然让他一眼就认的出来。
王源看着他的病例和这张卡片，突然彻彻底底的红了眼眶。
帮助再多病人的心理医生也依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所有情绪。作为心理医生，或者作为昔日的爱人，他都觉得这难以接受。这份善意也显得沉重：他到了此时依然祝福他开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搞不懂人类久别重逢的剧码，上天如何设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王医生，您怎么……”进来的另外一个医生吓了一跳，“刚才那个病人，是他说什么了吗？您怎么了？”
在心理诊所，病人说出过激的话也并不新奇。
王源摇摇头，赶紧擦了擦眼睛解释道，“这几天似乎是有点结膜炎，没什么事。”
那位医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打出来的病例，“啧……他这几项数值怎么那么高，我听刚才莉莉说，这个病人是安和总裁呀？估计是压力太大了，这种压力估计我们普通人想不到，也不知道怎么拖到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王源附和着，说是啊，那么有钱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应该过得很好的人才对。为什么会不开心，他怎么不开心呢。
这些问题似乎像是讽刺。
王源那日下班后一直心不在焉，提不起精神，甚至推掉了和朋友的饭局。
开车快到家的时候，王源突然接到了电话，是他们对接患者的护士，“王医生，今天那个病人，王俊凯，王先生刚才给我发了信息，问我您开的阿普唑仑胶囊是吃几粒，是一粒吗？”
“阿普是两颗，另外那个是一颗。”他说，“对了，记得提醒他一周以后来复诊。”
他回家以后依然沉默很久，想来想去给最好的朋友打了电话。
“我遇见王俊凯了，今天。”他说。
“我去，那么多年了，怎么会碰见呢？”
“工作的时候。”他答，坐在桌前把沙漏反复倒放。
“你工作时候，你心理医生怎么会碰见他？怎么，王俊凯这种性格，他还能想不开来找你吗。”
“不是。”他下意识地否认，“反正就是……碰见了。”
朋友在那边笑了笑，“怎么，你不是还爱他吧。”
“可能吗。”他反问，“我们分开那么多年从没有联系，你看咱同学都结婚孩子都有了，我怎么可能还爱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和人说一说吗。
朋友是他跟王俊凯的共友，电话那端轻笑了笑，“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吗。今天遇见他，你高兴是否大于不高兴。你别骗自己，人跟人相逢不容易，重逢更艰难。”
王源挂了电话，那晚最后就在沙发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梦，断断续续的，醒来觉得疲惫不堪。每一个梦都是曾经的他和王俊凯，好的坏的，真实发生的和臆想的。
他重复地回忆和王俊凯分手的那一天，或者说那一段日子。最后的那段时间其实他们陷入了冷战，王俊凯一天也不给他发一个消息。
天蝎座最擅长冷战，他甚至给自己找好了星座这样的借口，王俊凯不找他，他一句话也不主动。
他现在回忆分析，王俊凯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得了抑郁症，或者那时候只是抑郁障碍。这也是临床心理学常见的事情，病人因为自己的病，而产生不可避免的内疚，从而做出远离家人和爱人的选择。
其实他们是善良的，这类病人普遍善良敏感，害怕自己被抛弃，所以先一步选择离开。
他上课时看了无数的例子，偏偏怎么也没有想过最亲近的男友会是这样的。
他也想给自己开脱，但是他没有办法不自责。
如果那时候不要那么好面子，主动问问他，如果那时候走进他一步，是不是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王源看着墙上贴满的证书奖状，突然觉得心里闷的难受：他亲自作为当事人，错过了一个病人最好的干预期。
这件事情让王源后面几天的工作状态格外疯狂，他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写病人的情况和文书，写完了以后就研读最新的学术期刊。
“小王，年轻人有拼劲可不是那么拼法。”诊所里的前辈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他还在办公室，伸手拿走了他手里冷冰冰的寿司饭团，“再怎么样也要热一下。”
王源往后仰了仰椅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张医生，多谢了。”
“这几天看你天天加班，年纪轻轻的，怎么也不出去聚会约会？”
“想着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他说，“有些case总觉得可以再跟进一下。”
“听莉莉说了，你最近接了个大患者，是安和的总裁吧？是他这个case麻烦吗？”张医生年长他快要二十岁，一直是诊所里被大家信任的非常温柔的大姐姐，一边给他倒了杯牛奶一边坐下来。
“不算吧。”王源回答，看着张医生接过那一叠厚厚的病例。
“他这个不只是焦虑抑郁的问题，强迫因素也很高啊。”几分钟后，张医生摇摇头，“这种病人生活非常成功，所以可能治疗效果也没有那么好，主观意识太强。这个这个大学时期的爱人就是很大的心结，你可以多试试看在这里找切入点。”
王源低着头，安静地点头。
他就是这个爱人，这会让事情变好吗？还是让一切更糟？
他捧着牛奶，“张医生，我……其实我是这位患者大学时期的好朋友。”他低下眼睛，“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为什么加班也是觉得非常自责。”
“原来这样。”张医生拢了拢头发，坐的离他更近些，“小源呀，我们虽然是心理医生，很多人觉得我们可以读心，但其实也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会粗心的，你千万不要自责。我们这个行业最怕自己陷进去。”
“那时候其实我有觉得不对劲的，但我没往这里想。我甚至因为他反常不和他玩了，我感觉自己……很不好。他的症状不复杂的……明明上课时候我还在做分析。”
“小王医生。”张医生摁住他的肩膀，循循善诱地安抚他抬起头，“你那时候只有二十出头，你现在千万不能再钻牛角尖，我们换个角度看，他当时也没有寻求你的帮助，对不对？”
张医生那天劝他很久，王源有在努力地缓解，却依然还是满腹心事。
过去的梦压抑又沉重，像鱼线困住他，怎么也逃脱不了。烦躁与不安让他无时无刻都在回忆。
而初诊过后的第四天夜里，晚上十一点多，王源准备休息的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紧急电话。
作为心理诊所，心源有二十四小时的紧急干预热线，病人可以及时地获得帮助。
王源第二天早班，所以这天睡的早，睡意朦胧地接起来，电话转机后却让他很快清醒。
“王医生，实在抱歉。”电话里王俊凯的声音疲惫而显得飘渺，“但我太难受了，这个药可不可以停？我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不可以的，你第一第二周不舒服是正常的，尤其是胃不舒服，很正常的，千万遵我的医嘱，你不要私自断。”王源皱着眉头嘱咐着，但王俊凯那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电话那端传来啪一声，像手机砸到地上的声音。
“王先生？你听得见吗？”他一下子心被吊起来了，焦急地问，可对方始终没有应答，“王俊凯？听得见吗？喂？你等一下，坚持一下，我马上过来！”
王源回拨数次无果，心理夜间急诊最怕患者突然失联，王源立刻按程序打电话叫护士调用了患者资料，披了件衣服就开车去王俊凯留的紧急地址。
他一路都在开车疾驰，起码吃了三张罚单，甚至在闹市区超速好几次。
一路上心乱如麻，无数中不好的猜想强力抑制，到的时候冷汗都快要打湿他的衣领。等红灯的时候他的眼泪突然止不住，急躁到一脚油门闯了这个无人的路口。
那是全市楼层最高的酒店式公寓，楼下安保森严。
“5801。”王源小跑进来，说完就要往电梯厅走。
“先生，您不能这样上去！我们现在要先联系业主，然后业主授意才能按电梯。”前台赶忙上前拦住。
“5801是我的患者，他刚才失联了，我是心理医生，夜间急诊干预，你们能明白什么意思吗？”他一贯说话温言细语，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态，急得爆发出来。
保安和前台不敢违反规则，依然在拦。
王源从没有如此大声地发过火，他把自己的证件都放在前台，“你们明白了吗？心理医生夜间急诊都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规则重要还是这件事情重要？”
他们拿过王源的心理医生从业资格证面面相觑，终于也不敢拦了，有保安经理带着门卡陪同他上去。
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看见王俊凯晕倒在客厅的地毯上，心脏轰地一下沉下去。
他很快地奔到他的身边，探着鼻息，甚至准备开始做cpr，好在王俊凯随着他们进来很快有了些模糊的意识。
保安帮忙打了120，而王源没有敢动他，只跪在地上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
他意识始终迷迷糊糊，没头没尾地：“好累。”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出现幻觉了，他不知道王源真的在这里。王俊凯以为是他在做梦，甚至夸张到以为是弥留之际上帝的怜悯。
“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别走了，都是我的错。”
王源一怔，手立刻轻轻抚上了他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俊凯，累的话先休息一会，别害怕，我一直在旁边。”
他叫了他俊凯，下意识在这种时刻脱口而出。
“我是医生了，你相信我。”王源一遍遍地重复。
其实王源也在说给自己听，我是医生了，我知道要怎么办的。
最后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王俊凯似乎非常放心的睡了过去。
好久没有人这样叫他，那就好像最安宁舒心的摇篮曲。
救护车把王俊凯送到医院，急诊检查后没有大事，因为服药副作用导致没有食欲，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一时引发了才低血糖和低血压。，输液观察即可。
这时候王俊凯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很多，从急诊到病房，王源始终寸步不离。
“为什么不吃饭？”他坐在王俊凯的身边，等他稍微好些，才恢复了平日的态度，有了医生的严肃：“护士和你说了是饭后服用吗？为什么空腹吃？”
他一路的担心变成了无处发泄的怨气。
“说了，抱歉。”他虚弱地，态度真的像一个给医生添麻烦的病人，“麻烦你了，谢谢，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地看看王源。
面诊真正见面的时间太短，而且他总会要不自然地避开眼神，此刻才终于可以看看王源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变化：也真的没有太大，他还是不像一个涉世的成年人，没有太多成长的痕迹。
就好像他们没有分开过一样，丝毫不陌生。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以为这几年是不存在的。
直到王源冷冷地回答他，好像几个小时前的温柔不曾存在，“王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夜间急诊本身就是我的责任。”
王俊凯看着他，手伸出来又缩回去，“王医生早些回去吧，你白天工作已经非常辛苦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今天多亏你了。”
他说话和那时候再不一样了，两个人隔着层什么纱，都刻意地冷淡和礼貌，非要分病患从属关系。
或许爱过的人都是这样麻烦，故作陌生才显得自己之前爱的不是那么狼狈。
“王俊凯。”几秒钟后，王源突然伸手拉开他的衣袖，上面是一道很深的疤痕，严厉地：“你这些年到底在搞什么？”
王源从没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这才终于和他之前不一样了。
“本来想留到下一次面诊再说的。”王俊凯一愣，这关心让他笑起来，“不是自己弄的，乖，这是几年前出车祸，意外受伤缝了几针，真的是意外。”
“我没有在以医生的身份问你。”王源没有接他的话，“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那句乖到底让他分了神。
王俊凯的那句乖依然如他大学时候，他总爱那么说，喜欢昵称叫王源乖乖，平时生活里也总说他乖。
“没有为什么。”不过王源的态度让他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王俊凯脸上隐约的笑容散去，“王医生，我很抱歉让你送我来医院。真的非常感谢你。我以后……还是希望只在诊所见到你，我的状态不适合在你身边以任何朋友的方式出现。”
病房里似乎连点滴声都要听得见了。
“好，反正你几年前也是那么说的，王俊凯。”王源冷然地，这层窗户纸被撕开，两个人的气氛突然变僵硬。
他们分手的时候，王俊凯亦说自己的状态不好，不适合再在他的身边。
“……小源。”他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再喊他王医生。
王源一言不发地把护士端来的粥搅拌着弄凉，一下又一下地拌，隔了有一两分钟才又说，带着点嘲讽，“你每一次低落时刻都喜欢独处，拒人千里之外，可是最后呢？我不觉得有用，一点用没有吧。”
也像埋冤，又不尽然。
王俊凯半晌叹了口气，“有没有用不重要。我习惯这样了，这些情绪带给你，只会让我更加痛苦。你当我是逃避吧，我不想更痛苦。”
对话的导向，砝码无形加在了两个人的旧情，和过往没有说出口的话。
“现在的我不一样了。”王源没有缓和，反而有点嘲弄似的笑了笑，“王先生有我的名片吗？没有我可以给你。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你不是我唯一的病人，王先生不要自视过高。我不会被病人的情绪影响。不然我每一天都不会好过的。”
王源终于把那碗温热的粥递给了王俊凯。
自视过高那句话彻底让他把火发了出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他就那么安静的看着王俊凯喝完。
“王先生，请你以后按时要吃东西，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给你开的药副作用是有的，没有办法避免，我过段时间会帮你再调整一下。”
“你如果想要好起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可以和以前一样不相信王源，至少相信王医生吧。”王源站起身来，这句话又重又负气明显。
最后要出门的时候，王源又停了停，到底是给他留下来了自己的电话，“以后直接联系我，有时候诊所那边的总机可能接不通。”
王俊凯看着他走，看着手里空了的碗，心里突然也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他们这一次又算是不欢而散，他走出去以后收到王俊凯的短信，“小源，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
他没有回复。
王俊凯那晚睡得并不好，王源喊他小凯，他听见了，记得很清楚。
旧情复燃，是人类最害怕却又难以自拔的情感，谁不知道那一点点火星苗头都会惹出麻烦。
他当然可以踩灭苗头，也可以选择泼湿火星，但他知道还是会一次次重蹈覆辙的。
他想他吗？在分开的这些年，思念像修建起来的大坝，湖面风平浪静，他们都忙于自己的人生。他没有很想王源，只要他不见他。
年轻时候留下的烙印，王俊凯曾想过如果这辈子不再见他，他也可以说自己放下了曾经。
王俊凯接受王源的冷漠，甚至王源恨他他也觉得是自己咎由自取。
大三那年他开始接手家族事务，同年父亲出轨，他们家的离婚官司打上了报纸头条。他愁绪满腹，变得敏感易怒。王源发觉到他的不对劲，会一直问他，试图让他敞开心扉。
他每一次都说自己没事，王源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会一直耐心的鼓励他告诉自己。
“你要我说什么？你想我说什么？”他那天在图书馆依然地爆发，面对王源的关心，内心烦躁无法压抑，不仅仅把王源，也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从那天开始，王俊凯就觉得自己不对劲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害怕跟王源说话，害怕自己会伤害到他的好意。
王俊凯没有找到办法调节，选择更封闭自己。王源的鼓励和温柔真的只让他压力更大，因为王俊凯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只会给人带去负能量。
“真的不想对不起他，不想有一天他会讨厌我恨我。”他们分手那天，他和朋友喝了很多，最终才说出这句话。
-
第二次的面诊因为那晚的插曲延后了一周。
再见到王俊凯，他整个人看上去状态好了很多，至少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王俊凯还是从公司赶来步履匆匆的样子，进诊室以后摘掉墨镜和口罩，才显得轻松很多。
“这周过的如何？”王源端给他一杯茶，坐下展开了手里的记录本。
“总体很好。”他说，“药似乎副作用好了很多，没有那么难受。我甚至去了好几次健身房，状态似乎好了很多。”
王源点头，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给他，“很好，给你的奖励。”
王俊凯显然是有点惊讶，眉眼一弯，似乎总裁的身份把他和这些事情隔开太久。
上次的插曲多多少少让他们的关系有点古怪。
“王医生倒是很会把人当小孩看。”他说，猜不出语气里的积极性。
王源没有答他，只自顾自地请他坐下。
诊疗这样平缓自如地进行着，“那么平时工作的压力呢，会选什么方式减轻？”
“解决问题是我减负的办法。”王俊凯答，“不解决就永远不会轻松，这是我的工作状态。”
王源给了他几个工作压力的释缓建议，写在便签上，贴在上他的病历。
王俊凯看着他写，低着头认真的神态和之前晚自习没什么差。王俊凯其实是王源的学长，曾经会在他们教室的窗外一遍遍徘徊着看他。
就是现在这样的，就是这样，刘海微微垂下来，侧脸漂亮又温润，脖子修长，整个人干净得发光，是整个班里一眼看见的人。现在他穿着白大褂，时间像是无痕地穿梭着，但让人迷迷糊糊地为两个时空同时心动。
王源的字干净峻秀，在最后结尾时候还是依然习惯性的会用力收尾。
这些属于过去的细节，被记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心里绞缠。
王俊凯知道王源发现了自己在看他。王源明显略有些不自然，却刻意没有表现出来：他甚至写错了字，划掉的时候自己摇了摇头。
“那么，情感上呢？”王源问，“也是遇到如何问题都要立刻解决的类型吗？”
没想到王俊凯沉默半晌，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想要你道歉，我是你的医生，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只需要诚实回答问题。”他一怔，也没抬头。
对话的走向变得古怪起来。
“被指责过是逃避性格的人。”王俊凯犹豫了一下说，“被曾经的爱人。我觉得不伤害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今天还如此觉得吗？”
“如果重来一次，当年不会那样。但是事至如今，我坐在王医生的办公室，是不是也说明我当年的决定是不是没有错？”
王源不难想象王俊凯平日工作的样子，他身上有一种压迫感，精英身上常见的喜欢承上启下的逻辑性，俗称会找理由。
“你错了。”王源看着他，下颚不自觉地用力。
他没有办法不去回忆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好像此情此景没有任何变化。
王俊凯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他觉得自己状态不好，那么就会选择逃避。王俊凯始终觉得远离自己，这样自己才会开心。
他曾以为那都是王俊凯的借口，只是不爱的借口，现在才真的相信他是爱的。
“爱情里永远不是一方在努力。”王源太阳穴突突直跳，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带个人情绪，“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人根本不想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决定才会让人痛苦？比起陪伴你一起克服问题，被轻易的抛弃才让人痛苦。”
其实王源真的是非常温柔的人，他平时甚至不会大声说话，清冷感很重，这种发问语气已经是他的极限。
“我不是抛弃你。”王俊凯的右手肘撑着膝盖，情绪也上涨起来，手摁着额头，“小源，我……”
他很痛苦，这句话王俊凯没有说出来，但王源也看见了他的口型。
他到底是心理医生，不能让病人情绪失控，于是安慰着叫他平静下来。
“我没有在指我们。”王源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年你不可能没有别的情感生活，我说的是所有。”
“我没爱过别人。”
气氛最终还是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王源看着他，欲言又止几次还是作罢。
“今天，我们主要是找回快乐情感的训练。”王源站起身，不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他从手边拿给他一块黑色的布当作眼罩，“我们先把眼睛蒙上，深呼吸三次，然后我会开始问你问题。”
王俊凯安静地照做，每一次深呼吸都会觉得平缓一些。
“我们来说说看近期身边值得快乐的小小的细节，可以是很小的事情，比如你看见谁在欢笑？他们为什么开心？”
他们一轮一轮地进行着，刚才的插曲大家绝口不提，平缓流畅。
最后王源要他构建一个最舒心的场景。
王俊凯说，“此刻下着小雨……我没有出门，也不需要出门。电脑被关掉了……手机也是。雨一直打在玻璃窗上，天色昏暗，下面的路都看不清……”
“还有吗？这个空间里还有什么人吗？”王源继续问。
王俊凯想了想，犹豫后摇头。
“这个场景，希望一个月以后我们可以在现实里把它重现。”王源说，“这就是我们的一个作业。”
王俊凯的状态一直非常好，虽然那天与他有点小小的不开心，无论如何都要承认王俊凯总体是非常配合的患者，无论是用药还是面诊的准时。
临走的时候，他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东西吃，你应该来不及出去吃午饭，我让你们的护士放在休息室了。”
他说完连王源的谢谢也没有听完就走了。
几天后的夜里，王源收到了王俊凯的短信，“和大学朋友聚会，你有空来吗？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他刚下班，本准备去随便吃碗面回家。王俊凯发来的地址不算远，王源一想也确实多年不见老朋友，于是就答应下来。
他停完车，熄火时候看见王俊凯和他们一群人坐在路边的大排档。
王源不知道是不是王俊凯主动约的他们，在治疗过程里，他确实有提议让他多和昔日的朋友见面。
他这几次见王俊凯都没有见过他这样轻松的模样。
王俊凯穿着白色的短袖，没打发胶，也没有口罩和墨镜，他坐在人群中央，低头谈笑时候神采飞扬，终于有点像当年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少年。
王源就坐在那里看他们，迟迟没有下车。
他想，王俊凯应该有好一点，他这段时间是有帮到他的。
这种变化让王源作为医生欣慰。
他在电脑里记了几笔王俊凯的档案才下车。
王俊凯的朋友其实都是他的共友，只是他们跟王俊凯关系更好，所以当年分手后因为尴尬也淡淡疏远了。
“小源！”
“好久不见小源。”
他们还是都叫他小源，因为王俊凯一直这样喊他。
几年不见的老同学也都变了模样，个个有了大人模样，有的手机屏保也变成了妻子和孩子。他们好像特意把王俊凯旁边的座位留给了王源，默契又自然，之前每一次都是这样。
第一句话是王俊凯问他，“晚饭吃了吗？”
朋友们会心地都没有接话，心理医生的职业病，他对人的捕捉很细，甚至明显看到有朋友微微笑着低头避开眼神。
他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和王俊凯说随便就好。
点完菜大家就寒暄起来，大多是在哪里工作之类的话题。
没多久，手机突然跳出来了王俊凯的消息，“如果觉得尴尬，我可以跟阿奇换个位置。”
他没有看王源，怕他觉得不好意思似的，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故意和朋友闲聊着。
王俊凯一直都是非常细腻的人，永远会察觉他一点点不对劲。王源一怔，他非常意外，甚至是震惊，很快侧脸小声地和王俊凯说了句没事的。
他也感到愧疚，不知道王俊凯怎么会觉得自己尴尬，自己怎么会让他如此觉得。
“小源现在很厉害哦！上次都接受电视采访了，还是我同事给我看的，人家不知道我们是朋友，就说这个医生最近都是网红了，又帅又厉害。”
朋友们的话题转到王源的身上，王源是他们当中最小的，大家之前都会把他当弟弟照顾。
“说起来，我老婆的妹妹就是得了双相情感障碍，医院去了几次，听说很严重，发作起来学也上不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个朋友突然问道。
王源很认真地问了他几个问题，细致耐心地跟他解释和科普，认真地侃侃而谈，成熟稳重的医生模样，最后还给了对方一张自己的名片。
“这名片可值钱呢，我听说王医生一号难求。”
“小源也真是长大了。当时我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你是王俊凯的弟弟，像个初中生，瘦瘦白白的。”突然有朋友笑着调侃，然后好像是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王俊凯。
王俊凯看着他，点头笑着，一饮而尽手里的啤酒。
他还是这样，在这样的聚会上，王俊凯的视线就只会在王源一个人的身上。
他对王源是恋人的喜欢，也有一点点像哥哥的喜欢，当别人夸他，当大家认可他的成长，他会比谁都要开心。
期间他和王俊凯对视了很多次，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恍惚觉得他们还在恋爱。王俊凯笑着看他的时候，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一如既往的专注和温柔，甚至一点也不避讳别人的揣测。
他会避开眼神，却到底有几次依然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远处烤炉的火星迸发着，也溅到他们这里。
那晚他们聚会到一点多才散去，大家聊的很尽兴，甚至约着假期一起去云南旅游。
“走吧，我送你回去。”王源在他身边，目视前方小声开口，“喝太多了今天，你吃了药，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他愣了愣笑起来，说知道了王医生，然后挥手跟朋友们再见。
他们俩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安静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但此刻就还像是当年那样永远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王俊凯的酒品很好，喝完只会犯困，不爱说话。
他开了一点车窗，让自己保持清醒。
“困就睡吧，还有一会。”王源好像看出来他的状态了。他对他的习惯依然了如指掌，一切在昔日的影响下早就成了自然。
“王医生，你们心理医生是不是都会读心术？”他问。
“只是很好猜而已。”他微微一顿，打着方向盘。
雨刮器一下下地打着，眼前是寂静无人的街道。
他们好像各自怀着心事，在小小的空间里，夜间无人的路上。
直到在王俊凯公寓地下车库停下来的时候，他听见王俊凯问他，“好猜吗？那么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没有时间猜，因为王俊凯下一秒的手摁住了他的后脑勺。
温度上升的太急了，可又好像发生的不意外。这路上他们的对视和呼吸都是铺垫，谁都在想不该想的事情。一路都在酝酿，好像红绿灯都是见证与帮手。
“不拒绝吗，我给你时间了。”
王源的眼睛刚刚因为这种侵略感下意识地闭上，这时间也确实让他变得清醒起来。
王源终于侧过脸去，呼吸声都明显变重，“王俊凯，我们分手很多年了。”
他不知道在提醒谁，自己还是王俊凯。
“我知道。”他说，却并没有离开他半毫米。
王源到底是推开了他，很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好啊，我随你的意，那我当然就拒绝。”
王源胸腔起伏着，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把他引燃了，触怒了他的雷区，这一瞬间的清醒让他恼羞成怒。
他伸手解开王俊凯的安全带，手却被王俊凯一把拽住。
“放手。”他说。
他用力地挣脱，却因为力量差距挣脱不开他的手，手腕明显地泛红，王俊凯是真的拽痛他了。
王源的情绪终于爆发了，“王俊凯，你不想我拒绝，你非要问这一句话。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
他看着王俊凯怔住，他好像没有预想到王源会说这样的话，他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狼狈和懊悔，慢慢得说了句抱歉。
他们有僵持两三分钟。
“小源，我只是怕你……讨厌我。”
王俊凯说完才走了，一个人走向电梯厅的背影特别落寞。
王源没有出声留他，只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王源心里很难过，透不过气来的压抑难过。
王源最后还是摇下了车窗，在王俊凯背影快要消失的时候，“王俊凯。”他喊，看见他的背影顿住。
他最后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艰难地说了句晚安，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看着他离开，王源自嘲地，其实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开解自己，也会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会有无法排遣的心情，有希望可以被人帮助看透内心的时刻。
-
下一次面诊隔了半个月，王源看了好几次时间，那天过后他们便再没有联系过对方。
那又是一种不被喜欢的、又偏偏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看了好几次手表，王俊凯速来准时，那天却晚了有十分钟。门打开的时候，他的心因为难以分析的期待的莫名紧张狠狠一沉。
他没想到，王俊凯带来了一大束暖色调的花，向日葵、白色郁金香、小雏菊和洋牡丹。
他确实是非常出挑好看的人，尤其是现在王俊凯每日穿西装，西装在他的身上不沉闷，显得分外挺拔英气。他捧着花走进来，放在王源的桌上，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浪漫偏偏要拿东西隔开，诚实说出想念好像就没有那么值得信任。
“我……这周好了很多，尤其是失眠症状。我大部分时间都能睡得着了。”王俊凯开口，略带鼻音，“王医生，谢谢你。”
王源慢慢地站起身，当着他的面把他放进花瓶里。
他没回他，只问了他一句怎么感冒了。
“小源，已经好了。”他出乎意料，眼睛很容易满足的弯起来。
他们又一次顺利的完成了面诊治疗，今天做的格外好。似乎只有面诊时刻，他们在一起才显得如此风平浪静。
“今天也结束了，你回家也要按时吃药，任何情况及时联系。”
“小源。”他听见王俊凯喊他，“谢谢你。”
可是王源站着没有回头，似乎在害怕什么。
“那天回去以后我想了很多，那年……可能我已经开始有问题了。”他听声音还是笑着，“一直在想，我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吧。”
他当然知道王俊凯说的是哪一年。
其实王俊凯真的比起大学时期温柔太多了，但这种温柔悲伤又小心，也很陌生。
王源心想，之前的王俊凯是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人都是会变的吧？
王俊凯之前是个外向到“嚣张”的男孩，甚至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每一次他们的恋爱矛盾都要别扭很久。
他们分手的原因也就是因为王俊凯始终不愿意沟通，而王源过于想要与他建立有效沟通。
王俊凯是家中独子，早就是钦定的接班人：他经常有压力很大的时刻，王源一开始以为是不方便告诉他，但后来慢慢意识到，王俊凯本身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不说的人。
你可以说他报喜不报忧，说他有男人独当一面的担当，但情侣之间的矛盾绝不可以永远靠沉默解决的。
这几天写王俊凯的病例分析的时候，王源不得不回忆他们那些过去，因为那是王俊凯的一部分，从临床心理学角度，那些是极其重要的组成。
但他以旁观者和医生的身份去描述他们的过去，对他自己来说，是一次次揭结痂的伤疤。他的心脏，新鲜得伤痕累累。
“患者与大学时期的爱人”，每一次写到这里都会让他要重重地深呼吸。
王俊凯多么爱他，连这种时候都要记得他。
“过去的事情，不要想了。只会把你的心情也唤回当时的场景，对你的恢复没有好处。”王源说，依然在摆弄那几朵花儿。
王俊凯看着他很久，“王医生，昨天我……一个人去试着看了电影。”
“我真的坚持完了整场电影，可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想起就会觉得痛苦，是不是我早点去看医生，我们现在……”
他顿了顿，“王医生，我去看了电影，但也想了你整场电影。”
王源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其实他的一瞬间的鼻尖就泛酸了，酸的发疼，怎么酸的连心里都一起疼。
“王先生，这种想法在心理学叫强迫行为，以后这种时刻，你可以试着停止自己这种思维。”他最后深呼吸换气好几次，平静地回答，似乎这件事情与他王源一点干系都没有。
“这样你会开心一点，王先生。”
他又开始叫他王先生，只有医生的模样，“这种想法也是你情绪低沉的一个原因。”
王源心如刀绞，他不转身，害怕自己会失态地突然抱住他。
“王源。”他打断，眼里充满了不具象又难以压抑的情感，“你……我只想问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好起来，我们……有没有可能。”
王源没有回答他，只在本子上记录着字。
他怎么不知道王俊凯在问什么呢？
“王医生，你就当我在发疯。”在王源良久的沉默里，王俊凯终于笑了笑。
“王俊凯。”王源在这时候终于转身，离王俊凯不远不近。
他的眼神坚定得显得强硬，“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违背我的职业道德，可是我从业那么多年来，再没有一个病人，我如此急切的希望他康复。你知不知道我每晚都在查文献，最新的治疗手段，你知道我害怕什么吗？你让我救救你，我多么怕我救不了你。所以你不要再说这些话，请你，我拜托你好起来。”
“你出去吧，我下一个病人就要来了。”他说，有点疲惫地下了“逐客令”。
王俊凯走后，他才看着那束花儿陷入了压抑。
他眼泪最后还是往下掉了。
桌上还有前段时间买的棒棒糖。
其实王源一贯不爱吃甜的，无奈棒棒糖十个一卖，他那天面诊给了王俊凯一个，骗他每个人都有，然后再送给办公室的同事。
王源本来一个也没留，只因为一个护士没来，才剩了那么一根。现在突然也想尝尝味道。
那是王源很早之前就知道的疗法，说是甜味会刺激到大脑的某部分，可以让人开心。
看完那一天的病人们，王源依然恍惚地想着白天的事情。就在准备回家的时候，又收到了王俊凯的短信。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简短明了的问句。
这条短信让他突然开心起来，是打破恍惚状态的惊喜，好像他也盼望了很久。
王源答应了，在自己想拒绝之前立刻答应了。
那时候已经快要九点了。
王源换了套衣服就出门了，王俊凯约他在全市知名的一家日料，小小的包房里，他似乎刚刚下班没多久，还没来的及换掉衬衫西裤。
“尽量不要那么辛苦，不利于康复。”王源看他一眼，打破沉默。
王俊凯才发现他来了，笑起来；“还没有九点，是常规下班时间，今天来面诊那么久，很多事情没做完。”
“你……”王源一看就是要准备说教，最后忍住了，“算了，我们下一次面诊再说这些好了。”
“谢谢王医生。”王俊凯笑起来，“我点了很多，多吃一点。”
“点了什么？”他随口问，一低头看见打出来的小票。
“没有记错太多吧？”王俊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如果你没有变太多。”
那都是他喜欢的，天妇罗和鲷鱼片，甚至备注了牛肉要几分熟，都没有错。
“怎么不在点一份五分熟的？”王源开口，似乎是在反应局势。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好像是让王俊凯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记得的人。
王源牛排喜欢吃三分，王俊凯当时总笑着说他是小猫变来的，吃的那么生。
“那么久了也没有机会问你一句，这些年好吗？”在等待上菜的时候，王俊凯问他，“前几次总是你在问我，你呢？我们王医生。”
“拜你所赐，单身以后桃花盛开。”
王俊凯看着他，看了会儿，叹口气，“要不怎么说天蝎记仇。王医生，看在我现在过的不太好，不如就不要再提了。”
当年是王俊凯提的分手，他那时候面临情绪难以控制的爆发，在王源过于急切的帮助欲望下，他最终选择了逃避。
“王俊凯，这一点也不好笑。”王源调着芥末和酱油的手停了停，“我过得很好，如你所见，成为了想要成为的心理医生，朋友都很好。当然也有不顺利的事情，我当年在延毕半年，在学校门口的餐厅刷盘子度日。是有这种时刻，但不至于让我愤世嫉俗，让我希望你过得不好。”
王源医生的身份，在他俩的关系里变的敏感又具有特别灵活的用处，王医生的称呼总有些特别的意味。
这顿饭全程吃的很平静，他们聊着过去现在与一部分可以预知的将来，好像上一次停车场的对话多少给他们造成了难以回避的话题，气氛有一种故意的随和。
不过久别重逢就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他们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太多的话又想问。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哪怕用一种侃侃而谈的假象态度来掩盖不自然。
王源买了这顿饭的单，接着上厕所的名义。
“王医生，明明是我约你的。”王俊凯皱起眉头，伸出去的手和信用卡被服务生拒绝。
“你不知道医生不收病人红包吗？”他说，“吃饭也不行，就这样吧，你最好早日康复，我好有奖金拿。”
王俊凯看着他，最后颔首，笑得无奈，“下次再请你吃饭，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王源说话的样子倔强，在王俊凯的眼里，有种王源绝不会承认的可爱。
王源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那么多年没有变。虽然好像不再是当时懵懵懂懂的少年了，却也总会露出那时的痕迹。
他一直最爱这样的王源。
比起那一天地下车库的状态，那一路上他们都显得很平静。下车时候，王俊凯很认真地对他说了晚安。
王源看着他的车慢慢驶离，他知道王俊凯为什么会说那句晚安，那是上一次他们告别时候，王俊凯没有说的话。
他一直是这样细心的人。
-
基于那几次的康复做的都很不错，而王源做出了一周的停诊决定，他给王俊凯安排了自我康复。
那天正好是雨天。
王源希望王俊凯在家做一次上次面诊的场景重现，打造让自己最舒服的环境，做一次自我治疗。
就像那一天想的一样，王俊凯在客厅里拿了一条毯子，他关上窗，关掉电脑，再把它收起来，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雨。
当心跳平稳到出现困意，好像一切都在预想的方式发展，王俊凯突然一瞬间意识到家里是如此的安静，这种安静显得诡异、让人无法忽略。
空间安静到他的耳边似乎开始耳鸣，没有白噪音的世界像寂静岭的入口。
客厅时钟的嘀嗒声音逐渐变得难以忽略，秒钟一步一步，刺耳吵闹。
一下又一下，阴冷甚至恐怖。
回头是诺大又空旷的客厅，在不开灯的阴天显得冷清。王俊凯站起来，想要调整一下状态，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冰冷又苦涩，似乎整个环境也是如此。
他甚至在手抖，那个金属勺子啪一下掉在水槽里，突兀古怪的发出尖锐的声音。
王俊凯一下子觉得很难呼吸，心跳骤然变快，坐立不安。有一种巨大的恐惧，从远方像龙卷风一样地逐渐袭来。
这个环境并不让他舒服，反而压抑至极。
王俊凯强迫自己看向窗外，58层望出去阴霾一片，哪里都是雾，好像一切都是虚幻的，他被困住了。
这个念头更加让他焦虑，心悸胸闷。
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额头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惊恐发作了。
在接到王俊凯的电话后，王源二话不说地往他的公寓赶。
他的车被堵在路上，雨天的交通更是糟糕。在离王俊凯公寓几百米的地方，他把车停在路边，干脆就一路狂奔。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焦急地往王俊凯的公寓赶，比上一次不减焦虑。
有了上一次亲眼所见5801业主晕倒在房间的插曲，保安前台都不敢再拦，甚至赶紧帮他开门。
他这一次上去的非常顺利、打开门的时候，他看见王俊凯居然就这样坐在阳台上，靠着阳台的玻璃，旁边放了还剩半瓶的威士忌。
摇摇欲坠。
如何形容？他看上去真的摇摇欲坠。
王俊凯很瘦，却因为常年健身肌肉线条饱满。在这样黑色的浴袍包裹下，身上有一种冲突又强烈的脆弱感。
你能想象苍白单薄的少年有易碎感，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王俊凯显得这样不堪一击。
因为王俊凯本应该是这样有力的男人，绝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景。此刻的王俊凯，像莫名其妙选择束手就擒的雄狮，沉默又颓废的等待着敌人致命一击。这种脆弱感与王俊凯的形象本该绝缘，现在却如此矛盾的真实存在着。
王源一瞬间连呼吸的节奏都要没有了。
王源选择了最稳的方法来做紧急干预，一步一步缓慢的接近。他让保安都退后到外面，像接近流浪猫一样地蹲下身一步步逼近。
他来的路上就害怕看见这样一幕。
很多研究表明，出现放弃意图的两个高峰期是住院后刚接受治疗早期及出院后的一周到两个月。
“我过来陪陪你好不好？你介意我过来吗？”他生怕惊动到他，蹲着靠近。
“你……不用过来。”王俊凯开口，眼睛无神，缓慢又机械，“外面很冷。”
王源没有动，这个理由让他更加难过了。
慢慢地，他看见王俊凯又拿起了那个玻璃瓶，“王医生，我看着外面这样灰蒙蒙的一片，会好奇下去以后是什么感觉，怎么办。”
“王俊凯，你有在很努力的控制自己，这是你潜意识的防御机制，你不想的，你是害怕。”王源身体温柔地说，“你如果好奇，没有问题，我们下次去跳伞，现在不可以。”
“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焦虑的，只是很多人会把这种焦虑放在潜意识层面，平时是不太会想这些的，但是潜意识里面得东西会从某些地方某些时刻冒出来，形成一些看似很奇怪的想法和举动。”他循循善诱地继续劝说，一步步地靠近他。
王俊凯没有动，就这样由着王源过来。
在挨到他身边的那一刻，王源用尽全力一把抱住了他。
他抱得好紧好用力，从刚才进屋的一瞬间，什么倔强都没有了，他就只想抱住王俊凯，像现在这样。抱住王俊凯的一瞬间，王源竟然觉得自己才像个溺水的人，这一刻终于抓到了岸。
“头发湿了。”王俊凯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梢。
终于接触到王俊凯，他现在的位置能够保证王俊凯不会突然做出过激举动，他可以控制住他了。
王源悬着的心突然放下来，他想开口，眼泪在哽咽几次后停不住的落下来。
“你干什么呀？”他有一种悬崖勒马的后怕感，忍不住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害怕他消失似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小源……小源。”他好像突然回神了，一个激灵，清醒又不清醒地，一把把王源抱住。他重复地叫他小源，像一个失明的人，拼命摸索着光明的指示。
“我绝对不要跳下去的。”王俊凯说，整个人都在怕的发抖。
王源紧紧地把他抱住，一遍遍摸他的发梢和冰冷的脸颊，他没有任何再以心理医生的身份推诿或故意隔开距离。
“不会的，我看着你，我看着你呢。”他说，眼泪不停地流：“我会救你的对不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外面的世界在这种天气里真的显得很远，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如果不拉住彼此，他们就会一起下坠到万丈深渊。
这灰色的世界显得这样痛苦而孤独。
他点头，抱王源抱的用尽力气，终于敞开心扉：“小源，我从来没有不爱你，那次我与你吵架，你记不记得……我说你永远不会懂我，我说……”他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把那些如巨石压抑自己多年的话全都说出来。
“我想在你对我失望之前离开你，我遭受不住，我不要你对我失望，我不能想象你因为对我失望……然后要离开我……”
“我比谁都想你，我知道我可能是不正常的，我是有病的，我不想伤害你，我更加不想你害怕我，我可以接受一个人难过，什么都可以，我没办法想象你对我失望的眼神……”
“对不起小源，我当年确实是选择了逃避，这一切我真的都是罪有应得……”
“没有这回事，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王源一直在摸着他的头发，“你一直太辛苦了，你不要总记得这些。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东门那个小饭店吃夜宵到凌晨四点，老板苦着脸送我们可乐叫我们早点回家？啊，还有那次，我们和胖子他们一起去郊游，胖子差点掉进水了，阿涛去拉他反而自己掉进下去了，你去拉他，接过你也下去了……”
他语调温柔的，说着这些快乐的事情，一边流泪一边笑。
他把王俊凯抱着，直到感觉他气息变得平缓下来。
“小源，我总以为自己应该解决所有的事情，我拒绝帮助和别人的关心……小源，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厉害，遇到那些事情会不知所措，会不会觉得我……我不配在这个位置。”
王源摇头，他是真的心痛，每句话都在心痛。当年那些没有说开的矛盾叫他更难过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分开。”王源说，“我觉得自己对你没有意义，王俊凯。我觉得有没有我，你都是自己一个人。你要给别人这个机会走进你，你才会不要那么辛苦。”
他感觉到王俊凯哭了，这些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他终于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把什么话都说了一遍。
那是好的，比压在心里好太多了。
“我骗你了，小源。”他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你问我怎么样的场景最舒心……有没有别人，其实是有的，我没有和你说。我想你在这里。”
他一怔，不知道如何才好，最终自然驱使似地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这个吻实在是阔别多年，那时候总是王俊凯吻他的额头。
“以后不骗我好不好，我都会陪你的。”
他最后跟王源走进了客厅，他们坐在沙发上，王源拿了毯子给他盖。他坐在沙发上，靠在王源的怀里，在吃了药以后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王源一直在沉默地看着他，偶尔轻轻地把手指碰一碰他的眉梢。
这一个夜晚好长好长，王俊凯睡梦里眉头微皱，好像也没有做一个好梦。
这一刻王源一直在想，假如那年他们没有分开。
他在想无数的过去，可是什么都想不出所以然，唯独能够出现的念头。
是他真的很爱王俊凯。
-
王源醒来的时候，他反过来被王俊凯抱在怀里，他们已经到了卧室，脑袋枕着舒适柔软的枕头。
而王俊凯非常安静地在他身边，王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握着他的手。
他有点尴尬地，想要松开，王俊凯却比他反应地更快。
“抱歉，王医生。”他不着痕迹的松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回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王俊凯。”他开口，略沙哑地，“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我发烧了，你在旁边这样做了一个晚上没有放手。”
王俊凯微微避开眼神，“王医生，那时候我们在恋爱，是我应该做的。”
“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应该做的。”王源说。
“王医生，你不明白，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傻，我不懂很多事情。你不要……不要再追着过去不放了。”
可王源好像是铁了心要打开他的世界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当心理医生吗，我想帮助和我一样的人。”王源又说。
这一次却看见王俊凯摇了摇头，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小源，听话，不去想那些事了。”
王源在初高中时候遭遇过很严重的家庭暴力。
他的继父酗酒成性，酒后就对他们母子动手。数不清多少次，他都在夏天穿着长袖。
这一切的改变都直到遇见王俊凯。
那次他在放学见到他父亲打他妈妈，他扑过去，用尽全力地护住母亲。他继父一米八十五，一百八十斤，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王源继父年轻时候曾是一个拳击教练，王源高中那会儿格外的瘦，光看体格就很吃亏，根本不可能是他继父的对手。
那时候王俊凯还没有跟他在一起多久，看着这一幕，王俊凯发了疯一样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他狠狠地给他继父一拳，死也不怕似的，跟他扭打在一起。
“你敢碰他，你敢再碰他你试试看。”他真的像红了眼的野兽，眼睛都除了红血丝。
“你是什么东西，妈的，你敢碰他？”
他平日里开朗阳光，那天的王俊凯是王源根本想象不到的样子。
也是从那天开始，王俊凯就在校外给王源和他妈妈租了一整年的公寓。王俊凯甚至会没事就过去一趟，只生怕那个男人来找麻烦。
王源原生家庭条件不好，这些钱他日夜打工才还给王俊凯。而王俊凯也没有拒绝，但是他会在王源在便利店打工时候，在那里坐一整夜。
偶尔去买碗泡面，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喂他几口，他笑得永远是明亮的，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秘密都没有的样子。
便利店无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晚，一切的风霜雨雪都被隔绝在外。
那些租金王俊凯都收下了，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用那一年的租金以及他自己的钱，给他和他妈妈买了保险。
“乖乖。”王俊凯总那么叫他，“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乖乖。”他拿着保险单，“以后这样你和阿姨都可以放心一点生活。”
王源晃着神，王俊凯真的对他很好很好，是那种年少时期罕见的、实际关心他未来的好。这些事情都深深地在王源的脑海里。和王俊凯爱过这样的一场，再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心源医疗的招牌，了不起的小王医生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身边无数优秀的人接踵而至，有的主动到很快当面表白，这些年，王医生怎么会不动心呢？
其实不是不动心，是曾经太动心，再也没有办法如那年这样了。
“我们不想了好不好？”王俊凯打破他的回忆，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急得像请求。
“你以为我在想他怎么打我吗？”他由王俊凯抓着手，眼神木然，突然狠起来：“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那个人渣做的事情。我在想你，我在想我们是那么好的，你对我是那么好的…你不应该不开心的…”
王源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心跳也要跟不上，越来越激动，嘴唇也在微微地抖，“你知道我多么难过吗？我想帮助和我一样的人，可我他妈的不想在心源遇到你，我真的不想在那里看见你。我害怕我帮不了你，你知道这两次我到你这里来，我一路上多么害怕，我怕的快死了。我读大学的时候，教授千叮万嘱的话我一句也记不得了，我没办法处理这种情况，我害怕，我怕我做不好。我怕你永远不会听我的，我怕我一点用都没有……”
王源脸色发白的厉害，他本身就白，但现在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是一种透明苍白，昨天那一幕是真的把他吓坏了。
王俊凯看着他，一个附身半蹲在他床边，再也不顾了，把他一把抱进自己的怀里。
“你知道什么？”他痛苦极了，狠狠地反驳，“我真的不是不爱你，我不想你救我。我觉得那是不平等的，我在向你索取。我不想把我的痛苦带给你。”他说，强迫王源看自己的眼睛，“如果我是正常人，你以为我舍得这样吗，如果我可以和高中时候一样，那是我是怎么爱你的。”
王俊凯也很痛苦，这种痛苦复杂又可怕，像泥泞的手，一次次恶毒地诅咒他，说他是如此一个恩将仇报、要把爱人也拖进情绪深渊的人。
王俊凯脑海中的声音一直都是，“你已经这样了，你只能这样了，你不要自私，不要破坏他的快乐。”
他声音逐渐拔高，平日里温润含笑的脸上再也无法平静，他忍得很明显，眼角突然泛红，“你让我帮帮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倔？那么多年了你就没有任何进步吗？你让我来你的世界吧，一个人不会好的，你不要走这种循环。”
“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我从本科到博士，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所有人都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不是爱我吗？你难道不是最应该相信我的人吗？”
看着王源变得声泪俱下，好像有细微的破裂声出现在王俊凯的心里。
王俊凯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想把黑暗分享给任何人，所以孤注一掷地选择独自面对。
他不害怕黑暗吗？他也害怕的，可他无法承认。
他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王俊凯不敢辜负，甚至走向极端，觉得自己只要尚在呼吸一天，他就要负责。他要用尽全力，他不可以让人失望。
少年一开始只是倔强，他不相信那是沼泽。可随着他越陷越深，越挣扎越无法脱身。少年成为男人，终于他意识到是沼泽了，所以他能做的，是松开爱人的手。
“我是你的病人。”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是不是你在怜悯我，你其实是在怜悯我吧。你爱过我，你可怜我。”
“不是的。”他从床上下来，跪在地板上把王俊凯抱住，坚定又勇敢，“是因为爱你，因为我一直爱你。”
“我一定一定会拉你一把。”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爱人，数年如一日，一直这样坚定，王源一直想要拉他一把，只是他一直没有伸手而已。
“我们不能每一次都做对选择，可是选择对的，却永远也不会晚。要学会不要拒绝光。相信我。”
“我是来救你的，老天爷让我来救你，你要伸手，不然谁都帮不了你。痛苦没关系，难过也没关系，这不丢脸。我们都会这样的，只要你吃五谷杂粮，就都会有这种时候的，你不是一个人。”
王俊凯沉默了很久很久，过去的那些片刻和电影一样一帧帧的闪过，让他回忆到满头冷汗。
不想再拒绝了，好不想一个人。
他其实实在是那样疯狂地渴望光明，他害怕伤害到王源，害怕现在的自己不是最好的样子，可他也终于恍然大悟，这不重要。
之前的都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
爱人不在乎你是不是最好的样子，人的一生这样漫长，总会有脆弱不安的时候，那可能也是造物主赐予人类爱情的原因。
他终于相信了，醍醐灌顶地拥有勇气相信自己，也相信他的爱人。
在这一刻什么都不一样了。那盛炽的、熊熊燃烧的火焰融化了冰雪还不够尽兴，它忍耐等太久了，一定要好好爆发出光明。余下的微弱的火苗，点燃了冰雪下的枯草。那一片都被照亮了，他终于看见了黑暗外的落日余晖和闪耀的星辰。
无论如何，黑暗里的人看见了第一条道路，哪怕隐约荆棘坎坷，但依旧足够让人热泪盈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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