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和老公漂在北京生不如死,直到凌晨去了一趟电影院。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希希,女

  01

  高二那一年,漫画《灌篮高手》在我们高中悄然风行。

  可是,太贵了。

  我和同桌周寻节衣缩食地淘来一本,午夜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如痴如醉地不知看了多少遍。

  结果,被爸妈发现,把它烧成了灰。

  我从家哭到学校,一整天把头埋在桌子上,眼泪止都止不住。

  一想到我最爱的流川枫、樱木花道、我的湘北篮球队被烧了,我甚至觉得整个青春都黯然了。

  尽管周寻一天都在安慰我,说没关系。

  可是,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难过。

  02

  隔天上学,同桌周寻笑眯眯地看着我,指指我的书桌:“内有惊喜。”

  我蔫头耷脑地打开书桌,结果眼前一亮。

  里面有本手绘的《灌篮高手》。

  打那天之后,他靠着跟表哥借来的《灌篮高手》,每天都会画一集给我。

  每一页的留白处,都写着“to 希希”。

  我怕耽误他学习,让他直接把书借给我就好。

  他说,还是我画给你吧,这样,我练画画,你也不会因为一口气追完耽误学习,让父母担心。

  少年周寻,身上有着流川枫的自律、宫城良田的孤独成熟,我因此常常叫他“宫成疯”,还特意强调“是疯子的疯。”

  少女希希,是因为他的这些特质,才疯狂喜欢上《灌篮高手》,这是我的秘密。

  那时青春,我们都有自己的小骄傲,没有轻易向彼此告白。

  但,101集的手绘漫画,101次的““to 希希”,以及每叫一次“宫城疯”,其实都是约定。

  03

  1996年,井上雄彦写下“全国大赛见……”后,《灌篮高手》戛然而止。

  那是80后、90后的“集体失恋”。

  我也一样。

  看着周寻为我画下的全集,哭得昏天黑地。

  但周寻却很云淡风轻地跟我说:“只要我在,你的《灌篮高手》就会一直有续集。”

  我破涕为笑,甚至笑出了鼻涕泡。

  同桌见证了这一幕,揶揄我:“你没发现你们家周寻是个‘惯妻高手’吗?”

  我和周寻之间的窗户纸,就这样被别人捅破了。

  04

  高考结束时,同学间流行互送球衣。

  流川枫的11号、樱木花道的10号球衣,是最抢手的。

  搞笑的是,我为周寻选了117号。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期间的含义。

  因为流川枫是11号,宫城良田是7号。

  而周寻送给我的,是521号球衣。

  事先彼此都没有商量和征询,所以,拿到时,彼此的惊喜是加倍的。

  而这样的默契,还在高考志愿的填报上。

  我们都选择了北京,他进了中央美院,我去了传媒大学。

  05

  人生中最为闲适放松的那个暑假,我们把《灌篮高手》看了无数遍。

  隆重地找了家印刷社,把周寻画给我的孤版《灌篮高手》装订成书。

  我们畅想未来。

  以后的以后,我们扎根北京。

  周寻做他的画家,画他最喜欢的画。

  我要做一个记者,铁肩担道义。

  我们的娃要在皇城根下出生,在北京的胡同里听着鸽哨长大。

  TA看北京天安门,爬长城要像逛超市一样普通寻常。

  我们相约,一起续写《灌篮高手》的续集:咱们人生的赛场见……

  06

  带着滚烫的理想,我们共同奔赴北京。

  然后,毕业了,才知道想爱北京并不容易。

  但对外的海口以及对彼此的誓言已经立下,必须兑现。

  周寻并没有成为一个画家,而是寻了一家民营图书公司做美编。

  我则经过几轮竞争,最终才拿到一个财经杂志实习生的位置,连个固定的办公桌都没有的那种。

  不管怎样,我们最终还是都有了工作,这是留在北京的第一步。

  彼此,微薄的收入让我们真的是到了北京,却不舍得去故宫一次。

  我们租住的房子是间地下室,每天光是路上的通勤来回就要三个多小时。

  那时候,我们偌大的背包里都备着一套衣服和鞋子。

  一套用来挤地铁时穿,一套用来下地铁后,找个卫生间换上。

  初入职场,皮囊也很重要。

  每次在早班地铁上被挤成照片时,我们的理想也随之缩水:在北京,能有个代步的车子该多好。

  可是,就算我们可以通过爸妈的帮忙,买辆车子,但也是我们养不起的。

  更何况,骄傲如我们,怎么可能毕业了还啃老?

  07

  真正对扎根北京产生动摇,是在大学毕业的第四年。

  我们在第五次搬家时,弄丢了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的,是周寻高中时为我手绘的《灌篮高手》,以及那两套当年我们送给彼此的球衣。

  那是我俩全部的青春记忆。

  我俩疯一样地回到原住处,低三下四求房东过来给开门。

  发现没落下之后,我们沿途一路找下去,翻遍了所有的垃圾筒。

  甚至后来还沿街贴了“寻物启事”。

  但,那个箱子就像我们的青春与理想一样,人间蒸发。

  我们在那样巨大的失望中,认清一个事实:少年时想要扎根北京的梦,可能终我们一生也只能是一个梦。

  08

  彼时,马上就是春节了。

  我俩踏上回乡的列车时,都没敢望向窗外。

  北京,北京,这一次是否还回来,我们都变得不再确定。

  房租越来越贵,薪水勉强维持每月的收支平衡。

  曾经那么乐于结交朋友的社牛二人组,几乎跟从前的朋友没什么联系,现在,也没敢怎么交新朋友。

  友情是需要时间和金钱成本的,这两样,我俩都紧缺。

  故乡的旧友,疏于联系已经生疏。

  父母见到我们,第一件事情就是催婚。

  亲戚一听说我们在北京租的房子还没有他们一个卧室面积大,转头就跟自己家的孩子说:“这人啊,光读书好像也没什么用。”

  光环散去,人生的挫败感来得那么猛烈且直接。

  09

  不想见人,两人跑到电影院去躲清静。

  但春节档,到处都是人,挤得心烦意乱。

  于是,我和周寻躲在家里看老电影。

  结果,不小心翻出来当年珍藏的《灌篮高手》DVD。

  经历了社会的毒打,重新再看,真的千般滋味在心头。

  唯一不变的,是不管过去多少年,那份因为湘北五虎带来的激情,还是随时可沸腾。

  少年时,每次追剧,看得攥紧了拳头。

  如今的我们,却是热泪盈眶。

  周寻说:“希希,我们再拼一拼。谁的社会之初,不是一无所有呢?谁的人生,又不是从无到有。”

  我含着眼泪用《灌篮高手》里的经典台词回答:“所谓传奇,只是别人的仰望,不要畏惧什么,就算不被期待,也要努力。”

  10

  再回北京,我们的人生似乎已经与理想无关。

  但起码知道了一件事,人生需要用金钱来维护尊严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开始放下所谓的面子与虚荣,执着搞钱。

  周寻一边上班,一边接各种私活,周六周日还在一家艺术校训学校教艺考生画画。

  我一年后离开了已经开始欠薪的杂志社,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负责服务综艺节目的赞助商、冠名商等品牌合作方,策划操作节目里的广告植入。

  这是一份既要写前期文案,又要对接各种艺人时间,全程跟拍的工作。

  那时候,通宵写文案,最终写了十几个版本都没通过的时候,很多。

  也遇到过那种甲方爸爸,不到拍摄前一夜,不敲定最终方案的。

  再就是几乎全年都在出差,艺人在哪里拍戏,就得飞过去,全天候着,等到人家拍摄的间隙,赔尽笑脸,赶紧把植入广告搞定。

  我见过五十几个城市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别人都在熟睡,而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至于上午在长沙工作,深夜已经飞到乌鲁木齐的事情,几乎就是工作的常态。

  还有好几次,在片场被临时抓了“壮丁”,演一些路人乙,做某某艺人的手替、腿替。

  很想说“不”,可是,为了碎银几两,忍了。

  好多次,在飞机上赶文案,半个字写不出来,扣上帽子,在飞机的轰鸣声里,无声地从出发地哭到目的地。

  那时候,脸上爆痘,生理期彻底紊乱。

  而周寻也没好到哪里去,2字头的年纪,颈椎炎,脑供血不足,胃溃疡。

  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但一个月碰不上一次面,也是常有的。

  每次一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向对方汇报最近收入,一起查手机账户余额。

  这时的我们,俗气而坚定。

  11

  2016年7月,33岁的我们终于在京郊首付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每月月供12000元。

  没钱装修,就住在毛坯房里。

  家里的家具,都是我们慢慢从二手市场、咸鱼上淘来的。

  尽管极尽简陋,但,“回家”两个字,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了。

  这两个字,是对北漂的人,最大的心理安慰吧。

  这一年,我们领了证。

  同年9月,我意外怀孕。

  小生命来得虽然不在计划之内,却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惊喜。

  让我们的娃在皇城根下长大的少年理想,实现了大半。

  但慢慢的,这个理想还是发生了变化。

  我们渐渐了解了一些周遭教育资源,周围生存环境、人文氛围,心里开始动摇:这里能够给到娃的影响与环境,比老家好不了多少。

  那么,我们奋斗了这么久,意义何在?

  于是,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一经达成,就野蛮生长:

  我们想在二环里安家,让娃将来在百年名校、名校读书。

  12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除了疯狂工作,生活里抠到你难以想象。

  周寻每天工作超过17个小时,有一次,他在地铁里,居然有个小学生站起来给他让座。

  我们家的大部分厨具都是用信用卡积分换的,面粉也是银行卡和话费积分换的,各种纸巾也是每天到网购平台签到用红包换的。

  有一次,我们花三块钱买来六根香菜做炸酱面里的调味品。

  结果发现用六根太浪费,于是,把省下的两根种在捡来的花盆里。

  结果,一个星期后,香菜不仅存活,而且长势喜人,掐了尖吃掉,它又长出新茬,从此我们每天都能够吃到最新鲜且不花钱的香菜。

  举一反三,我们又买来生菜、韭菜、大葱,栽在花盆里……

  这样,常常一餐饭下来,除了燃气费,食材的花销少之又少。

  13

  女儿若迪两岁半时,我们房子的市值涨到了峰值。

  我们忍痛卖掉了它,终于搬进二环内的胡同里。

  只不过,房子只有30平,没有卫生间,距离天安门直线距离不到2公里。

  为此,我们的房贷翻倍了,每月要还24000元。

  但,奋斗多年,我们的薪酬也基本稳定,这个数目算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只不过,双方父母分批来探望我们的新家时,都很难过。

  他们不约而同的,把他们全部的积蓄偷偷放在我们的衣柜里。

  到了老家之后,才打电话告诉我们。

  加在一起,60W,对我和周寻来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可以稍事喘息。

  可是,依靠自己习惯了,拿着父母的养老钱,真的烫手。

  于是,帮他们存了定期,断绝了彼此想偷懒的念想。

  走出银行那一刻,我俩兄弟般拍拍对方的肩膀,在彼此脑门上用大拇指盖章了一个赞。

  14

  时间对于恨不得一天可以工作48个小时的我们来说,真快。

  再一转眼,2023年春天,若迪到了开始报名上学的年纪。

  尽管就是一个普通的备案,拿着房产证,带娃去小学进行一个简单的面试流程。

  但我和周寻难得一见地都请了假,一人牵着女儿一只手,走进那所百年名校。

  少不更事的若迪在进教室前,天真地问周寻:“爸爸,你的手好湿啊,你是紧张得出汗了吗?”

  周寻故作轻松地说:“你不觉得今天很热吗?”

  这话,谁能信。

  那一天,北京最高气温10度,我们还穿着冬装。

  但我信。

  为了这一天,这一刻,我和周寻走了整整18年,从青春年少,走到人至中年,从高三走到了三高。

  这一刻,我们的血是热的。

  15

  而女儿成功报上名、备上案那一晚,周寻给我看了一个海报。

  《灌篮高手》将于2023年4月20日零点首映。

  时隔27年,当初它以“全国比赛见……”终结。

  如今,海报上说“比赛开始”。

  周寻说,他搞到了首映的票。

  我没有问他多花了多少钱。

  尽管脑海里一度习惯性盘算,电影票和黄牛钱够我们几周的生活费。

  但,我知道,这是我们27年来,第一次奢侈。

  它的精神价值,没法估算。

  16

  那天,我们把女儿托付给朋友。

  零点的首映式,座无虚席。

  那么燃的电影,却不时听到片场传来纸巾擤鼻涕的声音。

  这其中,就包括我和周寻。

  人生初见《灌篮》,我们看到的是青春与理想的盛大灿烂哗然。

  此时再看,品出的,都是自己人生越过山丘后的尽力平实艰辛。

  少年时,好想亲自告诉湘北五虎:你们真棒!

  而此时,当片尾字幕飘过,少年偶像退场,很想拍拍自己和爱人的肩膀:我们,也很了不起。

  影片结束,我和周寻坐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

  出来后,他说要去趟卫生间。

  我于是站在出口处等他,五分钟后,他出来了。

  套着521号湘北篮球服,顶着刺眼的红头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我飞奔而来。

  那一刻,人群炸锅了。

  周遭是尖叫声,欢呼声,还有对他“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掌声。

  光阴荏苒,生活残忍,我的那个少年爱人已经华发早生。

  但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忘记朝着人生的篮筐千百次的投篮。

  在人生的赛场里,我们都是流川枫、樱木花道、赤木刚宪、宫城良田、三井寿……

  皱纹渐渐爬上脸宠,可它,从来没有长进我们的心里。

  17

  那日凌晨三点半的北京,一对中年夫妻,唱着《直到世界的尽头》,一路高歌,边走边唱,边笑边哭。

  后来,我们不知怎么就不约而同地哼起了《孤勇者》。

  如果,你那天,恰好看到了我们。

  我想声明一下,我们不是疯了,而是知道“我本平凡”,但依然想赞美一下自己不向生活献出膝盖的倔强。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如我们一样,认真生活的人们:

  很多年前,当我们还年轻时,以为成功就是站在高处,被人敬仰,其他的日子都不值得过。

  但现在,人至中年,渐渐明白,每一种普通的人生,升斗小民的平静自洽更值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