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最顶级导演,国内能看到了
文
荒也

2023,一起「回放」三宅唱

前东京大学校长、电影评论家莲实重彦提出日本电影进入「第三黄金时代」,并指出三宅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三宅作品当中流露出一种自然、清澈、细腻、轻盈、灵动、真诚、孤独的气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浑然天成的魅力,以及一种对于生活、风景和身体的电影本体论表达,在影迷心中占据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坦白说,看三宅作品,时常会有一种「清汤寡水」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平平无奇,它没有惊艳的开场、戏剧性的反转、高度升华的结尾,也没有极具风格化的拍摄手法……对于这些,三宅作品总是表现得十分的笨拙与迟疑。
看三宅作品,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困惑,因为你很难在其中找到明显的标签元素,无论是某种民族文化的,还是符合国际电影节审美趣味的。
对于这些,三宅作品,像《你的鸟儿会唱歌》里夜晚游荡在城市空间当中那些浑浑噩噩的年轻人般,对外面发生什么表现得漠不关心;也像《惠子,凝视》里的聋哑拳击手般,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当中只专注于倾听自己内心的节奏。
看三宅作品,会不由得去思考,当电影褪去了一切华丽的外衣:高明的剧作法、高超的技巧、逼真的演技、深刻的思想与概念之后,它还剩下什么?它还能做什么?


拍摄这个世界当中不合理的地方
和很多迷影导演的经历相反,三宅先是把玩摄影机之后才喜欢上电影,然后走上了电影之路。初中时代,从父亲手中得到第一台索尼摄像机的他,拍摄了人生中第一部作品《1999》。
这部3分钟的短片,在校园文化节上引来一阵好评,让他意识到原来他喜欢的文学、艺术、体育和想象,在电影当中全部都实现了。而这无疑成为了他今后创作的原点。

也许正是因为从生活到电影的成长经历,让三宅作品始终保持着一种生活的质感与看待世界的态度。他会说「我想拍摄这个世界当中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在电影当中,什么都解释得一清二楚,是一种傲慢。」
《无用的人》当中女主角到底是谁?她的孩子是谁的?《你的鸟儿会唱歌》里佐和子为什么会喜欢上「我」?佐和子在「我」和静雄之间到底选择了谁?《惠子,凝视》中惠子为什么打算放弃拳击手的职业生涯?这些直到影片的最后似乎都不甚明了。
人为刻意的因果关联性,程式化的表达方式,让一切变得贫瘠与单调。为了让丰盈生机的世界,让复杂多义的生活重新显现,三宅作品用一种谦卑的视角和态度,选择积极地拥抱那些解释不清楚的人、事、物,为世界本身的不合理留白。

透过镜头,让大自然变得「可见」
傲慢的人类中心视角给眼前的事物蒙蔽上了一层层精神锈斑,而电影镜头,这看似冷冰冰的机械眼,却能让我们剥离掉那些固有的偏见和功利心,重新感受眼前之物。
「被大自然触动到的体验,都是通过镜头发现的。」三宅用iPhone拍摄了《无言日记》的系列纪录片。他像一位影像收藏家,将那些吉光片羽的时光小心翼翼地收纳在镜头之中。
《野性之旅》当中的采集植物标本的男女主角们,透过镜头新奇地发现那些植物、石头,它们和平时肉眼所见相比,显得如此的多姿多彩。
《密使与看守人》看似是一部古装片,一部追逐戏,但是这些都无情地溶解在了广袤无际的雪景当中。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体感到的接近于一系列光与影、声音与温度的感官的交织。
三宅说:他希望演员成为动物一样。他或许想说,希望演员在大自然当中,对于所见所闻所感做出最生动最直觉的反应吧,而这不比那些虚假、造作的紧张感来得更为惊心动魄?!


真诚的演员,对自己所感受到的,不假思索地做出反应
三宅作者性的核心之一在于演员,他谈石桥静河:「她是一个率真的演员。率真并不是说,她不会撒谎,而是指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受。喜欢的就是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该犹豫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地犹豫。她对自己感受到的东西,能不假思索地做出直接的反应。」
《你的鸟儿会唱歌》里「我」与佐和子、静雄,三个人在酒吧跳舞、在游戏室里打桌球、在便利店门口你追我赶的嬉戏、在房间里玩奇怪的乐器……三宅式演技指导激发出这些生动、自由的瞬间,这些难以名状、不可替代的灵韵时刻,并将其及时地捕获。

三宅作品好像回溯到了卢米埃时代最质朴的电影镜头,用充满好奇的眼神、谦和的态度向世界敞开,让那些即便庸常、琐碎的生活片段,那些平平无奇的风景,那些没有主角光环的人物,在某一个瞬间开始,从生活之流当中,结晶为极其生动的电影性时光。
对电影创作方法的高度自觉
但如果以为三宅仅仅依靠生活的直觉在创作,轻易地把他归类为日式文艺、小清新等,那也许会走向另一个误区。实际上,他对于约翰·福特、伊斯特伍德、托尼·斯科特等动作片如数家珍……他对自己的定位更像是一名职业导演。他接受网飞的邀请,拍摄日本恐怖片「咒怨」系列,并且研究每一部咒怨片当中的房屋结构。他用行动证明,人为地设定商业片与艺术电影之间的区别的无意义。
事实上,他对于电影创作的方法有着高度的自觉。
在映画美学校的学习经历,培养了他对于「动作」的理解。如何设计编排人物的走位与视线的变化,如何将看不见的情感视觉化地呈现等,他对此了然于心。
在《无用的人》当中,他好像回应戈达尔般,开始围绕一辆车,展开各种趣味性十足的运动轨迹的设计。在《回放》当中,滑板、自行车与汽车等运动装置接二连三地出现,将青春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你的鸟儿会唱歌》里三人在电车上的视线交织,远比说明性的台词要生动无比。
动作有时候也只是关于帽子或者衣服的穿戴。在《野性之旅》《你的鸟儿会唱歌》《惠子,凝视》当中服装的穿戴与交换,也是体温与气味的交融,让那些躁动不安的情愫,让那些亲密无间的关系,慢慢地浮现眼前。

三宅作品通过看似随意、松散的景别处理与镜头表达,将人与物融入到了(e)motion的变化之中,轻而易举地摆脱了那些僵硬的符号,将难以言说的情感表现得细腻入微。
电影的伦理,通过与拍摄对象之间的关系决定摆放机位
试图用一种场面调度形式来概括三宅作品似乎是一种徒劳。
《驾驶舱》在狭窄逼仄的密闭空间内,拍摄了那些为音乐痴狂的年轻人。三宅追随斯特劳布·于里耶、佩德罗·科斯塔的脚步,大胆地将摄影机摆放在正前方,用一个单一固定的长镜头无限接近记录性地拍摄音乐创作的全过程。
又或者,用分割画面取代好莱坞式的正反打,来表现两人之间的对话。三宅作品当中贯彻着一种有关电影的伦理,这种伦理告诉我们,在摄影机与拍摄对象之间的距离,在看与被看的关系之间,并不存在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或者准则,而需要根据每一次的情况进行重新定义。这种对于过于合理化,过于程式化的抵触,无疑构成了三宅式影像魅力的必要条件。

坚持在电影院进行线下放映,而不选择DVD化
戈达尔说,电影有两只手,一只是爱森斯坦(戏剧性),一只是维尔托夫(纪实性),它们相互独立,相互矛盾,但又在一起。三宅对于电影这美妙而又悖论的奥妙,显然没有急于做一道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在最「生活」之处发现了「电影性」,并通过「电影」重新雕刻了「生活」。

三宅对于自身所持版权的作品,坚持在电影院进行线下放映,而不选择DVD化。这种看似保守的姿态,实则在抵抗一种电影过于商品化的倾向,力图维系电影-影院-观众三者之间微弱的连接。
这也使得其作品的全貌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与特有的温度。作为观众的我们,如果要抵达三宅电影世界魅力的纵深,除了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以外似乎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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