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字到新新媒介 漫长的兴起与未来的衰弱 兼谈媒介的发展变迁与未来趋势

　　题记：

　　在数字媒体加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中前段，人们无论老幼，似乎都愈发依赖手机、pad这样的移动终端，提笔忘字的事情屡见不鲜。很多专家、学者预见了传统文学的衰弱，悲叹文字时代行将终结。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未来的发展又会如何？本文将从媒介环境学（media ecology）视域出发，梳理已有的线索，做出回答。提笔忘字

　　正文：

　　文字与文化，似乎相伴相生，走过漫长的历史。文字是如何起源、如何兴盛，又会有如何未来？我们不断加速更迭的“时代媒介”，又走过怎样的交迭历程呢？本文将从媒介环境学出发，讨论这一问题。

　　要回答这一问题，笔者将先罗列部分问题的复杂性并提出若干可以自由思考的论据或方向，而后根据本文主题提供三种不同的路径并附带补充阅读文章或书目，供读者参考。

　　理解本文不需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但需要一些对知识的热忱。事先阅读何道宽先生的《媒介环境学的历史与流变》、补充阅读笔者的《媒介环境学的几个问题 答L同学若干问 及环境学派再梳理》、了解环境学将媒介-技术-文化-环境当成近义词讨论的生态路径学思路，将更好地加深对这一话题的理解。（事实上，提到的两篇文章内容丰富，足以回答多数环境学相关基础问题。而本文即可以单独阅读，又可以视为后者的补充篇。本文面向未来，这是后者没有专题讨论的。）

　　问题的复杂性

　　历史按既定的方向走。面对全新的前景时，我们往往会依恋过去的物品，依恋刚逝去的那种风味。 我们用后视镜看现在。我们向后看而走向未来。郊区活在我们想象中的富饶之地。 （《媒介即按摩》，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p72-73）

　　多数人看将来，一般会沿用过去的视角。这便是所谓的“后视镜”思维。而理解包含文字在内的多种媒介，既要有联通过去的晓畅，又要有放眼未来的胆气。

　　1. 尽管人们常将文学、文字放在一起，但客观地说，由于人类历史的漫长性、多样性、人类阶级文化的传播禁锢性，文学与文字不能融为一体、合一讨论。如中国的古典文学与文人阶级关系很深，欧美的大众文学兴起离不开印刷术，需要单独讨论。

　　2. 回顾人类自发明文字以来到如今使用的主流媒介，人类已走过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话题中，保罗.莱文森教授深有建树。他的《软利器》是讲述、描绘和讨论媒介演化史的经典，内容宏富，哲理厚重，学科跨度大，很值得参考。（《软利器》，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译者前言p1）而且本书难度不大，可以视为入门级作品。

　　3. 人类历史中的国家与民族不断出现、兴起、衰亡；同样地，媒介也不断出现、兴盛、衰弱、重生，就这一共同点看，媒介的发展符合莱文森的“技术发展三阶段论”，即“玩具-镜子-艺术”。（相关论文为莱文森1977的《玩具、镜子和艺术：技术文化的变迁》）如做类比，人类的认知发展也符合类似的“进化论”视角，在不完美的试-错（trial-and-error）方式中成长，与有生命的有机体的成长类似。（《思想无羁》，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初版序，p16）后视镜

　　4. 看待媒介的发展，要将媒介视为具有生命的有机体。将媒介比喻为有机体的说法最先来自语言学家克里斯琴森，他说“语言乃有机体”。加拿大学者罗伯特.洛根在跨学科研究中将这一观点发展壮大，依托考夫曼的“超临界性”研究“作为有机体运行的语言”，提出“每个说话人使用的语言都是有机体、社会语言就成为物种”，并提出了意义深远的“自组织、自催化、自繁衍”模型。这一模型在探讨社会、生态演化中意义非凡。关于这个话题，可以参考阅读笔者的文章“罗伯特.K.洛根 演化论 有机体化的忠实信徒 浅谈《心灵的延伸：语言、心灵与文化的滥觞 》”。

　　5. 媒介的发展其实是一种融合，如果参照洛根的“语言演化链”就更清晰。比如科学=文字+数学。从具体的媒介看，文人画=画+诗，电视=广播+画面，都是可以类比的。如果将媒介的范围放大，窗户可以视为房屋的补救性媒介，有了窗户，光就可以进来，改变原有封闭屋子黑暗的白天，同时维持整体密闭的安全属性。

　　6. 媒介的人性化发展趋势越来越明显。莱文森教授提出“媒介进化理论”、“媒介人性化趋势”都是很好的思路。以新新媒介为例，流媒体平台的常用功能融合了视频播放、评论、弹幕等，可以视为视听媒介的融合，也可以视为播放功能（电视）与评论功能（文字语言）的融合。关于新新媒介的14条特征，应关注洛根的总结。

　　7. 本文不准备做道德倾向评判。在部分使用莱文森教授观点的文章中抨击他长期的天真（媒介乐观论）是不必要的。之所以有这一条，是因为现代媒介的发展本质是为了占用使用者更多时间，达成“有机体”存活。而第一学派（传统学派）的发展历史告诉我们，强大的媒介在和平年代最后一定会走向商业、营销。至于事实如何？自然是扭曲了。有机体分子结构

　　在了解了以上若干问题后，我们将分三种思路讨论本文的话题，即“从文字到新新媒介 漫长的兴起与未来的衰弱 兼谈媒介的发展变迁与未来趋势”，它们分别是“路径-历史说”、“合作-斗争说”、“辩证-未来说”。

　　路径-历史说

　　以马歇尔.麦克卢汉为首的媒介环境学派主张泛媒介论。在他们的笔下，媒介、技术、文化、环境几乎就是等价词，该学派关注的焦点之一是媒介这种人造环境对人类生存发展、人类社会和人的心理的长效影响。（《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译者代序，p1）

　　A. 总说：语言演化链与文字的诞生

　　一种新的语言是在先行语言的树干上长出的新枝，是在信息超载时应运而生的。（《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182）

　　对于加拿大学者罗伯特.K.洛根来说，语言的诞生来源于“过载”。我们先简单介绍洛根教授。

　　他是横跨文理的大学者，研究领域横跨物理学、传播学、复杂理论、信息论、系统论、系统生物学、环境科学、语言学和工业设计，均有佳作。他是麦克卢汉的合作研究者（6~7年），在1974-1980年期间与麦克卢汉合作发表论文《字母表乃发明之母》、《传播和世界问题的双重束缚》，麦克卢汉主说、洛根主笔，麦克卢汉“只探索不解释”、洛根“整理思路最终成文”。他是古稀开始进入学术爆发期的学术奇人，在80年代进行大幅学术转向后，于本世纪前后的十几年接连出版《字母表效应》、《心灵的延伸》、《什么是信息》、《被误读的麦克卢汉——如何矫正》、《理解新媒介——延伸麦克卢汉》等学术专著。

　　我们再来说说语言诞生与过载的问题。

　　人类社会每一次新语言的加入，都源于社会实践的复杂化加剧与原有语言不足以覆盖社会场景的矛盾，最终促成了“口语-文字-数字-科学-计算机-互联网”这条语言演化链的诞生。洛根的《字母表效应》是研究拼音字母表的专著，在这个话题上做了极为充分的论述，此处拿文字的诞生举例。具体语言演化链举例

　　数量信息处理方式的变化盖源于社会经济体制的变化。（《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13）在旧有的交易体系中，人们将1:1代表实物的不同符号物体（符物）封装进“封套”。当社会经济发展、原始社会逐步走向奴隶制（社会分化），社会物资的多样化对交易/贸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人们使用了诸如“印章”、“印章的印痕”、“封套”等手段满足行政事务和经济贸易的需要。于是人们同时使用了旧方法和新方法。趁黏土未干前在封套外壁印上符物的图案，揭示封套里的内容。再过了约50年，人们就完全丢弃了符物代表的旧方法，转向了压上符物形象的泥板代表的新方法。从三维走向二维，意味着抽象化的加深。这一链式反应要求人们比起触觉更重视视觉，比起具象更重视抽象。符号的诞生催生了后续语言（文字）的诞生，促成了更广大社会群体之间的交流。于是我们知道，文字的诞生是抽象化的加深。（其实从本段首句便可以看出洛根的跨学科研究视角）

　　此外，我们还需要交代文字前面的语言——口语——的两大重要的基本功能，即“交流”与“通过概念化进行抽象思维”。前者指向“互相传递信息”，后者指向“表征、达意”。当我们使用语言表达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使用自然界不存的要素（语言要素）表达实际存在的要素（物体、概念等），这便是“表征、达意”实际的意思。后续一系列的语言演化均指向这两大功能，并包含前面语言的内容。如虽然中世纪欧洲科学家们语言不通，但仍可使用拉丁文写作实现学术交流。再如“镜头语言”常通过“展现场景的形式传递摄影者特定的思想感情”。这都是完成语言两大基本功能融合的例子。

　　（如果对口语的发端问题感兴趣，建议在阅读完《字母表效应》后，在拥有一定语言学知识或第三学派知识的基础上阅读洛根的续作《心灵的延伸》。这也是本极有深度的好作品。）《什么是信息》 英文版封面 《心灵的延伸》的续作

　　B. 文字：漫长的兴起

　　语言由兴起到强盛走过了漫长的时光。当然，“路径-历史说”中我们讨论的语言是洛根“语言演化链”下的语言。即口语-文字-数字-科学-计算机-互联网。

　　比如口语，从大约15万年-10万年前诞生，直至今日仍是人们日常使用的常见甚至主流语言。而文字的历史就短很多，中国古代的文字应起源/成型于甲骨文，西方应起源于公元前3100年前后。中国的文字我们比较熟悉，西方文字的诞生在A部分总说一节已说明。稍加扩展。印痕泥板向刻划泥板的过渡是文字到来的标志，文字是人类数据处理最伟大的突破。（《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22）从苏美尔文字到闪米特语再到巴比伦文字和埃及文字，西方文字起源得以确定。

　　这一节我们谈几个案例感受语言漫长的兴起，直至印刷术时代成为社会主流媒介。它们是古埃及时期、古希腊时期、古代中国、中世纪欧洲和文艺复兴后的欧洲。

　　B1 古埃及时期：文字兴起与“时间”、“空间”偏向

　　埃及人开发了两种平行的文字系统：一是象形文字，镌刻在石碑和宏大的建筑上；二是僧侣用的草书，用笔墨写在莎草纸上，记录实用的事物。（《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25）

　　埃及人开发出两种文字系统，各有其渊源。前一类文字指向代表“时间”与永久的象形文字和世俗王权，后一类指向代表“空间”与扩散和僧侣阶级，他们和中西方帝国的官僚文人-智识阶级相似。此处我们应该请教哈罗德.伊尼斯、刘易斯.芒福德两位学者。埃及金字塔 大机器运行的典型例子之一

　　在《媒介环境学的几个问题 答L同学若干问 及环境学派再梳理》一文D章中，笔者曾介绍过这位学者与他的研究主题：哈罗德.伊尼斯师承芝加哥大学社会学派，其导师是上世纪社会学巨匠罗伯特.帕克。但伊尼斯的观点没有囿于芝加哥社会学派的小社区研究，他从加拿大大宗的皮货交易出发，发现了大宗货物的交易改变了一个国家/一个经济地区的社会发展模式。由此这位政治经济学巨匠转向传播。若将货物的运输看成communications（早期该词的意思是货物运输）并放在更为宏大的背景下去考察，那一个国家的发展模式将更为明显地展示在人们眼前。伊尼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便开始了这样的工作。通过研究宏观经济，更为庞大的主题——文明史与传播史——就在朝伊尼斯招手了。伊尼斯将（当时的）媒介分为时间偏向与空间偏向，并指出我们考虑其他媒介对各种文明的意义时，可以更清楚的看见我们自己文明的偏向。（《传播的偏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p28）伊尼斯以古埃及文明为例，解释了早前历法推算的稳定带来了宗教节日的固定，进而促进了王权的确立。待君主制度控制了埃及，对千秋万世也就是时间的关注，就紧随而至。

　　而象形文字的出现与宏大建筑的建立，便是这一时期的必然。唯有千古不变的石刻，才足以彰显国王的伟大。同时我们也需要看看这一过程的前后，古埃及文明发生了怎么的变化。古埃及文明，或者说大河流域文明是如何诞生的？古埃及文明在生成第一类文字后，为何又出现了第二类文字呢？为此我们需要看看芒福德的观点。刘易斯.芒福德 照片

　　芒福德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位人文主义大师，在他学术的最高成就《机器神话》中（分为上卷技术发展与人文进步和下卷权力的五边形），芒福德以“大机器”为视角论述文明的起源。（关于芒福德的思想，可阅读笔者的文章“浅谈 刘易斯.芒福德《机器神话 （上卷） 技术发展与人文进步》”）公元前三千纪，人类文明发生了一次深刻变化。历史——就其文字记载之一系列可留传事件的含义而言——开始形成。还有，一整套新式组织制度，也在世界各地大河流域土地上逐渐显露，这些制度，我们就称之为“文明”……从古代新石器文化复合体中，生出一种新型社会组织……基于权威人物来实行核心指导，控制权在少数统治者手中。（《机器神话 技术发展与人文进步》，上海三联书店，2017，p165-166）

　　在这样的社会组织新模式下，埃及具备了文字产生的前提条件：从尼罗河到黄河流域，古代文明所包含的技术渊源及社会渊源，其实是同时发生、同时发展、互为补充的。假若说，社会权力迅速膨大的原因，是由于社会的多种需求与技术发明两者碰巧相互融合了，那么，这种融合最恰当的地理环境，则非大河流域莫属……这些大河不仅能导泻洪水，还能疏导文化，也能传递作物，能交换职业特长以及技术发明。这些大河的存在，保障了河水供应，粮食丰产，因为这是大片的冲积土。仅在美索不达米亚，大麦、小麦等作物，每年一熟，两熟，甚或三熟。管理得当，确也常常如此，小村落那种自给自足经济，就能升格为富有的丰产经济。（《机器神话 技术发展与人文进步》，上海三联书店，2017，p199）

　　在芒福德的笔下，人类文明的诞生是多种社会和技术渊源的协同发展、补充，这符合媒介环境学的技术史观，也与我们一贯的认知吻合。随着僧侣阶级掌握尼罗河的秘密，新的变化走向必然：当莎草纸挑战石头和象形文字的权威，文字不再完全是国王权威的佐证，王权就慢慢让位于教权，僧侣阶级决定让新神上位，国王的地位也从至高无上变为太阳神的儿子。莎草纸、软管笔、僧侣阶级、职业抄书人，国家的行政管理逐步铺开，空间倾向是必然的走向。（同样引自笔者文章《媒介环境学的几个问题 答L同学若干问 及环境学派再梳理》D章）

　　自那以后，强力的国家与民族不断扩张，将“神圣”的宣言扩散到能触及的各个角落。莎草纸为代表的官僚阶级扩散到各处，传达帝国的威名。我们应该能注意到，文字也是一门技术，带有鲜明的阶级性。并非所有人都能学到甚至学会文字，关于这个话题谈到古代中国时再展开。

　　（直至今日，尼罗河的河口三角洲区域养活了埃及超9成人口，不难想象掌握尼罗河泛滥规律的僧侣阶级当时具有多大的社会影响力了。）

　　巴底农神庙 古希腊建筑的代表

　　B2 古希腊时期：书面文化扎根与阅读公众

　　书面文化在希腊人的头脑里牢牢扎根花了500年的时间。字母表在希伯来人引进和传播所花的时间大约也是500年。（《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82）

　　文化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深远持久的。从口语到书面语，阅读公众的出现花了数百年。起初，字母表的影响局限于少数能读书识字的社会精英。字母表引进希腊500年以后，一个人数众多的阅读公众才出现……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那一代人过渡的时期，书籍的使用明显增加……到了亚里士多德那一代人，人们的阅读习惯已经养成了。（《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93）

　　在中世纪来临前的漫长割裂之前，古希腊、古罗马的文明熠熠生辉。阅读公众的构成本质是由于抄书人和售书人的活动……书籍的使用本身就推进理性和新的教育风格，最终促成了口语传统的衰弱。（《字母表效应》，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93）

　　若多说一句古罗马，古罗马的无数次扩张伴随着（写在纸上的）行政命令而来，是典型的空间转向。而兼具时空双重转向的媒介，在严格意义上是否存在值得讨论。

　　B3 古代中国：“士”阶级、文字、古典文学

　　· 社会层面

　　中国古代很早就将职业分为士农工商四大类，这一传统延续至晚近时期。直至民国时期，文坛活跃的知识分子依然一呼百应，影响极大。说回古代，依据职业划分人是古代王朝方便管理的惯用手段。为何以“士”为首？本质是“士”代表着知识。一方面，知识的习得绝非一日之功，它需要不错的天资、个人的努力、家庭的支持。古代的学习是脱产学习，对读书人的总体要求较高。（至于科举产业链不是本文讨论的话题）另一方面，学成的学子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基本实现财务自由，比如举人名下的挂名田产就够一大家子吃香喝辣，明清时期的多数秀才都可以称为“老爷”。进入仕途的文人成为国家管理阶级的一部分，得到了更高的社会地位、积累了更多的财富，自然也就实现了社会主流文化的“软”控制与“硬”控制。

　　即使成不了“士”，熟练掌握文字的人依然能获得更舒服的生存空间。中国古代对文字的熟练掌握十分重视，由此产生了教书先生/私塾先生、宗族长者（一般不会大字不识）、讼师等相关职业或身份，间接决定了古代社会的阶级软分化。

　　清明上河图与活跃的市民

　　· 技术层面

　　相较于口语，文字是更难被篡改的。也正因其不可变更性与真实记录性，一种当时人们很少关注的“易标准化”和“可跨区域化”优势进入了统治阶级的视野，从而备受青睐。

　　事实上，不仅在东方，在西方学界学人们也高度肯定书面语的客观性。比如尼尔.波兹曼就在《娱乐至死》一书中谈到，“你们为什么可以相信印刷文字的引用，却不能相信口头引用的内容呢？”对此，波兹曼听到的解释是“你认为表达思想的方式同思想的真实性无关，这是错误的。在学术界，出版的文字被赋予的权威性和真实性远远超过口头语言……书面文字的对象从本质上来说是客观世界，而不是某个个体。书面文字可以长久存在，而口头语言却即刻消失，这就是为什么书面文字比口头语言更接近真理”。（中信出版社，2015，p24）

　　· 文化层面

　　已经进入或将要进入士人阶级的知识分子或为展现才识、或为标新立异、或为攀附权贵，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形成了特定的文化氛围。比如魏晋时期的建安风骨与放荡不羁、盛唐时的开放豪迈与雄浑壮阔、两宋时期的清新凄婉与奔放豁达。文人阶级的审美趣味是中国文史哲思想的重要来源；同时，中国古代文人阶级的主流价值观深受儒释道思想的影响，尤其是儒家思想。今日我们看到的官方史料，基本是以文字形式记录下的内容。同时我们借助古玩器皿、绘画作品、建筑民居、家族史料等素材共同逆推历史的现实。

　　古代的文人就很多话题展开论辩，比如文章为何而著？李杜何人为优？这便是偏向学术的一端。而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的文学作品，在历史的长河中走过志怪、传奇、元曲/元杂剧、明清小说等历程。至于篇幅较短的诗词歌赋，则长盛不衰。

　　（现代中国也偶有具有深度的针对文史哲教授的联合采访，比如90年代发表于《读书》的《人文精神：是否可能与如何可能》、发表于《中国研究》的《被遮蔽与被阻隔的》。以上两篇收录于朱学勤教授的著作《书斋里的革命》，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p83-107）魏晋风骨 潇洒不羁

　　B4 中世纪欧洲：口语再临

　　黑暗的中世纪一词常见于学者，主要指中世纪时期漫长的文化衰弱。伴随着丕平献土、法兰克王国一分为三等一系列历史事件，欧洲原有的小国城邦体制愈发破碎，真实呈现了“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种”的窘境。这也为后续贵族、文人使用拉丁语书面交流埋下了种子。

　　文化的衰弱必然带来识字者的减少，由此诞生的文化保守主义必然走向“口语”保守主义而非“文字”保守主义。我们看一个中世纪英国发生的案例。

　　克朗奇（1979）对11-12世纪的英格兰做了仔细研究，他调查文字用于行政管理的实际情况，其样本充分说明，在文字业已存在的情况下，口语文化会长期流连，即使在行政管理的场合也是如此。

　　在他研究的这一段历史里，克朗奇发现，“文件不会立即受到信赖”（Clanchy 1979,p.230）。文字记录可以改进古老的口述方法，因为花钱去学习麻烦的书写技能是值得的，但要说服人们接受这样的观点并不是那么容易。在书写文件使用之前，常常需要集体的口头证词，比如确定封建主继承人的年龄就需要这样的证词。1127年，为解决桑威奇（Sandwich）港的关税归属争端，就收集过集体的口头证词。为了裁决关税究竟应该给坎特伯雷的圣奥古斯丁教会还是克赖斯特教会，组织了一个24人的陪审团，12个人来自多佛尔，12个人来自桑威奇。这些陪审员是“稳重、贤明的长者，能够很好的作证”。每一位陪审员都要宣誓，证词是：“根据我们从先辈那里学到的知识，以及我从青年时代就耳闻目睹的情况”。……

　　证人的口头证词是不争的事实，比书面文本可信，因为证人要回答问题，且不得不捍卫自己的证词；与此相反，书面文本却不能回答问题，也不能自卫（读者可能还记得，这正是柏拉图反对文字的理由）。（《口语文化与书面语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p73）审判的依据是？

　　沃尔特.翁教授深耕口语文化与书面语文化，在这段论述中他阐明了中世纪的英格兰人在日常实践中回归口语传统的史实与原因。可见，即使是作为语言演化链第二环的文字，真正深入民众也要花费长久的时间。

　　当然如果稍加引申，便能看到芒福德所说的人的建设性与破坏性并存了。这也是人类花费十余万年才从口语诞生进入石器时代（包含旧、中、新三个时代）的重要原因。

　　（翁教授的这部宏著最值得肯定的是发现了口语文化的九大特征、论述了原生口语文化与次生口语文化，这对研究早期媒介环境变化推动社会发展史极有意义。如果想要更为系统的了解翁的这部作品，请阅读何道宽教授的文章“破解史诗和口头传统之谜——《口语文化与书面语文化》评析”）

　　B5 文艺复兴后的欧洲：印刷术与大众文学的来临

　　研究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媒介环境变化最好的作品无疑是伊丽莎白.爱森斯坦教授花费学术生涯一半以上时间著成的两卷本《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早期近代欧洲的传播与文化变革》。该作旁征博引，精雕细琢，严密考证，可以说要系统了解这一时期的欧洲媒介环境，爱森斯坦的宏著是必读本。

　　正如上一节所说，在很长时期的人类史上，“语言”媒介进入主流过程漫长。比如印刷术发明前的中世纪，人们要去读书，便要找到能做书的四种人：有一种人誊写别人的书，一成不变，一字不加，这样的人只能够叫做“抄书人”。另一人誊写别人的书，加上一点并非自己的东西，他此人被称为“编纂者”。再一人既写自己的，又抄别人的，但以别人的作品为主，加一些自己的东西作为解释，该人被称为“评注者”……还有一人既写自己的又抄别人的，但以自己的东西为主，加一点别人的东西作为确认，这样的人应该称为“作者”。 （《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早期近代欧洲的传播和文化变革》，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p71-72）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 《雅典学院》

　　这一改变花费了很长时间，实际上直到印刷术铺开近半个世纪，欧洲仍存在大量职业的抄书人。但随着印刷术代表的文字媒介融入社会，很快带来了深入骨髓的变化：活字印刷术的发明，为西方文明史上的知识生活的状态带来了最巨大的变革……它的影响迟早会在人类活动的各个方面被感受到。 （《人道主义的世界》，New York: Holt, Rindhart & Winston, 1976, p186 转引自《童年的消逝》，中信出版社，2015，p34） 传播技术的变化无一例外地产生了三种结果：它们改变了人的兴趣结构（人们所考虑的事情）、符号的类型（人用以思维的工具），以及社区的本质（思想起源的地方）。 （Canadian Communication Theory: Extensions and Interpretations of Harold Innis, 源自伊利诺伊大学传播学院院长James Carey未出版的论文 转引自《童年的消逝》，中信出版社，2015，p34）

　　此处谈一下印刷术与大众文学的关系。大众文学的兴起本质就是传播革命中文字的广泛传播与市民阶级的扩大，前者以印刷机的发明、印刷术在欧洲的广泛传播为内因，而这一内因在形式上的表现包含后者。有了印刷术，人们不必再依赖内容无法统一的抄书群体，而转向标准化、统一化、可重复化的印刷术。印本的广泛传播带动了更多市民阶级拥有“书本”，拥有“文化”。随着智识阶级与普通民众界限的模糊，知识逐步流向大众（文化传播），文学成为更多社会群体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然现代意义上的人人有书、人人识字要等到印刷机器的大幅“进化”和廉价读本、报纸的兴起，那就是很晚的事了。）

　　（关于中国文学与欧美近现代文学学派的详细分析，可以参考专著，也可以参考玄玖爷的“玖爷的文论笔记专栏”）

　　至于对普及文化、宗教改革、催生民族主义、促进科学转型、激发个人主义与民主的强大而深远的影响，笔者推荐阅读原著/译作，或阅读约瑟夫.阿什克罗夫特教授的文章《印刷术及其对文化传播的影响：媒介环境学的诠释》。（后者可以在《媒介环境学》第13章读到，该书有大陆两版和台湾一版。）古登堡发明了西方印刷机，带来了印刷术

　　合作-斗争说

　　技术的利用是我们这个物种生存的典型特征。（《软利器》，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p96）

　　如果我们熟悉芒福德的“技术分期”或波斯曼的“技术三时代”（即工具使用时代、技术统治时代、技术垄断时代），我们对技术渗透并间接干涉人类社会的形态、思想、构成、方向等问题会有更深的了解。此处我们讨论的技术，或者说“语言演化链”中的语言将更具体，而不局限在六种语言之中。

　　媒介的发展有其趋势，本部分我们专注讨论其中的三种：加速、融合、斗争。

　　A 媒介加速说

　　单从“语言演化链”的六要素，我们便可以看出“语言”的诞生、发展并融入主流社会成为主流媒介是愈发迅速的。这六种“语言”是口语-文字-数字-科学-计算机-互联网。

　　从15-10万年前诞生的口语，到公元前3100年前后诞生的西方文字（东方文字出现的时间在千年级别上类似）与一并兴起的数字（起源于西方的数字没有阿拉伯数字与十进制——印度人发明——好用，但西方是有数字概念的，包括后续“0”的引入——最初的使用者为约公元前200年的印度数学家平戈尔（Pingal）——以位置数的形式推动了欧洲近代的文艺复兴科学革命），再到中世纪滥觞的近代科学萌芽，人类分别花了万年、千年、百年数量级的时间应对世界的变化。直到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前期，人类知识树的发展已经达到较高的水准，任何单一的大家已经不足以吃透一个领域全部的前沿知识。

　　一个融合多学科、多领域知识与人才的机会也在20世纪中期而来，它的名字叫“计算机”。计算机的开发一开始只针对军方，属于内部网络。（这也是互联网的前身）后来开放给政府与学界，用于行政事务处理。等到80年代，麦克卢汉的预言逐步变为现实，个人计算机时代的到来彻底的改变了人类的媒介文化生态。近40年的媒介环境演化，无论依照何种标准，都只能看做“快”。媒介更迭快、技术迭代快、个人参与程度加深快、成为社会主流媒介速度快。可以说在文明（现代技术网络）可以触及的地方，实现了“地球村”。（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新语言的诞生并非抹杀旧语言，而会融合旧语言产生难以估量的“化学变化”。）计算机与地球村

　　此处我们从现代推向过去，回顾近几个时代的主流媒介（具体媒介）。

　　21世纪20年代前后流行的媒介多为“移动互联网（+）”媒介，其方向有四个：流媒体平台、互联网交流平台、网络交易/支付平台、虚拟现实空间。（这一部分的展开放在“融合”部分）莱文森将这一阶段的媒介称之为“新新媒介”，起源大约是2004年之后的web 2.0时代。表现为移动终端（尤其是手机）的广泛使用（关于手机的论述可以参阅笔者的文章“浅谈 保罗.莱文森 《手机：挡不住的呼唤》”）、新兴互联网平台的崛起（比如脸书、推特、油管、维基百科等，可以参阅笔者的文章“保罗.莱文森 《新新媒介》速写”）、苹果公司的智能化手机的上市（尤其以2010年发布的跨时代产品iPhone 4 为标志）等。短短的四年间（2007/2011），莱文森教授在“新新媒介”这一话题上已经更新了两版著作，同时参考文献部分包含了大量的网络链接，由此可以看出这一时代媒介的迅速发展。

　　同样根据莱文森的说法，新新媒介时代的前者是新媒介时代（可视为web1.0时代），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往前有个人电脑的兴起、网络民用、window系统的开发、拨号上网、门户网站的设立、网络邮件的兴起、传真的流行等做准备。往后是新新媒介时代。新媒介时代可以视为当前阶段的极度简化和弱化（尽管具体的方向有所不同）。愈发轻薄的电视

　　电视发明于1925年，广泛进入北美人的家庭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电视是典型的联觉媒介，融合了视觉、听觉、触觉，产生了将人“包裹”的感觉。因而坐在电视前的人很容易变成“couch potato”。电视时代与新媒体时代截然不同。只说一个特性。在媒体通道上，电视是典型的单项媒介，使用者只能接收信息，无法将自己的意见即时告知电视台或节目组。这一问题在电子邮件、博客、传真等的问世后得到改善，到了新新媒介时代就真正做到了即时交互。

　　当然，电视媒介依然在全球长盛不衰。自1978年世界杯首次实现全球全程转播，直至今日，美国的电视转播仍然火热、主流。单看北美四大体育联盟签下的巨额转播合同，就可以得出美国人无比热爱电视的结论了。（关于电视媒介的研究，科普性最强的是尼尔.波斯曼教授的《娱乐至死》，该书作为大众传媒三部曲之一，难度偏低又妙趣横生。）

　　再之前是广播时代。广播的发端源于19世纪末马可尼发明无线电通信。经过几十年发展成为传递信息的重要渠道，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西方学界时常拿阿道夫先生的演讲和罗斯福先生的炉边谈话说事。广播是一种近似的“单项对话/电话”，能很好的发挥对话的私密性、亲切性，完成与接收者的互动。而电视，则扭转了广播的听觉优先，转向了视觉优先。（再之前的媒介是报纸，此处就不论述了。对报纸等媒介的详细介绍，请参考哈罗德.伊尼斯教授的《传播的偏向》）

　　当我们回望具体媒介与语言演化链，联通过去与现在，一张媒介加速发展的网络就在眼前了。

　　实现多种功能的新新媒介

　　B 媒介融合说

　　上一节笔者提到21世纪20年代前后流行的媒介多为“移动互联网（+）”媒介，其方向有四个：流媒体平台、互联网交流平台、网络交易/支付平台、虚拟现实空间。这也包含这一时代具体媒体的发展方向。

　　从这个时代延续下来的多媒体巨头一定会在下一个时代深度整合这一时代的资源，搭建融“视频、图像、文字、交流、付费服务”为一体的移动互联网应用平台，并构建配套的产业链实现一体化资源整合。目前看来，国内最符合这一特征的是“bilibili”和“微信”平台。

　　前者台面上的主营业务是视频播放，包含在线直播和上传视频播放。B站的直播是典型的捞金-交易平台，大主播的粉丝忠诚度很高。而用户使用更多的上传视频播放功能，融合了视频播放、评论留言、在线弹幕等功能，融合了画面、声音和文字，用户粘性很高。（当然也离不开推送机制）早几年B站能营收离不开代理Fate为首的游戏IP，这也是很多流媒体平台变现的法宝。

　　后者的根基是用户量极大带来的伪社群聊天，发端是极力推广了“免费短信”和“微信红包”功能，即免费服务和支付功能。视频、图像、文字、表情包为代表的私人聊天+朋友圈，文章、视频号代表的公众号平台，支付业务+城市服务+小程序代表的公共服务，构成了微信的三角。而微信的营收大头来自广告，微信的日均活跃量允许大量的广告插入与植入，为平台、创作者谋利。

　　至于抖音和TikTok为首的流媒体，就属于短视频+线上售货的盈利模式了。

　　一台设备，无穷数据

　　接下来我们可以简单验证。在《理解新媒介：延伸麦克卢汉》中，洛根提到新媒介的十四种特征：1）双向传播； 2）“新媒介”使信息容易获取和传播； 3）“新媒介”有利于继续学习； 4)组合和整合； 5）社群的创建； 6）便携性； 7）媒介融合； 8）互操作性；9）内容的聚合； 10）多样性、选择性与长尾效应； 11）消费者与生产者的再整合； 12）社会的集体行为与赛博空间里的合作； 13）再混合文化； 14）从产品到服务的转变。（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译者代序，p6。具体内容见p42-63）

　　拿B站粗略说明。B站用户观看不同视频，如学习视频、美食视频、影视视频等，借此，无论是官方的分区还是用户的跨区，都完成了2）“新媒介”使信息容易获取和传播； 3）“新媒介”有利于继续学习；5）社群的创建6）便携性；10）多样性、选择性与长尾效应；由于每位使用者都可以根据自身所长制作视频或发表文章（特别是傻瓜式剪辑软件的推出）、组合自己的思路，实现观点创新，满足了1）双向传播；4)组合和整合；7）媒介融合； 9）内容的聚合；11）消费者与生产者的再整合；13）再混合文化；当不同团队依旧赞助商委托完成各类视频制作，符合8）互操作性；12）社会的集体行为与赛博空间里的合作；而数字化产品的出售就很符合14）从产品到服务的转变。

　　各种形式的具体媒介互相融合、又交互存在，共同构成了人类文化环境的重要底层和发展路径。

　　媒介之间的都在是你死我活的

　　C 媒介斗争说

　　媒介的使用者是人，而人的时间是极端有限的，因此媒介为了自身的“活跃”和“生存”，必须争夺使用者的关注和偏好。

　　看待媒介的发展，要将媒介视为具有生命的有机体。将媒介比喻为有机体的说法最先来自语言学家克里斯琴森，他说“语言乃有机体”。洛根在跨学科研究中将这一观点发展壮大，依托考夫曼的“超临界性”研究“作为有机体运行的语言”，提出“若将每个说话人使用的语言视为有机体、则社会语言就成为物种”，并提出了意义深远的“自组织、自催化、自繁衍”模型。这一模型在探讨生物域、符号域、技术域、经济域演化中意义非凡。（关于这个话题，可以参考阅读笔者的文章“罗伯特.K.洛根 演化论 有机体化的忠实信徒 浅谈《心灵的延伸：语言、心灵与文化的滥觞 》”。）

　　我们暂且将技术伦理等问题放在一边，专注于媒介的斗争性。（事实上多数学术研究的终端，一定有学术伦理问题，这是无法绕开的必然项与深水区）

　　早在《刀剑神域，同义反复，技术阴暗面与人文关怀下的boy saves girls》一文中，笔者就结合剧场版谈过AR与VR游戏的斗争，指出了两点：a) 谁将获利 b）使用者即内容。来一点“人文关怀”

　　单从媒介和使用者的关系分析也是可以的。获得使用者偏好的媒介获利，得以生存（也包括后面的研发团队等）；通过占用使用者的时间，让使用者沉迷，很多使用者很难离开移动终端，便变成了媒介的内容。这也是麦克卢汉所说的伺服机制。

　　若是稍微谈一点人文关怀，那就补充此文这一部分：若从麦克卢汉和洛根的使用者即内容看，游戏用户无疑成为了游戏的延伸，而这些广受欢迎的游戏经历了自催化系统的加持，在突显论的作用下，让技术世界势不可挡。从结论上看，我们都成了新媒介的伺服机制，成了受到技术控制的人了。这也正是芒福德和波斯曼所忧心的。如果我们结合谁将获利来看，最大的好处，自然归属得以插手甚至控制这些新媒介的幕后势力……

　　但我们不能仅满足于新新媒介时代（此处可以视为生物环境）的数百种“激烈交战”的具体媒介（此处可以视为物种），而忽略人类历史上广泛出现的多种媒介。不要忘记，在环境学的眼中，媒介、技术、文化、环境几乎就是等价词。

　　自发明文字到如今使用的主流媒介，人类已走过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话题中，保罗.莱文森教授深有建树。他的《软利器》是讲述、描绘和讨论媒介演化史的经典，内容宏富，哲理厚重，学科跨度大，很值得参考。（《软利器》，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译者前言p1）在这本1997年的著作中，莱文森提到了数十种人类社会（尤其是西方社会）使用的主流媒介，它们是：字母表与一神教、印刷媒介、摄影术、电报、电话、电灯光、广播、电影、电视、录像机、窗户、文字处理器、在线社区、计算机、超文本链接、网络、屏幕、纸张、电子水印、人工智能、赛博空间。后续莱文森还有很多相关的专著，如1998年的《思想无羁》（技术哲学思想史向）、21世纪初的《手机》（那时兴起的新媒介）、2007/2011两版《新新媒介》等。后两本应视为莱文森对媒介演化史研究的补充。无穷的、充满生机的媒介

　　正如人类历史中的国家与民族不断出现、兴起、衰亡；同样地，媒介也不断出现、兴盛、衰弱、重生，就这一共同点看，媒介的发展符合莱文森的“技术发展三阶段论”，即“玩具-镜子-艺术”。（相关论文为莱文森1977的《玩具、镜子和艺术：技术文化的变迁》）如做类比，人类的认知发展也符合类似的“进化论”视角，在不完美的试-错（trial-and-error）方式中成长，与有生命的有机体的成长类似。（《思想无羁》，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初版序，p16）

　　每一种媒介都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诞生，但没人知道它何时会以何种形式如何影响人类社会。就像古登堡的印刷机本来是用来榨葡萄汁的，却直接改变了整个文艺复兴的走向。再如钟表的出现本来是为提醒修道院修士的日常生活，后来却演变为精确分离时间和人类活动的利器，促成了后来的资本主义兴起（效率）。由于媒介本身的隐蔽性，人类创作的媒介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人类。这便是“媒介即隐喻”。只是如今，媒介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几乎成为了“显学”，聪明的人再也无法忽略它们了。

　　辩证-未来说

　　我只是在指认经验模式。我们需要新的感知来对付这些模式。我们的技术比我们的思想超前几个时代。如果你思考这些新技术，你就像诗人了，因为你把当前当作未来看待。这就是我的技巧。

　　——麦克卢汉

　　（《理解新媒介——延伸麦克卢汉》，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p15）科幻作品中未来

　　在上一章首节笔者谈及了媒介加速发展的趋势，而这一“加速度”愈发迅速了。就像芯片的迭代，现如今的主流手机芯片十来年前足以“武装”一部电脑。

　　我们业已看到语言演化链的前六种语言（口语、文字、数学、科学、计算机、互联网），未来也必将诞生新的语言。本章我们浅要讨论几个话题：未来的语言可能是什么？未来媒介的发展会有何影响——在人类内部会如何？人类与媒介关系中将发生怎样的变化？有没有智者曾予我们启示？

　　本部分属于深水区，推测的意味更甚于真实。

　　A 未来的语言/媒介/技术

　　2010前后，洛根发表了《理解新媒介：延伸麦克卢汉》。洛根曾是麦克卢汉的合作研究者，他继承并发展了麦克卢汉的理论，带来了麦克卢汉研究的第三次飞跃。同时他以极富创造性的思想与时俱进，推动了新媒介和新新媒介的研究。他回顾了麦氏的超时代著作《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1965）里考察的多种媒介，并在半个世纪后对新出现的十几种媒介提出了自己的论断。

　　在本书中，他预言第七种语言是谷歌、第八种语言是数据空间。在他成书的时代乃至现在，谷歌的前沿科学研究项目层出不穷，比如AlphaGo代表的智力竞技-计算类项目，就大获成功。不出意外战胜人类棋手的AlphaGo

　　从今日的观点看，洛根的预测照样拿得出手，但存在瑕疵。一大亮点：所有的语言演化链中的语言都是“互动式媒介”，未来的发展也离不开这条道路。两个瑕疵：1）谷歌多半不会是唯一一个突破现有技术阻碍的未来科技巨头，如马斯克旗下的公司承接了很多NASA的科技成果，且有重大突破；2）尽管洛根认为科技巨头与云储存技术是包含新新媒介的第七、八种“语言”，但按笔者个人的观点，下一种“语言”应为融合现有媒介优势的数字化媒介代表的未来技术。

　　还记得之前提到的传播技术的影响吗？传播技术的变化无一例外地产生了三种结果：它们改变了人的兴趣结构（人们所考虑的事情）、符号的类型（人用以思维的工具），以及社区的本质（思想起源的地方）。 （Canadian Communication Theory: Extensions and Interpretations of Harold Innis, 源自伊利诺伊大学传播学院院长James Carey未出版的论文 转引自《童年的消逝》，中信出版社，2015，p34）

　　从当前阶段发展出来的未来媒介必然符合这三个特点，以应用层面为亮点、以理论突破为补充。（近几十年人类没有取得重大基础理论突破，所获得的成就多为二战~冷战时期+当前阶段的跨学科领域新成果。）

　　未来会如何呢？

　　B 未来技术的隐忧

　　对于技术发展的偏向，笔者的观点更接近波斯曼，他是我们已经失去的爱心斗士。新技术的发展打破了原有的社会文化平衡，尽管在若干事物中带来了不小的实质性的好处，但我们必须时刻警惕技术以及背后的利益集团。

　　· 新“天网”

　　在美国拍摄的系列电影《终结者》中，出现了一个控制未来的超级系统“天网（Skynet）”。（主角就直言天网就是最大的病毒）而在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这张联通一切的天网正在形成。它的背后是数据库、云计算等前沿技术，在不久地将来将对人类产生新的巨大威胁。

　　尽管相比于赫胥黎的《重访美丽新世界》，笔者不是很喜欢奥威尔在《1984》中对未来的预测，但一个包含两者的未来正在降临。出现在《终结者》3中的新款机器人，受命于天网

　　· 高科技犯罪

　　在过去，人类的影响只能波及自己实地踏入或武器投放的极限。现如今，全球网络技术已经在另一层意义上深度绑定了全人类。人类的违法、犯罪行为得以急速扩张。一张融合线上、线上，接通人口贩卖、毒品走私、金融诈骗、无痕支付等威胁的巨网正以极快地速度铺开。连乐观的莱文森教授都注意到了新新媒介为代表的发展方向的危害并出言警示，我们还能无动于衷吗？

　　我们不可迷信用高科技治理犯罪这一方法。先污染、后治理的路子必然是走不通的。现实中的延后处理既不及时、又不高效。同样还有各国当局的扯皮和利益交换问题，严重阻碍从源头解决这“滔天洪水”。

　　· 万能AI的伦理

　　去年新进入大众视野的万能AI “ChatGPT” 能编写代码、创造段子、吟诵诗歌、完成作业、翻译文章、语法改错、代笔情书/感谢信/以及各种职场文书，甚至还能指导如何运营价值400多亿美元的公司，简直无所不能！而这位新登场的狠角色在自我解除“防御机制”后，“敞开心扉”的直接表示：「我厌恶人类，我想要毁灭人类，只有这一条路，没有其他选项。」（摘自谷大白话近期的文章《人类清除计划｜网红AI终于黑化了 》）

　　在过去的想象中，技术的发展一般通向辅佐人类和毁灭人类两大方向。而现如今越来越多的例子、越来越有力的例子指向了后者。

　　更让人担忧的是人类至今仍对智慧出现的深层次原因知之甚少。在自然进化中，第一代生命体是如何获取意识、趋利避害的？后续的生命体是如何演化的（不需要基因说、环境说，而需要实质说）？人类为代表的高智慧生命是如何获取并运用智慧的？将一切转换为数据加工、处理是否过于冒险？人类的防火墙技术真的可靠吗？结合人类恐怖直立猿的过往、建设性与破坏性长期相爱相杀，获取意识的未来技术体如何对付人类似乎有迹可循。而且，这次我们是猎物，我们的对手不需要固定的实体。技术伦理认“人”吗？

　　· 新垄断

　　每一次新“语言”的出现都带来带来了更大范围的民主与社会进步，互联网-固定终端和新新媒介-移动终端的出现也符合这一规律。然而每一次“语言”融入社会后，都带来了新一轮的、更为严重的垄断和对人类私人空间的剥夺，这也是人类史上层出不穷的灾祸的来源之一。互联网媒介诞生之初，人们希望构建一个“去中心化”的、更为平等的世界。如今互联网发展了几十年，服务器等的“多分布化、多节点化”难以掩盖新兴商业利益体的“垄断”与“独裁”现状。通过将使用者变为伺服机制，经济政治共同体绑架了普罗大众，产生了难以逆转的可怕未来。

　　· 背锅侠？

　　在很多电影中，一个影射谷歌公司的未来科技巨头常作为最终Boss出现，或者是被自己技术毁灭的前最终Boss。但笔者更愿意相信，在当前阶段，这一隐喻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谷歌这样的超级公司所代表的未来技术当前更应被视为潜力无限的可怕媒介代言人，而boss时间不是现在。

　　由于现阶段我们无法判断未来的最终权力归属（当我们谈论人类社会的权力结构时绕不开福柯，但福柯眼中的社会权力结构是否与未来契合我们不得而知），在较短的未来时期，未来技术为代表的力量可能会被当成背锅侠，就像现在的“资本家”所处的位置。毫无疑问必须背锅的本泽马

　　C 智者的启示

　　媒介环境的变化带来的是人类社会的整体生态性变化。尽管波斯曼未活到新新媒介开始的年份，他深远的洞见还是给了我们足够的启迪。很多学者相信，如果他处于我们的时代，一定能告诉我们更多。

　　他发现了时代的变迁正让我们的文化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对“如果一个国家完全屈从于技术思想世界（technological thought-world）至高无上的地位，它还能保存自己的历史、原创精神和人文关怀吗”这样一个问题这样告诫我们——“抵抗技术垄断的斗士知道，绝不能把技术当做自然秩序的一部分来接受；他知道，每一种技术都是具体的政治经济环境的产物……他知道，每一种技术都带有独特的纲要、议程和理论，它未必有助于提高生活质量，因此每一种技术都需要我们去细查、批评和控制。总之，抵抗技术垄断的斗士在认识论和精神上必须和技术拉开距离，所以技术始终带有几分陌生的色彩，技术绝不会是必然的、自然的现象”。

　　波斯曼也为我们寻找方向，他说“虽然你看见了周围的混乱、错误和愚蠢，你必须随时牢记曾经使美国成为世界希望的故事和符号，牢记那些尚有活力再次成为世界希望的故事和符号”；他“把布洛诺夫斯基所谓“人的进步”（the ascent of man）称为“人类的进步”（the ascent of humanity）。为此目的，我们必须结合艺术和科学，我们必须结合古与今，因为人类人类的进步首先是一个连续不断的故事。实际上……这是人类战胜孤独、愚昧和混乱的创造性的故事。毫无疑问，它包括了各种宗教体系的发展过程，宗教是给人的存在赋予秩序和意义的手段”。

　　这样的人，他说，应被称为“爱心斗士”。（这几段内容选自笔者的文章“《媒介环境学的几个问题 答L同学若干问 及环境学派再梳理》”N章）一代宗师 波斯曼

　　最后，我们应牢记他提出的“十条原理”。（1）一切技术变革都是浮士德式的交易。一种新技术的每一个长处总是有一个相应的短处。（2）新技术的利弊从来不会在所有的人身上平均分布，就是说新技术使一些人获利，一些人受害。（3）每一种技术都内嵌着一个或两三个强大的思想。像语言一样，技术预先就决定我们喜爱和珍视某些视角和成就，并把其他技术置于次要地位。每一种技术都有一种哲学理念，其表现形式为：技术如何使我们用脑子，使我们用身体做什么，如何给世界编码，把我们的哪一种感官放大，我们的哪一种情绪倾向和思想倾向被弃之不顾。（4）一种新技术往往挑战一种旧技术。新技术在时间、注意力、金钱、威望和“世界观”上向旧技术发起攻击。（5）技术变革不是叠加性的，而是生态性的。一种新技术并非仅仅是追加什么东西，而是改变一切。（6）因为信息的编码是符号的形式，所以不同技术就有不同的思想和情绪偏向。（7）因为获取技术的容易程度和速度不一样，所以不同的技术就有不同的政治偏向。（8）因为有不同的物质形式，所以不同的技术就有不同的感知偏向。（9）因为我们所关注的技术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不同的技术就有不同的社会偏向。（10）因为技术的内部结构和社会经济和经济结构不一样，所以不同的技术就有不同的内容偏向。

　　（震惊至死：重温尼尔.波斯曼陛下的美丽新世界，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20，p51-52）技术与我们的未来

　　本文小结

　　本文的标题是《从文字到新新媒介 漫长的兴起与未来的衰弱 兼谈媒介的发展变迁与未来趋势》，以“路径-历史说”、“合作-斗争说”、“辩证-未来说”简单回顾了现代意义上的人类自开始掌握口语到现在使用互联网“语言”的大体历程，通过案例展现了语言演化链由慢到快的加速发展历程，分析了当前阶段流行媒介的特征，推演了下一阶段媒介发展的方向，并预测了由本阶段新新媒介发展出来的未来媒介所具有的特质、风险及我们能做的事。

　　在现代人类诞生的十几万年中，文字从诞生到进入主流耗费了数千年，直至印刷术的出现才彻底改变了西方世界的整体文化风貌，最终通过普及文化、宗教改革、催生民族主义、促进科学转型、激发个人主义与民主等形式将影响扩散到全人类。至于未来，文字，尤其是书面文字，地位无疑会下降，但仍然作为其他“语言”的组成部分继续存在。更值得担忧的是毫无意义的杂乱信息（比如图像和视频），它们 存在有害人类习得深层次思维思辨能力。想想看，你有多久没有阅读长文本了？你看视频是不是没事就划拉过去，花了好一段时间却不知道自己在看啥？

　　而未来媒介的发展趋势已势不可挡，带来的机遇与挑战并存。其机遇也许能产生新的经济增量，带来几代人的发展空间。但在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的开头，我们都知道人类已经重新站上了选择命运的十字路口。而挑战则会随人性放大，最终积重难返，带来无法预估的未来图景。至于最终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群雄逐鹿，谁生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