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im
别名:《是什么定义了你自己》
读前须知:
1.文笔文风就那样,喜欢看不喜欢别看,9.0k
2.文笔不定时崩溃,有ooc慎入
3.很意识流,很难懂,得抠细节,精神病倾向
4.真的慎入、慎入、慎入
5.很对不起,写了点自己很痛苦的事
——————————————————————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我是负责这幢精神医院995双人诊室的护士。
三年前,我来到这家医院,那时手脚还生疏,但如今已经能熟练的为住进这家医院的患者提供帮助。
前一阵子,我的诊室迎来了一位正值风华岁月的青年。
他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的。
看过了他的病历之后,我才知道他的腿上没有落下残疾。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导致他要坐在轮椅上,我不知道。
医生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看住他。
虽然如此,但我并不认为青年身患何种疾病。
每天早晨我前往他的病房拉开窗帘,看着他从被窝里探出一个脑袋,朝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青年的笑很阳光,也很好看。
可是一切的变数都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夜晚。
从那天起,我感觉他变了。
伍六七住进了一个双人病房。
他住进去时选了靠墙的床位,从这个角度向窗外望去,能够看到对面大厦上的楼名与一团团沉压的乌云。
对于医院的选址问题他不好评判,这家精神病院位居城乡交接的接合部,途径的人民也少得可怜。若说是图一个安宁与清静,那必然是绝佳的选择。
他不喜欢喧嚣的城市,更不喜欢人来人往的街道。
可记忆里对于热闹的向往时常给他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他深知自己的曾经风风火火,但时间已经磨平了突兀的棱角,再怎么努力回忆,也带不来如今的分毫变化。
岁月就像一把刮骨刀。
割去了浮世繁华中的人生岁月,更拂去了年少轻狂时的开怀大笑。
留下来的不知是一具空壳,还是一纸书墨。
“早上好,靓女。”
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紧闭的窗帘被一双小巧玲珑的手掀起。伍六七在太阳初升时便已早早醒来,此刻坐在床上,温和的同前来的护士问安。
护士微微笑了笑,似乎是对他的态度感到由衷的舒适,便也抬起了一只忙碌的手,抽空向他打着寒暄。
天色渐明,金黄的阳光落入室内。清风徐徐,藏匿在风中的风语者向这片寂静道出一声轻语,又悄悄的踮着稚嫩的脚趾,从指缝间游走的风中逃去。
伍六七望着护士笼罩在阳光下的背影,撇头看着洒落在那张空床上的金光。
他想晒晒太阳。
“靓女,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一下呀?”
“是什么?”
“我想晒晒太阳。”
伍六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张看上去很暖和的空床,扯开一个调皮的笑。
“让我坐到那张床上去吧。”
维多利亚的秘密孕育在金边玫瑰的传奇之中,渴望与得到向来都是分道扬镳的人物。
传说在金轮之阳普照的清晨,得到阳光的信徒能够捕获新生的机遇。
我想试试,那些流传千古的传说,是否真的能破开我心间的云雾。
“早上好。”
这是一个小雨的清晨。护士推开房门,如同往常的接收到青年的一句问安。她呐呐点头,熟稔地拉开窗帘,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今天没有太阳了。”
自从那日青年的无意提起,在每个有阳光的日子,他总要重复一遍同样的请求。
伍六七沉默不语,略显复杂的看向面对窗户的护士,随着她仰头望向打落在玻璃上的水滴。
雨水滴滴答答的跳动在冰冷的墙面,乌云狂妄的炫耀着自己邪恶的美,沿着上天的泪痕不断坠落的,又是飘渺虚无的吻。
黑白双生,阴阳相克。
只是不知道在哭泣的背后,他的因由到底是何。是痛苦、是悲伤,还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只为哭泣而哭泣的痛哭?
“没关系,那我就不过去了。”
晚间,他出来倒了杯水。
流水声充斥了整个寂静的楼道,伍六七漠然的盯着饮水机不断吐出的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
直到高跟鞋点地的声音响起,他才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那个白日里掀开窗帘的护士逐渐接近。
“晚上好啊,靓女。”
护士点了点头,踮脚越过他的身躯看到饮水机下的水杯,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你可以按铃喊我。今夜我值班。”
伍六七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咧开一个笑容,伸手拍了一下护士的肩膀:“有什么关系,我躺在那张床上都快发霉啦。自己能干的事,为什么要别人来帮忙呢?”
自己能干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求助者是卑微的失败者,他们在乞求帮助的同时,无意中选择进入了自我否认的世界。
“但你是个病人啊。”
护士口口声声的说道。
在刹那间伍六七笑着的面庞忽然僵硬,他扯着狰狞的面孔,怔愣的看着一旁矗立的护士。
水流声越过了杯壁,不断溢满的冷水掉落在干燥的地面。塑料纸杯显然遭不住巨大的水压试验,没过多久便将肚内的水一并吐出。
护士惊叫一声,弯腰去拾滚落的纸杯。
伍六七将它踢开。
“你说的没错。”
他轻轻的,悄悄地吐出几个字音,眼中隐匿的痛苦被一阵剧烈的红光代替,冷血而无情的饿狼呼之欲出。
“我可是一个病人啊。”
硕大的病房中,那张空床迎来了它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伍六七酷似的青年,在一场夜梦之后,披头散发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早上好。”
伍六七习惯性的说出那三个反复琢磨过的字眼,对着那个看向窗外的青年问安。
青年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早上好。”
回话的却是进来送早饭的护士。
他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失落的情绪,那像是蛆虫一般啃咬着他的心脏,蹂躏着他的躯壳。更不知道为何,他总是希望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能够搭理他的声音,希望他给予他一点活着的证明。
这大概是两个扭曲的人之间为数不多的怜悯。
因为在踏入这家医院的开始,上帝便已给我们打下了赎罪者的烙印。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伍六七第一次主动去拉开窗帘。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城市浑浊的空气,轻叹这气味的刺鼻。
人类的居住带来了太多的废弃物,其所指的并不只是丢弃在马路边的黑色塑料袋,还有那些被社会生存法则所淘汰的穷人。
勾心斗角的竞争,波谲云诡的生活。
在这场盛大的游戏之中,那只在海啸之中拼搏的海燕,只会享有它所厌弃的结局。突破传统、突破底线、尝试打破这原始的生存法则的人,反而会成为遭人唾弃的异类。
人们在不断同化着身边相似的人。
好似那样,才能让上天施舍一份自己活着的证明。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平整的被子上,静静地凝望着窗边的伍六七。
“好吧,那就叫你柒啦。简单又好记,是不是很方便啊?”伍六七回过头,微微弯起的眼眶中盛满了一樽星河。
柒的出现很突兀,那是毫无征兆的到来,在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在了身边的空床之上。
他没有携带任何的器物,只是穿了一身病服,然后每天长久的坐在平整的被子上朝地面发呆。
伍六七曾多次诱引他说出几句简单的问好,但都以失败告终。
他们真的太像了。
不管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微表情,还是刻在那张棱骨分明的脸上的三庭五眼。那仿佛就像是一副磨具所锻造而成的刀,在一点一瞬之间相似的极为梦幻。
久而久之,伍六七便也习惯了柒的沉默,二人之间的交流也时常只有他一人的自言自语。
“靓仔你看,今天太阳真的好好哎。”
“靓女又只送一份饭来啦……我上回分明跟她说过要多送一份的。没事!我的分你一半吧。”
“靓仔,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看小鸡岛最漂亮的日落。”
“外面的世界好大啊,我真的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出去呢?”
坚固的牢笼抵御了外界所有的美好: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闹,孩子与父母亲切的交谈,游乐场里欢快的大笑,集市之中铺天盖地的活动。
我们被人定义为歪曲的精神,被人以治疗的名义囚禁,仰望着那些“常人”所拥有的美好,心觉此岸与彼岸之间的距离。
望尘莫及并不是过分形容。
外面的世界好大,天主的赦免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又在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从枷锁之中得到解脱?
“早上好。”
伍六七从睡梦中醒来,眯眼适应着光线的亮度。他迷迷糊糊的从床上坐起,挠了挠睡乱的发丝,看见护士站在他的床前。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早餐。
“啊……靓女你怎么又只送了一份来啊。”他揉着眼睛,不满的撅撅嘴,看向仍旧发呆的柒。
护士愣了一愣,踌躇许久后瞥了一眼病床的方向,苦涩笑道:“你吃吧。吃了就不会饿了。”
莫名其妙的答案。
伍六七不解的睁大眼睛,欲要脱口而出的那句“你说什么”尚堵在喉口,护士匆忙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他拿着手里拳头大的一块白馒头,翻来覆去看了看,随后熟练的撕开一半,放在了柒的床头。
“靓女最近好健忘啊,我分明每天都有跟她说的哦。我的分你一半,你先吃呗。”
吃了就不会饿了。
他一口一口的干吃着手中的半个馒头,用粘稠的口水当作那一杯放在床头的牛奶进行吞咽。
肠胃被逐渐填满的感觉的确不错,充实有力的体觉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伍六七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重新看向坐在另一张床上的柒。
靓仔怎么又不吃啊,馒头会硬掉的。
不过他总会吃的,他想,因为当他每次午觉和早晨醒过来时,放在床边的食物已经空空如也。
伍六七钻进温暖的被窝,翻身睡起了回笼觉。
半夜的楼道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伍六七几乎是在霎时惊醒,一个哆嗦匆匆忙忙跑下床去,借着门上的方形玻璃观察外面的情况。
那是一个双目通红的妇女,正被无数双手极力撕扯回她的病房。
她扑在门框上,一声一声的嚎,像极了野兽的嘶吼。她嚎到失声,泪水和鼻涕一股脑的流落在苍白的面颊。挥舞的双手不断寻找着能够攀附的物体,那个女人在疯狂的大笑,又像是在肝胆俱裂的痛哭。扭曲的五官呈现在她的脸上,将那张原本粉嫩的面孔变得恐怖不堪。
伍六七静静地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望向自己,静静地接收到她眼中传递出的渴望与找到同类的快意,静静地看着她被拉扯出视线,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转过头去,看向坐在床上的柒。
柒抬起了头,猩红的目光直视他的眼底。
黑夜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反射回所有你能够拥有的光明,将那个渴望救赎与释放的你,拉回现实的牢房。
月光漫漫,星星点点。
冷冽的风拼了命挤进了封闭的空间,贯彻入那条并不保暖的白蓝病服。
伍六七蠕了蠕唇,僵硬的笑了起来。
“靓仔?晚上有点黑,你别怕啊……”
“没关系,发病的人已经被拖回去了,我们不会遭到她的攻击,我们是安全的……”
那双无神的眼,那双既害怕又快乐的双眼。
那些在背后曲解的面孔。
那个包涵太多矛盾的笑容与哭喊。
他抬起了头,乌黑的眼窝中是抑制不住的情绪,脸色煞白很好的反应了他当下的心境。
伍六七顿了一下,费力的扯起嘴角,浅浅的朝柒笑着,爬入早已冰凉的被窝。
“没事啊靓仔……没事了……”
“早上好。”
护士推开了门,愕然地发现今日的房内昏暗无光,连日光灯都没有打开。她看了看醒来坐在床上发呆的伍六七,把早饭放下,伸手掀开了窗帘。
刺眼的日光侵入了暗室,伍六七淡淡的看着那张靠窗的床被铺洒而下的阳光填满,默默的抿了抿唇,转头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早餐。
柒缓缓地站了起来,坐到了阴影笼罩下的角落。
“你也嫌今天的太阳太刺眼了吗。”
伍六七舔了舔留在嘴角的牛奶,面无表情地对缩在暗处的柒喃喃。
后者没有回答。
护士抬起头,触碰着柔和而温暖的的阳光,不解的在双方间游走徘徊,最终也没能解开心底的疑问。
今天的太阳明明很舒服呀。
她怎么会觉得今天的太阳很刺眼呢?
自那天开始,伍六七从未再提起过晒太阳的请求。多半的时间他蜷缩在被窝里,独自霸占着为数不多身体制造的感觉温暖,偶尔才朝柒唠叨两句。
护士推开房门,手里端着今日的早餐。
“早上好。”
她轻轻说道,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将餐盘放到他的身边。那里面装着的是两份面包与牛奶,多出的一份是她自己偷偷掏了零花钱在外偷买的。
伍六七扫了它一眼,忽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起来。他失控的滚下床去,踉踉跄跄的奔跑到护士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恳求又卑微:“靓女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没病,我是不是没病,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你们还要关我多久?”
护士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吓愣了,一时间未能做出任何反应。她仅是震惊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强大的气力,力量大的她无法挣脱。
“你告诉他们,我没有病,我是个正常人,你们一开始就关错人了,我真的没病!真的没病!”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向前。他心底渴望着的,渴望着的自由,渴望着的理解和支持,渴望着的鼓励与肯定,渴望着的生活与幸福……
护士急急忙忙的稳住他的身躯。
“没事的,你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们会把你治好的,你别担心,这家医院的医生都是全市一流人才,他们的治疗技术——”
伍六七松开了双手。
他不顾护士的追问,跌跌撞撞的走到床头,歪头看了一眼坐着的柒,重新躺回了那张冰冷的床上。
深夜。
“靓仔,你说你怎么就不说话呢。”
毫无困意的伍六七躺在被子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话语却是对着一旁的人去。隔着一条厚重的窗帘,外头的景物像是被一条波动的海浪隔开,他们身处在汪洋大海的中心孤岛,孤独又绝望。
像是明晓他的沉默是金一番,伍六七一个打滚坐了起来,侧头看向仍旧保持姿势的柒。
“靓仔,你能不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患病。”
“那个靓女总是说我生了病,其实我没有……你知道的,我真的很正常。”
“我想去看外面的世界,想去感受春天,想去看小鸡岛的日落,想去看海,还想去沙滩上跟大保可乐他们玩沙滩球。”
“他们说我不正常……可我真的有错吗?”
那一扇窗户,那一扇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景,隔绝了“患者”与“正常人”的交流,隔绝一切美好,哪怕连最基础的欢笑都不曾见到。
伍六七等了很久。
他为了一个答案,等了一刻钟,等了一小时,等了半天,等了无数个白昼黑夜。
等到天荒地老,等到海枯石烂,等的只不过是一句答案,一句肯定,一句鼓励,一句安慰和一句解脱。
“靓仔,你告诉我啊……”
你告诉我,你能不能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病?
在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在日月交替的黄昏,他呜咽着弓起身子,任凭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永恒沉默的空间。
“早上好。”
那个病人变得更加可怕了。
自从那天早上我送去两份早饭后,他像是狂躁症患者一般的发作,嘴边不停的嘟囔着“我没有病”的字眼。
医生在前天来过,给他打了一管镇静剂。
我看着他的伤口流出的汩汩血液,看着他干涸的唇纹,看着他深深嵌入皮肉的眼眶,才惊觉这一个月他变化的太多。
那个刚进来时阳光灿烂的青年,如今已经扯不开正常的笑容。
我不清楚为什么,我只是尽到了我所承担的义务,每日三餐,每日问安,还有不断地询问那一个是否沐浴阳光的请求。
护士放下了手中的托盘,最后施舍了一个同情的目光,静默的退出了封闭的房间。
负责救治的精神科医生在清晨时推开了995病房的门。他是个专业又高度致力于事业的称职主治,在他手下已经治愈了无数的病例。
他熟练的挽起袖脚,接过护士递来的针筒,朝着那根骨瘦如柴的小臂刺了下去。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青年只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稍稍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根针筒里的液体注进体内。
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半分光亮,这在很多患者身上经常看见,医生这么想。
而他的职责就是帮助这些堕入深渊中的迷失者重返光明。他看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患者撑开富有焦点的瞳孔,兴奋的像个重获新生的孩子,便只叹虽累犹荣。
“医生。”
青年轮了轮眼眶中的眼珠,张开粘合在一块的唇瓣,枯哑的声音犹如两块金属的摩擦,尖锐又微不可闻。
“你能不能相信我,我没有病?”
医生拔针筒的手略微停顿一下。他似乎在惊愕于青年所问的问题,不过那种惊讶的感情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停留的太久。
很快,他咧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极为郑重的拍了拍青年的手背。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请相信我。”
三月七日,那位患者徒手砸碎了卫生间的玻璃,我赶到后看见他的手背上淌满了鲜血。
三月八日,那位患者看着我端来的早饭,伸手将它摔在地上。
三月九日,我站在995病房的门口,听见那位患者狂躁的怒吼,怒吼过后又是歇斯里底的痛哭。
三月十日,医生来了一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终于有一天能够安宁了。
三月十一日,那位患者在深夜试图逃出病房,被值班的同事压了回去。
三月十二日,我没有跟他说早上好。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说了他也不会回应。
三月十三日,我听见他摔碎玻璃杯的声音,接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
……
四月三日,那位患者出院了。
—
伍六七站在大街上。
周身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交通工具的喇叭声哔哔的响在耳畔,摩肩接踵的亲密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幻觉。
他穿着花了最后的积蓄买的西装革履,手握几份简历,特地梳了一个帅气十足的背头,昂首挺胸的朝一家公司走去。
他坐在面试的凳子上,大口吮吸着灯光带来的明媚与治愈,汲取着人间生活的美景与力量。
温热的阳光顺着窗框爬入室内,静静悄悄的攀附上他的小腿,调皮的在他指间窜动,轻柔的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唇亲吻着他的笑容。
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伍六七兴奋的看着面试官阅读着他的简历,呼之欲出的心情差些要让他失控到弹跳。
我已在黑暗中生存太久,已被那至纯至苦的地狱折磨到体无完肤,现今能够重现在彼此人间,才知这份光亮的来之不易。
“你叫伍六七?”
“是的。”
“那我们开始吧。”
……
面试一切顺利,伍六七长长的松了口气,拍了拍因长久挺直而酸疼的胸口,懒懒的在晨光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所有的事都在逐渐回归正常的轨迹。
他甚至可以回忆起在那张冰凉的病床上曾思想过的美好愿望,那些日落与日出的天空,都即将被他揽抱入怀。
那是水天一色的绚丽,更是光彩夺目的瞬间。
有波光粼粼的海面,有清凉舒适的海风,有夹杂着自然野性的海浪,还有弥漫着嬉笑的沙滩。
伍六七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慢慢的,慢慢的闭上眼睛。
他哼着小曲,列出了一份礼物清单。
咬着铅笔的笔根,他绞尽脑汁的去想未来回乡的礼物:给大保带一份最新版的电子雪茄,给小飞带两个健身哑铃,给可乐带一把新梳子,给自己买一件全新的卫衣,给大椿带……
伍六七幻想着近在眼前的未来,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等他漂洋过海,回归到那最初记事的地带,迎接他的就是安居乐业,平平稳稳的一生。
一阵急促的电铃将他从将来的梦境之中抽身离开,伍六七匆匆忙忙的掏出手机,极力压制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摁下了接通的按钮。
“喂?您好,是伍六七先生吗?您的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面试官们非常满意您的表现……”
“啊……那太好了。我什么时候能去……”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您的简历上写着您曾经病患重度精神病,高层人员为了以防此病的复发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很抱歉不能将您录……”
他收回了嘴角的笑容。
像极了冬日的冰桶挑战,那一整桶冰水混合物冲刷而下的同时,炽热的心也因此跌入谷底。
“没关系,谢谢您。”
他轻轻的将电话合上,扭头望向上天投射而入的阳光。那一条由光斑铺筑而成的光路不知因何而缩在窗帘的一角,卑微的向室内的黑暗表示沉浮。
【你也嫌今日嘅太阳太刺眼了咩。】
黑暗所过处,柒静静地站在那里,打破了他永久的沉默,似笑非笑着朝伍六七投去讥讽的目光。
【认命吧,喺佢哋眼里,你就系个异类。】
字字诛心。
伍六七摇了摇头,狠狠的吸了一口气,一口气拉开了遮挡阳光的窗帘。
“不会的,我投了不止这一家的简历啊。”
“我们非常抱歉,但是没有办法……”
他挂断了电话。
这是这个星期第十一通拒绝电话,离他一周前踏足的公司仅有一家之差。而老天像是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一番,将他当作玩物一样的捧在手里,给予了他高度的希望,又在他想要发光时将他一脚踹入深海。
【认命咩。】
那声声低语,恍若歌德笔下的魔王,一声一声的将躲在父亲庇护中的孩子诱骗,诱他吃下死亡的禁果,独身前往没有回路的地狱。
好笑的是,到了最后他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是他即将迎来的救赎还是恶魔的伪装,是天堂的真挚邀请还是地狱的无尽彷徨?
可他真的错了吗?
他不过是想逃出那间堪称惨绝人寰的医院,想去涉足他人共通的世界,想去感受每个人都能看望的自然美景,想去那么大的世界里,找到一方属于自己的归宿。
电铃声冲破了房间的静寂。
这一次,他没有摁下接听的按钮,而是直截了当的选择挂断。
【认命吧,喺佢哋眼里,你就系个异类。】
曾经的苦痛锁定了终生的挣扎,我尝试着伸手去触摸那穿透云间的光芒,却在触及的那刻被光炽热的温度灼伤。
万千人的唾骂,千百人的嫌恶。
疏离与隔阂的感情,罪恶重生的起点。
于是我收回了双手,安安静静的待在是谁给予我的罪恶里,站在那里看着你们,也看着我。
我不要撕心裂肺的呼唤,更不要圣主临光的降世。
谁才是原罪?
分不清了。
伍六七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
途经的人们惧怕他的衣冠楚楚,纷纷向街道的两边腾出道路。极为讽刺的比喻则是他像那位走入断头台的查理一世,吞吞吐吐的走着缓慢的步伐。
他就是人们口中衣冠楚楚的禽兽,面色灰黄、双眼昏暗,一双皮包骨头的双手垂挂在身侧,死人一般的眼珠在眼眶中不停轮转。
孩子的无知让他们本能的选择靠近,在试图询问困难的同时,家长的一双大手将他们匆匆拉回。
路边乞讨的流浪者见了他犹如被惊吓的野猫,恐惧的躲进自己好不容易搜集而来的麻袋。
衣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柜台小姐破口大骂的斥责;路边小摊上冒着热气的一碗米饭,老板娘只声厌恶的拳打脚踢。
他的西装上染上了不少的泥印。
那句身体行尸走肉一般,不再渴求人们的理解,不再希冀温热的海风与岛屿,只求一席容纳之地。
挖空的灵魂,无法割去的罪恶。
他真的错了吗?
无数个夜晚的哭泣,无数个白日的祈祷。
我曾诚恳的将自己寄托于主的隆恩,在每日每夜醒来的同时,俯身凝望着远方的风景。
身负罪恶的人是不会被拯救的——
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街道末尾的小巷,他终于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自己最后的归属。
柒站在玻璃门的正中央,双臂大开,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月光反射出泛着红光的字体,“精神病院”四个大字条条框框的印刻在水泥制成的道路之上。
伍六七眨了眨眼。
他张开了双臂。
—
我是负责这幢精神医院995双人诊室的护士。
两个月前,我负责的诊室入住了一个青年。在他出院之后我去翻阅了他的病历,才知道他是因为有人格分裂症与强迫性幻想症的征兆后入住调查诊治。
据说他来自南海诸岛中的小鸡岛,送他进来的,却是中心公园旁居住的居民,估计他在那里造成了一些严重的影响。
我忽然想起国家前阵子在南海诸岛行进的军事行动,估计现在那片富饶的岛屿,都已被炮弹炸的消失匿迹了吧。
那位患者或许是在战争中有幸逃生的人。
然而在战争的末尾,即便他有幸逃生,却也落下了严重的精神病根。我时常在深夜听见他的哭诉,听见他嚷嚷着想要回家的字眼。
医生说他不清醒,我也认为他不清醒。
在那两个月的住院时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开始向旁边的那张空床上不停的说话,仿佛那里有个人坐着似的。
他出院后医生给我做出了解释,告诉我那或许是人格分裂与强迫性幻想症的结合导致他幻想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本身人格的自己,试图在臆想当中寻求一丝庇护。
我很悲哀。
我亲眼目睹了那个刚进来时阳光温和的笑容,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
一周前,那位患者回来了。
这一次,是他深夜在医院门前抱着一团空气痛哭流涕,被值班的同事拉进了门内。
他住回了995病室。
一个早晨,我推开房门。
他躺在原先的那张病床上,低声与身旁的空床交谈,眼底不知是空洞还是悲伤。
我放下了手里的早餐。
“早上好。”
他听见我的声音,停下了口中的话语。
“早上好。”
他扯开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那笑里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
那分明是猴子的笑容——只是在脸上挤出丑陋的皱纹而已。
【End.】
最后有引用。
不想再写了,越写越崩溃。
有太多东西想表达,却又感觉笔触太苍白。
文中的自己又何尝不是现实中的我呢。
是千fo贺文,本来想写的卡普格拉让给阿晟。潦潦草草地写下,希望你不要嫌弃。
谁才是原罪?分不清了。
逼疯我的人到底是谁,我该拿什么重新定义自己?
回过头来才发现,到底已经没了一个可以怏怏开口倾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