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被霸凌自杀，加害者因未成年而逃脱

　　最近，一起校园霸凌事件，再次在日本掀起讨论。

　　事情要追溯到今年3月下旬，在北海道旭川市的一个公园，发现了一位被冻死的14岁女孩。女孩叫广濑爽彩，2月13日晚她离开住所后失踪，38天后，已经结冰的尸体被找到。广濑爽彩

　　《文春周刊》对此事进行了追踪报道，这起冻死事件背后的残酷事实才被揭示。女孩生前在学校遭到严重霸凌，包括性羞辱，被强行要求拍摄猥亵视频群发。在失踪前，她一直被霸凌所带来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所困扰。

　　报道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反响，今年4月旭川市开始对霸凌事件重新调查，但由于许多涉案人员是未成年人，进展一直并不明朗。不断有人事发现场的公园摆放花束与食物。

　　直到前些天，女孩家人的代理律师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了母亲的手记，死者家属再次呼吁：“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悲痛的母亲没有选择匿名，而是公开了女儿的照片和故事，她说，“我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爽彩14年来一直努力生活的证据。她并非是轻易选择死亡的。” “我们希望更多人看到爽彩一直在努力与霸凌作斗争。”

　　爽彩消失在一个零下17度的冬夜里。失踪当天，她穿得很轻便，只穿了一件T恤，上面套着一件连帽衫，大衣留在家里，身上也没带现金。

　　那天的事情，母亲后来反复回想了很多次。下午5点左右，她离开家出去工作，临走时问女儿，“我要出去1个多小时，回来后你想去吃烤肉吗？”女儿说，“今天不去了，去买便当，路上小心。”这是母女的最后一次对话。

　　离开家约一个小时，母亲接到了一通来自警方的电话，有人报警称，“一个叫爽彩的孩子想要自杀”。她赶紧回到家里，房间的灯还亮着，但一小时前还在房间里的爽彩已经不见了。失踪后爽彩家人发布的寻人启事。

　　报警的是爽彩通过Discord（一款游戏玩家语音聊天软件）认识的朋友——在过去一年里，因为被霸凌所带来的PTSD，她一直待在家里，既不能上学，也不能出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结交新朋友。

　　当晚，她在线上和他们告别，还有几个人也收到了类似的信息：爽彩失踪前发给朋友的信息： “决定了。”“我想今天就死。”“我一直都很害怕。”“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马上看了我发的消息真的谢谢啊。”

　　母亲给爽彩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都因为没有开机而无法接通，手机内置的GPS也无法正常运作。警车、警犬、直升机先后被投入搜索，搜救还是陷入了僵局。

　　家人、朋友和志愿者们前后也搜寻了一个多月，他们准备了上万张印有爽彩照片和特征的传单，寻找范围被扩大到旭川100公里以外的札幌，但还是没能找到她。

　　直到38天后，天气转暖，雪稍稍融化，住在公园附近的一位居民发现了她，尸检确定死因是体温过低，死亡细节尚不明确。一位近亲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大雪堆积在她身上，她一定是在公园里耗尽了力气。”旭川市的河

　　自2006年在出生，爽彩一直和母亲住在市内的公寓里。母亲在爽彩年幼时与丈夫离婚，作为单身母亲抚养女儿长大。当接到警察请她确认身份的电话，她还在想：肯定不是爽彩，我一直在想，那孩子还活着。然而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我女儿的身体被冻住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她道歉。”

　　那天，母亲在自己的SNS上告诉大家，“感谢大家的协作。虽然我女儿今天的样子很不幸，但是我们总算找到她了。”母亲公开的爽彩小时候的照片。

　　2019年4月，爽彩进入当地的Y中学。由于学区的原因，爽彩就读的小学里只有少数学生升入这所初中，她发现自己很难融入到班级中去。

　　在学校附近有一个儿童公园，是当地小学生和初中生常去的活动场所，爽彩也经常去那里学习或读书。在那里，她结识了同校的学姐，比她大两岁的A，二人经常在公园里聊天，晚上回家后用音频连线玩游戏。

　　然而，当A的朋友B（男）和在附近另一所初中上学的C（男）加入这个团体时，事情开始发生变化。晚上玩游戏的时候，他们开始说出不雅言论，欺凌就在这个时候开始。

　　C男子坚持要求爽彩拍下自己裸体的视频和照片发给他，并用暴力的言语对她威胁。年仅12岁的爽彩多次拒绝，但她被吓坏了，不得不在恐惧中发送了自己的照片。

　　根据亲友的讲述，在发生那件事之后，A一边装作爽彩的好朋友对她说，“你没事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另一面，当她得知C得到了爽彩的图片，她让他说也发给了自己。后来，这些图片又被传播到了一个包含多名中学生的群组里。爽彩在此公园遭遇多人性骚扰。

　　对爽彩的霸凌变得更加严重。6月的一天，A、B、C三人把爽彩叫到了公园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学生和在公园玩耍的小学生在场，几个人围着爽彩团团转，对他进行言语上的攻击。因为公园里有人来，他们还把她带到公园旁一所小学的多功能厕所，强迫她当场自慰。

　　被多人包围，无法逃跑或呼救，爽彩只能服从。事情愈演愈烈，而面对越来越严重的欺凌，她无人商量也无力反抗。

　　最严重的事发生在2019年6月22日，爽彩被包括A在内的近10人包围，他们说着，“我会把过去的事告诉每个还不知道的人，我会把更多的图片发给全校的学生”“去死吧”“不想死就不要说死”。

　　爽彩在周围人的煽动下从4米高的岸边跳入河中，所幸被及时赶来的老师救下。有人在河对岸目睹了整个过程，根据他的证词，在她跳河的时候，每个人都拿手机摄像头对着她。爽彩被霸凌后跳河的全程在此被目击。

　　跳河事件发生后，警方也出动了。然而害怕被发现的施暴少年们，向警方作虚假证词，他们告诉警察，“这个孩子受到母亲的虐待，很痛苦，所以想死。”

　　更糟的是，警方相信了这段虚假证词，爽彩的母亲被迫无法陪同爽彩去医院，在调查后发现并无虐待个案后，母亲才得以入院探访。

　　跳河事件后，警方介入了调查，调查结果显示，C是强迫发送淫秽图片的肇事者，违反了有关法律。然而由于他未满14岁，无法追究刑事责任，根据《少年事件处理法》 ，他被视为“触法少年”并受到严厉的警告。作为现场的公园，后来被禁止小学生进入，但加害者方其实没有一个人受到实质的处罚。旭川市市长西川与市教育长黑蕨迫于舆论召开会议。

　　爽彩在出院后与母亲一起搬了家，转学到另一所中学。然而，换个环境并没有为她带来崭新的生活，医生诊断爽彩患上了PTSD，她几乎无法去新学校，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身边人的印象里，爽彩一直是个活泼的孩子。她从小就很健康，喜欢吃东西，喜欢在充满大自然的绿色长椅上安静地学习，还喜欢听鸟叫。爽彩母亲公开的照片。

　　从出生开始，每当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件或节日，母亲都会带着她去照相馆拍照。然而在被欺凌后，她就退缩了，几乎没有拍下过照片。爽彩的遗照是一张去年夏天，她久违地外出，和朋友偶遇时拍下来的照片。爽彩母亲公开的照片

　　母亲很早就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天真烂漫的笑容在爽彩脸上消失了。在刚入学时，她还计划着要加入合唱部和学生会，但去年4月开始她就不怎么笑了，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哭。

　　5月份，她平生第一次对母亲说: “妈妈，我想死......”母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欺负了？然而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回答道，“别担心，不是这样的。”

　　对于女儿的异常表现，母亲也曾多次向中学班主任咨询，“4月1次，5月2次，6月1次，我让班主任调查一下。但得到的答案是，他们真的是好朋友。”

　　爽彩本人也曾与班主任谈论过霸凌事件，尽管她明确表示，“我不想让你告诉他们”，班主任还是当晚直接与违规学生谈了话。当爽彩告诉班主任自己非常害怕时，老师回答说：“（B）是个有点傻的孩子，不会欺负人的”，“我今天和男朋友有约会，明天再说好吗？”人们发现爽彩生前曾与直播博主连线诉说自己被霸凌后无法正常生活的经历。

　　施暴者的隐瞒，加上学校和老师的忽视，都在粉饰着霸凌的行为，将这个女孩逼上绝路。

　　爽彩以前常说，“将来我想在司法部工作，成为正义的伙伴”。但自从被欺负后，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否定，亲属回忆到，“有时候，我听到房间里有人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好像在为某件事道歉。”

　　爽彩一直很喜欢画画，她早期的作品常常色彩鲜艳，然而霸凌事件后，明亮的色彩从她的笔下消失，她的画变得颜色单调。她在一幅画上写着，“你知道这没有用的”。遭遇暴力前的爽彩的画。

　　“你知道这没有用的”。

　　这个事件引起了日本网民的公愤，甚至发起了署名抗议活动。Y中学的公开联系方式被打爆，旭川市政府收到了超过300封举报信。事件在网络发酵半年，热度依旧没有减退的迹象。其中最为争议的部分，就在学校对霸凌事件的处理上。随着时间发酵，被视为这起悲剧的加害者在日本民间传播。

　　《文春周刊》采访了学校的校长，询问校方是否对欺凌问题进行过调查。校长的回复是，每年5月，学校都会做一份关于霸凌的调查问卷，但没有发现任何霸凌情况。

　　爽彩去世后，母亲多次找到学校，希望学校披露从加害学生那里整理的笔录，然而都遭到了拒绝。在最新的遗属公开手记里，记录下了学校副校长对母亲说的话，“加害者也有未来。学校不能承担责任。”母亲甚至被问道，“10个加害者的未来和一个受害者的未来，哪个更重要？”在遭遇校园暴力后，爽彩的画。

　　然而在受害者的家属看来，这些加害者“甚至没有反省”。学校虽然对加害学生进行了严格的指导，但孩子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孩子哭着反省，有些孩子表面上道歉，却找借口说，‘我们只是目睹者而已。’”B同学说，“只是一个玩笑”。A同学甚至在对爽彩的道歉会上，质问爽彩母亲，“你有证据吗？”

　　除此之外，警方已经从肇事者的手机上删除了所有的图像和视频，然而其中一名肇事者从电脑备份中恢复数据并再次扩散到聊天群里。随后，警方让他们清除所有传播的图片，包括电脑数据，但此后淫秽图片的泄露还在继续。

　　

　　校园暴力一直是日本非常普遍且恐怖的事情，在大家都希望警方、学校和政府可以更加重视校园暴力对于年轻人的影响。然而由于日本少年法的保护制度，如此严重的校园暴力事件，却并没有一个合理的惩戒方式。

　　Y中学的校长在采访中说，“孩子也会成长为失败的人。学校需要好好克服这个问题，这样他们才能够成长。”然而，又有谁来为爽彩的成长负责呢？如果学校能早一点认真对待霸凌事件，对爽彩的霸凌或许就不会升级到这种程度。10个加害者的未来，也无法弥补1个受害者的未来。

　　爽彩的葬礼没有一个Y初中的学生前来参加。在女儿的追悼会后，爽彩的母亲再次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她没有太多的诉求，只是希望那些伤害女儿的孩子们能正视霸凌事件的严重性：

　　“我不认为我的女儿会选择轻易死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是霸凌的借口。这是不可原谅且非常令人沮丧的。我不是希望这些施暴的孩子们变得不幸，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霸凌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这是一种间接杀害他人的方式。我只希望他们至少要有悔意。”

　　主要参考资料：

　　https://bunshun.jp/articles/photo/48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