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变形记》是想表达什么?

  是不是想说明“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意思?

  1、从结尾谈起

  作者和读者眼中的真实往往是两码事,如小说中,格里高尔在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虫子,这无来由的荒诞引发的生活上的突变才是作者向我们揭露的甚于现实的真实。

  令人捉摸不透的变形最残酷的捉弄在于格里高尔再也无法融入正常人的一切生活,却仍然拥有正常人的一切情感。

  一个对家庭、社会失去了用处甚至成为了累赘的人,即便他之前是怎样的“顶梁柱”,仍旧不可避免地被边缘化。

  自不用说异化的身体对于格里高尔是如何的痛苦,这之外更甚的是家庭、社会紧闭的大门把他割离开来的自生自灭,正如文中多次出现的格里高尔卧室的门。格里高尔只能透过缝隙去窥探外界,融入外界只能是一种奢望。

  这种奢望与格里高尔内心的渴望“交相辉映”,而他对外界的渴望愈强烈,外界对他的厌恶愈深痛。

  社会关系、伦理亲情的变质随时都有可能压垮他。格里高尔不曾放弃过重新生活的希望,他是“被”死去,讽刺的是自始至终从没有人想过如何让他变回正常的人。

  格里高尔变形这样的事放到一个中国式的家庭里必然会是另一番故事,但我不敢去揣测一个未知的结局,毕竟人性是不分国别种族的。幸而建国后的动物不能成精,使我不用继续无意义地胡思乱想。

  小说中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片段,结尾要算上一个,却不太为人注意,我们不妨先来看看这个被人忽略的地方。

  “萨姆沙先生和太太看着变得越来越活泼的女儿,几乎同时注意到,虽然由于种种折磨女儿的脸色苍白,但最近这段时间里她已出落成一个身材丰满而美丽的少女了。”

  “他们变得沉默起来,不知不觉间用默契的眼神看着对方,他们在想,到时候了,也该为她找个好丈夫了...在他们看来,这恰恰是对他们新的梦想和良好心愿的一种肯定。”

  变成了甲虫的格里高尔在房间里孤独地死去,不论对谁都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萨姆沙夫妇望着女儿又重获对新生活的梦想和心愿。格里高尔的生命艰难地结束了,同时也宣示着悲剧的轮回,在妹妹葛蕾特身上亦有了变形的潜质。

  把人情冷暖归结于赤裸裸的利害关系违背了人们对于情感的美好愿望。格里高尔的故事无限地重复下去最让人感到无望。

  到这里,我们不能再把一切因果都归结于格里高尔变形为虫子,因为虫子只是一种荒诞的外在表现形式。变形的方式是多样的,贴合点现实的话,例如疾病。

  难道一个变形的人就不配享有世间的温情和人类的尊严了吗?以利害为支撑的亲情难道就配得上支撑过整个家庭的格里高尔?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变形?

  发现自己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2、嵌入身体的苹果

  将格里高尔的故事局限于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太过狭隘,以为只有在资本主义下才能发生这样的事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至少在当下,这种异化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愈演愈烈。

  我始终认为作者卡夫卡描写的是普遍的人性,不是某个时期某个社会的彩票似的事件。固然不同社会环境下异化程度存在差异,情感或释放,或激发。人性这种底层的东西会长眠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看格里高尔和他的家人们。

  当格里高尔醒来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首先担心的竟是凌晨五点的火车,他努力适应这副新的身体,想要起床去上班。

  格里高尔这个小职员刻画得鲜活生动,很多地方让我们感同身受。他讨厌这份工作,讨厌老板,讨厌各种规矩,称班车差役是老板的走狗,“没脊梁也没头脑”。

  “如果不是为了父母而强加克制的话,我老早就辞职不干了。”

  生活所迫是多数人的现状。

  家里人对格里高尔的态度是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变化的,与此对立的是格里高尔从没有变过,他自始至终想的都是父母的债务和妹妹的小提琴。

  格里高尔父母的态度一直是十分鲜明的,不用细说。我摘录了以下两个片段,其中不乏诙谐,大家一看便知。

  “格里高尔不顾一切挤进门去,很快他就被门夹紧了。父亲从后面重重地给了他解脱性的一脚,他跌进房间中间,身上留着血。”

  “她(母亲)跨向一旁,看到印花墙纸上那巨大的棕色斑块,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她看到的是格里高尔,就用沙哑的声音大喊着'啊,上帝,啊,上帝!'接着整个人瘫倒在长沙发上,一动不动,双臂张开,彷佛放弃一切不管了。”

  相反,妹妹葛蕾特前后的反差或许会让一些人困惑。格里高尔受到的唯一照顾来自妹妹,而率先提出“他必须走人”的也是妹妹。

  这种反差也不是突然的,依然能够找到“循序渐进”的痕迹。妹妹的情感由关心到不耐烦,到厌恶,再到彻底崩溃,每次情感的转变都建立在故事的转折上。

  当家里日渐拮据,妹妹也不得不外出做工,劳累不堪的工作后依然要伺候格里高尔,这让她更感疲惫,变得不耐烦起来。

  当格里高尔吓到了房客,打断了妹妹的小提琴演奏,妹妹再也忍受不住,“我们一定得设法把它弄走,它必须离开”。

  我们也可以把这种突兀归结于“麻烦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人人都可以泰然处之”。

  3、异化

  卡夫卡受来自家庭尤其父亲的影响较深,在《致父亲的信》中可以看出《变形记》的一些端倪。

  “你一辈含辛茹苦,为了儿女们,尤其为了我,牺牲了一切...你并没有要求回报,你知道儿女的回报怎么回事,但他们至少该有一点配合,有一点理解的表示。”

  “你现在用不着为缺乏生活能力而发愁了,责任都在我,你尽可以心安理得地仰八叉躺着,身体和精神上都让我拖着过日子。”

  卡夫卡作品的故事主体是荒诞的,但围绕故事下描绘的人物、环境是真实的,这种真实中定然有某些素材来自于生活。如《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父亲有着作者父亲身上的影子。

  但这部作品并不是去宣示对于父权的抗争,其侧重点在于人的情感在利害关系下的考量,这是现实生活对人的异化。至于作品中人物自私与无私的对立,人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他人的思考,各位尽可见仁见智。

  我们去体会作品但不可沉溺其中。殊知,卡夫卡的写作只是一种纯粹的个人写作,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大部分卡夫卡的作品,只因他的朋友没有遵从他的遗嘱把它们烧毁。

  卡夫卡性格孤僻又常陷入自卑,这使他的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忧郁气质。我们见过黑暗理应更加向往光明,如果自怨自艾、对生活永抱着无望那未免是在阅读作品中走向了歧途。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绝不是自欺欺人,至少我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