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编《论语》 更求逻辑性

  

  书名:新论语 作者:孔子 述,孔门弟子 撰,钱宁 重编 出版者: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2012年6月

  陈华文

  《论语》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重要的言论,后世发展起来的儒家学派,其指导思想和核心价值都来自本书。按照西方人对学术标准来看,《论语》是片段式的句子,类似名言名句之类的书。钱宁一方面对西方人关于《论语》的轻视态度予以回应,另一方面也利用西方学术研究的方法,从系统哲学的角度出发,对《论语》进行重新“洗牌”,《新论语》与其说是对《论语》进行颠覆性的编排,还不如说是在西方学术视野下对《论语》进行的一次逻辑拷问。

  历史上无数统治者将《论语》引入政治生活领域,将其供奉为治国理政的宝书,这一点,孔子及其弟子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这样一本类似“言论集”的书,两千年来被各种各样怀有不同目的的人群推向文化神坛。毫不夸张地讲,《论语》对中国人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圣经》之于西方人的影响力。

  《论语》只是一部课堂笔记

  我们现在看到的《论语》真正成书是在汉代,《论语》保留成今天的这个样子,颇具传奇色彩。秦代焚书,《论语》是在被焚之列,当然逃脱不了被烧光的命运。而儒家弟子靠口授相传,留下了两个版本《齐论语》、《鲁论语》。此外,在孔子旧宅的墙壁里发现了孔子后人在秦代偷偷流传下的《古本论语》,这本书和《齐论语》《鲁论语》大体相像,中间差了四百多字。这证明孔门弟子在《论语》中记述孔子的言论是准确的。非常可惜的是《古论语》没有流传下来,今天广为流传的《论语》,是汉代学者把《齐论语》、《鲁论语》合并的版本,今天看到的《论语》不是孔子本人编定,而是后人编定。

  任何一部典籍问世后,后人都会展开无休无止的研究,并重新演绎出新的理论成果。《论语》也不例外,它被后人无数次地注解、解构乃至变形。当然,对《论语》这样的典籍进行大张旗鼓的研究,需要巨大的学术勇气。最近由钱宁重编的《新论语》出版后,在知识界引起一片哗然。《论语》毕竟是《论语》,钱宁为何会铤而走险,推出这样一本《新论语》?

  在钱宁看来,《论语》不过是孔子及弟子们不同时期课堂笔记的集合,需要系统地分拆和重构,从而展现文本原有的内涵和逻辑。因此,他打破《论语》原有的20篇体例,以孔子学说的核心——“仁”为线索重构全书,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增删一字一句。《新论语》分为内编和外编两部分,内编收录了所有“子曰”之语,并细化为核心篇、路径篇、实践篇、例证篇和哲思篇。弟子之言和其他辑录被归入外编,外编分为评价篇、记忆篇和阐释篇。

  《新论语》在内编分了五篇,第一核心篇:讲述孔子最核心理念的联系,讲人的定义、内涵和呈现的形态和外化的形式。第二个路径篇,当你知道一个人如何达到“仁”的境界,这是孔子终身教育弟子,希望他们达到的境界。所以路径篇讨论的是人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达到“仁”,达到“仁”以后,君子的标准是什么。第三实践篇,掌握了“仁”的思想和理念,如何处事治国,孔子给予了充分的指导,有时候充满了政治智慧和生活智慧。第四例证篇,我们看论语会发现孔子和弟子谈论了很多事,有时候语境清楚,有时候语境不太清楚,有时候谈诗,有时候论乐,为什么这样谈论我们不太清楚。实际上放到《新论语》的体系中,就会发现孔子是用不同的案例来启发弟子们的思想,就像今天的案例教学一样。第五是哲思篇,讨论的是人在哲学层面和天道的关系,这是孔子思想中最深邃的部分。通过五篇可以把孔子基本的思想和逻辑组织起来。

  从《新论语》的新结构中,不难发现孔子对“学习”的态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孔子强调的学习,并不仅仅是学习知识,学习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悟道的途径,所以他说“朝闻道,夕死可以。”学习在这里更多的是通向“仁”的途径。还有一条途径是修身,因为达到“仁”是一个境界,必须通过修身才能达到。孔子并不认为很多对“仁”的领悟是通过读书得到的,很大程度上需要人们通过实践、生活,自己去领悟,所以他把践行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一个人有了“仁”,就是君子,如果没有达到仁,孔子把他定义为小人。大部分人都当不上君子,但也都不愿意当小人,我们可能介于君子和小人之间。读完《新论语》后我想到一个问题,仁者爱不爱小人?这是孔子没有直接回答的问题。但实际上根据孔子思想,小人也是属于可以爱的一部分,小人只是努力地成为君子。他对小人的批判是比较厉害的,但小人仍然属于被爱之列。

  《新论语》向西方学界示好?

  重编《新论语》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论语》中有的句子难以归类,有的句子语意难定,有的句子充满争议。每句话置放的位置,以及言论的前后关系,都要仔细掂量、反复斟酌。钱宁花费苦心,重新编排的《新论语》,从字面上看具备了一定的逻辑,主次分明地突出了孔子学术思想。钱宁曾在美国留学多年,其学术训练和逻辑思维,必然受到了西方科学研究方法的深刻影响。西方人研究学术强调逻辑性、系统性、思辨性和批判性,而这恰恰是中国学人的软肋。按照西方人对学术标准来看,《论语》是片段式的句子,类似名言名句之类的书。这样的书,逻辑性、系统性和严密性都无从谈起,既然如此,《论语》就算不上一本什么重要的书了。康德将《论语》看成“不过是给皇帝制定的道德伦理教条”;黑格尔对孔子的评价也同样不高,认为他只是“一位实际的世间智者”,其学说是一种“道德哲学”,“没有一点思辨的东西,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的教训。”

  西方人显然是低估或者不懂《论语》的精妙之处,《论语》也许只有在汉语世界里能引起思想的共鸣。但是也不可否认的是,以《论语》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强调的是一种实用主义精神,“内圣外王”是最高追求目标,整部《论语》探讨的也是一种如何积极入世的问题,对于纯粹精神领域的问题,如信仰、生死之类的本体论、认识论之类的问题涉及太少,《论语》所欠缺的也正是西方哲学所独有的优势。有的人从这个角度出发,认为《论语》根本就不是什么哲学著作,甚至推断整个历史文化悠久的中国也没有哲学与哲学家。钱宁一方面对西方人关于《论语》的轻视态度想予以回应,另一方面也利用西方学术研究的方法,从系统哲学的角度出发,对《论语》进行重新“洗牌”,《新论语》与其说是对《论语》进行颠覆性的编排,还不如说是在西方学术视野下对《论语》进行的一次逻辑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