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水仙】淇奥 十四 (叔侄年上甜宠)

  璇玑宫,濯尘殿。

  香花宝阁上垂下数道琉璃纱,围做一个完整的圆形,罩住一方白玉小池,池中白汽如雾似水,牛乳似的药汁子自下而上翻涌着,冒出珍珠似的细微水沫。

  一池水,玉人静坐,齿关紧咬,小脸苍白得有几分吓人,如同玄霜堆砌的一尊雕像。

  天帝隔着清冷的月光帐,看着昏迷不醒的玉儿,喉咙里似乎凝着竹签骨刺,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他想起了从前,先帝同归云仙尊一段刻骨铭心的情伤,尤其是二人闹翻之后,先帝毅然决然的与之断了往来,独自一人孕养孩儿。

  泽龙一生,只能接受一位伴侣,一旦同对方合籍灵修,便如同烙上了魂印一般,除了对方,再也无法接受旁人的雨露滋养,便如同那些剪下枝头、插入瓶中的花植,只能一日一日的枯萎下去……

  先帝既失伴侣,又孕养孩儿,才会年纪轻轻便身归虚无。

  他亲眼看到自家兄长痛苦的煎熬着最后的岁月,如何能够忍心,让玉儿步上这个后尘?

  玉儿是兄长的骨肉,是他嫡亲的侄儿,他怎能辜负兄长的信任,挟恩示惠,占有自己的亲侄?

  伦理、道德的双重枷锁,如同两座大山,死死的压在天帝的理智上头,稍一崩毁,便是再无回头之日。

  他怎能忍心,将玉儿置入那等尴尬难堪的地步?

  水沫微漾,一枝带露昙花微绽双眼,浓黑深凹的眸珠缓缓看向了守在帐外的天帝,少年双唇紧紧的咬着,肩膀抖动的如同风中落叶,单薄的削肩已是抑制不住的绝望颤栗起来。

  天帝回眸,两步便到了帐外,伸手欲挑帐帘、问询情况,却听到里间如同冷雪一般的声音,丝毫没有温度:“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走……”

  暖意似流水,缓缓溢出帐外,如同灵蛇一般翻腾着,灼热如浪,却无法温暖此刻冷下去的心,天帝垂下眼睛,像是想要为自己解释,却发现此时此地,已无法为即将说出口的言语增添说明力,沉吟片刻,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关切,如同脆玉相击,带着一丝令人心疼的破碎:“好,你且好生养着,等你休息了,为父便离开,不会打扰你的。”

  玉儿唇角挑出一丝嘲弄的讥讽,看着天帝犹豫不决的神情,想着听到的绝情言语,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令他牙齿发紧,呼吸都带着一丝甘苦的疼意,募然道:“抱我回去,我已经好了。”

  天帝不疑有他,将纱帐拨开,迎面扑上一层热热的湿气,黏稠的粘在身上,比隔温帐外更加令人呼吸不畅。

  池边的玉斛里还放着几枚梅香水片,被水一冲,便汪出了一层白色的细沫,瞧着教人心烦意乱,天帝却顾不得这些,一心只在玉儿身上的他急忙施出一层灵力,将暖流重新拢入帐中,自一侧的白檀木衣架上取下裹身的大方绒巾,给玉儿仔细的穿戴起来。

  玉儿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了天帝的肩头。

  幼龙齿嫩,咬不出何等恐怖的伤口,但锋锐的牙尖同愤怒的心情绞做一团化不开的恨意,让玉儿越咬越狠,越咬越用力,隔着一层丝缎也能感觉到血腥气在口腔内弥漫开来,令人牙齿发酸,心头发苦。

  天帝身形站的很直,仿佛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是他的一样,他紧紧的环抱住玉儿,维持着这个亲密的动作,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玉儿松开牙齿,口中已中湿滑黏稠的裹了一团,这令他的哭声也同呜咽一般低沉,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好恨你……”

  天帝沉默,抱着失了力气的小人儿,如同捧着一只离巢的幼雁,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将玉儿放了下来,低下身去,给他穿上保暖的软底鞋袜。

  玉儿一眼都不肯再看他,只是安静的任他摆布,无论穿袜穿鞋,脚掌都是木怔怔的,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他之前昏睡了几日,日日都浸着暖身的药汤,初醒之际,眉眼间犹带着疲倦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干了体内的精气神,唯独一双眼睛仍是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倔犟。

  中殿的小仙侍捧了药膳进来,天帝接到手中,亲自服侍玉儿进药。

  玉儿本能的偏过头去,想要躲开,天帝低沉而温柔的叮嘱道:“把它吃了,听话。”

  玉儿低下眼睛,盯着盏中的热汤扫了两眼,是用补气益神的药榨出汁来,掺进仙谷同冰糖,用银吊子熬出来的,还特意用他最喜欢的糖莲子来佐口,如此细致的安排,不用想也是眼前人吩咐的。

  自己曾经对这般安排无比的感动过,对一切充满希望,憧憬过无数美好的未来,可是如今……

  是了,自幼至今,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为自己周到的,想来,是看自己拥有一张相同的容颜,才会这般爱屋及乌。

  自己的这张脸,还真是生的极好,极精妙呢。

  玉儿挑唇,不无讥讽的自嘲想着。

  “玉儿,听话。”天帝的声音,像是伤感,又像是叹息,细细辩来,竟是五味掺杂,反而教人听的心烦意乱,“吃了凉的,会生病。”

  玉儿清寂的眼再也控制不住的移向了他,冷笑道:“这种事情,又何须天帝陛下亲自来?如此纡尊降贵的服侍玉儿,不就是想看到玉儿这张脸么,尽管传召便是,何必做出这般关怀的模样,当真令人觉得恶心。”

  一边说着狠心的言语,一边却已止不住的流下泪来,双眼又涩又胀,激的心头生生的疼着。

  天帝搅弄着盏中的银匙,神情间掺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同痛意,轻声道:“你莫同为父赌气,这件事情,的确是为父的错,只是错也错了,为父只希望你能恢复健康,别的不重要。”

  他搅弄半日,弄温了之后,便将药盏搁到了床几上,匙柄靠上盏沿:“你若当真不想见我,我不来便是,你好生将养着身体,若想什么吃的玩的,便让人告诉邝露一声……”

  天帝犹豫半晌,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雕的小兔,放到床几上,“这是之前你想要的,为父一直没有闲暇时间,这几日刚刚打磨好,现在送给你,希望没有太迟。”

  玉儿看着那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小兔,新磨的皮毛泛着晶莹的冻石光泽,他养的一窝小兔死了一只,最喜欢的一只便是这般雪白皮毛的,天帝哄了半日,允诺亲手为他刻一只,才哄的玉儿破涕为笑。

  只是后来,天帝一直忙于政事,此事便拖沓了下来,玉儿也不好麻烦他,只能置之脑后。

  离去的风声倾刻间便停了,玉儿两指拈起那尊玉兔,双眼处嵌了两颗火灵珠,融融的生着暖意,想来天帝是怕天冷玉寒伤到身体,才用火灵珠镶嵌的。

  玉儿怀抱玉兔,靠到床头,静静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