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散文】三遇泰山挑山工

  山下的风在艳阳的怂恿下,顺着倾斜的石台阶向上呼呼地涌上来,也把一种携带着松香的味道推了上来,也把一种轻松和愉悦送给了我。正准备起身继续上山,一声低沉、厚实且干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定睛一看,两三位赤裸上身的健壮汉子带着一层油光发亮的光芒缓缓地走了上来。当汉子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跟前时,一阵扑簌簌的硕大汗珠闪着晶莹的光芒落了下来,在光滑发亮的石阶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由于登山的人多,并不宽阔的山道上总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那些挑着长长担子的挑山工的行动有时会受到影响,肩挑重担的他们似乎也已习惯了这种场景,他们不急不躁,不愠不火,往往是头也不抬地朝前面低声喊上一嗓子,以一种看似彪悍却简单明了的声音告诉前面的人请让一下。而前面的人们一般不知道挑山工的到来,当听到这极具地方特色的声音,忽然看到汗流浃背的汉子们艰难地一步步走上来时,大都是一副慌张的表情,忙不迭地为他们躲开一条道路。我想,那些人都是善良的,他们能理解,正在承受着重担压迫,正在付出巨大体力而气喘吁吁的人,在处于几乎力竭的时候,哪怕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要省下来,才能支撑着迈动沉重的腿脚,一步一步,一蹬一蹬地往上移动。

  出于好奇,我专门跟着挑山工们一路走上去,虽然空着手,可还是赶不上他们那看似缓慢却从不停歇的脚步,一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坚持着,坚持着,到了十八盘下的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那些汉子们终于放下肩上的担子,拽下脖子上搭着的湿漉漉的毛巾,十分惬意地走到石阶旁,双手一使劲,轻松地把毛巾拧得“稀里哗啦”地洒出一席汗水,再轻轻一抖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鞭子梢一样的毛巾角上甩出一层白白的雾气,将干涩涩的毛巾捂在脸上,由下向上一抹地擦到头上,滑向脖子里,再抹到黑亮、结实的胸前和两腋,然后再拧上一把,将毛巾舒开搭在横着的扁担上,缓缓坐在道旁的石阶上,拽过一只斑驳的绿色军用水壶,眯起眼朝幽深的山谷里凝视着,十分享受地喝上几口清水,贪婪地呼吸着大山里清新的空气,一副逍遥自在、无比惬意的神态。

  借此机会,我怀着好奇、试探的感觉与汉子们交流,没想到这些挑山的汉子们竟是十分豪爽与健谈。通过交流得知,他们大多是泰山周围的人,因家庭人口多、经济条件差等原因,才来到泰山干起了这挑山的活计。他们有的一天挑两个来回,有的挑三个来回,虽然辛苦,却能见得着现钱。

  这种十分辛苦的活计,其实本是他们谋生的一种手段,但仔细想想,这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这是一种职业,是一种许多人都羡慕并为之叹服,但却望而生畏的工作,这是一种意志与困难的较量,一种勤奋与懒惰的斗争,这种职业更多的是一种忍耐,是一种磨练,是一种奋斗,是一种修行。这是我对泰山挑山工的第一种印象。

  以后的近十年中,虽多次路过泰山却也没再上过山,当然,也没再想起那几个健壮、朴实的挑山工。后来,是一幅关于泰山挑山工的照片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幅拍摄于真实场景的摄影作品,照片中的几十个挑山工正在往山上运送一个巨大的金属构件,照片的名字叫《行走的肌肉》。当时的泰山还没有索道,许多生活、建设物资都要靠人工往山上送。这个巨大的机器重达数吨,而且要经过陡峭、狭窄的十八盘,这样的任务谈何容易?据说,当时的挑山工在经过缜密计算和考证后,勇敢地承担起了这个运送物资的任务。他们像蚂蚁啃骨头一样,将巨大的重量通过一根根绳索、一根根撬杠分担到几十个挑山工的肩上,他们将每个人的力气汇集起来,形成一种足可称作撼天动地的力量,将巨大的机器抬起来,一步一步地往上行进,一蹬一蹬地向山上移动。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解释,因为我见过真实的挑山工,看到过他们的健壮身躯,听到过他们那憨厚的声音,看到过他们那坚毅、深邃的眼神,我能理解这幅照片的内涵,能听得到这群雕塑一般的汉子们发出的整齐、低沉但却雄壮的号子声,能体会得到这足以撼天动地、足以令人为之震撼、为之动容的极具震撼的力量。

  第三次遇见泰山挑山工,是几年前在泰安学习期间,利用休息时间上的一次山。可能因为现今泰山的运输条件较以前好了许多,一路上并没见到哪怕一个挑山工的影子。正在感叹着现代技术进步会不会将挑山工这一活计逐出泰山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算高的个头,健壮的肌肉,汗殷殷的肩膀上挑着一根压得微微弯曲的担子。没错,是泰山挑山工,那就是多年来始终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个健壮、神圣的形象,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慢慢走在挑山工后面,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行动、他的步伐、他的默默的喘息声,心里不住地考虑着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深奥的道理:是什么支撑着他从事这艰辛的工作?他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肩挑重担,行走在这陡峭的山道上?是什么信念给了他如此的力量?

  休息时,挑山工拿出一包煎饼和咸菜,就着一碗白开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通过攀谈,听他讲了前辈无臂挑山工张岱诗的故事,张岱诗是个残疾人,但他靠挑山工这一活计养活了一家人。他一年行走六千公里,二十六年来走了十五万公里,挑了二百万斤货物。试想,有什么样的机器能够连续运行二十六年?呜呼!这就是普通的人,这就是泰山挑山工!

  张岱诗的故事讲起来很容易,可仔细想想,这些挑山工也是普普通通的人,论身体条件,他们和正常人并无二异,他们之所以能做出这样令人惊叹的事,凭借的是一种信念,一种对于家人的深厚情感,一种对于家庭的强烈的责任感,一种对自己的高度自信感。他们肩挑着常人几乎无法承受的重负,忍受着常人无法忍耐的煎熬,凭的就是这种信念和责任感。这是一种实践,这是一种抗争,这是一种长征,这是一种坚持,这是一种斗争;它是一种忍耐,它是一种成长,它是一种炼狱,它是一种忏悔;它更是一种精神,一种向往,一种虔诚,一种气节,一种崇拜,一种信仰,一种境界,一种升华;它是一种灵魂与精神的净化,一种人性与伦理的洗礼,一种责任与担当的体现,一种沉沦与奋起的对决。

  当我们饱食终日的时候,我们想过泰山挑山工那几张干得掉渣的煎饼吗?当我们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时,想到过挑山工那坚毅的眼神吗?当我们整日沉湎于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现代生活时,想到过挑山工那煎饼白开水的午餐后,发自内心的质朴的心满意足,和令人潸然的笑容吗?当我们牢骚满腹,抱怨收入微薄时,想到过挑山工那大把汗水换来的几张钞票吗?当我们抱怨生活对自己不公,叹息命运不济时,想到过挑山工那身处逆境而顽强不屈的精神吗?当我们埋怨一身赘肉与“三高”、“五高”时,想到过挑山工那雕塑般健壮,从上到下释放着人体美的身躯吗?

  他们是普通的人,但他们身上没有一点卑微之感,有的是满满的真诚与挚爱,他们有家,有父母,有子女,他们会用辛苦与汗水换来的微薄收入给子女买上一个面包,会给父母买上一袋面、一瓶酒,然后欣慰地看着他们,心里装着满满的成就感。

  他们是平凡的人,但他们却用最原始最简单的劳动方式,凝练了一种吃苦耐劳、坚韧不拔、顽强向上的精神,塑造了一种隐大志于平常、藏大美于朴素、蕴伟岸于沉默、集智慧于无声的高大形象,成为许多人仰慕、崇拜的勇者,成为泰山的一道靓丽风景,成为当今新时代不畏艰难,勇挑重担,砥力前进,永往直前精神的象征。

  这种精神能给思想贫乏的人以丰富,能给意志薄弱的人以坚强,能给沉湎安乐、贪图享乐的人以警醒,能给不思进取的人以激励,能给精神萎靡的人以振奋。它能让奋斗的人取得成功,让勤劳的人得到收获,让懦弱的人变得坚强,让奢侈的人懂得节俭,让辛苦的人享受快乐。

  这些勤劳质朴、默默无闻的泰山挑山工,你们就如同泰山以巍然屹立之势成为中华象征一样,以坚韧顽强的精神,吃苦耐劳的品格树起了新时代奋斗者的形象;你们这看似平凡的工作,正是一代代中国人吃苦耐劳、不畏困难、奋勇前进的真实写照;他们挑起的是货物,但更是一种人性中弥足珍贵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人总是需要点精神的。没错,泰山挑山工作为一种职业,的确是一种养家糊口的工作,但归根结底,他们如其他任何工作一样,是为了家里的老小,为了肩上的责任,为了心中那份美好与梦想,为了灵魂中的那个信仰,心甘情愿、义务返顾地去挑起重担,迎难而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因此,泰山挑山工更是一种为了精神而存在,而拼搏,而忍耐,而奋斗的精神,这是一种为了信仰的坚持,这是一种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一种由平凡到高尚的蜕变,一种从鏖战到胜利的战斗,一种由痛苦到快乐的涅槃。

  

  李朝辉,男,1967年9月生,大学文化。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安市作协会员,新泰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现在新泰市税务局工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世纪文学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梅雨庵》等三十余篇。先后出版散文集《绿叶情怀》、《竹林雨溪》、中篇小说《老寨山的彩虹》、长篇小说《税卡》、《走出皇宫的女人》、连环画《老寨山的彩虹》(合作)等作品。

  2014年,散文《打锡壶》获泰安市作协征文大赛一等奖。2015年,小说《石榴》入选山东省作协《齐鲁文学年展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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