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食禁果的女孩

　　

　　北石湖村是乡政府所在地，漫长的河水横亘穿过贫瘠的北石湖乡。这个爱情悲欢离合的故事就是从这蔓延开来的，初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才十几岁。

　　那时我还小，正在上初中。三嫂是这村的，有一次她回娘家后，说村里有一个22岁的女孩喝药自杀了。喝的是一百多片安乃近，又喝了一斤二锅头。死因是和她妈因婚姻起了矛盾了。埋葬后的夜里，她妈梦见女儿光着一只脚，向她妈找鞋，说是有一只鞋找不到了。后来她妈把坟地挖开，发现果真有一只鞋没穿。这时候死去多时的女儿嘴里还在不停的冒着血末。这个故事让人心里难受， 22岁的女孩，花一样的年纪，为何自杀？三嫂没说，这就像一个故事的悬念，始终挂念在我的心里。

　　

　　1996年，我在北石湖乡参加工作，那个女孩的死因，有人知道吗？一天，河东有个叫小生的男孩，和那个叫二华的女孩相爱，17岁的二华怀孕了。二华的父亲是组长，一开始打算把小生告到派出所，后来在大家劝说下，要了很多钱，就默认了他们情侣关系。有人无意间说起，小生的姐姐就是自杀的那个女孩。后来听说，小生有两个姐姐，死去的是二姐。二姐特漂亮，当年没有对象。当年大姐和二姐在承德卖苹果，从果农手里赊了一车苹果，然后用大卡车拉到市里，零售，卖完了还本。二人租了一间小房子，只能容下两个人睡觉。姐姐当时有了男朋友，有时去看姐姐，晚了就在能里住。妹妹没处住，就用菜板在厨房搭一张小床，对付着住。妹妹也处了对象，是外县的。过了一段时间妹子和男友偷食禁果，未婚先孕了，这在当时农村是很丢脸的事。妹妹偷偷打了胎。打胎后妹妹和姐姐相约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家里人。

　　

　　事情发生在回家后，腊月，二人回家过年，不知道为了什么，姐妹二人吵了起来，互相揭短。二妹说“本来地方就小，你还把姐夫叫去住，把我害的只好睡到面板上厨房里”。大姐忽然翻脸说，“和我住的是明媒正娶的对象，你好，你在承德跟野男人都在一起住了，怀孕孩子都流产了”。母亲听到女儿未婚先孕，先是大声辱骂，后来出手撕扯，撕扯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脸。街坊四邻都知道了，二妹颜面尽失。对妹妹打击太大了，二妹只是默默的流泪。第二天，母亲要她嫁给一个离婚的男人，这男的因为喝酒、赌博、打妻子离婚了。妹子不愿意，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男朋友。那天夜里下雪，下了整整一夜，她也哭了整整一夜，眼睛都肿了。

　　村里都在疯传二妹偷食禁果的事，家里人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母亲和姐姐都劝她嫁了算了。妹妹说要等男人正月来提亲，他说过一定来的。正月快过去了，那男的一直没有来。母亲却等不及了，每天都劝妹子嫁给那男人。那天母亲又恶毒的骂她，然后动手撕扯她的脸，脸上全是一道道血痕。妹子躲到西屋里，看看家里没人，哽咽着流着眼泪偷偷喝了一百多粒安乃近。既然不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死了或许就会见到了吧。姐姐去西屋拿衣服，忽然发现，她满嘴是血。她喝了一百多片安乃近，就着一斤二锅头，胃难受，又吃了二斤卖剩的苹果。她把最好的苹果舍不得吃，卖掉贴补家用，最坏的苹果成了她最后的一餐。当时农村医疗条件不好，用推车送到20公里外镇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她看着13岁的弟弟小生，说到，弟弟，二姐不能和你一起玩了，长大了要孝顺咱妈。她艰难的抬起头，看到姐姐，用尽最后的力气笑笑，想说什么，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她死后，她妈妈就陷入了疯癫状态，一会哭一会笑的。哭起来像个傻子，笑起来像个疯子，渗人。次日早晨，邻居二槐媳妇，说昨晚梦见死去的女孩了，到处找鞋，问她嫂子，你有鞋吗，借我一只。女孩的母亲又哭又闹要扒开坟茔，父亲二老海早晨扒开了那座孤坟，年轻死去的人是不能入祖坟的。果然，看到了这个死去的女孩，只穿一只鞋，她的嘴还在冒着血水。那个年代都是用粉红的卫生纸，她妈不停的擦拭女儿的嘴边的血，棺材里满是粉红的卫生纸。她妈撕心裂肺的无助而又懊悔的哭声，穿透了时空，现在我仿佛还能听的到。

　　

　　二月二，龙抬头，村里唱大戏。按照约定，外县的那个男人来女孩家求亲，他解释大雪封路，没有车，来晚了。迎接他的是一座孤坟。他来到坟前，默默的站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上次回家，我看到了小生，他离婚了，一个人过日子，赡养他的寡母，很孝顺，很听母亲的话，或许他依然记得姐姐临终的嘱托。

　　那个二妹叫晚霞，林晚霞，据说出生的时候是晚上，晚霞漫天，父亲就给她起名叫林晚霞。她从医院被拉回坟茔地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西下，也是晚霞漫天，应了她的名字。

　　

　　这个叫林晚霞的女孩和她的爱情湮没在荒草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母亲、姐姐口中的不知廉耻的女孩，为了爱情以死明志。姐姐违背了当初不说出去的承诺，没有顾全姐妹情谊。母亲愚氓，不知如何教导孩子，除了谩骂就是殴打。偶尔也有人会提起这个女孩，大家唯有叹息。

　　这也许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