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年,英国戏剧出柜小史
6月,同志骄傲月悄然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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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ybill适时推出了活动:将在骄傲月的每周周五,选择一部LGBTQ+的剧目进行直播读剧的活动,从6月5日开始,要吃这枚安利可以直接在Playbill.com上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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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月的读剧项目作品部分一览,最近一部作品《Just Press Safe》在今晚就能看到
在英国,尤其伦敦,同志骄傲月都有大型活动。 相应的,这时上演的多元性/别相关剧目也不少,几乎可以和骄傲月配套成一个“Theatre Pride Season”。
今年因为疫情没什么活动,而种族平权的浪潮也代替了骄傲月的热度。但前几年,骄傲月的戏剧演出可称得上声势浩大。
2017年,正逢英国同性恋去罪化50周年,西区上演多部LGBTQ+相关剧目经典。同志戏剧史诗《天使在美国》和《乐队男孩》复排,英国国家剧院推出“Queer Theatre”特别展演,5部多元性别剧目在此复排。
编剧Mark Gatiss在老维克剧院推出独白剧目《Queers》,而后同年由话剧版衍生出BBC同名剧集《酷儿们》,由本·卫肖等人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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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英国LGBT百年的电视剧《酷儿们》,由BBC和老维克剧院共同制作,全8集,每集采用一人独白的表演形式,讲述不同时空情境的酷儿苦乐。
2018年骄傲月,也有10+部的多元性/别剧目同期上演,包括首部女同叙事主线的托尼奖音乐剧《Fun Home》,致敬同志Icon Quentin Crisp的 剧目《Naked Hope》,设定在骄傲月期间的女同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2019年,与《天使在美国》齐名的同志史诗《The Inheritance》上演,拿下了奥利弗奖8项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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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heritance》剧照,该剧以英国同性恋作家EM福斯特的小说《霍华德庄园》为灵感,立足于2010s的纽约同志圈,被誉为“这个时代的《天使在美国》”。
当下,有更多聚焦LGBT的热门作品,也有 越来越多英国 戏剧界人士公开性取向,其中不乏在NT和RSC担任艺术总监等要职的权威人士 。
因而,LGBT Theatre的必要性也时常被公众质疑;执着地拘泥于性别身份的彰显,是否会成为另一种画地为牢的自我标签; “21世纪了,英国还需要一个专门的LGBT艺术节吗?” 。
可这对于急需表达、却长久以来缺失表达的社群来说,实则还远远不够。毕竟,即使被戏称为腐国,长久以来开着“Gay or European”的玩笑,但别忘了,直到2014年,同性婚姻才在英国正式合法,从去罪化到合法化走了将近半个世纪。
尽管如今,多元性别与平权议题似乎落入被迫正确的窠臼,但在舞台上对LGBTQ+形象进行再现与自述,没有想象中那样理所当然。
1968之前:受戒、审查与去罪化
早在20世纪初,排演同性恋剧目,仍然属于『违反法律』的范畴,当时的戏剧人可能会因为执导同性恋主题的戏剧而被捕。社会对同性恋依旧如临大敌。
尽管在20世纪上半叶,英国许多著名的文学家和剧作家,包括EM福斯特、萨默塞特毛姆和特伦斯拉蒂根,都不直。但一旦公开取向,便极有可能遭遇严酷对待。
曾因“严重猥亵罪“被判刑的同性恋剧作家王尔德在世纪初抑郁而逝,一生的才华与名望付诸东流,这对所有性少数都是威胁性过载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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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致敬英国百年彩虹历史的电视剧《酷儿们》中,本·卫肖饰演的同性恋士兵描述当年看到王尔德被捕入狱的场景。
由此,对同性题材的压制,前50年都未曾缓和。1928年,英国第一本女同性恋小说《寂寞之井》公开出版,自传性的叙事引起极大的争议,在同年遭到彻底查禁,当时正如日中天的作者瑞克里芙·霍尔也因为这本书断送了她的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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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克里芙·霍尔(Radclyffe Hall),《寂寞之井》的作者,在这幅肖像诞生的同年,英国女性获得投票权。但纵使出身上流阶层,她也并未因此逃离“淫秽写作”的审判。 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 London
与社会性惩戒相伴的,是英国长期的戏剧审查。其源头可溯至都铎时期。历史上两部文件《1737年许可法》和《1843年剧院法》正式以书面的形式强化审查制度,在20世纪,专职戏剧审查的宫务大臣办事处(Lord Chamberlain's Office)对『审查正当性』的诠释,正立足于这两部法律,却比以往更为严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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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所有公开演出的戏剧都必须提交给LCO进行审查,只有获得“执照许可”的作品才能登 台。
当时的戏剧审查员采用匿名形式,多为退伍军人和有一定年龄和社会地位的绅士——他们大多数对戏剧根本所趣甚少,但却手握 『阻拦创作』的合法执照。
曾为LCO工作的一位官员接受访问时便提及: “只要这些审查员觉得,剧中有个词不能在正派的公共场所出现,那么这部剧是否能上演就立刻得打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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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开山鼻祖的嬉皮音乐剧《毛发》,一开始因为没有得到LCO允许而无法上台,直到1968年废除剧场审查后,才得以在西区首演。
1 950s之前,LCO都是戏剧审查的集权地, 价值观以保守派、基督教中心和亲政府为主。 如果含 有被认为 是“下流的、亵渎神灵的,旨在激发犯罪或堕落”的内容,那么戏剧就会被禁,或者在提交重写剧本之前吊销执照。 而同性恋相关的内 容,正是审查中最难以协商的雷区。
但在1950s迎来转机。首先是同性恋社会可见度的提升,科学家艾伦·图灵在二战期间为破解德国Enigma密码做出了重大贡献。但几乎同时间内,同性恋被捕人数却迅速增加,其中不乏知名演员/编剧/记者等公众人物。
1954年,对同性恋者提起的公开诉讼超过2000起,是过去几十年的10倍起跳。传媒报刊敏锐地捕捉到热点——同性恋群体正不断发声,无惧代价。就连因执行审查而被戏剧界“千夫所指“的LCO,在致信国宝演员劳伦斯·奥利弗时,也非常敏锐地抱怨道:『时代的变化来了。』
如其所料。同年,BBC成立专项委员会,由沃尔芬登勋爵担任主席,旨在研究有关卖淫和同性恋的法律。这就是著名的沃尔芬登报告,首次在英国建议将同性恋合法化,并对同性恋者的私权与公权给出明确的诉求:
“在我们看来,法律的职责不是干涉公民的私人生活,也不是试图强制执行任何特定的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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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复排版《蜜的滋味》在60年后首度回归西区。
『松绑』的第一枪打响,戏剧舞台上也迎来了首部新声——女性编剧Shelagh Delaney19岁时写出的剧作《蜜的滋味》(A Taste Of Honey)。
这部剧本身便是对同性恋作家特伦斯·拉蒂根1952年那部深柜作品《蔚蓝深海》(The Deep Sea)的回应与变奏。《蔚蓝深海》的剧作灵感来源于同志恋情,却在剧场审查之下,不得不伪装成一个异性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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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西区版《蜜的滋味》剧照,同性恋青年杰夫与离家的少女乔成了朋友。在50年代能涵盖劳工女性、跨种族性关系和同性恋,在当时是非常大胆的作品。Marc Brenner
《蜜的滋味》尚没有100%舞台出柜,但它确然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尝试:直接刻画一个明确的同性恋男子,并将其塑造为一个丰满全面的、令人同情的角色,而非道德警示的牺牲品。
这在LCO的审查中也引起了很多争议,但却不是压倒性的恶评,甚至官方自己也颇为难地在5月的报告中承认 “这是一出令人惊讶的好戏” 。最终,该剧经过修改后上映,成为20世纪英国首部公开呈现同性恋角色的戏剧作品。
尝过《蜜的滋味》后,LCO千回百转地松了缝隙:“若非出于特定的目的,英国的舞台不能出现同性恋作品。“十年后,1968年,英国众议院经过辩论,废除了长达231年的戏剧审查制度。就在前一年,英国法律也正式宣告同性恋行为的去罪化。
但路漫漫其修远兮,LGBTQ+在戏剧中,如何呈现,又如何被公众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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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s Head Theatre 2016年版本的《Spitting Image》剧照
受害者:超越羞耻
虽然,在英国宣布同性恋去罪化一年后,立即上演首部完全聚焦男同性恋的剧作《Spitting Image》,围绕着“男性生子”设定,讨论了政府对同性婚姻的游移以及“同性伴侣无法持家”这一轻蔑的隐性歧视。
但这部剧当时并未形成轰动效应,移至伦敦西区演出时还遭到了观众们猛烈的嘘声。编剧Colin Spencer后来将这部剧的沉寂描述为“同性恋没那么容易从禁忌中脱绑,当时人们对公开出版同性恋剧本兴趣缺缺,这意味着相关剧作都很难被人看见、被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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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s英国街头的LGBT游行。The British Library
但毋庸置疑,同性恋去罪化,1969年美国石墙暴动带来的隔岸鼓舞,大批量同性恋报刊的印刷,加上1970年同志平权左翼阵营GLF(Gay Liberation Front)在伦敦成立,使性少数们由原来分散的个体,逐渐向社群状态聚拢,并发出相应身份政治诉求。
在1960s,英国剧坛上已有同性恋剧作家进行新的探索,旨在以作品传递性取向认知,尝试让同性恋角色跳出罪有应得的受害者形象,而非进行刻板化和污名化的叙述。
借此基础,步入1970s后,英国剧坛不断出现新现象。专项做LGBT主题的戏剧社群也前所未有地涌现,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1975年在伦敦诞生的Gay Sweatsh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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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Gay Sweatshop以“同性恋法案”为主题进行戏剧展演。
创立伊始,剧团便选择了与”主流“正面对峙的姿态,并以戏剧传递强烈的身份政治诉求:『让异性恋社会意识到他们正在施加或者漠视的压迫,揭露并尝试终止大众媒体上关于同性恋的刻板印象』。
作为受激进主义剧场影响极深的戏剧团体,呈现同性恋这样尚不为主流所容的题材,一开始运营的困难可想而知。但随着运动发展,平权组织向同性恋戏剧递来橄榄枝,Gay Sweatshop便与其联动合作,全国巡演也不再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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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y Sweatshop出品的《Mister X》,完整讲述了同性恋“一生的骄傲故事”,从被歧视、自我歧视到勇敢出柜,认为同志除了抗争压迫的秩序之外别无他法,具有典型的政治诉求意味。
1976年,和ICA的合作成为转折点,Gay Sweatshop由此收到了英国艺术委员会长期的资助,制作的《Mister X》成为打破记录的热门剧目。 同时,剧团也让更多的女性制作人和创作者加入,以改善戏剧中男同性恋沙文主义的倾向。 Gay Sweatshop将近30年内稳定输出来自民间剧团的性少数之声,直到1997年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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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首演的话剧《Bent》,由伊恩·麦克莱恩主演,在1997年改编为电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情》。
除了这些作品寓意诉求很强的民间剧团,现象级的同性恋戏剧作品,也逐渐走入主流剧场。1979年首演的话剧《Bent》,由Royal Court制作推出,聚焦二战时期德国集中营对同性恋者的迫害。『Bent』在一些欧洲国家曾是指代同性恋的俚语。
编剧Martin Sherman此前曾在Gay Sweatshop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并由此决心以戏剧建立同志主体性。某日,他观看了话剧《As Time Goes By》,这部作品聚焦三个近代欧美同性恋的重要节点: 英国的维多利亚时期、德国的纳粹集中营、美国的石墙运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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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押在集中营的同性恋者,衣服上别着代表同性恋的“粉色倒三角形”。Corbis/Getty Images
德国集中营的部分引起了Sherman强烈的兴趣。在进行了大量的史料收集后,他惊讶地发现,德国时期的同性恋迫害尤其可怖,却极少在舞台上有所呈现。尤其是犹太人同性恋,双重边缘人的身份令其缄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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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麦克莱恩(左)在《Bent》首演中饰演男主角Max,他在89年的复排中又重新饰演这个角色,并在1997年的电影改编版本中作为话剧版原卡司加入。
《Bent》由此而生。这部剧作惨烈地展现了集中营时期的同性悲歌:纳粹碾进德国,同性恋者遭遇大清洗。犹太青年马克斯在开往集中营的火车上,被纳粹士兵胁迫,亲手杀死自己的同性恋人,并强奸了一位犹太女性。以此自证“清白”的马克斯,拿到了代表犹太人的黄色六角形,而不是代表同性恋的粉色三角形。
然而,他和曾经目睹自己罪行的霍斯特,在集中营里意外地彼此吸引。但最终,霍斯特仍因“性变态”而被残忍杀害,失去救赎的马克斯穿上爱人的囚衣,戴着粉色倒三角,紧紧抓住电网,在最后一刻,他无惧展露本来的面目,并意图以此找回生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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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情》剧照(1997)
《Bent》成功得石破天惊,在几十年内多次复排,被视为英国戏剧史上最早几部同志经典。在其影响下,『集中营的同性恋』的可见度大大提升,不但启发了众多同类题材剧作,甚至直接促进相关领域的学术研究,解决此前困难重重的出版难题。
《Bent》带来的精神遗产亦难以估量:象征屠杀和迫害的粉红色倒三角,却成为了80年代艾滋蔓延期间同性恋者的反抗标示,并延续到日后的骄傲运动中成为传统: 有些团体把原本倒转的三角形翻正,象征战斗,并提醒人们,“无论困境如何,都不要让惨剧再次发生 ”。 某种程度上,戏剧用身份认同的骄傲净化了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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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荣光:公学的男孩们
神奇的是,英国剧坛有一种剧作类型长期以来自成一派,甚至成为了主流文化中对英国性少数的主要想象。这便是知识型同性恋。
更准确地说是知识分子型男同性恋。英国独特的教育系统,给这种浪漫关系铺就了独一无二的温床,男同性恋是英国公学/大学/知识分子圈中独特的现象,正如塔玛涅在《欧洲同性恋史》中的评述:英国知识分子圈极其隐秘地,在与被污名和被压制的平行时间线中,默默将男同性恋崇拜,融为暗号般潜在的文化传统。
英国精英教育中的体系性(寄宿制度、学生自治与封闭和单一性别的微型社会)、传承性(标志性的“学长带新生”习俗)、以及校园内外两代男性知识分子在学术场域中建立以唯美与智性为内核的同性风尚,都令英国诡秘地成为了男同性恋最早的骄傲乐园。
与同期法德对校园同性恋充满隐痛的叙述不同——同性恋在其他文化中一旦被觉察,便意味着断裂与退场。同处于惩戒之下,在与隐秘的罪恶感并行之外,男同性恋在英国公学中却呈现了罕见的张扬意识:在英国的精英教育系统中,同性恋反倒会作用为社会性的连接,甚至是团体中“登场”的仪式。
无数文化名人,像昆汀·克利斯普,塞西尔·比顿,伊夫林·沃,衣修午德都在作品中提及过公学寄宿制中放浪形骸的场面。1989年出版的《午夜漫步》中甚至出现了惊人的证言:“那时男性的同性关系是公然而普遍的事情。”
有趣的是,除却青春期在规训和禁欲下反弹的狂欢、以及同性实践被潜在地视为成年性生活之前无伤大雅的必经之路之外,少年的同窗之爱更深获得了某种超越性的精神兴味:不但是对古希腊遗风的隔际回应,这种校园内的浪漫友谊,令所谓“校友网络体系”得以形塑,也将公学这样的精英校园崇拜,在缄然的默契中与同性恋崇拜相连。
无数『公学小说』力颂男性少年昭华,精神之爱更是通往纯洁与自由的圣殿。少时轻狂,在流传变迁的世殊事异中,成为人生薄暮时分里令人昏聩的感怀:黄金时代一去不返,徒留奋力向前的惶然。
承接公学小说和遗产电影的传统,剧坛中描述公学男同性恋的作品也充满了这样的怀旧兴味:它们无意归属社群或发出强烈的身份感召,同性恋在作品中更具知识性的象征意味,并与感伤的怀旧和悠长的集体文化意识共同沉淀。但同时,也因为旧日荣光不再,而生产出更为复杂和批判性的心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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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Rupert Everrett在首版《同窗之爱》中扮演盖伊·本奈特。
较有代表性的是1981年首演的话剧《同窗之爱》(Another Country),由Julien Mitchell编剧:以原“剑桥五杰”盖伊·伯吉斯为原型,描述青年盖伊·本奈特在男风盛行的贵族学校中恋上同性的挣扎与探索。但随着校方对同性恋展露压制,以及死水般僵朽的道德观,使得少年之爱在“夏日忧伤”以外,更显出无法复归的沉重。
对此失望的盖伊在20年后公然叛国投奔苏联,再没回到生长于斯的帝国。而他的叛逃,也令英国政府将同性恋与颠覆性迂回地联系起来,由此导致了四五十年代的同性恋大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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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版《同窗之爱》(1984),Rupert Everrett与Colin Firth。
而盖伊与昔日直男同窗/共产主义者贾德,在冥冥之中的共鸣则成为了延续至剧末的主线。他们昔日的暧昧、疏离、理想的幻灭和不同人生选择带来的永不相见,亦是公学中超越肉体的精神之绊的展现。
在诡谲万变的政治图景中,他们回望同窗之爱这一被贬损却又被褒扬的传统,像追忆一处思念异常,却又无法回归的断壁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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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Alan Bennett在2007年首演的《历史系男生》(The History Boys)则更加无拘无束和天马行空。这将公学中的同性情谊,置换在英国北部正在备考牛剑的8个男高中生身上,他们与两个教学方法和人格魅力都各异的男性教师一起,围绕着教育体系/历史观/文艺哲学,展开了相当智性又极具生命力的讨论。
而同性情谊,也成为这种犀利的交锋中开阔的必经之路。无论是同窗之间的化学反应,还是教师对学生耐人寻味的惜怜,都不难让人忆及公学的男同性恋荣耀。但《历史系男生》对“人生道路各有因果”的叙述,又一定程度上对精英共同体中的同性神话,进行了意味深长的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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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位作者Alan Bennett,也是英国知识分子型同性恋书写中非常独特的一位作者。
作为一位地道牛津出身的真·历史系男生,Alan凭借《疯王乔治三世》等作品已成为英伦国宝级作家,但其性取向一直被外界多有揣测:他曾维持一段长期的异性夫妻关系,但其私生活却时常指向同性。
尽管目前,Alan公开和他认识23年的恋人、杂志编辑Rupert Thomas共同生活,但直到2015年,他也认为“向父母出柜似乎没有任何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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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n Bennett作品《文艺趣向》(2010),以非常有趣的戏中戏,讲述了诗人W·H·奥登和作曲家布莱顿之间错综复杂的同性情谊,这两位都是英国颇有影响力的文艺界男同。
但坦诚性取向的体验,还是让Alan的作品有了不一样的新风。继《历史系男生》后,在2010年首演的作品《文艺趣向》(The Habit of Art),则对同性话题表露出前所未有的公开。在这部作品中,他向英国第二代公开的同性恋知识分子的生平进行致敬与回溯。
但Alan并未满足于平铺直叙,而是用挑战性的“戏中戏”,将诗人和作曲家之间的同性情谊把玩成一个趣味横生的解构文本:一个剧团在排练话剧: “奥登晚年与昔日友人布莱顿再相遇,对方带着未成型的歌剧《威尼斯之死》来讨个主意” 。
小说《威尼斯之死》本就是关于衰老男性对少年的欲望和渴慕,其中同性知识分子的文本嵌套可谓丰富异常。而剧中演员们不但要扮演奥登和布莱顿,还要时时刻刻以“扮演饰演角色的演员”,不断为这两位同性恋者迥异的行为和观念给出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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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艺趣向》中,通过奥登和布莱顿的对话,以及”演员“角色们对其剧情频频打断带来的内蕴更生, 探讨了知识分子与同性取向纠缠一生的苦乐,以及创作在他们的同性恋生活中扮演的作用:
晚年的奥登生活邋遢,对性取向毫无遮掩与美化之意,大方点名招男妓也毫无羞耻之意。而布莱顿尽管已有同性伴侣,却仍然挣扎在对未成年男孩的渴慕之中,并试图用歌剧和创作去阐释(甚至是粉饰)自我欲望。
两人的对戏充满交锋,火花十足。 但最终,奥登把结局独白留给了“沉默的缪斯” ,剧中因为“服务了名人”而喜形于色的无名Rent Boy。这群湮没在著作的长河中,被凝视,被礼赞,却无法为自我言说的书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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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这样源远流长的文化与教育传统,“男同言说”在英国剧作界是容易成为正典的存在。包括在70年代平权运动和去罪化的风潮中,此前“在柜中”的名家作品获得重见天日的机会。
E·M·福斯特著名的同性恋小说《莫里斯》在1910s写就,终于在1971年首版,并因1987年著名的电影改编版本而成为英国同性恋的一代精神标志。主演兼2018年话剧版导演James Wilby在访谈中回忆,电影上映后,他收到了千封以上的读者来信,把他这位莫里斯的饰演者视为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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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电影版《莫里斯的情人》,主角Maurice最终与他阶级差异巨大的爱人Alec终成眷属,在乡野中隐居,也暗合了作者福斯特的人生经验,是一部难得浪漫而正面的英国中产男同神话。
剧中,中产出身剑桥毕业的同性恋,可以不承担任何惩戒与悲惨的结局,而是与一个阶级差异巨大的同性伴侣共赴绿林,过着伊甸园般的隐居生活,对在社会性的撕裂中不断挣扎和尝试脱敏、建立全新身份认同的同志们来说,有一种静气但鼓舞的力量。
因而,尽管此种『智性男同』的形象符号,并不直接回应平权运动的呼声,也有意识地与当代的同性恋身份保持一种隐匿而疏离的亲密关系,但 借由知识分子在文艺界的公开影响力,男同性恋剧目已占有一席之地。而众多生前身后将同性取向昭告天下的名人和他们的文艺作品,则令男同性恋的书写,成为英国文艺界LGBT最具代表性的新声,甚至成为了英国文艺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没有举手的人
然而,言至于此,漫长的空白足以浮现。
就像众所周知的调侃:『LGBTQ+只有G吗?』男同性恋的形象长久以来占据着 公众对性少数群体的大部分想象,可见度往往闪耀这些更为主流的荣光之中,而非知识型的/非白人男性的性少数,则仍旧屈居在卑贱和被忽视的范畴之中。除了《指匠情挑》,你记得上一部留名剧坛的女同性恋剧目是什么吗?
在 80s艾滋肆虐时, 同性恋群体被 化等为瘟疫一般的存在,而撒切尔夫人 在1988年颁布的法案中“ 禁止对同性恋进行正面宣传” ,都不是 非常遥远的事。
而在演员的甄选上,英国对性少数演员的隐性歧依旧是漫长之路。即使有像伊恩麦克莱恩这样令人肃然起敬的ICON,早在28法案公布同年时,便在电视上公开出柜,并号召建立平权组织,至今也以“ 对性取向的坦诚令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演员” 来鼓励演艺界对性别性向的多元化接纳。
但至今,演员们在公开性取向时仍要付出代价。曾在80年代因主演《同窗之爱》一举成名,后来却因公开性取向而导致事业一落千丈的Rupert Everrett,曾坦言对出柜选择“异常后悔”。
现在的状况当然比昔日更加明朗,但演员们同样不得不对出柜谨慎异常,它意味着被定义为”同性恋明星“的风险,也意味着未来开拓其他市场的艰难。看看好莱坞那些距明日之星只有一步之遥的英国演员们的伤感经历吧。
至今,同性恋演员们依旧在事业发展和公开出柜中左右为难;除了白男同志,其他多元性别身份在戏剧中仍然十分稀缺:即使是此前NT的Queer Theatre展演中,6部剧目里只有1部,完全由女性制作并聚焦女性的故事。但在男同性恋主导的剧目之下,这样的不可见性,却时常被视为“已经出现得太够频繁”。
在选角上,也存在着漫长的虚伪: 异性恋演员演绎性少数角色拿奖,但公开的同性恋演员,不但接不到异性恋角色也接不到同性恋角色。 虽然英国的现状当然比恐同好莱坞要好得多,《伦敦生活》中安德鲁·斯科特饰演的性感神父便是非常有力的反击。 可惜这样的实例仍旧过于稀缺。
这并不等于在剧坛要玩艺术的“政治正确配额制”。 但是,在去罪化的53年之际,仍希望在剧坛上看到多元性/别中更丰富更具主体性的戏剧作品与戏剧形象。
毕竟如此,才能无愧彩虹之名。
文 | Jun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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