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生活里去

  应该说2020年我的核心思考主题,就在于一个自觉的人,要如何承担面对生活的重负和责任。英雄之旅给了我很重要的启发——英雄下凡,回到人间,不管是主动地从宏大意义的叙事结构里离开,回到混沌的,复杂且随机的生活里去,亦或是把看向远方的眼光,转回到眼前,还是被动地经历某种中年危机,不得不去面对逼近的现实,因为非理性的燃烧终究要回归寂静。从年初的《2020年,在巨婴的国度做个成年人》,到年中的关于人生危机的探讨:中年危机可能是人生中最接近“道”的时刻,以及借助于影视作品和阅读得到的启发——远方和近处,在烟消云散之前燃烧,对这个主题的阶段性思考似乎总在迷雾之中,那么或许我可能找到了一个较为接近的答案。

  到生活里去。

  首先是重新审视生活的一切,重估一切价值。

  有的时候成长可能是一个用前半生学习那些“正确的”一切,然后用后半生否定它的过程。如果人没有经历这样伤筋动骨的阶段,人生是很单薄的(当然也可能是一种幸福),就像一个故事和乐章只有一个主题,一个音调,没有错,但很无聊。

  为什么要重新审视生活,重构一切价值?它们的必要性何在?谈到生活的价值,就要看在生活中的普遍性价值究竟是什么样的。

  今年有个很热门的词叫“内卷化”,几乎被普遍广泛地运用在一切可能存在竞争比较的领域,996,婚恋,教育……在一个胁迫性竞争比较的环境里,没有谁是赢家。《人类学家项飚谈内卷: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中对内卷化从学术层面做出了解释,和学术解释不同,今天大众谈的内卷化其实是对这个概念的形象化运用,就是从字面上来理解,项飚做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今天的内卷就像是一个陀螺式的死循环,所有人都要不断地鞭打自己,大家都被逼到同一个赛道里,不跑不行,不跑就可能发生阶级跌落,甚至掉到底层去。

  这种内卷式竞争的背后是由整个市场生产的体系和分配体系决定的,这就导致了所有人的价值评价、目标、竞争方式都是单一的,而且这种竞争不允许你退出和失败,一旦你不参与这种竞争,口诛笔伐和道德压力就来了,比如单身,丁克,读了大学去养猪这样的选择,你做起来是有相当大的阻力的,一个阻力来自于外界,周围的人,亲人朋友,一个阻力来自于自己,由于我们长期活在这一套价值体系里,要说服自己去走一条陌生的路,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对大部分人来说,“普通”“这样就可以”是属于失败者的语言,再不济也要做到“和大家差不多”,可见我们的生活价值体系一直是以群体的普遍性选择来作为参照系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是竞争失败后不甘心的安慰。前几年流行的佛系青年实质是对于这种过度竞争的焦虑,是一群无法退出竞争体系的人面对过度竞争没有退路和资源的彷徨,假佛系背后都是真无奈。

  为什么所有人都身不由己要被卷入这种竞争,一是来自于对这种竞争价值的标价是得到所有人认同的——做人上人,精英,人才,二是这种价值与我们生活最核心的事物息息相关——获得各方面的充足资源,三是因为它有限(不管是实质性有限还是人为有限)——上升空间有限以及阶层固化。

  对主流价值的追求是刻在人类基因和制度体系里面的,否定它并不能让我们有新的出路,甚至有很大部分的人在青春期时曾抗拒和叛逃它,但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成功脱离这个赛道,大部分人最终都不得不回到这个赛道里。可以说人生的痛苦和挣扎绝大部分来自于此,来自于向上的欲望和向下的不可抗力,掉下去很容易,爬上去太难。最残酷的是,彼岸的繁华人人都看得见,但是这边到那边的路径却是不可及的。归咎于人的软弱和不坚定是冷血又愚蠢的,规则的惯性比人强大的多,人与规则角力,是以卵击石。而规则的建立,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也许有人会认为不参与竞争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应该说哪怕再单纯的年轻人都已经知道所谓的财务自由和诗和远方只是一个脱离实际的梦想,逃离这个序列是有代价的,不管是短期的旅行还是换一种生活方式,都要付出某种削弱社会竞争力的代价,在短期的沉迷过后,往往要面临着更巨大的生活压力。

  当然还有一种更坚决的脱离竞争的方式(譬如当流浪汉,宅家几十年不出门,三和大神单独),这种边缘生活的自由是以被排挤在主流生活为代价的,他们并不能自主的选择在两种生活之间来去自如,只能被动地被挤到边缘,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回避问题和否定问题都不能解决问题。从来没有体验过所谓主流生活和参与社会竞争的人,要么是极为不幸,要么是极为幸运。

  如果生活是一只猛兽,很难说从未和野兽搏斗过的人驯服它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总是会想起那只如影随形的大鱼,在老人的船底下伺机而动,比起大鱼老人实在是不堪一击,人在生活面前也是这样的孱弱,但只有不怕被毁灭的人才能够超越它。

  如何征服一片海——先要被海浪淹没和席卷。被击倒和捶打是面对真实的第一步。纵身参与生活的人,不会太关心自己的羽毛是否被沾湿。

  我所见到的那些热衷于生活的人,脸上总是有被生活腐蚀的痕迹,像一条河道纵横交错的河流。到生活里去,既要感受每一朵浪花细微的抚摸,阳光的炙热,也不能回避波涛汹涌的澎湃和吞没一切的巨浪。

  之前看一个新闻,有个六十岁的流浪女人在废墟上用捡来的各种材料,搭起了一座城堡,后来这房子被拆了,人们问她去哪,她说:往高处去。

  她盖的房子

  房子被拆了

  伍尔夫对于生活有个绝妙的比喻:人的生活由很多小事组成,凝聚成波涛,人随着波涛起伏,一下子就被冲刷在海滩上。

  我们常常低估了这些“小事”的价值和危险,自以为行动的激情可以抵抗日常的潮汐,但日常生活是暗涌和漩涡,总在不经意间将人裹挟席卷而下。

  重新审视生活并不能让你获得一种解脱,或者说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论并不存在,只是获得一个重新看世界的角度。当你赋予一些从未留意过的细节以价值,人间值不值得这件事就无须被反复追问。

  我觉得有个例子非常能够切合我的主题,我有一个很喜欢的摄影师,叫刘涛,本职是个抄水表的,他拍的照片非常有意思,比起摄影师我更愿意称呼他为人间观察家。他有个摄影集叫《走来走去》,他花了很长时间在路上,在菜市场里,在大街上,在抄水表的重复的每一天里,发现这些瞬间。他成名后,还是在抄水表。我一直觉得脱离了人间和生活的艺术是没有灵魂的,你不参与人间烟火,也就不会有艺术的沸腾和升华。

  禅宗说佛无净土,想要逃避生活的人是得不到解脱的。

  日常即修行。

  大部分人都选择的答案绝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正确的答案,有很多观点鼓吹应该否定或放弃这种价值,去寻找所谓新的自我,新的价值,我认为这是错的,并没有什么新的价值,只有不同的评估系统,生活是我的实践和评估价值的动态调整和变化过程,即虽然生活本身是既定的,但它并没有一个先天的意义等着我们去完成,生活由经历构成,但定义它的绝不仅仅是经历本身,对它的评估会不断地改变其自身。用一个不太准确的比喻,光具有波粒二象性,在不同条件下分别表现出波动或粒子的性质,在双缝干涉实验中,当我们观察光,就会改变光的形态,没被观测时是连续性的波态,被观测时是不连续的粒子态,生活也具有这样的二象性,其状态的确定性是评估决定的,譬如一次快乐的体验,体验是确定发生了的,但只要评估人重新评估这次体验,也许就会从快乐变成悲剧,而这悲剧就会影响其人生的走向和塑造。一个人度过了怎样的一生,或许从旁观者看来是成功且辉煌的,但对于当事者本身可能是一场悲剧,这样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也许有人会说重估价值并没有带来实质性的改变,只不过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我认为一定要有什么用的工具式想法本身就说明,他深深地认同那套固定价值,并企图用其他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因为他只允许成功的,有用的事情发生,而所谓的成功和有用,本身就是那套价值的体现。

  其次是,不要企图掌控不可控的人生,也不要企图做自己。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毒鸡汤,但我想要把之称为混乱人生的哲学。

  不管是从物理的角度,概率的角度,文史哲的分析或解释,人生,作为一个有一定跨度的时间片段,是一个无常的复杂系统。无序混乱是常态,我们日常中竭力保持的有序状态,工作,学习,家庭等等,是这个无限混乱状态中非常有限的模式,要维持这种有序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只要一个小小的变动,就可以轻易的打乱这种秩序。

  每个人都是精疲力竭地维持着这种秩序,和混乱无常进行长期的角力,人生绝大部分是马马虎虎,非理性的,光是做到“差不多可以”维持着“撑着,不垮台”的程度,就已经非常难了。那些我们看起来拥有的东西其实是分分钟都可能失去的,人为什么对安全感的需求如此高,就是因为想要保持这种稳定感和秩序,每天回到家都有热菜热汤,有班上有书读父母安在……这些都是很脆弱的东西,根本不在你掌控之下。这是看起来很平常的东西我们都是无法真的把握的,人和周遭万物产生的连接看起来稳定,其实是重复带来的,一万次的重复不代表一万零一次还是这样。

  日常尚且难以把握,想要做出更高级的改变就更难。有很多明知道可以但就是做不到的事情,诸如要充分利用下班的时间充电,要改变拖延症要减肥要变美,放弃错误的人,选择自己真正想做的职业……这些事情似乎有很多正确的路径,有很多的方法论,很多的成功案例,轮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难,在最开始的激情上头后,很快又躺回去了。

  我经常会发现人生的荒谬性和荒诞,这种荒诞就在于现实往往违背理论上的正确。发现没,人生好多无奈都是“明知道,但是……”,知行合一向来被认为是行动和理论结合的最高表现,但现实生活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改变自己就是去修改加诸于肉身上的原始程序,要和本能去对抗都是反人性的,必然会带来剧烈的痛苦,何况这种改变往往是参照着错误的目标进行调整的。

  人生的失控感来自于把理想投射在不可及的对象上,求而不得产生的痛苦。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真的为自己付过责任,在其扮演的社会角色下面,依然是一个未成年人,要依赖别人的判断和社会的陈规来指导自己的人生,等他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以及付出的代价过高时,他已经在为了“为别人而活/活在别人的游戏规则里/自己负责太难不如交给别人管吧”的岔路上走的太远了。

  我们经常拿某种理想化的“应该如何”当做指导行动的依据和基准,正确的观念和模式太深入了,以至于正常常常先入为主的成为我们判断任何事物的起始基准,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川普打破了我们认为一个正常的总统应该如何的观念,他那非理性的,表演性的语言和行为,一一击穿了我们的认知底线,所以当一个看起来正常的总统上台时,有很大程度是在矫正这种认知的不对称。而事实上“正常”才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不正常才是现实。

  是的,我们的认知本能的寻求一个正常的,有序的故事,一旦有人挑战这个叙事,大脑就会迫不及待地修复它。而这个故事常常是一种陈词滥调,一种约定俗成的共识,比如谈及母亲,你的眼前是不是就会浮现一幅温暖的家庭画卷?一个温柔娴雅的女人,孩子们,布置整齐的客厅,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常的概念和模型常常是各种小概率理想化特点的集合,因为被广而告之而被我们当成了再普遍不过的“事实”。

  这种应该如何的叙事模式是我们的进化遗留下的经验本能,它让我们高效地判断事物,进行决策,是我们在混乱世界依赖的有效工具,但它建构的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一个你以为的世界。是什么往往在应该如何之后,或者永远都不会出现,就像一些认为子女们应该如何的父母,他们可能一生都活在“我需要一个正常结婚生子的女儿”“我需要一个能力比我强的儿子”的期望里。我们有时候宁可放弃真实,也要回到这个想象的世界里,因为他们比真实更真实。

  做自己被过度理想化了。我觉得最有毒的一点莫过于这是一件本来就极其难的贯穿终身的挣扎被定性为一种轻易的,廉价的一次性消费品或某种看起来很美的生活方式。

  做自己是一件门槛太高的事情,一个人如果清楚自己的命运游戏规则,他就不会轻易的去走别人的路,也不会轻易的换道,他会一直呆在自己的车上,掌握自己的方向盘。这个要求是苛刻的,一开始就知道要走什么路的人是极其少数的幸运儿,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各种各样的试错里找到路的,甚至终其一生也没找到。

  而我们的自我绝大多数是依附在各种社会关系上的,家庭,工作,婚姻……把这些东西都摘掉,很难说有一个什么所谓的“独立的自我”,就算有也是一个孤魂野鬼,你要做自己,是要做什么呢?企图向内寻求自身,一定是空洞且虚无的。自我本身是一种积累和混合,灵魂根植在环境对你的塑造里。

  我更愿意把所谓自我的成分拆解为社会化的意识和个体意识,这两者并不是泾渭分明的,社会意识和个人意识经常是混杂的,自我就像是一台机器,绝大部分时候以社会化意识进行运作(其中也混杂着个人意识),而在非社会化生产的时候,更多的个人意识占了上风(其中也混杂着社会意识)。由于社会系统的强悍庞大,它早已经渗透了任何边角,很难说现在还有什么纯粹的世外桃源存在,人已经生活在一个全方位透明的世界里了,任何私域都不再是某种封闭的纯粹领域。而社会化的系统总是企图攻破一个个的私人领域,做自己经常被其用来作为攻破的手段和口号,它们会迅速将这个领域标准化,卷入社会化大生产之中。

  警惕做自己,以及这些让你更好更快乐的东西。

  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地陷入不必要的耗损和斗争。自我是非常脆弱的,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保护好它就已经十分不容易,那些所谓实现了自我的人并不是因为拥有什么特别的“自我”,而是保护的比大多数人更完整而已,一种错误的导向是把脆弱的自我放到容易使它枯萎并破碎的环境里,并且用实现自我这样的包装方式去进行鼓吹,这种手段泛滥且隐秘,可以说那些五光十色令人愉悦的事情无一不在让人泥足深陷,譬如把消耗伪装成生产和创造,把急功近利伪装成上进,最终那点赤诚和一片丹心就被消耗殆尽,这几乎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时时刻刻在发生,无声而沉默。

  做自己还有几种典型的故事模板,其中最典型的是大环境消灭了我的理想。最恶劣的是把天才型人物的路径当成是一种普遍性的成功路径,让普通人也产生了只要我也这么硬扛我也行的错觉。

  我总是能看到各种各样理想主义者的幻灭,因为几次胜利而走向了某一条路,勉力坚持最终还是宣告放弃,特别是创作类的人经常循环这样的模式,因为年少的才华或者因为突然的社会认可走上了这条路,由于作品得不到市场,最后渐渐的消失。过去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剧,后来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任何一种行为的持续必然来自于某种正反馈,要么是来自于自身,要么是来自于外界,很少有人能完全为爱发电,正是因为人类的自我是如此脆弱。对某一种事物的热爱犹如风中火苗,能一辈子燃烧是幸运的,只燃烧过一阵大多是常态。不要把常态当成理所当然,绝大多数人对于实现自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是不清楚的,我是这么偏狭地理解的——没有喜欢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就不能称之为热爱。普通人的热爱是因为有好处,或者是牺牲在可忍受范围之内,超出某个可承受的度就要止损。所以说当一个人宣称热爱什么时,看他的行为和付出的代价。

  在《后翼弃兵》中,作为前锦标赛冠军的哈利贝尔德(喔达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放弃了象棋选择当一名工程师,因为看到了自己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对它狂热的可以燃烧一切的爱。短暂的沉迷和天赋并不难,难的是坚持。这个坚持在没有了外界正反馈的时候,是否还能奋不顾身,豁出去,能坚持多久——这经常是天才或疯子型人物的特质。

  我特别喜欢《秘密森林2》,如果说第一季的看点是冷面福尔摩斯检察官黄世木如何揭露社会黑暗,一般来说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人物很容易在这样的故事里演绎成失真狗血的爽剧,第二季就好在并没有过分神性一个异类,即便他强大冷静近乎机器,也有人的挣扎和妥协。

  黄世木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就算他能力爆表刚正不阿出淤泥而不染,他也是不容于世且身不由己的,他经常被派去最偏远最危险的地方,也会被上级使唤的团团转,每次看到他被领导呼来喝去就觉得编剧真会写,牛逼如黄世木,也是一个职场打工人。他并不能凭借自己能力就为所欲为获得某种特权或开挂。这个剧和其他类似有个天才主角的剧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即便再强悍的人,他一样是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的,他不能凌驾于世界运行的法则之上,他也不能是例外。

  但黄世木这个角色出彩的地方就在于在这些大的法则束缚下,不是去硬碰硬的对抗全世界去挑战所有的规则,而是在这些规则的缝隙里,身段灵活地坚守原则,他懂得如何避免被摧折裹挟,但也不怕被摧折。在检警之争的漩涡里,被告知哪怕会成为检察官历史上的千古罪人甚至把许多人拖下水,他也毫不畏惧的揭露丑恶和黑暗,但正义并不是那么的你死我活和冷酷,建议即将下台的警察长保护自己的下属和她的理念,让这种正义有了温度。

  这让我想起大明王朝里的海瑞,一个塑造的过于神性的角色,甚至可以为了理想牺牲家人,这是一种病态扭曲的人格,只会让人感到冷气森森。

  如果说天才展现的自我对于普通人不具备参考性,他的天才其实就让他相对来说避开了普通人生活中的困境,他们的困境在于去做更多超越性的,影响重大的事情,那么普通人自我的某种最高体现,是面对困境时做出的选择。

  电影《诗》里的美子,她活在一个并不诗意甚至丑恶的世界里,但仍然企图寻找生活中的美,她的敏感和悲悯心肠让她不能忍受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和丑陋,她写不出诗是因为她无法用诗意的语言去美化负罪的情感和真实,一个善良的人被逼到要做出没有退路的选择,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否定这个世界,她不愿意和那些花了钱就可以心安理得活下去的人为伍,也不愿意承认她一直爱着的人和这个世界本身其实并不值得她爱。她的自尽也终究否定了她一直企图在现实生活中寻找的美。反而是她的行为,她的选择,成为了表现美的绝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生活在“我”的身上展现出来,人生就是生活的作品和载体,去塑造什么样的人生,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需要自我做出一个个的选择,而正确的选择大多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最后,不要特殊化自己,去做事情。

  可以说整个社会的导向就是让人去做精英,并用精英的操作路径来要求普通人,把一切“非常态”包装成正常的理所当然的故事,让我们活在一个自以为稳定且有序的,可控的世界里。

  黄子华在栋笃笑里说过一句话,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从这边到那边,这边到那边的距离,说尽了人生全部的挣扎。正因为对“那些和那边”的执念,要接受自己是“这些”,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必然和共性。

  人活到差不多的年纪,遇到最悲哀的事情应该就是人类广泛的普遍性,就是发现原来大家都差不多的时刻,要想在绝大部分的事物中,诸如人,工作,关系等等事物中寻求某种意义最终确实是枉然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意义存在于那些我们认为的有意义的事情上,绝大部分的特殊性是由于人生经验的浅薄和无知导致的错觉和幻觉。最终我们撞上的都是人类的共性,你以为的特殊性常常是自欺。因为我们企图在万物身上看到的是自我的特别和非同凡响,不依赖这个赋予你特殊意义的投射对象,那么自我便如浮萍,无处可依。

  我记得我童年的结束在那个时刻,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会飞,还和姐姐弟弟一起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竹架子,我的目标是想要飞到对面楼上一个放着熊猫玩具的阳台,我痴痴地充满渴望地等到日落,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只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芸芸众生。

  人生最大的幻灭就来自于那个我不再是例外和特殊的一刻。

  但人总是有寻求卓越的本能,我更愿意把其称之为“充分地发展人的可能”,黑格尔从辩证的角度说明“越充分发展的事物越体现其本质”,但这种发展并不是一种无限制的发展,自由的发展就在于其框架,正如越是麻烦,大脑就越聪明,“人生而自由,而无往不再枷锁之中”。人生的困境是枷锁,超越则是戴着脚镣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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