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丸尾末广《少女椿》的密话：游走边缘的异色昭和

时间：2023-02-14

　　这篇文章其实是一年半前写的，借着《少女椿》真人版的东风，如今真人版的小热潮已经过去，但还是决定对原文略作完善放上公众号。（包括时间点上的修改）这也是我撰文投稿的起点，因此视点会比较狭隘。原刊登在Anitama，在此感谢下Anitama，要不是因为编辑第一次找我约稿，我估计也不会走上兴趣使然的撰稿人之路，也不会因兴趣使然做起幻研这个公众号来吧。

　　《少女椿》2003年再版封面

　　2016年2月11日9点，日本雅虎发布了关于漫画《少女椿》改编成15禁真人电影的消息，5月上映。这让许多人时隔多年又再次提起这部丸尾末广的代表作。

　　其实这也不是毫无预警的事情，其实在导演TORICO的个人主页（http://torico.tv/）中，前年2月就写着“漫画原作、劇場用公開作品を撮影（2016年公開予定）”。但是不出所料，消息一出，网上都炸开了。作为漫画家丸尾末广最出名的一部作品，本作颇具争议，曾经改编成的动画还被日本海关没收原片胶片。关于《少女椿》又有什么背景？我们来聊聊关于丸尾末广的密话吧。

　　《少女椿》1984年初版封面

　　丸尾其人

　　在介绍丸尾末广之前，先讲个小花边卖个小关子。不知道丸尾末广这个名字是否很有即视感？没错，他就是漫画家三浦美纪的《樱桃小丸子》中的人物丸尾末男的原型。除此之外，该作里面的另一个角色花轮和彦也致敬了的浮世绘画家花轮和一。这两个漫画家在1988年合作过一本关于浮世间人类或魔鬼杀人场景的重口味画集《江戸昭和競作·無惨絵·新英名二十八衆句》，目前该书已绝版。在里面丸尾末广描绘的是昭和年间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花轮和一描绘的是牛鬼蛇神和历史悲剧。这个作品的蓝本是江户时期画家月冈芳年所创作的《無惨絵·英名二十八衆句》（无惨绘，又作“无残绘”，是浮世绘中的一种血腥怪诞的风格）。

　　在此书中，相比花轮和一，丸尾末广用近代的事件来展现他的暴力美学场景，人称“丸尾地狱”。

　　《無惨絵·英名二十八衆句》丸尾末广部分摘页

　　丸尾末广1956年1月28日欧美动漫出生，生于长崎的一个贫穷的七兄弟姐妹家庭。他作为家里最孤僻的一个孩子，经常逃学，且喜欢临摹《花花公子》杂志上的写真。少年时代的他还尝试过自己的粪便，“那种味道与其说是恶臭，倒不如说是苦涩较适合。”可以看出他的变态气质是从小俱来的。

　　长大后他无法忍受家里的气氛，于是只身去了东京发展。由于没有收入，还当过小偷被拘捕过。和许多漫画家一样，他给《少年Jump》投稿过，可惜“八字不合”。他24岁时终于在杂志《エロス'81 劇画悦楽号2月号増刊》以《缎带骑士》（リボンの騎士）出道。那时丸尾末广还一遍从事印刷厂工作，一边肚子学习绘画。这部作品虽然和手塚治虫的著名少女漫画作品同名，但这并不是一部普通的girl meets boy故事，可以说内容完全相反，以父亲符号缺席、恋母崇拜造成的未成年不伦恋为主题。很多人将这部作品的女主角，头戴大蝴蝶结的大小姐かおり视为《少女椿》女主角小绿的原型。这部出道作不可谓不一鸣惊人。

　　丸尾末广的《缎带骑士》截图

　　很快，在他28岁的时候，他迎来了他创作生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少女椿》（1984年9月25日青林堂出版）。这样的一部作品让丸尾末广享誉世界，成为他第一次被引进欧美国家的作品。

　　跨越大半个世纪的各个“少女椿”

　　丸尾末广的《少女椿》并不是原作，原作是纸芝居画师浪花清雲的绘本，并且后来作为纸芝居表演家秋山呆栄的纸芝居中其中一个剧目演出（纸芝居：日本街头艺术，边给孩子讲故事边给孩子看画书的一种表演，可参考动画《暗芝居》），很可惜，这位表演家在本世纪初就去世了。

　　纸芝居版故事发生在昭和天皇即位后（20世纪20年代），是一个给小孩子看的悲剧童话，经过丸尾末广的改编，摇身一变成了带有S/M情节的猎奇漫画。该故事讲述了少女小绿成为孤儿之后，误打误撞进入了“畸形秀”马戏团，禁受了团员们对她痛不欲生的侮辱欺凌后，难得找到了生活的支柱——侏儒梦正光，却立刻被命运抛弃，一个悲惨的故事。

　　丸尾末广深受上世纪20年代德国表现主义、梦野久作和江户川乱步的影响，在漫画方面植拓义春（つげ義春）、楳图一雄是导师。《少女椿》这部作品融合了东西文化，以鬼怪意象表现丑陋的人心，异色风十分强烈。

　　丸尾末广模仿楳图一雄画风

　　而《少女椿》的一个重要背景是二战前日本盛行的畸形秀，这种展览在十九世纪40年代于美国流行开来，以畸形的生物来对猎奇者造成冲击，并且融入马戏团的表演中。现在这种展览已经被一些地方定义为不人性的活动，美国的密歇根州以法律手段禁止除以科学研究为目的之外的展出畸形人类的行为。丸尾末广对这种畸形文化描写的生动形象，畸形的还有人心。

　　《少女椿》中的畸形秀描写与畸形秀照片

　　小绿这个角色不知是深得丸尾末广喜爱还是怜悯，也或许是丸尾对她产生了一种抖S的心态吧。小绿还曾经在丸尾两部作品中出现过，一次是《少女椿》画成长篇之前的短篇版《少女椿》，在1981年发表，1982年此短篇收录在《蔷薇色的怪物》单行本中；第二次是单行本《堕胎》的几个短篇中，小绿在里面撑着怀孕大肚子放尿全裸登场，让人唏嘘，而梦正光也在目录插画成了玩捆绑play的大叔。

　　《蔷薇色的怪物》中收录的《少女椿》短篇

　　小绿的悲惨人生已经在丸尾末广笔下衍生出了一种与性分不开的毁灭美；她在马戏团中无德无能，只能被欺压，想要美好的明天却总是依赖他人，少女椿似乎代表着丸尾末广的一种消极的社会观点，这种颓废的人文风气浓缩在小绿身上。

　　而这样一部作品居然被一个叫絵津久秋的动画监督改编成动画《地下幻燈劇画少女椿》。先说说这个动画的监督。絵津久秋是原田浩的马甲，而这部动画中他用了“絵津久秋”的名义署名了“演出、台本”双职（此片staff表没有写“监督”，只写了“演出”），而作画、赛璐璐上色则以本名原田浩署名。

　　根据欧洲的一个日本电影爱好者网站“午夜眼（Midnight Eye）”介绍：原田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进入动画业界，然而却很讨厌这个业界。他觉得自己对艺术的野心和动画业界中让无法自己发挥自导演作家性的实际情况相矛盾，最终他在1979年另起炉灶成立了他的独立动画工作室。1985年，他发表了两个作品，分别是《无尽的乐园（限りなき楽園）》和《无法再醒来的摇篮曲（二度と目覚めぬ子守唄）》。尤其是后者，对比别人在当时看到的日本“黄金时代”，原田浩认为工业社会畸形发展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他似乎预言到了日本的泡沫即将破灭，并且将此映射到一个外表丑陋懦弱内心变态的小男孩上，把自身的厌世情节用意识流映像表现的淋漓尽致，再加上诡异的气氛渲染，俨然一个Cult动画。无论是颓废的社会观点还是怪诞黑暗的美学，都和丸尾末广有相似之处。这种相似性宛如万有引力一般，冥冥中催促着原田浩启动了他下一个动画项目：《少女椿》。

　　《无法再醒来的摇篮曲（二度と目覚めぬ子守唄）》剧照

　　要把《少女椿》改编成映像作品是很有难度的，丸尾末广的漫画题材过于敏感，让赞助商对此企划望而却步，原田浩也因此碰到了不少钉子。原田浩只好到处借钱，耗尽一生的积蓄来启动这个项目。于是动画便在1987年开工了。

　　在制作过程中，丸尾末广除了提供了昭和风格的汉字美术设计帮助和相关历史资料，还给两首主题曲作词。他对原田浩放言道：“按你的想法放手去干吧！”

　　经历了5年的曲折制作后，终于在1992年时于东京的御岳神社首映。随后该片还被拿到了法国放映。可惜的是，在回国经过成田空港的海关的时候，该片的原版胶片和一切拷贝都被海关没收，并且被命令全国禁播。虽然不知有没有被销毁，但是从此也没人见过胶片的真迹，可谓名副其实的日本禁片。如今我们看到的版本是美版DVD的网络资源。

　　《地下幻燈劇画少女椿》海报与美版封面

　　少女椿下的万有引力

　　关于《少女椿》的动画，可以了解到的是，原田浩在制作过程中受到大量志愿者的帮助，比如提供主题曲和原声曲的音乐家J.A. Seazer（J.A.シーザー）、动画师们、电影制片厂、独立纪录片电影公司、戏剧团体（演剧实验室万有引力、月蚀歌剧团等）等，甚至包括S/M俱乐部，其中在“担当制作者以及协力者”一栏还意外地看到了以制作商业动画为主的东映动画。

　　上面提到的这位J.A. Seazer是演剧实验室万有引力创始人之一，这个剧团继承了他的已逝好友寺山修司的剧团天井桟敷成员以及精神。对于了解日本现代艺术家的朋友来说，寺山修司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以超现实表现手法著名的导演，而且还兼有诗人、作家、剧本家、赛马评论家等身份，其电影作品《死者田园祭》最出名（有意思的是该作品也把看似如梦如幻马戏团映射堕落的社会现状，笔者个人认为和《少女椿》有异曲同工之妙）。J.A. Seazer是寺山修司的御用作曲家，在寺山修司去世后他一直带领着演剧实验室万有引力至今。而关于寺山修司，这又是一个更大的宇宙，日后将会在公众号与大家再聊。

　　除此之外，《少女椿》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佳话。

　　在去年，日本著名地下摇滚乐队“筋肉少女带”的最新专辑《おまけのいちにち(闘いの日々)》封面就是丸尾末广绘制的，这张专辑就收录了2015年的动画番剧《潮与虎》的片头曲《混ぜるな危険》。其实这个封面最早是用于大槻贤二的小说处女作《新興宗教オモイデ教》的文库版封面。其实筋肉少女带与丸尾末广的渊源还能追溯到1989年，那年筋肉少女带的EP专辑《元祖高木ブー伝説》正是由丸尾末广绘制的。

　　《おまけのいちにち(闘いの日々)》封面

　　丸尾末广绘制的《元祖高木ブー伝説》封面

　　大槻贤二曾经给丸尾末广的作品《犬神博士》的书腰题了头号粉丝该有的疯狂的推荐词。大槻贤二被广大动画迷熟悉应该是他的另一个乐队“特摄（特撮）”，这个乐队就是给《绝望先生》三首OP演唱的团体，和绝望少女们的声优合作，这也是另一段佳话了。

　　筋肉少女带又与《少女椿》有何关系？

　　这必须要说到筋肉少女带《何処へでも行ける切手（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邮票）》这首曲子，因为这首曲子正是为《少女椿》的女主角小绿作的，该曲收录在“筋少”的第六张专辑《断罪!断罪!また断罪!!》，1991年初次发行。正如歌词所说的：“包帯で真っ白な少女を描いた/切手をもらって何処へでも行こう（带着画有缠满绷带的纯白少女的邮票，就能走遍四方）”，大槻贤二大概是想给悲剧少女小绿一个释放自己的美好结局。

　　也正是因为这首曲子的这句歌词，阴差阳错的成为了贞本义行设计出《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女主角凌波丽的灵感。在《新世纪福音战士》漫画版第二卷附录的贞本义行对谈中，贞本义行说道：“丽给人的最初印象是包着绷带，筋肉少女带的歌中有一句歌词是‘包帯で真っ白な少女（缠满绷带的纯白少女）’，我听到这首歌时，产生了一种可怜的感觉，而照着这种感觉创造了丽。啊，好想画出这种女孩，一个因为宿命而非得驾驶机器人不可的女孩……”（P.S.：这里天闻角川的简体中文版居然把贞本义行的话翻译成：“筋肉少女带的歌曲之中有一首是『包着绷带的苍白少年』……”一句话弄错了两个地方真的难以不吐槽，“少女”是怎么才能看成“少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