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发硕士女孩遭网暴离世，我看到了人性中最卑劣的“平庸之恶”

　　2023年2月，刚收到硕士通知书不久的杭州女孩郑灵华在留下遗书之后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离开相依为命的爷爷。几天后，她的好友在社交平台上写道：

　　“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无助，抑郁症没有立效药，我只能不断地用言语去治愈她……疫情开放后我想去找她，她住了院。后来有几日没有联系，我以为她出院后想断开网络世界清静清静，没想到等来的是她父亲的一通报丧电话……”

　　而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只因为一张照片。

　　郑灵华生在单身家庭，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外出打工，爷爷在路边摆摊修自行车。对于郑灵华来说，学习是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几乎也是唯一的机会，因此，她格外努力上进，也如愿以偿的被研华东师范大学。

　　去年7月，她拿着刚刚到手、连信封都没舍得拆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到医院探望84岁的爷爷，温柔地把通知书一字一句的念给爷爷听，并把这张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和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谁也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张照片，郑灵华走上了完全相反的命运。

　　

　　随着照片的热度不断提升，在祝福声之外，评论区的恶意开始显现。粉发、病床、老人、少女、粉发，这些要素正是互联网“黄谣”滋生的温床。郑灵华就因为一头粉发，被贴上了“陪酒女”、“红毛怪”、“发廊妹”、“夜店舞女”等不堪入目的标签。

　　

　　不仅如此，就连她和爷爷的关系也被各种造谣，冠上了“老少恋”。随着舆论的发酵，各大互联网平台开始盗取这张照片进行二次叙事，来自陌生人的恶意铺天盖地袭来，使郑灵华措手不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自责，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一度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更加令人崩溃的是，随着网暴的蔓延，郑灵华的现实生活也受到了打扰，为此，她曾想过用法律来保护自己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维权之路漫长而艰辛，谣言铺天盖地，造谣者有恃无恐，甚至得意洋洋地将起诉书发到社交平台对她进行二次攻击，叫嚣，毫无惧意。

　　

　　热度之下，上万条评论裹挟着恶意汹涌而来，郑灵华从未想过，本意只是想表现的阳光、活力一点的一头粉发，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伤害，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隔着屏幕会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遭遇网暴之后，她曾将粉发作为反抗的象征，然而，在重重压力之下，她还是无奈选择了缴械投降，将头发重新染回黑色。

　　

　　或许，正是这次“投降”让她失去了生的希望。最终，在抑郁症反复折磨之下，这个曾经满怀热爱，开朗活泼的姑娘在留下遗书之后永远的离开了世界。在遗书的结尾，她说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大家，真的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

　　令人愤怒的是，一个年轻生命的离开并未让网暴者停下脚步，带头网暴的人没有丝毫愧意，仍然在发视频叫嚣，将女孩的死归因为“玻璃心”“自己的选择”，仿佛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仿佛屠夫拿着鲜血淋漓的屠刀说，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更加令人发指的是，网暴者本人也有一个女儿，一样为人父母，竟壕无人性可言。

　　

　　20世纪，德国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曾提出过“平庸之恶”，她认为，“恶的化身并非总是狂暴的恶魔”，很多时候，“它不是从自身的邪恶动机出发的，而是因为放弃了思考、丧失了思考能力而作恶，是一种没有残暴动机的残暴罪行。”

　　在互联网大潮之下，这种“平庸之恶”又有了新的表现形式，无数人在“玩梗”、“开玩笑”、“调侃”等外衣的掩护下，对陌生人恶语相向，造谣，诽谤，肆无忌惮地践踏着陌生人的尊严与人格，这些人是怪物、是魔鬼吗？不是，他们只是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然而，这些普通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恶念，而当成千上万的恶念汇集起来，形成一股汹涌的洪流时，身处洪流之中的当事人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郑灵华的遭遇绝非个例，2020年，杭州市女子吴妍取快递被便利店店主郎某偷拍视频，被造谣“少妇出轨快递小哥”，随后遭遇网暴，被公司辞退，确诊抑郁症，就连男友也丢了工作。

　　

　　2021年，15岁的刘学州在遭遇网暴之后，于海南三亚发布一封7000字遗书之后自尽身亡，这封遗书中，他回忆了15年中的种种不堪遭遇和密集网暴带来的毁灭性压力。

　　

　　2021年，因独自开着拖拉机到西藏而走红网络的管管，在遭遇连续半年多的网暴、辱骂之后，选择喝农药自尽，留下两个60多岁的老人和3个月大的孩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人间惨剧，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罪魁祸首皆是那些躲在阴影中的普通人，他们的恶语充斥互联网的每个角落，如同细菌和病毒一样，蔓延至受害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

　　在对纳粹罪行的长期研究中，阿特伦发现，如果纳粹的暴行是一种“极端之恶”，那么，艾希曼等纳粹军官身上，更多的是一种“恶的平庸性”，正是这种“平庸”，酿成了最终的人间惨剧。

　　在汉语的语境中，平庸之恶与极端之恶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而纳粹之所以犯下累累罪行，并非出于人性本身的贪婪、恐惧、自私，而是要彻底否定犹太人，换言之，是否定与自己不同的一群人。想象一下，在互联网的庞大世界中，那些对陌生人恶语相向的人，起因是否也正是如此？他们不允许与自己不同的意见存在，不允许不同的价值观，不允许世界不是他们自己眼中的样子，他们否定人类的多样性，将与自己不同的人视为“异端”，口诛笔伐，不死不休，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这种价值观导致的惨剧并不鲜见。

　　为什么寻常之人会犯下非同寻常的罪行？有人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在我看来，这是将个体的恶稀释、泛化，进而减轻，逃避罪责。想要减少网暴，减少郑灵华这样的人间悲剧，就要把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虫子”，至少是带头的“虫子”揪出来，让他们在阳光下接受审判，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让文明和法治之光穿透互联网的帷幕，照到每一个角落。

　　2021年4月30日，“杭州取快递女子被造谣”一案公开审理，两被告人郎某、何某犯诽谤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

　　

　　未来，希望更多的网暴者能够被送上审判席，也希望所有人即使在网络空间也能心存善念，或者，至少应该秉持一个标准：如果你想说的话当着对方不敢说出口，就请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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