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得名于关中灞河流域的华胥氏和夏后氏

  

  文/陈正奇 王建国

  摘要:关于华夏的起源和得名问题,历来众说纷纭,但至今尚无定论。笔者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以灞河流域自然环境为考察范围,以文献记载为依据,以考古资料为印证,辅之以神话传说和民间谚语,用多重证据提出华夏源于华胥氏之“华”和夏后氏之“夏”组成“华夏”的观点;再用灞河流域及其附近的文化遗存链接为佐证,以关中的民间传说为旁证得出结论:今西安市灞桥、蓝田、临潼三区县交界处是华夏族形成的核心地带,以灞河、浐河、渭河三川汇流为范围的50公里半径区域,是华夏源脉所在地。而华胥氏之“华”和夏后氏之“夏”,很可能即是“华夏”得名的原因。

  华夏及华夏族的传统说法

  中国自文明诞生以来,夏商周以降至春秋战国,凡在黄河流域建立的古代王朝及其臣民均以“华夏”自居,以示区别于“北狄”“南蛮”“西戎”“东夷”等四周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以彰显其华贵、盛大与文明。《春秋公羊传·成公十五年》:“《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尔雅·释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对这种相对应的称呼,范文澜先生曾解释:“文化高的地区(即周礼地区)称为夏,文化高的人或族称为华,华夏合起来称为中国。对文化低即不遵守周礼的人或族称为蛮、夷、戎、狄。”

  “华夏”一词最早见于周代《尚书·武成》:“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成天命。”伪孔传解释说:“冕服釆章曰华,大国曰夏。”唐孔颖达正义:“夏,大也。故大国曰夏。华夏谓中国也。”《尔雅·释诂》亦云:“夏,大也。故大国曰夏。华夏谓中国也。”又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楚失华夏。”按:上述“华夏”既是指区域方位,又是与野蛮相对的文明称谓,并含有大、盛之意。可见这里所谓的华夏,并非是“华夏”的来源,而是代表着华贵。

  顾实在《华夏考源》一文中,认为“胥、疋、雅、夏古字相通,华夏即华胥也。……华胥特为华夏,遂为吾种族之名”。章太炎在《中华民国解》中说:“大略说我国古代以‘夏’为族名,以‘华’为国名。又说‘夏’从夏水(即汉水)得名,‘华’从华山得名。”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认为,中国古代部族的分野,大致可分为华夏、东夷、苗蛮三大集团。华夏集团地处古代中国的西北,主要由炎帝和黄帝所代表的部落组成。他在该书中还论证了秦岭在古代通称华山而汉水古名曾称夏水。这一点正是笔者在《华夏源脉赋》开头一段沿用的观点。

  “古史辨”派认为,“华”与“夏”古字相同,“华”即是“夏”,“夏”即是“华”。故华夏之“夏”,一为中国人说,夏字象舞蹈者;二为大禹治水说,夏字象农夫治畦;三为图腾族徽说,夏字象蝉或爬虫;四为夏水说,族名取自水名,而夏水位于雍梁之际(雍即雍州,梁即梁州),古夏水自然发源于秦岭腹地;五为夏国说,先有夏国,后有夏族、夏人之称。这些认识都已接近“华夏”所指的本原。

  无论是徐旭生的《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还是顾颉刚的“古史辨”派,他们都把“华夏”或“华夏族”的起源指向了西北,指向陕西,指向关中,这一点已无可争辩。

  但“华夏”或“华夏族”具体源于何地?源于何族?由于文献记载的粗疏,要想解开这个千古之谜,还须另觅途径。

  华夏族生存的自然环境

  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与自然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依存关系,故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说。古代的关中,生态环境十分优美,应是早期人类生息繁衍的最佳选择区域之一。司马相如《上林赋》对古代关中曾有赞美:“荡荡兮八川分流”,这就是后世津津乐道的“八水绕长安”之说的来源。在“长安八水”中,有一条神奇的河流,原称滋水,春秋时期秦穆公为彰扬霸业,改称灞水。《水经注》:“灞者水上地名,原名滋水。秦穆公时为建霸业,改名灞水,以显霸功。”

  灞河全长109公里,发源于秦岭之巅的蓝田、渭南、华县交界处的箭峪岭九道沟,流经灞源镇折而西行,至蓝田县城时突然大回转而又折向西北,入经新街出蓝田境,又至灞桥以下4公里处汇入浐河,再往正北注入渭河,为渭河一级支流。灞水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是一条倒淌河,与关中其他河的流向完全不一样。渭河自西而东,泾、洛自西北流向东南,沣、浐由南而北行,唯有灞河由东南流向西北。这是由山川地形决定的,正如著名作家陈忠实《青玉案·滋水》所咏:“涌出石门归无路,反向西,倒着流。杨柳列岸风香透。鹿原峙左,骊山踞右,夹得一线瘦。倒着走便倒着走,独开水道也风流。自古青山遮不住。过了灞桥,昂然掉头,东去一拂袖。”更为神奇的是,灞河曾把中国古人类百万年的历史链接起来,构成了煌煌历史画卷。陈忠实在《关于一条河的记忆和想象》中,用轻松的笔调写道:"人类一百多万年的进化史,在地图上无法标识的一条小河上完成了。”

  西方学者的地缘学说,也是我们认识和解开华夏与华夏族起源之谜的一把可用钥匙。1897年,德国地理学家F·拉采尔(F.Ra-tzel)在《政治地理学》一书中提出“国家有机体学说”理论,其基本观点是:全球或地区政治格局的形成和发展,必然受到地理条件的影响甚至制约。这是地缘学说的依据,地缘学说又延伸为“地缘文化学”。它是从局部地理、环境关系及其引起的社会、文化差异与因缘关联,探讨地理区域文化特征与发展规律的社会科学。依此而论,华夏、华夏族、华夏文明的起源自然而然地与灞河流域的自然环境产生密不可分的必然联系。换句话说,灞河流域的自然环境是华夏、华夏族与华夏文明诞生的摇篮。

  水是人类产生、发展和生存的必需物资。古代先民为了用水方便,多依水而居,生活在河流两岸。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古文化,无不起源于河流:古埃及文化发源于尼罗河流域,古印度文化发源于恒河流域,古巴比伦文明发源于两河流域,中国文化产生于黄河流域。河流文化渗透在人类早期的生产和生活活动中,成为人类古文化的源头。而灞河流域及其周边优美的自然环境,为华夏文明的产生提供了可能。

  侯甬坚在《渭河》一书中指出:“在旧式交通时代,平缓的河面好像一条指引人们通向远方的大道,人民可以顺着河流前行。逆行也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它会把人们引向未知之地。渭河河道所蕴含的指示意义,是把人们的眼界引向西方、西北。”侯甬坚的上述观点,可概括为“河流指向说”,颇有助于我们认识华夏、华夏族、华夏文明的起源。沿灞河溯流而上,从西安半坡遗址到老牛坡遗址,从老牛坡而华胥古镇而陈家窝而公王岭,中国古人类百万年的历史画卷在灞河两岸展开,华夏文明的曙光也从这里展现出来。

  华夏源脉的谜底所在

  如上所述,灞河是一条神奇的倒淌河,从东南流向西北,链接了人类百万年的历史。那么,华夏源脉何在?华夏族到底是怎样组合的?在灞河流经的蓝田县境内西端有一个叫华胥古镇的地方,是传说中的华胥古国所在地。《列子·黄帝篇》云:“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天荡。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所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摘无痛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林。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踱其前,神行而已。”这是关于黄帝梦游华胥国的生动图景。华胥氏早于传说中的炎帝和黄帝,活动的时间范围大体在距今8000年至6000年之间,应是我国母系氏族公社时期的部落之一。殷函、尹红卿编译的《史记·五帝本纪》说:“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从华胥氏开始,她是中华民族的始祖母。华胥氏生太昊,太昊生伏羲、女蜗,伏羲、女蜗生少典,少典生炎帝、黄帝。因黄帝以前文字记载不详,司马迁著《史记》时,对历史考证非常严谨,所以,从黄帝开篇。”可见,从华胥氏到炎帝、黄帝,是我国从母系氏族公社到父系氏族公社的演变过渡时期,前后是一脉相承的。

  而华胥氏生伏羲氏女蜗氏,伏羲女蜗兄妹成婚并非有悖人伦的谬误传说,这一点也可从历史典籍中得到证明。《春秋世族谱》说:“华胥氏生男曰伏羲,生女名女蜗。”关于中国远古部落群居时代,学术界历来有同辈婚的说法,而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画“人面蛇身交媾图”,正是这一传说的生动写照和有力证据。只不过帛画的作者们,给先民们的生活加入了某些后世才有的人伦观念。直到20世纪前半期,中国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中还有同辈婚的文化孑遗。关中地区也有“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姑舅亲,辈辈亲,死了姨娘断了亲”“姑做婆,是活佛”等谚语。《纲鉴易知录》载:“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注云:“华胥,在今陕西蓝田县,小渊曰渚。”此外,《竹书纪年前编》曰:“太昊庖羲氏,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履巨人迹,意有所动,虹且绕之,因而始娠。”徐文靖笺:“按,华胥,地名,在陕西蓝田县,小渊曰渚。”

  时至今日,在蓝田县华胥镇附近还有“华胥河”“华胥沟”“华胥陵”“华胥窑”“娲氏庄”“娲氏谷”“女娲沟”“女娲陵”等地名。这些存在的地名既是历史的见证,也是历史的活化石。华胥陵在今华胥镇北的孟岩村,孟岩村西边是华胥沟。《蓝田县志》载:“蓝田县内有华胥陵,是称三皇故居。”又据其他文献记载,北魏蓝田县已有“三皇旧居”,并受到祭祀。如《关中胜迹图志》:“三皇祠在蓝田县北三十里。”《陕西通志》:“三皇祠在蓝田县北三十里,祀华胥氏、伏羲氏、女娲氏。盖伏羲氏、女娲氏皆华胥氏所出,故祀于故里。”据住在蓝田华胥镇张河湾村文化老人张蔚堂回忆:“在民国初期,不少达官贵人和文化界名流,经常到华胥陵祭祀。”“往后随着军阀混战,祭祀活动逐渐被淡化,成规模的祭祀绝迹。”但是“现在一些村子里,有部分人还始终保持着相关的习俗”。2006年,经蓝田县人民政府同意,恢复在每年农历二月二恭祭人文元祖华胥氏的传统,此后每年都举行全球华人恭祭华胥氏大典。今华胥镇红河下游有娲氏庄,而红河在史书上被称为女娲沟。白鹿原上李华村的原名就是女娲村。今华胥镇政府院内完整地保存着一通石碑,正面镌刻“古华胥”三个大字,左右上方分别刻着“伏羲肇娠”“黄帝梦游”八个字,落款为“丙寅夏蓝田知县解梁石”等字样。此外,据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57年的调查研究,沿着华胥古镇,在灞河沿岸的第二台地上向南向北都分布着不少古文化遗址,如韩家崖、四旗寨、沙河等。具体参见图1。可见,华胥古镇是华胥部落活动的中心地带。这一点在关中、陕西乃至全国仅此一处,绝无第二。

  

  浐河两河沿岸古文化遗址分布图

  20世纪80年代,陕西省考古工作者在西安市灞桥区洪庆街道办下辖的燎原村发现老牛坡遗址,这里与蓝田县华胥古镇接壤。老牛坡遗址被考古界断定为陕西境内的商代重要遗址,后被评为中国考古年度十大发现之一。据报道,老牛坡遗址文化遗存迭积层达3000余年,从新石器时代到商朝末年,在陕西境内实属罕见。据刘士莪《老牛坡遗址发掘报告》结论称,该遗址早期文化遗存还是古崇国所在地。李学勤在《海外访古记(四)》也认为老牛坡遗址“从历史地理上看,很可能属于崇国”。《史记·夏本纪》司马贞索隐:“鲧封崇伯。”《国语》称“崇伯鲧”,说明鲧的早期活动也在这里。后来鲧之子大禹东迁,成为东方诸侯联盟首领,禹的儿子启建立夏王朝。鲧、禹、启都是夏后氏的首领,也就是说夏后氏首领鲧最早的活动范围应在西安东南方向老牛坡一带。老牛坡与华胥古国仅有一沟之隔,那么华胥氏的“华”与夏后氏的“夏”就构成了“华夏”。华夏、华夏族、华夏文明应起源于此。

  依据地缘学理论,以华胥古镇为中心,溯灞河而上不出5公里,就是曳湖镇陈家窝,这是发现蓝田猿人下颌骨的地方;再上溯灞河20公里,便到蓝田县东公王岭,这是蓝田猿人头盖骨遗址所在,距今已有115万年的历史。从华胥古镇向北沿华胥沟而上直抵骊山之巅的仁宗庙,这里是传说中伏羲氏女蜗氏兄妹成婚之地,至今还存有关于伏羲女蜗成婚的印迹石、磨子沟、合欢柏等。“仁宗庙”又称“人祖庙”,为后世纪念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繁衍人类而修建。由此下山可达临潼城北的姜寨遗址,这是陕西境内母系氏族公社繁荣时期的典型代表——仰韶文化遗存之一。由华胥古镇往西10公里可达西安半坡遗址,是陕西境内最富有仰韶文化特征的文化遗存。

  

  灞河流域华夏源脉示意图

  这些丰富多彩的文化遗存,形成了一个文化圈,其圆心位于华胥镇与老牛坡之间(见上图),且以灞河为纽带。诸多文化遗存链接,把中国人类百万年的历史画卷呈现了出来。这一点,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都是十分罕见的。

  神话传说、民间谚语与华夏源脉

  马克思认为“神话”是“通过人民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而拉法格(PaulLafargue)则认为:“神话既不是骗人的谎话,也不是无谓的想象的产物,他们如果是人类思想的朴素的自发的形式之一。只有当我们猜中了这些神话对于原始人和他们在许多世纪以来丧失掉了的那些意义的时候,我们才能理解人类的童年。”美国历史学家鲁滨孙(JamesRobinson)在他的《新史学》一书中主张“把那些许多不见于书本或碑文记载的材料认为是史料”,并说“假使历史学家只是局限于史料上所叙述的确切可靠的事件,那么他的著作往往就会缺少生动活泼、真正可信的情节。”在我国,古史辨派的代表顾颉刚在接触歌谣之后,便很快把注意的范围扩大到方言、谚语、谜语、唱本、风俗、宗教等方面。赵世瑜认为:“无论口头传说还是历史文献,都是历史记忆的不同表述方式,我们可以通过这一共同的特征,将两者对接起来,以期深化和丰富历史研究。”由此可见,在中外学者眼里,神话、传说、谚语、唱本等,并非都是荒诞不经的传闻。这给我们指出了揭开华夏源脉之谜的另一条路径,即从关中的神话、传说、谚语中浪沙淘金以找寻有关的历史踪迹。

  关中有一条古老谚语:“南山高,南山少;北山低,北山老。大戏是小戏的孙子,小事是大事的根子。”这条谚语在关中一直经久不衰地流传着。从表面上看,它讲的是南山与北山、大戏与小戏,小事与大事的关系,倘若探究起来,其中的内涵就丰富多了,其他姑且不论,仅就“南山”(终南山,泛指秦岭)与“北山”(关中渭北群山)而言,它就说明了一个史实:不要看南山那么高大、雄伟,其实它的年龄是比较轻的;不要小看北山那么低,论年龄它远比南山古老。从考古资料看,蓝田县公王岭出土的大量古脊椎动物化石,多为亚热带物种,据此推测当时的秦岭应在1000米左右,可见民谚中的“南山高,南山少”并非谬传。按照大陆漂移学说口"的理论指向,秦岭的隆起应在12万年前左右,源于亚欧板块与印度洋板块的碰撞,而关中渭北群山是上百万年前的古老山脉。由此看来,这些谚语并非老祖先们的凭空想象之言,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这也是我们探讨华夏源脉衍生的原生态环境的民间指向。

  另外,在西安城东的灞桥、蓝田、临潼一带还盛传着伏羲女蜗“兄妹成婚”和女蜗氏“炼石补天”等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正好与陕西仰韶文化时期的半坡、姜寨先民活动相吻合,也印证了“华胥氏生伏羲、女蜗,伏羲、女蜗生少典,少典生炎帝、黄帝”的文献记载的真实性。而商人始祖母简狄吞玄鸟蛋“因孕生契”,周人始祖母姜嫄“践巨人迹”生弃,就是族外婚的历史写照,它反映了远古先民在婚姻形态上由同辈婚走向族外婚的发展演变历程。而华胥古镇的华胥氏和老牛坡的夏后氏仅存一沟之隔,两个氏族部落族外通婚是十分自然的事。倘如是,华胥氏之“华”和夏后氏之“夏”就组成了“华夏”,今西安市灞桥区、临潼区、蓝田县的三区县交界处,正是华夏根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