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穿成小妾后,我有了个对我死心塌地,还妻管严的怂包夫君
穿越成了一个小妾,要多惨有多惨的那种。
本以为要深陷内宅争斗,但我的夫君是个响当当的妻管严。
1
第一次醒来,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人却不是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夜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除了膝盖下的蒲团,屋里什么都没有。
倚着墙壁往四周看,连个窗户都没有。
我不大记得是如何到这里来的了,只是隐约觉得这身子很陌生。木然地坐了一会,只零星想起几个片段,也被突如其来的饿嗝打断了。
幸好四下无人,我听着肚子一阵比一阵高的叫声,饶是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
思量了许多种撬锁技能,最终因为缺乏工具作罢。我拽了丝头发,在锁眼里转啊转,转到嗝都不打了,还没转开,气得我一踹门板,咯吱一声,门开了。
正对着就是一张俊脸,扭曲得不能再扭曲。我很自然地看他,还没懂他的痛苦从何而来,也没想好是要装晕还是溜走,只见这兄弟脸色由青变紫,由紫变黑,一嗓子就嚎了出来,“女鬼啊!!救命啊!!来人啊!!”
半天后我的贴身大丫鬟春红才告诉我,这倒霉的哥们叫吕梁,渚京城有名的怂包,生平最怕三事,其一是走夜路,其二是碰上女鬼,其三是走夜路的时候碰上女鬼。
那夜他喝了花酒怕被彪悍的小妾抓住,一顿好揍,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夹着尾巴溜回家,好死不死地碰上了一身白衣长发飘飘的我。
我磕了满地的瓜子,“这么怂包的男人还有女的愿意嫁他?”说着轻蔑一笑,“眼珠子长屁眼里了。”
春红忽然就停嘴了。
我吃着口干,自顾自倒了杯茶,示意她继续。春红却长久地、同情地凝望着我,我猛地灵光一现,问她,“不会是我吧?”
她悲痛地点了点头。
我晕厥。
吕家经商,富得流油,具体卖什么不清楚,只知道往上数三代都是压榨人的资本家。还是三代单传,传到这一代,只剩了个怕黑怕老婆的?吕梁。我摸着满头的珠翠十分惋惜,这么一大笔家业,竟然全被那个怂包独占了。
惋惜的同时又很庆幸,幸好他是个轻易降得住的怂包,不然可就麻烦了。
白日梦做得快乐极了,我把头发上的东西拆了戴,戴了拆,一边折腾自己一边嘿嘿地笑,觉得很快就能捏死吕梁,然后继承千万财产,最后孤独又富裕地死去。最后是春红推了门,才停住我疯狂地傻笑,后头还跟了个跟屁虫。
吕梁这厮今日打扮得人模狗样,差点没认出来。我有点怵,怕两人听到方才魔性的笑声,把我错当精怪上身,给抓起来。
欲要探探口风,结果一清嗓子,把这小子吓得半死,当着春红的面直愣愣地跪了下来,一面梨花带雨地哭,一面扒拉我的裤腿,“阿狸,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是王月荣硬拉着我去春风楼的,要不然我一个人,还要走夜路,哪敢去喝花酒啊?”
枉我还被他一身帅气黑衣看花了眼,好家伙,是来认错的。
我想安慰他,又觉得真正的悍妇阿狸不会安慰他。思索的空隙里,他越哭越猛,还伴随着加大了扯裙子的力度。
春红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拦他,我又要思索如何回答,又饱受他哭声的折磨,一时间心力交瘁,只听嘎吱一声,那金光闪闪的裙子,被撕碎了。
“还不住嘴?!你再嚎一声就把你一个人锁小黑屋里去!”我忍无可忍。
“小黑屋?”他愣了一下,紧接着更大声地哭了出来,“阿狸你还是打我吧。”
“站着好好说话,谁家大老爷们和你似的成天哭哭啼啼?你再敢嚎一声,老娘立马就把你关进去!”
“那我不哭,不哭是不是你就不打我了?”
“你这怂包!”我恨铁不成钢。“你要不哭,春风楼老娘都准你去。”
春风楼魅力之大,吕梁立马止住了哭声。“那,”他缩在桌子底下楚楚可怜地扯着衣袖,一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阿狸,下次你陪我去好不好?”
说着自己怪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只在晚上开张的。”
我还以为他带我过去,是要证明自己守身如玉,颇被他的冰清玉洁感动了两秒。却没想到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夜路护草使者。
一时间温情褪去,举起茶杯,用力地往人脑袋上砸了过去,让他滚蛋。
吓走了妻管严吕梁,脑子发晕,一口气灌下半壶茶水,才回过神来。
春红麻利地收了首饰又麻利地扫地拖地,我问她,“你刚才咋不拦着他点?至少关着门训啊!”
春红疑惑,“您原来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
2
实话说,近来生活有如翻身农奴把歌唱,我满意得不得了。
在吕家欺男霸女小半个月,风平浪静得有些过了头,和我想象里的生活有些出入,吕梁谄媚,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妾们更是一声不吭,一家子本本分分,对我的各种古怪视而不见。
“春红,你发现我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我忍不住发问。
她忙着用芦苇捆作的拂尘拍打帘幕,闻言头也不抬。“确实有些不大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地主婆的生活是做到了头,忙问她,“哪里不同?”
“口脂是桃红色的。”她醉心家务,回答敷衍,眼睛都没往我这儿瞅一眼。
“我今天上妆了??”我疑惑。
她讪笑两声,见我一口气没缓过来,只好忍痛放下拂尘,过了遍脑子才回话,“从前打老爷是用扫把,现如今换了这么细的棍子。”她比出儿臂粗细,又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夫人真是越发怜惜老爷了。”
怜惜一词不可谓不传神。
吕梁昨日洗澡后香肩半露,披着外衣在我跟前晃荡,晃得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洁少女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不知冷似的,拽着那层不如不穿的玩意,白花花的大腿往我跟前搭,嘴里官人官人叫得欢。我原本被他勾引得心神荡漾,却被他一股屁股压得几乎断腿,我一再暗示,他却不解其意,甚至脱着脱着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下来。
我这才气得晕厥,瘸着麻腿,提着棍子追得他满院子跑。期间实在无法顾及全府目光,都在欣赏这一出淫夫出浴的好戏。
如今旧事重提,我想起他那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样,罪恶得实在无法往下再想,觉得做个正人君子实在太难了。
要是我脾气修养得再好些,说不准就吃上肉了呢。
……
……我馋他身子,我下贱。
春红操劳小半日,把本就整洁的屋子擦得锃亮。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把原身胡蕴蓉的底细漏了个透。
我这才长吁一口气。
“其实这失忆本没有什么,”她叹一口气,“但您一受刺激就失忆,一失忆就揍人,连带着揍过了府上受宠的姨娘、看门守家的黄狗、西街卖板栗的老陈,发起疯来连未婚夫都没放过,这就不大行了。”
她将这失忆专业户胡蕴蓉的失忆经历娓娓道来,可以说是打遍朱雀街无敌手,连人带狗都没放过,最精彩的还属她棒打未婚夫那一场,听得我瞠目结舌。
“话说那日,您穿了身粉色衣裙欲与情郎相会。这假山石下,隔湖就是一点湖心亭,家里的表少爷,也就是您的情郎,在一片白色中踏雪而来,两人在假山石下郎情妾意,端的是蜜里调油,情到浓时,表少爷从脖颈上褪下一方玉石,交付您手中。这是他亡母,您的亲姨母临死前留给他的遗物,您自是知道其中深意,不由得喜从心起,双手颤抖,这表少爷也是十分欣喜,还想继续交付两句,只见您白眼一翻,高兴得直接晕倒在地了。
“噢?喜极生悲?”
“表少爷急得是热锅上的蚂蚁,再三思虑后喊了人来帮忙。谁知到时女郎已经醒了,刚要去扶,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
春红喝茶润了润喉咙,双手一拍,巴掌啪嗒作响,权做了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暗示故事的曲折。“小姐醒了!”
我去。能不醒吗?不醒我还能站这儿吗?
春红说得脸红脖子粗,比我这当事人兴奋多了。“结果啊,这人是醒了。表少爷刚缓一口气,伸手想扶女郎,可手还没搭上肩,只见女郎一个手刀……”
啊的一声,惨叫不绝于耳。
尖叫有如魔音灌耳,震得我双手一抖,茶杯一个咕噜摔碎在了地上。
春红双手一摊,表示与她无关。
我们两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外瞧,果不其然,吕梁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我连个鬼影子都还没看清,人就麻利地缩进了我的怀里。
“阿狸!人家怕怕……”吕梁衣裳半开,头发半拢未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泪痕未干,连手带脚,一个劲地要钻进我怀里,只可惜他力气太大,没成个娇羞小媳妇,倒是一个饿虎扑食,把我扑倒在了床上。
我被撞得眼冒金星,强忍着痛,双手双脚并用,才勉强爬了起来,又好声好语地问他,“小宝贝,怎么了?午觉又做噩梦了?那鬼都是假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这吕梁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是好一番手忙脚乱地劝慰,递了手帕,又帮他擤鼻涕擦脸。好一番伺候也没能让他止住哭声,问他缘由又不愿说,只梨花带雨地小声啜泣,我这心里蛮不是滋味的,赶忙使眼色求助春红。
春红呶呶嘴示意,吕梁雪白的肩头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大片,看形状,像是个姑娘拍的。
我了然,转而低声细语地问他,“你这肩膀怎么了?”
他寻着我的视线往后看,见自己娇嫩的肌肤惨遭蹂躏,只哭还是不出声。我审视一番他姣美的容颜,心下沉重,疑心他是进了女土匪窝,被女土匪们轮番羞辱了。
接过春红递来的药膏,往伤上敷药。这些女土匪太不怜香惜玉,竟把吕梁一身细皮嫩肉抽了个红中带紫,好不可怜。
“阿狸,我不清白了,呜呜呜呜呜……”瞪起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半倚在我的肩头,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不放开,一张嘴还等着人喂他点心。等到把肚子吃了个浑圆,我浓妆艳服也被吃上了一身的食物残渣,他停止了哭泣,只弱弱地问我,“我若是被人那个那个了,你还要我吗?”
我一头雾水,“你被人哪个哪个了?”
“呜呜呜呜呜……你还问我被人那个那个了,你为什么不说要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会不要呢?”我任由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我身上,忍着一肚子酸水,安抚他道,“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开心果,少了你,就像冬天少了白雪,春天少了红花……”
强大的羞耻感阻止着我不往下再说了,实则我也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听到春红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胡说,”他戳一戳我的肩膀,竟是脸红了。“这么关心人家,为什么昨晚要把人家踹下床?”
这话题再往下讲就少儿不宜。吕梁讲了半天舌头都捋不直,好在他的小跟班吕黄同样一个狗啃屎摔了进来。不等着人催,就大叫起来,“老爷,那陈姨娘跟过来了!”
吕梁花容失色。
吕梁除了胡蕴蓉这个贵妾,家中还有两个侍妾,其实这很奇怪——他和妾室们居然没被原身双双打死在床上。而吕黄口中的陈姨娘,正是其中一位。风闻她娇俏大胆,和原身很不对付,但我只有耳闻,也实在无法可想,她做了什么才把吕梁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躲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地叫唤,“让她滚!阿狸让她滚!”
“吕黄,你倒是说说,这陈姨娘对老爷做了些什么?”我瞟了吕黄一眼,名声在外,吓得吕黄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
“她下贱,”吕黄不顾吕梁阻拦大叫道,“她馋老爷身子!”
我暗暗思忖,原来吕梁上的是自家女土匪的床啊。
……
2
陈姨娘本名陈汝莲,原是吕梁二姑奶奶的夫家的妹妹的二侄子的三闺女,同吕梁是七拐八拐的亲戚,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犯了,好好一个妙龄少女,不缺钱不缺爱的,偏要剑走偏门做妾。
这个问题我同春红探讨许多次,认为成亲这种事,除了愿结两姓之好,该是男女互相吸引。一般来说,形貌性格家世能力都占极大比例,但吕梁这样的,人格魅力微乎其微,除了迫不得已嫁给他的原身和秦姨娘,陈汝莲死活也要嫁给他的原因,我冥思苦想也不解其意,总不至于是真爱吧?
“吕黄,你倒是说说,这陈姨娘怎么……”我捧着茶思索了好久,搜罗出一个词,“轻薄老爷的?”
轻薄二字用在吕梁身上实在不大般配,半侧脑袋回望,目光顺着衣领往里爬,则能清晰地看见他松垮衣物半开,内里结实有力的腹肌,是偏冷色的白,不带血色,这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高大威猛的嘤嘤怪。
“陈姨娘简直不是人。昨日她说要离家去弘福寺祈福,老爷高兴得不得了了,今日从铺子回来,以为她真走了,结果开了院门,人就藏在书房里,一个鲤鱼打挺就扑倒了柔弱的老爷,还上下其手,要扒老爷衣服,”吕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深情款款又悲伤欲绝地望一眼吕梁,仿佛心爱的姑娘受了恶人的侮辱,“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老爷,是我让老爷受了奸人的轻薄。老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不要顾及我们的感情,请你重重地责罚我吧!”
某些词句听起来怪怪的,我同春红双双疑惑,感觉陈姨娘不是吕梁的小妾,而是要辱没良家少女清白的恶霸。
趁春红续茶的空当,我悄声问她,“原来陈姨娘也总这般轻薄老爷吗?”
“我忘给您说了。”她瞅了地上的吕黄一眼,“您原本今日要回家陪陪老夫人的,这不生病耽搁了,外头的人都以为您要走,这才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扒上老爷的床。”
春红说着说着,呸了一声。但如今这么一闹腾,我对陈汝莲死活要嫁吕梁的心态有了几分了解,顶着被吕梁厌恶,被胡蕴容打死的风险,也要趁机亲近吕梁,搞不好还真是真爱。
陈姨娘是铁了心要同吕梁亲近,吕梁是铁了心地不同她亲近。我摸着吕梁如墨色瀑布般的一头长发,犯了难,把人脑袋摸了个油光水滑,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夫妻关系。
我同吕梁商量,“要不,我让她来给你道个歉?”
“道歉?”吕梁被顺好地头发一下炸了毛,伏在我大腿上的脑袋终于肯起来了,转移了阵地,委委屈屈地搭在我的肩膀上,“阿狸你说了她多少回,她根本不听,每次都这样,趁着你不在,就来骚扰我。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你就这么放心让她轻薄我吗?”
“这……”
“这什么这?”他把手里的糕点一推,显然是生气了,“你真要把我送到荷风院长住着不成?那等你回来,人家可就不知道是谁的小宝贝了。”
他哼一声,速度极快,两片温热的薄唇贴过我的脸颊,还没贴上一刻,又极快地挪开了,像在我耳边呼了一口暖洋洋的热气,又痒又羞,“你可不能把我扔给她。”
我被他亲得心猿意马,飘飘然像踩在云上,觉得他小小发怒另有一番风情,推翻了之前没有魅力的结论。
“那依你所看……”
“不用问我。”他又躺回了我被枕麻了的膝盖,等着我顺毛,“都依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那,吕黄你怎么看?”我百般思量,问题还是转嫁给了被忽视许久的吕黄。
他眼里迸发着复仇的火光,见复仇权到了自己的手上,舒过长长的一口气后,脑门把地面磕得砰砰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姨娘挖了他家祖坟。
“小人本不该说,但夫人让我说,那我也只好看在老爷常年被欺压的份上说了。依小人看,陈姨娘这等淫妇,就该……”
“就该如何?”一个桃红色丽影立在门旁,提了扇子行礼。滔滔不绝的吕黄立即嘘声,老老实实地跪回了墙角。
……
3
我被他亲得心猿意马,飘飘然像踩在云上,觉得他小小发怒另有一番风情,推翻了之前没有魅力的结论。
“那依你所看……”
“不用问我。”他又躺回了我被枕麻了的膝盖,等着我顺毛,“都依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那,吕黄你怎么看?”我百般思量,问题还是转嫁给了被忽视许久的吕黄。
他眼里迸发着复仇的火光,见复仇权到了自己的手上,舒过长长的一口气后,脑门把地面磕得砰砰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姨娘挖了他家祖坟。
“小人本不该说,但夫人让我说,那我也只好看在老爷常年被欺压的份上说了。依小人看,陈姨娘这等淫妇,就该……”
“就该如何?”一个桃红色丽影立在门旁,提了扇子行礼。滔滔不绝的吕黄立即嘘声,老老实实地跪回了墙角。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吕府里叫得上名字的四位大佬,三位都聚在了我屋里斗法。
陈姨娘对吕梁是不是真爱不知道,瞧着我的小眼神确实较为阴狠。
我又问小军师春红:“这妹妹咋被我得罪了?”
春红摇头晃脑,摆明了不清楚不知道不关心。吕梁闻言反问:“宝宝,你还想化干戈为玉帛,和那个妖妇把酒言欢?”
我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不可以,话还没出口,就硬生生被一左一右两个白眼噎回了嗓子眼里。
陈姨娘名字叫×莲,人却没沾染上出淤泥而不染的仙气,一步一走,浑身叮咚响,像戴了座首饰铺在身上,似重瓣茶花,色彩浓烈,醉人胜酒。
她从春光里走来,理一理衣襟,兀自坐下。皓腕一转,桃色春意的袖中现出一杯茶来,吹凉了就把狐狸似的眉眼一挑,盯得吕黄直发怵,“大老远的就听狗崽子嘴里吐象牙,倒也让我听听,这屋里谁配当淫妇?”
说完自己笑了,解了披风让侍女捧着,眼刀比春寒料峭,谁也不敢应答。我硬着头皮,让人上了几盘糕点,希望吃吃喝喝缓和下气氛,哪知这姑奶奶丝毫不买账,对着香喷喷的糕点左捂鼻子右遮眼睛的,好像盘子里的是一团跳蚤,扑腾着要跳进她的头发里。
“这是我为老爷做的汤,想来比糕点更合他的胃口。”她染了一手艳红的豆蔻,收回戳得吕黄脸上肉颤的纤纤豆蔻指,又招呼着侍女上了汤,我揭开食盒一看,确是两碗,一碗药香扑鼻,一碗腥味浓烈。
她面上带笑,指着那碗白花花的猪脑汤,“听说胡姨娘又被吓病了,听说吃哪儿补哪儿,就凑合着又做了碗,给您补补身子。”
春红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夫人,这个小贱人骂你是猪脑子。”
吕梁凑到我耳边,小声嘀咕,“这个妖妇不怀好意,她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把人家吃干抹净吞进肚子里,嘤嘤嘤嘤……”
一左一右两个祖宗各说各话,念叨我脑子近乎爆炸。念得开心,左边的祖宗真当自己小鸟依人,嘤嘤嘤着兴起,膝盖磨过被面,泰山压顶般压上我的大腿,还自以为很娇俏地捶打我的胸口,险些锤出血来。
“大可不必。”我忍辱负重地笑,“妹妹你若是喜欢,老爷你就带走吧。一家人,和气为重。”
在吕黄惊诧又怨念、吕梁惊诧又悲伤的目光里,我扯下那只死拧着我腰肉的手,郑重其事地递给了陈姨娘,“我相信妹妹一定会替我无微不至地关怀老爷的。”
吕梁晕厥。
“阿狸今天怎么这么弱?”他故作惊讶,上挑的狐狸眼睛睁得老大,映出个桎梏住双手双腿的小人,正如猛龙过江般摇动着头首,挣扎尽了力气,也没能摆脱他大掌分毫。
动了许久,她喊得嗓子都哑了,明白两人力气的差距后,也不费力气,从善如流地对上他的眼睛,张嘴就要他放人。
谁知吕梁玩开心了,就不放人。他趁机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蛋,一边往耳边呼气,一边嘴上还不饶人,逗她:“阿狸今天怎么这么弱啊,我才用了一只手就把你抓住了。不是说要惩罚我吗?”他夹了一缕头发去挠她雪白的脖颈,挠得她要哭要笑,还不住手,“要用什么惩罚我啊?我等着呢。”
那一声等着拖得又长又娇,拖曳出别样的情愫。
“不同你玩了,你快放开我,我要被你压死了。”阿狸的喊声带着哭腔,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和他玩比力气的游戏,“你重死了,再不和你玩了!”
“啊?可我还没玩够呢。”他咯咯地笑,欣赏阿狸又羞又怒又害怕的窘态,长长的睫毛还挂了几滴泪水,倔强地不愿意掉下来。心中一动,吻上她瞪得老大的眼睛,连带着泪水一并吞进了肚子,“半途而废怎么行?”
阿狸尝试着要动一动左腿,还没来得及抬高,吕梁的膝盖就重重地压了回去,尚能动弹的腰肢就在他的肚子上来回磨蹭,像只离了水的鱼,刮去鳞片后,白花花的身子被按在砧板上,任他宰割。
“还和我比不比力气?嗯?”衣料窸窣声里,吕梁这幅陌生的变态样子令阿狸很害怕,她越是害怕越想掉眼泪,这边的吕梁好像就越兴奋。玩够了她的耳朵,又伸出爪子挠她的腋下,挠得她连连求饶,直到答应了他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吕梁大发慈悲,才松开了压人的一手一腿。
阿狸立刻收住了眼泪,也来不及羞愧了,赶忙要活动下压麻了的筋骨,怀恨的小眼神刚使出来,却不知怎么触得吕梁兽性大发,一阵劲风飘过,他换了只手,攥住她两只手腕,整个人直接覆上她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压了上去。
……
4
所以我这是做了个被吕梁反杀的梦?
梦里梦外的吕梁反差之大,现实里的吕梁软弱,梦里的吕梁可怕,不知哪一个才是他皮囊下的真正自我?
窗外月光浅浅,我躺在床上心绪起伏,丝毫不能接受梦境里弱鸡样的我。一想到白日里亲手把他交付给了陈姨娘的情景,再联想到梦境里的他,我一阵后怕,怕被报复。
对着天空沉思好久,渐浓夜色里,我听见小儿夜啼声、听见湖水滴答声、听见吕梁轻轻的鼾声,平复了许久的心情,觉得自己足够祥和平静了,就赤足躺回了床上,在吕梁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重重一脚,连人带被子一起踹下了床去。
等到杀鸡般的惊叫响起,内心终于久违地安定了,这才满足地睡去。
吕梁从陈汝莲那儿回来时就病了,不知道她的汤里放了多少滋阴补阳的好东西,补得他面色酡红、高热不下,恹恹地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最后一口药,他扯着我的手不让走。
“阿狸,药好苦,你快让他们拿走,”他的脑袋霸着一方玉枕,墨色长发铺了一床,是闹都没了力气的病弱样,“今天真的要回去吗?不能不回去吗?”
原身的亲娘病重,两日前就该出发探望,却因为琐事一拖再拖,终于拖到她命悬一线,不能再拖的境地。
外面胡家的嬷嬷在门口候了许久,遣了春红几次催,我掖好被角,病了的吕梁格外任性,也格外固执,安慰了许久,就是不放我走。
“可我需要你。你不在,我一个人害怕。”他热极了,裹在被子里扭动,躺也不安分,一张小脸挨着我的手,烫得我心慌,连眼皮也病耷拉了,“若是我病得重了,梦里被吓醒了,想找你,又找不到你,那该怎么办?”
“你好好地吃药,睡过一觉,明早起来就能看见我了。”我看吕梁,看他像个半大的孩子。怕黑怕鬼怕死,也想用消停孩子的方式打发他,摸摸脑袋,塞颗糖果,他却蜷缩在我的腿旁,伸出一小节苍白的小臂,压住衣角,把绒面的被子压出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迹。
“别怕,”春红催得急了,我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拒绝了他的要求。他气鼓鼓地背了过去,话都不说了。嘱咐完吕黄,我大力掰正他的脑袋,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病着,我总不能不管,总会回来的。”
窗外有株山茶,一树艳红压深绿,开得正好。日光斜射入房,照得他半脸绯红,胜花娇艳。我忍不住心下一动,不自主地吻上他炙热的脸,中间隔着一层暖洋洋的日光。“我把好运全留给你,从今往后,日日夜夜,愿你百鬼不侵。”
……
5
“小姐,我总觉得老爷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春红唏嘘。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吕梁就像自己养的崽,平日里吵吵闹闹得可恨,恨不能亲手结果了他,可人真正躺在了床上,平日漂亮的眼睛半睁不睁,病恹恹地看着你,你还是觉得他可怜,贴着他、亲近他、吹凉了药送到他嘴边,连闹脾气摔药都成了小脾气,轻声细语地还要哄他。
他的确可怜,但还有另一个病着要死去了的人,抱着残存的信念苟延残喘,挣扎着要看女儿最后一眼。
封存的记忆,像是春寒,一个褪去,一个渐来。原主留给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并不完整,唯有大婚的场景历久弥新,仍历历在目。
那个一辈子贤良淑德的女人,抱着一匣子珠宝金银,要胡蕴容同心上人远走高飞。她说儿啊,娘亲一辈子没别的指望,你若想走,娘不拦你。
她想,母亲为自己在相府委曲求全了一生,放弃了自己一生,若是因为自己的死,下半辈子不能好活,那未免太可怜了。
她说不出更华丽的辞藻,可这短短几句,却让倔强的胡蕴蓉放下藏在嫁衣里的剪刀,觉得来日方长,只要活着,一切都有转机。所以她放下不甘心,预备着同吕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未曾想还没柳暗花明,就消失在某个温暖的春夜,至死也再没能看见母亲一眼。
我是不大想来的,全然不知以怎样的面貌面对这位母亲。
胡府是另一幅水秀图,红墙碧瓦,小桥流水,胡夫人住的院落外,一尾又一尾的紫藤萝攀在墙上,灵动飘逸。
我进去时,她看起来大好了,还起身招呼我坐下,全然不似嬷嬷所说的油尽灯枯。
“瞧瞧,夫人正说着呢,小姐就进来了。”守在床头的丫鬟止住话头,往门开了的地方笑。
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碗底还是温的。
“娘喝的是什么?闻着就够苦了,喝下去不会吐吗?”我冲着床上的女子吐了吐舌头,没等她回答就喂了自己一勺,果然是又涩又苦,难以下咽。
“阿狸,你又是在做什么?”她哑声失笑,被底探出一只手来,摸猫似的顺着我的背,胜春风轻柔。“都嫁了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想尝一口。”
她很美,让人一度忽略了她的年纪,觉得同我交谈的不过是个风华正茂的二八少女,柔声细语地要同闺中密友互诉心事。但胡蕴容并不似她,美得锋利,像冬日呼啸的白雪,纷纷扬扬,遮了满座高山。
她太柔了,柔到我不好意思同她大声说话,很难想象似水的胡夫人养出了一个刁蛮霸道、刁名在外的胡蕴容。
我原想装疯卖傻,逗得胡夫人发笑,药却始料不及地苦,逼得流到喉管里的药,全被我呕了出来,含在嘴里,吐又吐不了、咽又咽不下去,急得团团转,真把全屋的女人都逗得捧腹大笑。
嬷嬷甲道:“这倒让奴婢想起来小姐六岁那年…”
嬷嬷乙接嘴:“对对对,那一回可把奴婢吓了个半死,还以为小姐要不成了…”
随后几人回忆了一番,把胡蕴容半夜因为贪嘴,如何跑去厨房偷吃不成,却把胡夫人家乡特产的酱红色调料打翻在脸上,还以为自己是触怒了灶王爷,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于是哭嚷着要郎中的囧事讲得活灵活现,几人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翻,我却不得要领,只能不住点头。
“奴婢以为小姐被泼了一脸的烫油,心说这脸是不能好了,偏小姐还嚷嚷着,说什么自己痛死了,眼睛瞎了,奴婢的心吓得一上一下,赶忙请了郎中,抱着小姐痛哭,结果郎中一捋胡子,说,不过是酱油进了眼睛,水洗洗也便好了,大惊小怪的。他一进门听见这哭声,还以为是谁家养的狼崽子在夜嚎呢。”
“那可不?郎中走了以后,小姐还不信。掰扯着夫人的衣角,哭得一抽一抽,”她故意捏着鼻子学起了滑稽的幼童哭声,“娘亲,我真的没偷吃灶王爷的卤鸡!灶王爷,饶了我罢,我人小,肉也少,不够你塞牙缝,你若放了我,我再也不敢偷吃了,再吃,便被这门槛绊死…”
我感同身受地丢人,想打断话题,又苦于没有新话题,只得泄愤地跺了一脚春红,她正笑得忘乎所以,连一颗丑陋的虫牙都嚣张地向我咆哮,被我这么一踩,笑声戛然而止,嗓音比被阉了的公鸭还凄惨,“小姐你踩我干什么?”
“没事,你们继续。我去厨房看看娘要的面好了没。”我脚底生风,急于逃离,临了狠狠地瞪了不会审时度势的春红一眼,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未曾想今日这屋子偏要同我作对,临门一脚,啪嗒一声,被门槛绊摔得跪在了门旁。
“小姐这是…,”嬷嬷乙一顿,笑得面上沟壑丛生,“偷吃又被灶王爷惩罚了啊!还不快跟灶王爷道歉?要不要奴婢再给您叫个郎中给您看看?”
我彻底被淹没在了一阵哈哈哈哈的笑声里。
“我娘这屋里人有点少啊,”原本以为是胡夫人喜欢清静,可左看右看都少了些什么,“我爹的小妾呢?全都死了?大白天的都没时间来给主母侍疾?”
守在厨房的大丫鬟绿珠是个闷葫芦,一棒子下去也打不出几句话。我追着她问了许久,屁都没问出来,此刻一听,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声抱怨道,“莫说那些姨娘了,夫人这房里,有生气能走动,如今全在屋子里了。”
我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连带我和春红,有两条腿的是有六人,除去胡夫人本人,老弱病残两人,真正能做事的丫鬟不过二三人而已。
“红玉还小,顶多做做屋内的活计。”她伸了一只手给我看,“熬药、劈柴,屋里屋外的活计,便都是我和青翠的。夫人对我们有恩,性子也好,陪着夫人也不觉得苦。可夫人都病成这样了,大少爷还要找理由打发青翠出去,要让这好端端的明凤院成了座无人来往的鬼院。”
“我爹也由着我大哥这么乱搞?”我觉得不可思议。古往今来,干涉老爹后院的儿子,我还真就只听说胡韫川一个人,难为吕梁骂他王八蛋的时候,我还为这便宜哥哥敲破了他的脑袋。
“老爷?”绿珠脸色古怪,“先前那会儿还意思意思训斥,现在是连面上功夫都不做了。掌管内务的英姨娘又同他连了手,现在指不定在院里咒着夫人死呢。”
话匣子这下是彻底打开了。她嘴上说得飞快,灶上的水咕噜咕噜冒起白烟,等到说起英姨娘,她又是一阵冷笑。
“也是,”她说,“夫人死了,这位置可不就是英姨娘的么?大少爷不愧是外头养大的,手段是既下作又下贱,若不是夫人接他回府,他可指不定在哪个姑娘裙子底下蹲着呢!”
“绿珠,你又在和小姐乱说什么?”嬷嬷甲是来拿面的,却看到该煮面的唾沫横飞,该拿面的面色不佳,当下猜到了始终,气得脸色通红,指着绿珠的鼻子就骂,“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绿珠说完了藏在心里的话,面色舒畅许多,不慌不躲,对着她径直跪了下来。“嬷嬷,您和夫人都不让我说。可我们什么都不说,便真的是对小姐好吗?”
又砰砰地磕了几个头,“小姐,郎中说夫人没几日活头了。奴婢什么话都说了,您就求求大少爷,放过夫人吧,当年那事实在与夫人无关啊。”
“快别说了,”嬷嬷挥一挥手,无力地垂下头来,冲我一福,“大少爷来了,正在外头等您。”
订阅解锁TA的全部专属内容举报/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