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盛夏,承蒙你出现

  原标题:十八岁盛夏,承蒙你出现

  

  电影最后,女孩撑着红色的伞站在雨中,遥望着这个温暖明亮的世界,那画面美得不像话。原来喜欢一个人产生的力量,真的可以如此强大。

  ——《花火.彩版》3A

  

  

  十八岁盛夏,承蒙你出现

  

  文|陈初茶

  微博@陈初茶

  1

  高中毕业那天,校园里格外安静。

  金色阳光洒在湖面上,温柔地卷起粼粼波光。

  低年级的同学三五成群,踩着轻快的步子,穿过树影斑驳的绿荫大道。

  校园广播里,校长的祝福每年都千篇一律,但总有人认真听完。

  孟清和攥着件校服衬衫,佯装不经意地路过三班后门口。

  匆匆往里瞥一眼,一群人闹哄哄地打闹着,什么也没看清。

  于是只好转身,重新路过一次。

  有人从背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接着迅速闪到另外一边。

  她一回头,就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眼角微微上扬,似要迎接清风徐来。

  是俞一新。

  “来找我啊?”他目光往下,看见她手里的校服衬衫。

  于是自然地抽了出来,展开了摊在眼前反复查看。

  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已经被各种签名和涂鸦填满了,哪儿都没处下手。

  “你没留地方给我啊?”得出结论后,他神色出现小小的不悦。

  “留了。”她低下头,越说越小声,“刚才被徐哲写掉了……”

  “白痴啊,他要写你就给他,你不会拒绝的吗?”他蹙眉,伸出手要去敲她额头。

  她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缩了缩脖子,像只笨手笨脚的小松鼠。

  他对这样一只小松鼠实在下不了手,无奈之下,只好松开手指。

  掌心稳稳降落在孟清和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怒其不争,又展眼舒眉地妥协道:“算了,我给你写别的地方。”

  孟清和眼睛亮了亮:“哪儿?”

  “你闭眼。”

  “为什么要闭眼?”

  “哪儿来那么多问题,闭眼就是了。”

  “哦。”

  她乖乖闭上眼,耳边走廊里的嘈杂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等了会儿,却没动静。

  她眯起眼,留一条缝偷看他。

  模糊的视线里,俞一新坏笑着俯下身,拿着笔,朝她的脸靠近过来。

  她吓得睁开眼,气恼地推开他,抢回衬衫扭头就溜。

  对方在身后大笑:“我还没写呢,你跑什么?”

  ……

  2

  从高一开始,俞一新就是年级里的话题人物。

  他完完全全就是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相貌佳,成绩好,安分守己,从不像同龄男孩子一样让人操心。

  可孟清和就不同了,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普普通通。成绩平平,没有才艺,也不会嘴甜说些讨人欢喜的话。

  一大家子吃年夜饭的时候,长辈们总会相互吹捧对方的孩子,顺便巧妙地秀一波自家的娃。每到这时候,她就会看到妈妈尴尬的笑脸。

  而这种被亲戚们拉到台面上作比较的打击,却远没有俞一新给的大。

  和他坐同桌的第一年,孟清和深深感受到了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

  每次家长会,成绩单一下来,妈妈总要拿她的分数跟旁边的俞一新作比较。

  两个学期后,妈妈说什么也不肯来开家长会了。

  到了高二上学期,家长会之前,老师让每个同学在纸条上写几句最想对父母说的话,然后将纸条反过来贴在课桌上,等父母来看。

  孟清和趴在桌上,想了很久也没动笔。

  俞一新很早就写完了,大方地把纸条递给她借鉴。

  她往那瞥了一眼,上面就几个字——“今晚我想吃红烧猪蹄。”

  这……这有什么借鉴的意义吗?!

  他门门考第一,当然想吃什么都行啦。

  孟清和很丧,她要是敢这么写,今晚大概要吃“竹笋烤肉”了。

  俞一新却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是给爸妈看的,又不用打成绩。”

  孟清和沮丧地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

  她忽然控制不住泪腺,趴在桌上哭了出来:“我考砸了……晚上回去,他们一定会生气的。”

  俞一新有点儿被吓到了,凑过来小声提议:“要不……我把成绩单改成你名字,咱俩换换?”

  孟清和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不把脑子跟我换换呢?”

  耳旁响起一息轻笑:“纸条给我,我帮你写,保证你回家不被骂。”

  只是她对这个大魔王同桌实在没什么把握,趁他写的时候偷偷看了几眼。他用手遮着,不给看。写完后直接把纸条翻过来,贴在她的课桌角上。

  3

  家长会结束时,孟爸爸和俞妈妈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一个说:“小和,去人家家里要有礼貌啊,知道吗?”

  另一个说:“你就放心吧,等孩子们吃完饭,我看着他们把作业写了,就送小和回家。”

  很奇怪,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而俞一新的表情也似乎早有预料。

  原本等着挨骂的孟清和,坐上了俞一新妈妈的车。

  路上她忍不住小声打听:“你到底写了什么?你妈妈邀请我去你家吃饭?”

  “可能她觉得你像只小松鼠,所以想请你吃点儿松果吧。”俞一新伸出双手,捏了捏她的脸。

  俞妈妈的手艺是真不错,一大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只不过……菜色会不会太丰盛了点儿?

  孟清和不好意思多吃,俞一新频频给她夹菜。最后她扶着堆积如山的碗,小心翼翼地不让菜掉下来,连连喊“够了”。

  俞爸俞妈相视一笑,对他说:“行了你,别硬让人家小姑娘吃那么多嘛,待会儿还要吃蛋糕呢。”

  蛋……蛋糕?!

  孟清和猛地抬头,看到俞一新从容的微笑。

  难怪啊……难怪爸爸会答应让她来这儿吃饭。

  等到俞一新吹蜡烛时,她在烛光里看到他忽明忽暗的侧脸,才想起今天白天有几个女生往他课桌里塞东西。她当时还纳闷呢,现在算是明白了。

  后来俞爸俞妈去厨房里收拾了,留两人在客厅吃蛋糕。

  她小声问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今天生日?”

  俞一新瞥她一眼,淡然反问:“我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了吗?”

  一句话让她腾地脸红了。

  “所以,礼物呢?”俞一新得意洋洋地摊开掌心。

  孟清和小声嘟囔:“我没准备……明天补给你好不好?”

  “不好。”他收起手,小声提议道,“那你告诉我一个秘密,当作礼物吧。”

  秘密?孟清和思考半天,脑袋快冒烟了,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秘密。

  “想好没?”他勾勾小指头让她靠近。

  她刚要开口,他就伸手过来,迅速摸了下她的脸颊。

  她脸上清凉,伴随着淡淡的奶油香。

  而他大笑着,拿起手机对准她,拍了张照。

  4

  高二的学习压力越来越重,学校开始实行月考排名制度。

  俞一新每天陪着孟清和学习,她的成绩终于慢慢有了提升,只是数学还差了点儿。

  俞一新又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每次数学成绩都接近满分,数学老师一见他就高兴。可转眼看看他边上的孟清和,就忍不住要摇头叹气。

  女孩子心思敏感,脸皮又薄,老师也不好明说,只能玩笑似地跟俞一新说:“俞一新,你同桌这次的数学成绩可又没起色啊。”

  每到这时,全班总会哄堂大笑。

  俞一新倒从不避讳,每次都是从容颔首,自然地答道:“我会努力的,老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成绩算在他头上,成了班里所有人默认的事。

  第一次出成绩,榜单贴在走廊橱窗里,吸引了全年级的同学围观。

  榜单有两张纸,每张一百个名字。俞一新是年级第一,名字写在榜单第一张纸的第一位。孟清和考101名,在第二张的第一位。

  讲解试卷的那节课,孟清和听得聚精会神,记了一堆笔记。下课后一头栽在课桌上,双目放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俞一新,你真觉得努力有用吗?”

  他看着眼眶红红的女孩,低声说:“不知道,但一定要试试。”

  俞一新扫了一眼她的试卷,很自然就看穿了她:“没听明白吧?教你个简单的方法。”

  她撑着脑袋,观察他在阳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

  俞一新的眼睛很清澈,像块褐色的琥珀。孟清和就这样看着他,不知不觉出了神。

  “又开小差?”他收起笔,拿笔盖敲了下她的额头,“女孩子不能这么盯着男生看,否则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喜欢他,知道吗?”

  孟清和忽然听见心脏狂跳的声音,从胸腔到耳膜。

  为假装淡定,特地低下头,用十二万分的精神去看他刚刚写下的运算。

  可那些熟悉的符号,却仿佛从纸上跃然而出,在她的眼皮底下跳起舞来,无论如何也不让她看清楚。

  窗台边刮来一阵风,窗帘摆动,蹭得绿萝的枝叶沙沙响。

  其中掺杂着少年低沉的声音:“但是看我可以。”

  她讶异抬眸,刚好撞见他笑吟吟的眼睛。

  一瞬间,心头被风声挠得痒痒的。

  她第一次发现,与他对视,竟成了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卷子需要家长签名,妈妈在桌上看到她的数学考卷,果不其然当场大发雷霆:“95分?!你这样要怎么考上大学啊?你想气死我啊!”

  孟清和低着头,轻咬着嘴唇,这时候门铃响了,她松了口气。

  “待会儿再来收拾你!”妈妈暂且饶她一命,转身去开门。

  门口传来妈妈欢喜的声音:“愈一新啊,快进来,进来……”

  “那个,阿姨。”俞一新笑着挠挠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今天的数学考试,我有两道题不懂,想来问问孟清和。”

  数学考试?他不是……考了满分吗?

  她搞不懂俞一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配合地回房间去拿卷子。

  再次回客厅的时候,听到妈妈和俞一新的聊天:“小俞,你还有不会做的题吗?你每次都是考第一的啊。”

  俞一新哀叹:“这次的数学卷子太难了,有几道题全年级也没几个人会做。”

  “你都不会,那我们家清和肯定更不会了呀。”

  “她会的,我听到她给其他同学讲来着。”

  “就她?还给其他同学讲题啊……”妈妈半信半疑,便要待在边上看孟清和讲题。

  她总算理解了俞一新的意图,紧张地坐下,摊开试卷,“你要问什么?”

  “这一题。”俞一新指了指白天他教她的选择题,笑得专注而温柔。

  “这个,有简单的算法。”她在他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写起来,“先把两边这样分开算,再这样……然后就能看出,只有C符合条件。”

  一口气讲完,孟清和小心翼翼地抬眸,装作有底气地问:“那个……你听明白了吗?”

  他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厉害呀,比老师讲得还清楚。”

  “哟,你这小姑娘,还挺厉害呀。”妈妈放心地笑着走开了。

  俞一新左手捏着根牙签戳水果吃,右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松了口气,朝他傻笑,心里忽然被一种陌生的火光点亮。

  他曾经问她要过一个秘密,那时候她心思简单,实在没什么值得被当作秘密的事。而此时此刻,在那摇曳的火光里,她渐渐看清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刚好与他同名。

  5

  高三开学后全年级大洗牌,俞一新被分到一班,和孟清和所在的六班正好是走廊的一头一尾。

  开学第一周,周五下午开了个班会,结束时其他班大都已经放学了,窗外又下起倾盆大雨。

  今年的雨季战斗力格外强,像被施了咒一样,整座城市已经被浸泡在雨水里整整半月。

  站在屋檐下放眼望去,天色灰暗,乌云密布,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

  渐渐地,帆布鞋的鞋头泛起淡灰色水印。

  孟清和脚趾发凉,不禁打了个哆嗦。

  下课的同学三三两两走进了雨里,各种颜色、大大小小的雨伞凑在一起,画面仿佛春日的赏花宴。

  她捏紧拳头,在心里默数三声。

  三、二、一……

  刚准备冲进雨幕里,她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她停下脚步,茫然抬头,视线里出现一抹蓝色格子的伞角。

  紧接着,是一双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弯弯的,笑意盈然,近距离看上去,睫毛很长。

  “你怎么还没走?”她迈着小步往前走,心跳逐渐加速。

  俞一新把雨伞微微倾向她,笑容运筹帷幄,“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带伞。”

  身边经过越来越多人,顺便用八卦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她被一道道火热的目光灼得脸颊发烫,趁俞一新不注意,悄悄往另一边挪了半步,与他保持距离。

  可她躲半步,俞一新的伞就往她这里挪几寸。

  她再躲,他再挪,手臂越伸越长,像一场无声的拉扯。

  到最后,整把伞都撑在她的头顶上,他一声不吭地走在雨里。

  孟清和这才投降了,讪讪地走回他身边。

  俞一新垂眸打量她,“你发什么神经?”

  “我担心……担心他们误会。”她低着头,心跳砰砰响。

  “误会什么?”俞一新低声轻笑,同时换了个手握雨伞。

  腾出来的手他另有安排,刚好可以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她脖子挺得僵直,走路走得像机器人,一脚踩进水坑也没发现。

  “你就非得往里踩才高兴是吧?”他轻叹一声,放下了手。

  搞了半天,原来是为了带她躲开水坑……

  她又默默地松开了拳头。

  低着眸,目光停留在湿漉漉的鞋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车站的广告牌前,凌乱中沉默相对。

  周围好几双眼睛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她拘谨得不敢乱动。

  俞一新悄悄瞥她一眼,从容地把雨伞重新撑起来,横着拿,挡住那些扰人清闲的目光。

  等到这个临时的狭小空间只剩下两人,孟清和紧张地攥着书包带子,忽然发现,自从得知自己的小心思后,她好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坦然地面对俞一新了。

  就好像偷偷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明明不敢告诉他,却又希望他能来发现。

  俞一新倒是从容不迫,语气淡然,开始了秋后大算账:“你暑假里干嘛呢,也不来找我?你每年寒暑假不是都来抄我作业的吗?”

  孟清和支支吾吾:“我妈给我报了好多补习班……”

  其实,她只是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否则她永远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而无法站上前去与他并肩。

  怪只怪俞一新从小优秀到大,全年级都知道,他是不需要参加高考就能上名校的。如果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她必定要付出前所未有的努力。

  “那个……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题,还是可以来问我的。”

  孟清和有点儿蒙,下意识地点点头。

  对方又补充道:“如果不好意思过来,就发短信给我,我去你们班。”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前几天,她在办公室里遇到过俞一新。

  当时她正和几个同学围在窗台边,听数学课代表讲题。数学课代表是个口齿不清的男生,语速又快,讲题习惯跳步骤。她听得有点儿吃力,又不好意思打断,只好拼命记笔记。

  好不容易记完了,一抬头就看见了俞一新。

  那时候她无比怀念俞一新给她讲题时清晰的思路,还有无论她问多少遍,都永远温声细语好耐心的样子。

  6

  “听说没?上周有天晚自习,俞一新和林薇都没去,有人看到他们两在操场上散步聊天。”茜茜打水回来,带来她刚听说的大八卦。

  孟清和听过林薇这个名字,是一班的班长,她写的作文经常被老师选出来当范文全年级传阅。

  茜茜只知道孟清和跟俞一新关系不错,便来找她打听消息。

  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后迟疑片刻,补充道:“我和他不熟。”

  “啊?我看你俩有时候一起回家,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他们好像从小就认识了,双方父母是朋友呢……”茜茜接着给她科普。

  孟清和突然从美梦中醒来,她发现原来这段时间里围绕他铺展开的欢喜和忧愁,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而俞一新的世界,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宽广。

  他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朋友,或许还藏着很多不愿与人分享的心事,这些都让他的形象变得陌生而遥远。

  一整个礼拜,孟清和都心不在焉。

  她每天只睡五个多小时,早起赶公交车,只为了搭上他平时坐的那一班。而最近,却好几天没在车上见着他。倒是有一次,在学校门口看到他和林薇一块儿买早饭。

  于是她变得格外胆小,倒水经过一班的时候,低着头加快步子走过去,尽量目不斜视。

  在办公室见了俞一新,也是掉头就走,不敢逗留。

  体育课坐在操场边休息,脑子里又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俞一新和林薇的模样,正想得出神,就被球场边飞来的篮球砸了脑袋。

  班长扶她去医务室,好巧不巧地,在路上碰见俞一新了。

  他手里捧着一大摞作业,诧异地停下步子看她,“你怎么了?”

  班长和俞一新挺熟的,就替她回答了:“让球给砸了。”

  他随手把作业本放花坛边上,俯身下来,要去拿开她的手,“我看看。”

  孟清和不肯松手,坚持捂着脑袋,也不敢看他,“我……我没事。”

  班长在旁边开启了说教模式:“现在是关键时期,可不能出岔子啊,还是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最保险……”

  俞一新沉默片刻,伸手揽住她的胳膊,对班长说:“我送她去吧。”

  “不用不用……”她吓得退了两步,捂着头,从两人中间穿过,一溜烟就跑了。

  跑回教室趴在课桌上,她突然就哭了出来。

  很多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在她心里乱窜,窜得整颗心五味杂陈,再也没办法故作坚强。

  哭完后,心情才总算平复了些。

  她重新坐起来,一回头,人就懵了。

  体育课,整个班里空空荡荡,唯有她旁边多了个人……俞一新。

  他曲着腿,坐在茜茜位子上,手里正翻着她的草稿本。

  “你怎么在这儿……”她轻声问。

  他没回答,而是翻到了草稿的某一页。

  那是英语老师随口说的例句,恰如其分地道出了她每天最真实的写照——

  “Hoping to see him, I started early.”

  那时她忽然神游了,不知不觉在草稿纸上把这句话抄了一整页,用各种字体,各种粗细,全方位活灵活现地展示着少女的小心思。

  如今这心思被俞一新洞察得彻底,他抿着唇角,不疾不徐地问她:“Hoping to see who啊?”

  她不说话,脸却不争气地红了。

  “这几天早上我去了林薇家,所以没坐原来的公交。”他忽然主动提起了林薇的事,语气轻巧,这让孟清和一时无措,只好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最近她家有点儿事,心情不好,成绩也一落千丈。她爸妈怕她离家出走,就找我帮忙平时看着她,上下学也带她一起。”

  孟清和恍然大悟:“那上次晚自习……”

  “晚自习?”俞一新神色顿了顿,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消息挺灵通啊。”

  她知道自己露了马脚,低着头不敢应声,然后听到旁边的人大笑:“放心,你想的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他漫不经心似地转起笔来,偶尔看她一眼,“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是啊,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小心思……

  孟清和更沮丧了,轻叹一声问他:“那林薇……她还好吗?”

  “现在好多了,而且接下来也没我什么事了。”他安静片刻,低眸看过来,“现在,能让我看看你脑袋了吗?”

  下课铃响,刚运动完的同学一窝蜂地回教室。

  茜茜站在课桌旁,看着传说中的俞一新正扶着孟清和的脑袋,凑得很近。

  她傻了眼,悄悄掩嘴,小声问孟清和:“你不是和他不熟吗?”

  孟清和心虚地低着头,听见边上的人轻笑了声,替她回答道:“没事儿,我和她熟就行了。”

  7

  过了一阵子,俞一新保送的消息确定了。

  从那天起,他正式告别高中校园生活。不过他也没闲着,制定了一大堆复习计划,把孟清和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每天晚上准时到孟清和家里,她写作业,他在边上吃零食打游戏,等她写完后再一本本批改,都过关了他才回家。有时候忙到深更半夜,比他从前读书时还累。

  孟清和的成绩在三个月内突飞猛进,甚至有越来越多的同学请她讲题。

  有一回大家围着她问完题目,夸她讲得清楚。

  班长感慨道:“以前听俞一新讲题,讲得又快,又跳步骤,完全不知所云。”

  “啊?”这和她印象中的俞一新完全不同,“他明明讲得很清楚啊。”

  “清楚什么呀,他就属于那种自己心里明白,但表达不来的人。上次在办公室,我还看见他们数学老师训他,让他干脆把已知条件全抄上去,再直接写结果算了,反正总能证出来。”

  同学们哄堂大笑,唯有孟清和愣住了。她明明记得,俞一新给她讲数学题的时候,每个步骤都清清楚楚啊。

  放学后俞一新照常来家里,她找机会向他求证。

  他的答案是:“你那么呆,当然需要说仔细点儿。”

  可她来回想了好几遍,总觉得他话里带着可疑的遮掩。还有他用水笔敲她脑袋时说的“别胡思乱想,先把试考好”,也像是有着更深远的含义,稍加揣测,她就会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高考那天,俞一新来送考。

  他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考神,校友一见到他,都要上去抱他蹭蹭仙气。

  于是刚把孟清和送到校门口,他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孟清和见状,哭笑不得,远远朝他挥了挥手。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他的声音:“等一下。”

  俞一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径直走到她面前时,不作任何迟疑,便展开双臂俯身下去,把她轻轻抱进了怀里。

  她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耳畔传来温柔的鼓励:“好好考,我等你。”

  他看着她小跑进考场,嘴角的微笑肆意加深。

  转身,就又被数学老师敲了脑袋,“你这小子,人家都是家长来送考,你都保送了还来干吗……”

  他嬉皮笑脸地打岔:“别不高兴嘛,要不我也抱您一下?”

  孟清和原以为高考两天会是轰轰烈烈、硝烟弥漫的,而实际上却和从前无数个寻常的日子一样平静。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跟着俞一新慢慢往车站走。

  阳光和煦,风很轻,这一路漫长,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站在他左侧,走得很慢,那些捉摸不定的未来统统被抛在脑后。

  他手里提着给她买的奶茶,问她待会儿想去哪儿吃。

  她从小就不爱与人争,每次考试都会想,第一名,拿过一次就够了。

  现在她想的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遇上一个,就已经足够幸运。

  毕业典礼后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闷热的天气终于有了些凉意。

  孟清和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重点名校,所有亲戚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起高一入学时的自己,对自己没信心,对未来瞻前顾后。害怕被拿来和别人比,考砸了,就只会软弱地趴在课桌上哭。

  然后她遇见了一个男孩,他学习天赋高,性格又开朗自在,身边总是朋友成群。每天看着他,她总会自卑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后来,一切都慢慢地变了……她开始害怕看他的眼睛,开始为见不到他而心不在焉,开始在意所有关于他的传闻。同时也拥有了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轻易在周围的人和事中,找到他的影子。

  假期里,她看了一部岩井俊二的电影,女主角因为暗恋一个优秀的学长而开始努力,最后终于考上大学,去到了学长所在的城市。

  电影最后,女孩撑着红色的伞站在雨中,遥望着这个温暖明亮的世界,那画面美得不像话。原来喜欢一个人产生的力量,真的可以如此强大。

  8

  一周后,班长组织毕业旅行,来到海边的小渔村。

  六班的聚会,徐哲把俞一新也喊来了。反正他在每个班都有好人缘,走到哪儿都能跟人聊两句。

  下午在河边钓鱼,俞一新连着钓了好几条,身后围了很多女同学,他钓上来一条欢呼一次。

  对比之下孟清和这儿冷冷清清,连鱼儿也不肯光顾。

  茜茜朝她使了个眼色,悄悄打听:“你俩什么情况?吵架啦?”

  “没有……”她望着平静的河面,轻叹了声。

  前几天她听说俞一新爸妈订了票打算带他去国外度假,时间冲突,就劝他别来她班里的毕业旅行了。她一片好意,认为去国外比较有意思,可他却觉得她不想让他来,莫名其妙地闹脾气了。

  她还以为今天俞一新肯定不来了,结果在车上见了面,两人谁也没开口,一直尴尬到现在。

  河面上忽然被石子投落了个水坑,又一圈圈泛起涟漪。

  她转过身,俞一新已经走到她身后。

  周围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逐渐远去,茜茜也不见了踪影。

  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人。

  他在她身边坐下,便率先开了口:“不打算理我了?”

  “没有……”她低下头看向别处,“你不是玩儿得很开心嘛。”

  他伸手过去,捏了下她软绵绵的脸颊,“还挺爱吃醋的。”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鼓足勇气说:“俞一新,我有话要跟你说。”

  俞一新明显愣了下,“嗯,你说。”

  “我……”天公不作美,她刚开口,就莫名其妙打了记响雷。

  短短十几秒,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孟清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好像要下雨了。”俞一新抬头看天,“要不,我们先回去?”

  “不,现在再不说,我可能就不敢说了。”趁着滂沱大雨降临前,她鼓起勇气开口,“俞一新,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会我努力,让我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只有谢谢?”他声音低沉,温柔地引导她。

  她脸颊滚烫,憋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还有,我……我喜……”

  俞一新无奈地笑出来,实在没耐心等下去了,直接伸手,把这只快被烤熟的小松鼠拉进怀里。

  用极低的气音对她耳语:“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忽然就哽咽了,“其实我不喜欢背古诗,我不喜欢做阅读理解,不喜欢那些排列组合……”

  她咬牙苦撑,坚持了那么久,都只是因为他啊。

  那种低入尘埃的矛盾与孤独,他又怎么会理解。

  俞一新对这梨花带雨的景象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只好僵硬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两句,越想越自责,“我不好……我以后不逼你学习了,你想怎么样都行,都听你的,好不好?”

  大雨倾盆前,空气中化开清甜的氤氲。

  怀里的姑娘总算有反应了,抬起眸,委委屈屈地说了个“好”字。

  不知道谁说的,眼泪是女孩子的生化武器,俞一新觉得很有道理。

  想想高中前两年,这姑娘也是如此。每次考砸了,就对着卷子眼泪汪汪,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欺负她,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他笑着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朝远处看热闹的同学摆了摆手赶人走。

  人生的前路山长水远,但她永远会记得,18岁那年,她为一个人哭过,笑过,努力过。成功过,也失败过。

  曾视他如遥不可及的星辰,也曾拥他在暴雨将至的盛夏。

  夏天的风经过窗台,拂过翠绿色的薄荷叶。

  那件他当时无处签名的白色校服,藏在衣领下的秘密被微风掀起——

  “小松鼠,我能领养你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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