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懿cp向同人曲】《情劫可渡》正式上线

  summary:几年前诸葛亮拒绝了司马懿的告白,几年后司马懿变成杀手回来给他绑架了(啥啊)。总之就是,好想告诉你之捅破窗户纸文学。

  又名《不是前任》

  1w8,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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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打开客厅里那台自一开始就充当摆设的电视,从沙发缝里找到遥控器随意地换了几个台。翻过几个演技尴尬的偶像剧,几个莫名其妙的综艺,最终在电影频道收了手。现在是后半夜,电视上播着鬼片,也算应景。

  毕竟他也并不是为了愉悦身心,没有上班族会选择在工作日之前通宵达旦。他此举完全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准确来说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思从霸占他的浴室的那个男人身上转移开,以掩盖浴室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水声。

  而显然,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但他还是调大了声音,简称自欺欺人。人总是难以避免自欺欺人。

  他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女鬼,目不转睛,心情微妙,气氛却不够旖旎,当然不够旖旎。毕竟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情色小说的开端。一个小时前他这个平和的夜晚被窗子被撬动的细小声音打破。本以为遭了贼,他随手抄了把剪刀走向厨房,还没来的及打开灯就被即将打劫他冰箱的人低声警告。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选择如此别手的武器。”

  那声音很熟悉。

  “毕竟面对穷凶极恶的劫匪,拿着武器会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危险。”

  到底有多危险诸葛亮一时无法估算,只知道他此时足够茫然。他又一次无视了对方关于看清罪犯的样子只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的警告,啪的一下开了灯。狭小的厨房内的一切事物立刻一览无余,也包括站在他面前的司马懿。

  司马懿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愣了神,看起来比他更惊讶。

  入室抢劫犯先生此时握着枪,眼底青黑,发丝凌乱,衬衫领口处有干涸的血污。他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那就顺带借用一下热水。”

  诸葛亮有生以来第一次茫然至极,答非所问,干巴巴地说了句:“希望你没有动我的早饭。”

  接着又后知后觉地不甚想得开,关于司马懿这家伙怎么就看了两眼确认是他之后就放心地把他晾在一边去洗澡。在那之前还俨然这间公寓的另一个主人走进他的房间,从衣帽厢里翻出了他的浴袍。

  确实是属于司马懿的浴袍。

  他们大学时候是室友,毕业前夕搬家公司把司马懿的连带他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了公寓门口,大概是作为室友的司马懿那时已经不见踪影超过半个月之久。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似乎没有必要帮人保留,尤其是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且那个忘恩负义黑心黑肺的家伙也从来只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但在决定将对方的东西打包整理好扔到楼下募捐箱帮“作恶多端”的司马懿做点好事时,又犹豫了。

  许是意识到此举完全没有必要,越是刻意地想要把对方的东西全部驱逐出去,越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他的房间本就空空如也,不缺空间放下区区一个司马懿。

  诸葛亮此时三心二意,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手里拿着报纸,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略显紧张,明明是房间的主人却显得是等待sugar daddy的大学生。在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浴室紧闭的门思考那个登堂入室的“抢劫犯”到底在干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时,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下来,在那个人穿好属于他的衣服走出来前诸葛亮又迅速转回身,恢复不久前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虽然他的心跳已经不甚平稳,多半是出于心虚和另一种微妙的胆战心惊,心中又有另一种声音告诉他自己,你心虚什么,毕竟那个做坏事的是司马懿。至于所谓的坏事具体是什么,也许是在他做好准备拥抱新生活的时候消失不见,又一次做好准备向前看时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简直是个混蛋。

  他此时只想这个混蛋给他个痛快,借完浴室立刻消失不见,好让他有时间请个假一觉睡到中午接着花上点时间对着天花板发呆最终把一切归结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但司马懿永远不会遂他的愿。

  诸葛亮抬头,看穿着浴袍的司马懿毫无防备地走到他面前,腰带被系得松松垮垮,低下头接着蹲在茶几前翻吹风机。

  此时他终于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没有趁着司马懿洗澡的时候当一回偷走织女衣服的牛郎,当然不是为了耍流氓,只是他看司马懿这幅游刃有余毫无防备的样子十分不爽。

  不出两分钟司马懿就翻出了吹风,似乎不管过了多久他都对诸葛亮的习惯了如指掌,曾经一起生活的时光总会为人打上烙印,即便他们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纯洁室友关系。诸葛亮看着司马懿旁若无人的吹头发,他根根分明修长的手指握着把手,食指扣在键位上像是扣着枪的扳机,黑色的发丝被热风吹起时脖颈上一道细小的疤痕显眼至极。

  诸葛亮眨了眨眼睛,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经意间皱了眉,而真正让他忍不住开口询问的却是对方无名指上的那道戒痕。

  “你、结婚了?”

  很微妙的一句话,诸葛亮想不明白自己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什么?”

  先没有反应过来,接着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吹风机的声音依旧没有停,司马懿沉默地把头发吹干放下“枪”转过身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诸葛亮只是皱眉,他说他不喜欢和别人打哑谜,且,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偏过视线,看电视柜旁边那盆奄奄一息的绿萝,好不让自己的心思都被司马懿浴袍松松垮垮的浴袍胸口处露出的绷带吸引走。司马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靠着窗台吸烟,说:“如果我是你我就报警了。”

  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想过报警,但这种话说给这种看起来穷凶极恶的匪徒不是很合适。诸葛亮在对方的注视下审慎评估,最终给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答案。

  他说:“让你穿成这样见警察我觉得不是很合适,毕竟我们怎么说也曾是朋友,总得给你留点面子。”

  “也是。”

  当事人到没有表现出多少尴尬,只是眨了眨眼,接着恩将仇报,又一次举起了枪。他对诸葛亮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不理智买单。”

  他观察着诸葛亮,看着对方先是皱起眉面露难色,又接着叹了口气,最终颇为无奈地把头转向他。

  “我们两个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司马懿,”诸葛亮这样说,“为什么呢,因为五年前我拒绝了你的告白?”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司马懿先是无言,最终颇带着点恼意笑出了声。他说,多谢提醒,你不提这一茬,我都该忘了。

  司马懿说他不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更何况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旧情。

  当穿着浴袍的男人把枪口抵在他的脑门上的时候诸葛亮只觉得有些恍惚,他看着面前物理意义上的致命男人眨了眨眼,最终面上挂起一个微妙的表情。他看着司马懿,问:“我现在答应你还来得及吗。”

  司马懿为此皱了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淡淡地评价道:“你的笑话讲得依然这么烂。”

  接着他宣布诸葛亮被绑架了。

  “鉴于我们差点就有了些社会意义上的关系,我暂时不会杀你。”他在诸葛亮蓝眼睛的注视下继续补充。

  “哦,死缓,有好消息吗?”

  “好消息是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一起睡觉。”

  他这样说。

  2

  诸葛亮唯一确定的是司马懿确实受了很严重的伤。

  卧室里只开了盏床头灯,司马懿站在窗前旁若无人地换他的睡衣。

  诸葛亮坐在床上,留了一半的床位,还没放下他那份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报纸,当然刚刚没有看进去现在也依然看不进去。他借着那灯光漫不经心地乜,看见司马懿解开腰带脱下浴袍,露出后背那对嶙峋的肩胛骨,还有微微渗出血迹的绷带。

  他没有问对方的职业,却也猜得七七八八。也知道天上飞的乌鸦不断了几根羽骨可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人家的阳台,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就算他们此时就地打个架对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赢他。

  但诸葛亮没有心情和对方比划,一半是因为他实在太累,另一半因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看够了?”

  在他的注意力又被对方脖颈上的那道疤吸引前,司马懿冷淡的声音将他拽了回来。

  诸葛亮并不挪开视线,也没有表现出被抓包的紧张,毕竟他早过了那种会为了一句话心中“兵荒马乱”的年纪。

  “疼不疼?”他漫不经心地问,没什么情绪,更像是一种客套。

  司马懿嗤笑,他说他可不会为了半句关心就对某个人手下留情。

  诸葛亮只是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上床。对方的重量压在床铺上并被他感知到时他终于错开了视线,往旁边挪了挪,伸手去够床头的阅读灯。

  开关冷硬,咔哒的一声轻响。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投进一丝光。

  黑暗会本能地带给人恐慌与不安,此时却让诸葛亮感受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头安然地置于枕头上,任由床板托举着他的身体,他在黑暗中睁着那双蓝眼睛看天花板。

  他的眼睛当然不会发光,司马懿却能感受到他在干什么。

  “你观察出点什么了?”

  司马懿问他。

  他眨眼,张了张嘴,“你的头发还是没有吹干,你一直有这个习惯。”

  他还记得冬天的时候司马懿早上五点爬起来洗头,顶着湿发到餐厅带他的那份早饭,有时候回来发丝上还挂着冰渣子。

  他说,你还真是,随性啊。

  司马懿只觉得无所谓,直到他被一条毛巾盖住了头,罪魁祸首的手指隔着布料在他的头顶毫无章法地抓,像是在撒气。

  于是司马懿皱着眉打开他的手,摘掉毛巾顶着一头乱发弯下腰去找诸葛亮的吹风。

  司马懿一直对这十分不解,毕竟在他看来,诸葛亮那头发随便甩两下就干了。

  那时诸葛亮趁翻页的功夫从书本后面看他,表情严肃,他说:“司马懿,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会使用工具。”

  我倒是希望你是我养的小狗。司马懿这样想。这样等到我要消失不见,把你随手装进行李箱里打包带走就没有任何负罪感了。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入睡困难,闭上眼睛精神也一刻不能安定。此时却罕见地迅速泛起睡意,即便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还在他眼前过电影一般不停地放,但大脑早已无力对那些事情表示烦闷,他感觉很累,回忆也许本身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要坠入睡眠的前一秒他感觉身侧的床垫塌下去了一块,他随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动作颠簸。

  敌袭?

  那是第一反应。接着他想起来他现在正霸占着诸葛亮的半张床,现在就算是敌袭那对方多半也是诸葛亮。不涉及任何偏见理智客观地对此进行一次评估的话,他的结论是如果对方当真如此想不开,那真的是不自量力。虽然他不认为对方能给他造成什么威胁,也不认为对方真的想袭击他,又或者“袭击”他。

  ……

  本不想去理会,手却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于是他此时皱着眉,拿着枪,枪口抵着“枕边人”的腰,诸葛亮在他的注视下颇为无奈地举手投降。

  “不至于吧,你认真的?”

  司马懿听见对方这样说,而他只是握着枪,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却明确表示他确实需要一个解释。

  该怎么解释好呢?诸葛亮沉默着,这样想着。他想他应该为此感觉到紧张,感觉到恐惧,毕竟这个人可是无情地用枪口对着他这个文弱的文职人员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对方紧皱的眉下那双蓝眼睛,看他从警惕转为茫然,从清醒又挂起刻意为之的冰冷的时候,竟不由得愈发放松下来。他猜自己或许有些飘飘然了,此时只是努力的不要让自己的外表和心中一样放松。

  不然这家伙可能会恼羞成怒。

  该怎么解释好呢……

  我无心害你……我只是,想要趁着的寂静的夜晚,趁着这罕见的、无人打扰的时间里,确认一下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到底还保留着多少可以供我认出你的“锚点”。

  最终他决定找一种怎么说都不会错的理由。

  他听见自己说:“你应该理解的,这是单人床。”

  这并不算说谎,他甚至手中还攥着被角。或许……只算保留了部分事实。

  又补充:“虽然已经不是冬天了,但是还是有很大概率感冒的。”

  司马懿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对他的说法说不上满意,或许他自己也并不知道期待的那个完美的理由是怎样的。

  最终,他只是很快收回了枪,再次躺了回去。他看着天花板,感受着身边人拽回被子、调整枕头,又躺下去细细簌簌的动作。

  他似乎头一次发现诸葛亮是那种在在睡觉之前会做很多准备工作的人,许是思虑过重的人都很难入睡。在学生时代,他还并不是这样。

  在诸葛亮完全停止了动作,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时,司马懿缓缓开口:“我曾经有个老板,他说他会在梦中杀人。”

  “曾经?”

  “嗯,曾经。”司马懿只是继续说下去,“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某次我去见他。走进门,而正好有人被抬出来,我认识那个人,那是他的秘书。”

  “特意演示给你看的吗?”

  司马懿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说:“我还没有这么重要,但我确实认为那是一场作秀,对所有人。他会这样做,或许只是因为他曾经差点用了同样的方法,杀了某个人,所以他知道一个人在睡梦中到底有多脆弱。因为他毫无防备。”

  “……”

  “后来,我把他解雇了。”

  在一片黑暗中,诸葛亮眨了眨眼睛,他当然知道司马懿说这番话并不是在和他谈心。一些个人习惯作祟,他下意识地想要凑过去看一看对方的表情以佐证自己的想法,但刚抬起手臂就被身侧的人从被子里抬手用枪口抵住了侧腰。

  遂他只能叹气,深感无奈,和一种后知后觉的、名为受制于人的、悲哀。那如鲠在喉,却又不得不咽回去。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我也会在梦中杀人,”司马懿这样说,“但是真的。”

  “……”

  “晚安,诸葛亮。”

  3

  司马懿的说法是:一切照旧就好,我只短暂在这里待几天。

  “一般来讲,以我的习惯,”诸葛亮斟酌着开口,“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报警。”

  “你可以尝试,但只有一次机会。”司马懿也很快给出了答案。

  于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某人手机的闹玲声作响,司马懿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出现在他手机上的弹孔宣告了这扰人清梦的家伙死于非命。

  始作俑者此时坐在靠着枕头,用手捂着脸,一副并不是很想接受事实的样子。

  “我以为只有第二天有早八的大学生才会定早上七点的闹钟。”

  刚刚才在“梦中杀人”的家伙对这场精神意义上的谋杀毫无愧疚感,他甚至皱着眉垮着一张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的那个人是他。

  “当然有,是早上八点要给学生上课的讲师,”诸葛亮这样说,接着又皱着眉纠正他,“而且,是早上七点三十四。”

  “这并不像你会从事的工作。”司马懿把自己的头蒙进被子里,声音含含糊糊。

  诸葛亮看着身侧鼓起的那一块,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倒是没有意外你会变成这样。”

  说完他下床,开始每日的整理与准备。

  他披了件衬衫走近盥洗室去洗漱,像往常一样。没有亲眼看见那个霸占了自己一半床的情况下,他的公寓依旧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在他洗掉泡沫,再次看向镜子时,看到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盥洗室门口的司马懿。那个人穿着他的睡衣,赤着脚。眼底有因长久作息不规律二而导致的青色,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神采,像是刚被从加班地狱里捞出来。

  “你在学校里教什么。”

  司马懿似乎真的对此十分好奇,毕竟从学生时代开始诸葛亮就是一个不会对没有必要的人付出太多耐心的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站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复述那些“无趣”的理论知识。

  他看着诸葛亮叼着牙刷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表示你非要我现在和你聊天吗。但他还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了。

  “犯罪心理学。”诸葛亮这样说。

  “哈。”

  十分钟后司马懿目送穿好西装打好领带的诸葛亮提着教案包出门,他把那副眼睛架在鼻梁上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会在深夜坐在电脑前批改学生的论文的普通大学老师。

  而他这个注定与普通生活脱离关系的危险工作者,只是皱着眉看他,心情说不上来的微妙。

  门被关上后的第五分钟他打开了诸葛亮的冰箱,接着又在厨房找到了对方留给他的那一份餐。他靠着冰箱拉开罐装啤酒的易拉罐拉环,透过窗玻璃看昨晚被掰变形的防护栏。

  他终究没有拿对方留给他的那份餐,只是径直走向了客厅,坐在昨晚诸葛亮所在的位置上。他拿着那份报纸,打开了电视。黑色的屏幕上亮起一道白线接着画面铺展开,电影频道在播放着海外电影,译制腔显得浮夸又聒噪。

  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从心中分出角落的位置感受那一丝微妙,但很快便抱着报纸,蜷在那张扶手椅中睡了过去。

  司马懿并不是被电影中的枪炮声吵醒的,而是被放在客厅中的座机铃声。他睁开眼睛,表情维系着一片空白,思绪放空了两分钟才去接电话。那天天气不错,他拿着听筒站在窗边,可以看见楼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过路的学生。

  这样看来,诸葛亮似乎确实是一个大学老师了。

  “哪位。”

  他声音沙哑含糊,显然是刻意为之,毕竟这个电话并不是打给他的。他本可不作理会,但就是不经意间在意万分,关于诸葛亮会给某个人他的座机号码。毕竟为数不多的几个会给他打这种电话的人都有着一套同样的说辞。比如说“先生您定的餐已经准备好,我们会在稍后按您的吩咐送到房间门口。”又或者说“先生请问您对我们xx房地产……”后者会在第一句话还没收尾的时候被迅速地挂断。

  这意味着什么?安逸平静的生活与、亲密稳定的关系,属于诸葛亮的。司马懿为此皱了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在心中想着着最好是个无聊的诈骗电话,他并不想付出多余的心力帮诸葛亮应付他的人际关系。

  然而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你好,诸葛?”

  那声音显然来自一位女性。人的声音与语气中总是难以掩盖一个人的想法与思绪,即便经过层层伪装,而这个声音,太好懂了。

  这很正常,诸葛亮的那些桃花自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源源不断。虽然他本人甚是冷淡,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的借口千奇百怪,有时他说他喜欢男人,有时他说他喜欢女人,有时他说他是天主教徒,甚至有时候他说他要去西天取经。

  这种无聊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但诸葛亮就是有一种奇妙的魔力,他能让对方即使被拒绝也可以没事人一样不留遗憾地笑着离开,而不是当一个三言两语把人弄哭站在原地无措的“冷血混蛋”。

  顺带一提,那个冷血混蛋一般指的是他。

  “……我是。”最后司马懿这样回答。

  女人先是对声音沙哑恐是糟了流感的他说了许多关心话,在实在没话了之后才道明致电缘由:打了很多电话都打不通,想和你说一下今晚要加班,约会可能要迟到一小时。你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改天再约?

  话是这么说,但那女人口吻中的期待已经掩盖不住了。

  某一瞬间司马懿想要说好的就过两天吧,让不知内情的诸葛亮狠狠体验一把被人放鸽子的凄楚无助。却又觉得他实在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分出他多余的恶毒,毕竟这两个人中任意一个都是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

  “不必,”司马懿听见自己这样说,“我会等你。”

  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只有一种微妙的恍惚。

  他要不要去通知诸葛亮他的约会对象“擅自”换了时间,毕竟他是造成这两个人沟通障碍的罪魁祸首。又感觉实在多此一举,毕竟就算久远又草率,从他曾向诸葛亮告白的这个说法出发,他实在没有理由为对方匀出本就稀有的善心……即便这会显得他、耿耿于怀。

  真是麻烦事。

  4

  总之,回过神来司马懿已经坐在那女人定好的餐厅里,脚上还穿着诸葛亮那双该死的兔子头拖鞋,隔着两个座位拿着那份他依旧一页都没有翻的报纸挡脸了。

  他在心中暗自吐槽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又或者是不久前被诸葛亮下了蛊。他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更没有必要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诸葛亮又对此有什么看法。

  即便今天早上被他一枪报废的手机还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检查了一番,发现内置储存系统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看一看也没有什么关系,诸葛亮对他来讲又能有什么秘密。

  诸葛亮最好没有什么秘密。

  而他,也不想知道。

  此时诸葛亮正在他不远处看着腕表,大概在想对方为什么迟迟没有现身。司马懿对此毫无愧疚,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之感,许是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茫然无措。

  却又在对方把视线转向他时飞速抬高了报纸。

  他不能做得太过,那没有必要,也不慎明智。

  约莫又几分钟后今晚的女主角姗姗来迟,棕发红裙蓝眼睛的女人握着小巧的手包拎着裙子,刘海汗湿,面上挂着幸福的红晕,根本不知道这场约会差点人走茶凉。也不至于,毕竟诸葛亮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会是那种一言不合直接自顾自散会的人。

  诸葛亮倒是很绅士地引她坐下,叫人上一早准备好的餐点。女人坐下时把咖啡杯碰到了地上,诸葛亮给她递纸巾,又叫人去捡。

  “请问你要点些什么东西吗?”

  服务员又一次走到司马懿身边,复述一开始就问了的问题。

  “咖啡。”司马懿这样回答。

  “还有其他需要吗?”对方追问。

  司马懿皱眉,状似斟酌,他说:“你知道,我在等人。”

  对方面上挂上一丝带着歉意的尴尬,连说两遍“好的我懂了”,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懂了些什么。所幸司马懿也从来不在意这些,他在服务员目光的洗礼下拿着报纸继续看着那两个人言笑宴宴,气氛融洽和睦,完全没有被长达两小时的苦等毁了兴致,甚至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小插曲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不是很好吗。

  他这样想。

  他强迫自己这样想。

  他抿着唇,拿着咖啡杯。

  他喜欢诸葛亮吗?似乎是喜欢的。他能做出此种评判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那场草率万分的吐露心声-对方称之为“表白”-后悔过。即便那是意外、是突如其来、是不慎理智、是鬼迷心窍,是一场意乱情迷中的情比金坚。虽然他自诩生性冷漠,虽然他要的事不允许他和某个人有太多的牵扯。

  那天发生的事他确实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他拐弯抹角地说了很多刻薄话,又将唯一的真实轻飘飘地交付出去时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很喜欢诸葛亮的蓝眼睛,却并非时时刻刻都想去看对方的蓝眼睛,尤其是当其氲着此等复杂又深刻的情绪时。具体的话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记得的或许是那时 胸腔之中的鼓噪。

  如今细细品味起来,那种不合时宜的慌乱情绪从来不是害怕那颗值不了几个钱的真心被摔到地上,而是害怕对方将这一切照单全收。

  所幸,对方拒绝了。

  他抬起头,只记得诸葛亮看他的眼神,十分的悲伤。

  司马懿很少说什么好话,也越来越难释放出真正而纯粹的善意。但他曾对诸葛亮的祝愿并不是假的,即便只是简单的一句希望你幸福。

  此时他坐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诸葛亮,对方确实一副生活逐渐要步入正轨样子,如他所想的那样。他却一丝所谓的欣慰情绪都没有,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毕竟人可从来没有那么伟大。

  司马懿坐在那里发呆,直到咖啡彻底冷了,他才将满的要溢出来发涩的液体抿了一口,接着放下杯子。

  不远处诸葛亮已经放下餐具,拉开椅子起身去结账,看样子几分钟后他会回来帮这位女士提着包,接着推开门,再在路灯昏暗的小道上慢悠悠的吹着风送这位女士回家。女人在那时候或许会医院不舍地三步一回头,身影要消失在某个信箱后面时又会问他: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

  回过神来他已经把那份饱经沧桑的报纸放在桌面上,坐在女人的对面,双手交叠着打量她。

  她眼里甚至带着一丝懵懂,丝毫不知道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将她心中所想的所有事搞砸。

  “呃……”

  棕发蓝眼的女人面露疑惑,眨了眨眼睛说:“不好意思,我不办卡。”

  司马懿:?

  5

  司马懿忽然很想逃走,尤其是这个棕发蓝眼的女人告诉他他叫乔莹,正在和某种意义上来讲将他养大的诸葛亮讨论人生规划之后。而所谓的人生规划关于她上班半年实习转正,在科室里看上新入职的男下属,而这个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这种事。

  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而在此之前,他告诉乔莹,这个他曾在海边捡到的女婴,这个好像几天前还梳着两个麻花辫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这个一度被他遗忘了却又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小树苗,“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诸葛亮其实性格恶劣习性成谜,工作不稳定性格像小孩子。”

  那时乔莹眼中满是疑惑,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说她倒是不介意,毕竟他们也算家人,家人之间就是要互相理解包容。

  司马懿皱眉,又继续说下去:“好吧,只是想告诉你他身体出了一些状况。”

  乔莹:?

  一瞬间他把不久前电视上放过的所有药品广告标语都回想了一遍,从“小葵花妈妈课堂开课啦”到“暖暖的很贴心”,从“三千烦恼丝,健康新开始”到“他好我也好”,最后话到嘴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说了句:“呃,绝症吧。”

  乔莹:?

  她说:“……好吧。”

  现在他后知后觉,自己差点一句话对他的养女造成了家庭和爱情的双重打击。心中有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丝庆幸,幸好他没有一时冲动造谣诸葛亮不举。

  司马懿此时心情复杂,如坐针毡,目光游离,大概是实在不想看到乔莹此种失魂落魄的表情,沉默了近半分钟后才硬着头皮开口,他说他是司马懿,刚刚其实都是瞎说的,其实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这些年,我在国外工作不方便回来,但是一刻都没有忘记你。

  乔莹先是眨了眨眼睛,接着表情依旧维系着一片空白,她缓缓开口,像是在努力消化着这魔幻的事实。

  “小时候我问他你去哪了,他和我说你在很远的地方上班,”她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我以为你死了或者进去了。原来你……真的在很远的地方上班。”

  “……”

  6

  家庭关系真是比暗杀任务还要惊心动魄。

  司马懿如是想着。

  但他还是在诸葛亮回到“案发现场”前离席。

  半小时后他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中吸烟,仿佛无事发生,除了拖鞋上原本别在兔子先生领口现在不知所踪的蝴蝶结。再两分钟后诸葛亮用钥匙拧开了门,拿着那份饱经沧桑的报纸走进来。

  ……情感纠葛真是比暗杀任务还要惊心动魄。

  司马懿抬头看他,没有说欢迎回来,也没有询问他刚刚去了哪里。即便他们许久没有相互了解,甚至许久没有见面,他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应该保留着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诸葛亮却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抱着那份皱巴巴的报纸,最终走到茶几前,将报纸张开铺在桌面上又用手指抻平。

  占据几个版面的新闻关于一位政治要员的意外死亡,诸葛亮对政治并不感兴趣,却不是全然漠不关心。对于周边发生的事情也是出人意料地直觉准确且敏锐异常,乔莹总是半开玩笑地说看你这副对那些老家伙的事情了如执掌的架势,我总是怀疑你怕不是某个情报专员。

  那时诸葛亮只是眨了眨眼睛,半晌后对着女孩笑了笑,他说:“错了,其实是詹姆斯·邦德。”

  然后他模仿着电影里那个男人将双手交叠拿腔拿调地说:“伏特加马提尼,摇匀加冰。”

  于是还是一个小女孩的乔莹终于笑起来,她说她喜欢邦德,她希望司马懿也是邦德,或者伊森·亨特。

  在那之前,或许诸葛亮只把她当作司马懿没有带走的“行李”之一。那个女孩不久前就像只小猫一样蹲在他的公寓门口,他走过去用钥匙开门,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他,对他说她找不到司马懿了。

  那时他只是维系着惯常的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说:“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他喜欢你。”

  “哈。”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毕竟这已经经过他无数次的验证又得到了当事人的亲口证实,但也许,换任意一个其他时机说 这句话,他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你想表达什么?”

  用这种语气对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说话有些过于无情了,但他早已被消磨尽了耐心,尤其是关于司马懿的一切。

  “他消失前最后见的是你。”

  诸葛亮只是看着她,看她在自己的注视下目光逐渐游离,语气逐渐失去那种强装的镇定。

  “他和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来找你。”她又说,“我只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于是他只是叹气,他只想这些人讲讲道理。

  他把乔莹带回家,给她倒牛奶,努力把公寓里收拾出来一个可以放人的地方。小女孩抱着司马懿早两月前买来要送给这个女孩的毛绒玩具在沙发上谁去,沙发周围散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他的,还有司马懿的。

  也许这并不是出于司马懿的本意,一般来讲司马懿不会给他添这种麻烦,除非匆忙又迫不得已。也许他早帮这个女孩安排好了去处,但小女孩总像把他养大的司马懿一样难对付。他站在沙发前看抱着棕色小熊的棕发女孩,知道对方被刘海遮挡现在紧闭的眼皮下,有着和司马懿一样的蓝眼睛。

  这是司马懿的。

  他在心中默念。

  这是他的。

  很暧昧的说法……很奇怪的说法。

  在那之后他带着乔莹去找司马懿的老师,又在女孩的强硬要求下带着她去上学。司马懿早就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而他的生活轨迹还是无可预兆的被他搅得一团糟,他该说些什么?司马懿最后一次见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说,除了一场仓促又草率不算告白的告白?

  那时他还全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只是看着司马懿那双蓝眼睛。他只知道,司马懿不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答案。

  这家伙真像一个不讲道理的混蛋。他这样想着。

  但他善解人意,遂了他的愿,然后不止一次为此懊悔。

  在那之后没有发生多少有记忆点的大事,一次是乔莹的毕业典礼,一次是他拒绝了调任。他不过二十几岁,生活却过得像是中年丧妻带女儿的鳏夫一样规律且乏味。

  明明司马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他站在这里,看着这个手上有戒痕、鞋子踩了外面的尘灰、也许真的再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男人,忽然失去了曾经善解人意的兴致。却也没有将过去的事情翻出来重弹老调的爱好,那不够潇洒,也不够体面。

  “你们真的很像,”最后他这样说,他拉了个塑料板凳坐在司马懿对面,“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有点血缘上的关系。”

  司马懿看着他,只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那个此时居高临下,看似占着所有主导权的人是他,比起对方的平淡冷静,他却更显得局促不安。

  “我以为她会跟着我的老师。”他这样说。

  “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她的看法。”诸葛亮这样说,语气平淡极了,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只是在说,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曾经也是,他这辈子所有的善解人意似乎都花到司马懿身上了,但司马懿本人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份特别。

  乔莹搬着行李住到他公寓的第三天他带着她出门,猜测着司马懿的意思将女孩送到庄周的家里。女孩很聪明,即便他编了很多看似严丝合缝的谎话,在认出那条熟悉的路时还是边了脸色。

  她很冷静,超乎一般地冷静,不哭也不闹,只是抓着他的袖子,定在原地,在他回过头时抬头用那双蓝眼睛看着他。她什么也没有说,他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他只是想叹气。

  “你要知道,我不是他什么人,”他这样说,“他根本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不然他也不会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关于你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就一走了之,你明白吗?”

  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试图和对方的女儿讲道理,还是单纯在发泄自己完全没有边际的怨恨。即便他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司马懿的事情和这个无辜的女孩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还是去见了你,”乔莹这样说,还在为她并不了解的父亲辩解,“他应该还是想要和你好好告别的。”

  “所以完全搞砸了。”

  “你不了解他。”

  诸葛亮为了这句话笑出声,他低头看她,又不想看那双蓝眼睛,于是抬头去看云。

  他说:“对,我不了解他。他至今为止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了解,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要和我说,什么也没想要麻烦我。他平时活得累的要死,时时刻刻都想着和人划分边界,如果对象不是我我都怀疑平时他和人借了几格卷纸都要还一下,啊,他这个人甚至根本不会和别人借什么东西。”

  “他性格差到极点,还记仇,平时乱七八糟的习惯一大堆,连和我的关系都要算来算去。他甚至每次出门之前都要顿一下,我猜他是在想他是要迈左脚还是迈右脚……”他眨了眨眼睛,喘了口气,忽然很累,“他不管不顾地将那种话说出口,却一直盼着我拒绝他,完全是为了自己可以了无牵挂的消失。他半点事情都不想麻烦我,甚至连你的事他都只字未提,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把你交给我。”

  “……”

  “是不是很过分?”他看着她。

  半晌的沉默后,他说抱歉。

  他再一次把女孩带回家,给她腾出空间,带她逛商场,给她编辫子。

  再次打破沉默的是司马懿,继续刚刚诸葛亮提起的话题。“哪里像?”他声音有些沙,或许是伤势未痊愈却急于点了那根烟的缘故。

  “以前不论什么聚会她都会来搅局,她或许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很难再有安全感。”诸葛亮听见自己这样说,“她认定我是关于你最后的联系,于是对所有想要和我建立联系的人报以敌意,时间久了所有人都认定我有一个不好对付的女儿,即便我才不到三十岁。”

  诸葛亮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比如像今天一样,坐在我的约会对象面前,告诉对方自己只是乱入现场。即便那或许根本不是我的约会对象。”

  [不好意思我不是他的女儿,我只是住在他家里,随你怎么想,前妻的女儿,你可以这样认为。你放心我很懂事,我不会插手你们的关系。]

  女孩为了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早已杳无音讯的司马懿身上无所不用其极,仿佛只要有一天他忘了司马懿,那么作为司马懿的女儿,她在他这里便再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不只一次想要问你为什么这样想,话到嘴边却被收了回去。

  尚未心智成熟的女孩行事完全凭借本能直觉与好恶,纯粹而天真。对方却又像是读懂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对此给出了回答。她说,如果她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一定不会管她的。

  她言之凿凿,像是在指责他的冷漠,又像是天真的少女坦白地诉说她所认定的事实。

  为什么呢?明明一再强调你们之间毫无关系,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起与之相关的东西,简直像是帮某人守着坟墓一般……为什么呢?

  乔莹那时也许还不能理解太过复杂的情愫,她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为什么呢?

  明明你一走了之,还要留下一个小恶魔,时时提醒我,让我偏偏忘不掉你。

  “抱歉。”司马懿的声音把他从晃神中拽回来。

  诸葛亮只是抿了抿嘴唇,忽然感觉喉咙很痒,最后扯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他说:“你该不会认为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一句抱歉吧。”

  更何况也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说:“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说完他站起来,把塑料凳子用腿推到一边,问司马懿想吃什么。

  6

  那天晚上他们依旧挤一张床,司马懿也依旧枕着枪。

  现在这个时代很少会有人晚上九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们这种相顾无言只有以休息为借口来避免交谈的“故人”除外。

  诸葛亮睡不着,闭着眼数对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数着数着又觉得乱得不成样子,只能从头来过。他想翻身,又知道司马懿浅眠,不想惊醒对方接着对着枪口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睡。

  事实证明他根本没必要想那么多,大概是对方在他呼吸随着心事乱掉的时候便睁开了眼。

  他听见在黑暗中的一声叹气,接着是身边人轻声的询问。

  “你在想什么?”

  司马懿这样问他。

  诸葛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者该想些什么。

  “我一定要现在给出一个答案吗?”诸葛亮问对方。

  没有听见回答,只有类似布料与发丝摩擦的细微响声,诸葛亮认为对方大概是点了头。他哑然,他大概无法对此做出回答。

  到了一定年纪的成年人之间流传着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面对你熟悉又不过分熟悉的人当这段谈话无法继续下去时你可以谈起孩子,而他们之间正巧不缺少“孩子”这个话题。无论是关于司马懿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还是他这个本应该在这个奇妙家庭以外谈不上关系的倒霉蛋。

  那个女孩的名字几乎又要被他说出口了,但到嘴边时又被咽了回去。

  他已经用那个女孩当过一次借口了,再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意义。

  而且……他并不认为司马懿是需要他挂上假笑敷衍寒暄的“陌生人”,他难以替代,即使距离他们上次这样安静地听彼此的呼吸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不,应该说,司马懿之于他,远比那时还要坦诚、赤裸、真实。

  他们才不是陌生人,永远都不可能是。

  那个女孩永远是链接他们两个的纽带,即便她并不是他们之间任何一人血缘上的女儿。

  他想要的,却不仅仅只是这些。他该想的,又不应该是这些。

  多奇妙。多讽刺。多让人恼火。

  他在想些什么?他又是否该实话实说。他在想他手指上的戒痕,那空缺处的指环是为了他特意摘掉的吗?那是否我该为此受宠若惊?

  他在想对方又是抱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穿着他的外套去赴白天的那场“约会”,是为了所谓的“见证”?还是单纯的看戏?又或者他其实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抱着一些隐秘的破坏欲。

  他甚至还有一瞬间想着,尽管希望渺茫,但他应该把这家伙送进监狱。那些朴素的正义感并非最初被拎出来的理由,而是他多年以来被吞进喉咙又咽进胃袋里久久无法消化的、情感。他想就算自己每隔半个月带着手写信与慰问品隔着玻璃看着他,也至少不会像在搜寻流星一般、渺茫。

  但那显然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大概是他既不是对方的“家人”,又不可能是对方的律师,他无任何合法合理的方式可以见到对方。

  ……

  好吧。

  他其实在想他在思维发散胡思乱想的时候对方是否也在想着他。

  最终他偏偏选择了最不解风情的一种,他说:“我在思考你会更喜欢把子弹钉入人的大脑,还是心脏。”

  毕竟他并不忌惮那柄枪,更不忌惮弹夹中子弹的主人。

  司马懿对此的回答是,他做事讲究效率,毕竟他并不是一个热爱工作的人。

  于是诸葛亮挂起一个笑,他又说:“我还在想,如果明天我就死了,我要如何在短时间内留下一个不会被你发现的死亡讯息,让那些前来调查的警察或者侦探认定这是一场谋杀,或者、情杀?”

  “你已经想到了,是吗?”

  “也许吧。”

  这下笑出声的是司马懿,他顺着诸葛亮的话,慢悠悠地,将话继续下去。他出言询问:“那我要如何贿赂你,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赴死呢?”

  诸葛亮半真半假地劝诫这个贪得无厌的男人不要得寸进尺,他说,你已经得到我的很多东西了。

  司马懿哑然失笑,他坐起来,俯下身,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对方那对蓝眼睛。

  他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落在诸葛亮的颈边,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痒。

  “所以,”司马懿问他,“你想要什么呢?从我这里。”

  他说的那样坦然,仿佛予取予夺。

  即便他所能送出去的东西只有他自己。

  心跳屏蔽了绝大多数的声音,接着是不明意味的混乱思绪。

  他该干什么,该叹息吗?

  他想到很多年前失踪的指环,那个空匣子被他随手丢进书房的抽屉里很多年,仿佛再也无法被什么东西装满,他想起某个下雨的夜里他被淋湿的头发和沾了水搭在椅背上的衬衫,他忆起无数次走过却陌生至极的街景,永远单线行驶鸣笛声却不断,每每他想要踩下油门,那警示牌却永远在红牌警告。

  红灯。禁止通行。

  “我想,”他最终这样说,“我想明天我睁开眼睛,看见你。”

  “……”

  “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眨了眨眼睛,“只是有时候会不甘心。”

  他伸出手,用手臂环住杀手的肩膀,圈住他的脖颈,一个像是要谋杀对方的动作,却以一个吻收了尾。当对方的紊乱的呼吸和他搅在一起时,他们又默契的发现,这件事根本没有办法这样清白的结束了。

  他早就学会了不只通过一个人嘴上的字句去倾听某个人的心声,心理学的教案上写着肢体所表达的意味占据人类言语的百分之七十。虽然很遗憾,他知道司马懿的每个动作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此时却希望对方在自己面前是赤裸的。

  将心中所想很快付诸实际是他所拥有的无数优点中最突出的一个,即便是他自己所认为的。

  他吻他,在吻的间隙中闭上眼睛,手从松垮的睡衣下摆滑进去,摸过对方平坦的小腹,带着疤的侧腰,轻轻抚摸过一圈圈粗糙硌手的绷带最后落到他的领口,最后从内侧解开那排扣子。

  ……司马懿只是,看着他。维系着他冷静的外表,像是想要对这场燎原的火事作壁上观,而杂乱紊乱的心跳与呼吸却成为了可以指认他为主谋的呈堂证供。

  自那时,诸葛亮心中猝然升起一丝不合时宜的疑惑,牵连着他微微皱起眉来。他在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煽风点火,却只想找个替罪羊,不想付出任何责任。

  他们分开,他的头枕在司马懿的脖侧,对方闻起来像是干净的松木,开了灯他会发现对方的皮肤像是柳木新截出断面略带点病态的白,而那道因贯穿而留下的伤疤便是承载记忆的年轮。黑暗中他看不见那细小的痕迹,手指却不自觉地在那里打着圈。

  他在想,人总是把所谓的爱情描绘得完美无暇。

  他真真切切得感受到夹杂着欲念的爱意,却只想着把对方吞进肚子里。

  但司马懿显然并不想他继续想太多,他被司马懿抓住衣领接吻。下一秒天旋地转,那个人眼前泛起朦胧的雾气,跨坐在他的腰上凌乱地吐息。那双平时只会挂着凌厉的杀气与戏谑的讽刺的蓝眼睛中闪着欲念的火,已经完全无法掩饰他的情动。司马懿久久地注视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拉着他陷入下一个绵长的吻。

  然后他会准备自己,带着他坠入下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

  他已然俯下身——

  敲门声作响,将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7

  诸葛亮点亮了灯,于是一切终于无法遁形。

  司马懿看着他有些狼狈地披好衣服下床,走出两步又弯下腰去捡被扔在地上的软腰带。他看着诸葛亮边整理自己边往外走,腰间一个工整的结被打好时对方回头看他。

  眼神中似乎带着懊恼、崩溃,或许还有如梦初醒后的难以置信。

  他自以为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又转身走出去,不知道司马懿只是眨了眨眼睛,后牵起了一抹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自嘲的、笑意。

  诸葛亮关上了有司马懿的那个房间的门,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他站在门口深呼了口气,在敲门声再次催促他时,他才用手掌抹了把脸,接着将公寓里所有的灯打开。

  像是这样真的能将心中隐秘的角落那一丝幽暗的幻想驱散似的。

  下一次敲门声响起后,他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长相普通到找不到任何特点的中年人,那种所有人都会觉得熟悉,又完全描述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均值。任何时候,你走在街上,看到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感到奇怪。

  “晚上好。”

  那人说。

  诸葛亮把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用手往后拢。

  “你好,请问什么事?”语气中全然失去了不久前的温度,只剩下明晃晃的疏离。

  他知道对方易了容,他也知道对方胸口和腿侧的凸起并不是衣料普通的褶皱。

  “受伤了?”对方没什么语气,只是平淡地说着,边抬了抬下巴。

  诸葛亮顺着对方的视线抬起手腕,看到之前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被对方抓出的指痕。先是一愣,他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道:“情趣罢了,你们不会想知道我的私生活。”

  “……”

  对方不置可否,他只想马上结束这场带着试探意味的谈话:“已经很晚了。”

  “如果你不想打扰到你的恋人,”那人说,“我们可以出去谈。”

  不远处学校里的钟敲响了十一下,诸葛亮睡衣外面套着风衣,在路灯下点燃了一支烟,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在不远处。

  那个男人走之前用手指了指窗户,说你可以进去买瓶醋,这样你恋人问起来你就可以告诉他你出来买醋是因为你明天想吃她做的……某道菜,而不是背着她出轨了。

  家里做饭的那个是我。诸葛亮这样说。

  对方只道这样更好,那样她不会认为你是个情报员,只会认为你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忍不住在外面抽了包烟。

  说完他把那包烟放在他手里,又问他需不需要打火机。

  诸葛亮说不必了,他有。

  或许是因为这件衣服并不是他的,刚刚他花了一点经历去掩盖衣服上并不明显的破洞,那或许对应着对方身上的一道刀伤。一想到这一点,他便难以自持地、恍惚。

  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夜里有点凉,于是他咬着烟将打火机收回大衣里,将风衣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个。

  他看着烟飘忽地升腾而起,蓦地愣了神。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一个致命的人,“致命”这两个字有时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词,有时是客观意义上的夺人性命,有时两者皆是。

  司马懿对他来说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若我们把时间调回司马懿失踪后的那一个月,就会发现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总能轻而易举地被另一个人改变。又或者说,其实一早就是注定的,只是人们都不想承认自己在被命运这种无形的东西操控把玩罢了。

  他未必不能告诉司马懿他是个情报专员,档案被层层加密锁在保险箱里,死后几十年才能公之于众的那种。但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告诉对方这种极具讽刺意义和戏剧性的现实。

  那样会发生什么?或许对方会把匕首横在他泵着鲜血的动脉上,眯着眼睛说,你最好是在开玩笑。诸葛亮或许会眨眨眼睛,说,我可不想和你开玩笑。即便这两天他已经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谎言。

  接下来对方或许会笑,绝不是因为心情愉悦。他笑的时候那双蓝眼睛中定是满溢着刺骨的冰冷,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受到背叛的、悲伤。司马懿似乎天生无法拜托那种负面的情绪,他是那种会在污秽与阴霾中愈发明艳坚韧的人,尤其是眼神中被冰冷的恨意填满的时候。

  诸葛亮很喜欢他那种眼神,却也无法抑制地、为此,感到十分难过。

  但司马懿不会杀他。

  他可以肯定司马懿在知道他是诸葛亮的时候不会杀他,在知道他是个叫诸葛亮的“情报员”的时候更不会杀他。

  “我能怎么办,”诸葛亮或许会这样说,“我只是想……找到你而已。”

  他并总是巧言令色,他可以肯定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发自真心。只是,总是不得已将真心话伴着玩笑、调侃一般地说的轻飘飘。听着影视剧中那些夸张的情话,他会皱眉,却有时不自觉地、羡慕极了。

  “很快我便发现,我不再希望找到你了。”

  “……但你却在那晚做了强盗。”

  司马懿或许会叹气,又或许反而被激怒。他又会拿起枪,宣布送他一场紧张刺激的双人旅程,名为绑架。

  那时他们才会像那些老派特工电影中记不清叫汤姆、詹姆斯、或者干脆是周润发的演员所表演的特技镜头一样,趁着夜色从铁轨交会的地方跳上某架不知终点列车。

  人会在骤然放松下来时随之卸下心防。

  那时他会说,

  司马懿,我好后悔,后悔那时候遂了你的愿,我应该遂了我的愿答应你。好看你为之辗转反侧左右为难。

  报复吗?

  司马懿问他,言语冰冷,带着讽刺。

  ……不,我只是想发现真相,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接着他又会说:“我认为你应该让我在下一站就下车。”他言辞恳切,认真至极。

  “为什么。”司马懿问他。平静没有波澜的语气,以前或许是因为漠然,此时只是因为,他很累。

  “我害怕了,我感觉我总有一天会因为你进监狱。”

  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他对对方的话里都有着三分真。这是个错误,应该被立即改正,不然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的错误。

  但他又总感觉,没那么夸张。人是会听从侥幸的可悲生物。

  司马懿会怎么选,他不知道,就像那个晚上他不知道第二天对方会不告而别一样。

  他也许会在对方做出决定前抱他,他吻他。颤抖着控诉着,或许因为夜里太冷,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

  “你是个混蛋,司马懿。”

  “而我是个骗子。”

  “但你也骗了我,所以我们扯平了。”

  你欺骗我,离开我,利用我,“威胁”我,忘不掉我,杀不了我。

  ……因为你爱我。

  8

  而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身边的男人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根。

  诸葛亮只是眨了眨眼睛,将最后一口过了肺,接着将烟捻灭在水泥地上。

  他想,或许他会用一下便利店的公用电话,问问家里的那个人需不需要一包烟。

  FIN

  一些没写出来的:司马懿那个被摘掉的戒指就是诸葛亮失踪的那一枚

  《寂灭太太今日摆烂》预售完毕过一阵开余量,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希望得到文字评论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