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纪录片《情诗》?
在中国,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离开城市去乡下探望他们生病的祖父。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汽车里,丈夫把他们夫妻的关系变成了一个电影场景,他们的关系也变得支离破碎。
“一对夫妻,在妻子极其伤心的时候,她希望丈夫为自己读一首情诗,那是之前他送给她的,她很喜欢,曾被词打动过。但实际这首诗是写给另外一个女孩的。”
这是今年FIRST影展获奖影片《情诗》最初的样子。
《情诗》成为最大赢家,获得最佳剧情片。演员周青也凭借此片获最佳演员奖项。
https://www.zhihu.com/video/1274401193943908352
获最佳演员的周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旁边的直播屏幕跳出导演王晓振的脸,他获得了最佳剧情长片。段奕宏提醒周青看电视屏幕,周青满脸甜笑,镜头记录下了这对夫妻现场版的对唱情诗
导演王晓振在阐释这部影片时说,这部电影让我诚实地面对自己——直到现在,我拍电影更多是为了追逐名利。在“电影艺术”这个游戏内我穷尽自己只是为了比别人玩得更“漂亮”一些,这一切跟“别人”有关,我希望摆脱这些。如果可以,我希望通过拍电影这件事离现在的自己远一点。
抛开书本也专访了《情诗》导演王晓振,以下为采访实录。




采访、整理:楚巴卡
编辑:优雅刺猬
视频:朱令仪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只想拍一个很简单的剧情故事”
书本:特别有意思。从您电影的结构来看呢,一开始它是一种虚构与现实的搬演,第二层它就是对第一层搬演的一个方法论,然后第三层其实就是对这个方法论的描述,一来产生了互文效果,同时它也不断的产生了间离,消灭了文本的戏剧感。所以您在创作的过程中,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呢?
王晓振:其实你说的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大概你的意思我应该是懂的,我这么跟你说,其实就那些结构来说,完全不是我在意的东西,除去结构,我实际上还是在意那些形式,不断地翻转套层,你说的有什么文本互文里面,这个是我完全不会去在意的东西,那个也不是我刻意去设计的东西,我所有的出发点是从叙事上考虑的。
我做这个片子时,首先要让它这个叙事往前进是有动力的。然后我还要找到一个能够达成的条件,这样的成本的创作,包括你里边的内容人物,跟他们是完全自洽的一种方式。那现在它不断的翻转了,在别人看起来可能好像你玩什么套层啊什么嵌套啊,那种事我都不懂,我只是在乎故事接下来要发展,我只考虑这一个,它可能最终呈现了有那种套索,那个东西只是我内容的一部分而已。
书本:感觉好多人都会说您的形式就是有点简陋,就只是两个人坐车上聊天,一个单场电影,私以为这个形式是和这个内容是包裹的比较严实的。其实感觉它是一开始建立一种情绪让我们可以产生移情,但在经过不断的翻转之后,我们就对于同理心设定的情景会产生一种审视的态度。
王晓振:我明白。我觉着你会用一些这种描述性的词汇框定出一个概念,我认为其实都是在标签化,其实我原来只想拍一个很简单的剧情故事,就第一个镜头周青演到那,她说我操我怎么感觉在消费什么的,那是一个意外的效果,那是一个偶然进入的,这是一个事实本身,但是我又想要它,你明白吧?
她从演戏里边出来了,这变成了一个客观现实,你知道吗?它不是我设计成这样的,但真是这样了之后,我原来后边那个镜头是早就排好的,是匹配不上现在这个的,而且那个剧情也没法再匹配上,因为你已经从戏里出来了。
我是要重新去设计,她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她和我的关系不是简简单单是夫妻了,变成了一个她在给你演戏,你明白吗?她在给我演戏,那人物的关系就变成了演员和导演了,那接下来的故事你要变成演员和导演的发展走向。
我怎么会可能反共情?我当然要的是共情,我做的是一个叙事,只不过它像一个真实的事件一样了。
我其实更像用了一个纪录片,在等待故事,你知道吗?我是用这种方法来做的,但是我要知道找得其实是叙事上的东西,我不想做那些多高深的东西,我就要给你讲一个故事。故事人物的关系在这发生变化了,我这么一说你很明白是吧?原来她和我就是个夫妻,去看爷爷,怎么要离婚,后来她一下出戏了,我成导演了,她是演员了,那你俩的关系要在这个关系上继续往前发展,是不是这样是吧?
我这么说不是很好理解是吗?它本身就是这样的,所以不用一定要去用一些标签,你就正常的看,难道你看完之后是感觉不到这么两个人物吗?它就是这么两个人物,这是我最终要传递的东西,可能那些东西也同时显现出来了,别人就会觉得我得分析,这个要不然我跟不上,你知道吗?他以为分析这个东西是高大上的,实际上是一种极其拙劣的显摆。


“基本放弃调度、摄影,只保留核心东西”
书本:您对符号化的电影是怎么看的呢?
王晓振:某种程度上都挺高深的,就是看起来会很累。你要去不断的拆解这种符号,所以我觉得就是先把所有的外在的东西放下,你就正常的去面对这个东西,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不用执意的强迫自己去接受。
一方面,我觉得很重要的就是电影本身就有问题,明白吧?你不要在这玩故弄玄虚的东西,并不是说一个好的艺术是完全拒绝大众的,你自己玩的,你要是真完全拒绝大众也可以,我很欣赏,你要放在家里自己做,你也不用一定要参展,参完展你还要怪别人看不懂,那你不是还是想追求其他之外的东西,所以你才拿出来。
你要真自己享受的去做,当然令人佩服,你知行合一,你拍这个东西就是拍了就行,你都不用管它,你拍的过程中你极其享受是吧?这个我当然觉得很好了,你拿出来之后还要用一堆符号,谁给你研究符号,实际上已经有这么多语言了,每个语言都存在缺陷,都不能抵达事物本身,你还在去做符号,你这不就产生更多垃圾嘛。我就跟你正常说就是这个意思,我只能说我理解的,当然别人也可以感觉完全不对。
书本:那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看您这个电影里头,好多人会说您这个电影几乎没有调度,但我不能确定我有没有看到有一些景深调度。似乎是有一场戏,是周青她抽烟的时候她是不是摇下车窗,有个车刚好过去。这一处是提前设计好的还是偶然发生的?
王晓振:不是,咱就说那里边肯定是调度极少,但是也有可能是有一点点。咱主要讨论的问题是有人说不管他是谁,说我缺乏调度,那我就想问调度本身是为了什么?
书本:精彩的调度首先具有一种动态的美感,其次它可能是一种更理据性的一种语言,大家会更直观通达导演的表意吧。
王晓振:那你这样说的话我也可以理解,就是确实是你要如果调度的极其精彩,这个镜头可能天上地下,然后或者是各种出神入化的那种调度,当然这种尤其是让专业里面的人会看起来更爽,嗯,这个我是认同的。
但是其实你要对我来说,我要做出取舍,明白吧?你只有这几样菜,我只想把目前仅有的这个东西做好,我不是说我有一个很牛逼的想法,我让金钱等各方面的东西来帮我实现,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只有这个东西的时候,那当然调度对我来说就去一边玩去吧,所以我满足不了调度就只能要保留我核心的东西。
所以其实我这个就相当于放弃了调度,摄影也相当于基本放弃了,就相当于一直是固定机位的。一个这种很经济实用的,然后甚至放弃了剪辑,变成了戏剧内部的节奏了。我甚至声音我没花过多气力,设计只包含两个人对话的纯对白声音,把之前所提到的都放弃了。
我只保留我现在已有的东西,当然我现在说啊是有一些人还挺喜欢,感觉好像你是这样一个片子,还能让大家喜欢,你可以装逼了,也不是那样的。只是我确实是只保留我能够实现的东西了。
在创作的过程中哪一个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其他的我可以先拿掉,要不然那个选项我要去满足的时候,我这个必然会有损失。因为你是有客观条件限制的,并不是说对你来说一个电影,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实现,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当然我还想做成阿凡达的感觉,我想让画面做成那个是什么阿凡达感觉,我要想声音做成什么什么感觉,我想让它完美,谁不想让一个电影完美呢?你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别人还是会说你这个电影,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会说打光不行,一会又说调度捉急。你以为就你懂调度是吧?我们平时拍各种广告什么的,四五年了在这个专业里边了,谁还不会个调度。谁不想把它弄得好一点,你说是吧?就你懂调度,说我应该用好调度来满足你的视觉,但我得先拍出来是吧?
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就是感觉就包括今年创投,他们会想很多那种非常复杂的视觉设计,但是在目前国内的电影环境,可能找到也不一定能拿到钱,最后其实可能还是需要导演要自己出钱去拍一些短片,才能打开市场。
https://www.zhihu.com/video/1274400671035977728
“更多的是定义拍电影为的是个热情”
书本:请问您在创作历程中有受到哪些作品或者导演的启发吗?
王晓振:就是因为我受很多给我带来真正影响的一些导演什么的,都是在这方面启发我,因为说实话我也没说看到哪一部电影就看得不行了,就把我震撼的不行了,更多的是他能给我一个你也能拍电影的信心,好多人觉得拍电影太难了,那你要是老是那么一种心态的话,你肯定都没法进去做这个事情了。
首先要把作品拍出来,我可能更多的是定义拍电影为的是个热情,只要有了热情,你总会想各种的招来拍出来,并且会把限制你的条件也可能利用起来。你看很多大师的风格也是这么形成的,并不是我上来就有确定且完整的风格,只是感觉某一个方式很困难,那我只好采取另一个极其简单的方式,那可能反而变成了他个人的一个作者风格了是吧。
所以不要局限在那么多牛逼的调度本身,无论是摄影还是灯光。那些要素只不过是装逼的东西,你明白吧?它就是个技术,你要是有钱,它自然就实现了,除非你的电影只剩下调度本身了,是吧?
尤其咱们这种小成本的,你基本上做到各方面完美是不现实的是吧?你要光把成本做完美还要几十万,当然你自己来操作可能会省很多钱,但是也不便宜,你仅仅去混个音还是多少钱的,你把字幕翻译成英文还一两万,是吧?
你假设你就有2万块钱,你怎么做呢?你既弄个艾丽莎又找个轨道车的,好比做菜,别人能做出满汉全席。但你只有一根黄瓜你做的什么?你想办法把这个黄瓜弄得好吃一点就行了呗,是吧?别人一看卧槽,你这怎么没有肉呢是吧?你这怎么没有那个菜,他本来就是那个层面的,你这种电影评论出来,一下就把他自己的认知给反射出来了而已。
书本:您的这部电影有没有受到其他电影的启发呢?
王晓振:当然会有很多了。原来我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剧情,类似洪尚秀的段落式结构。也想找过其他人来演。不过还是没钱,没办法很自由的创作,只好找一个最简单的方案就行,于是就用连续性的一个镜头,把它拍完就行了,我也不想再去处理一些细节,好在表演很真实,没有一种很粗糙的人物质感。


“也就是两段导演和他老婆拍戏的直播”
书本:比如说像道格玛95啊或者DAU这样的电影,在剧情片的模式中加入纪录片式的创作方法论,然后同时在一些纪录片里面,它会有一些剧情片的创作模式,那我们是不是在一个这种评价评奖体系内,我们是否还需要作一个分类亦或是说我们都将其统称之为电影?如果这样,那抖音啊或者快手啊这样的体裁能不能叫电影?
王晓振:我觉得那个没啥必要,你愿意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你想分就分,其实本身你不分也有问题,分也有问题,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你分成剧情片、纪录片本身就是两个概念,你明白吧?
我不认为概念能抵达的事物本身,比如说这是个烟灰缸是吧?我跟你说是个烟灰缸,能完全形容这个东西吗?这个东西又光滑啊又怎么样多重多沉什么的,这太多描述性词汇了,你1000万种描述都描述不了。
然后就像纪录片一样,我给了它一个概念,纪录片本身有多丰富呢,你给它这么一个概念,你把它进行定义了,同时剧情片也是这样,你用了两个这么局限的概念,你还要找中间的分界,这两个概念本身就描述不了太多东西,你还要找它的区别是吧?这种确实是挺有问题的,那么比如说像快手这样的话,它也不方便,那是不是这样的一些视频,然后短视频他如果拍得好,它是不是也可以进入到?这个我觉得是当然的呀,没有任何问题。
就是因为首先你说拍得好,主要是这个好的标准在哪你知道吗?你就是说白了就放在一个体系里边,大家大概是有一个标准的,你满足了那个所谓精英式的好的标准,但一些普通的民众还觉得那种俗的好,你看我这个片子,你不感觉它也就是两段直播而已,它就是一个导演在拍戏的直播,只不过是一开始我有一些技巧把你骗了而已,你以为他是在干啥干啥,最后你发现它是导演在和他老婆拍戏的直播,你不也完全可以这么去形容吗?
书本:其实观感上第二段的重复是有些无聊的,这样设计的用意是?
王晓振:嗯,这个我跟你说也肯定确实是存在问题的,我本意也不想让他就是完全变成一样的重复,我感觉也希望在第二段重复里边可能再出现一些新的花样或者什么的。
但是这个最终也是这样,我说你整个拍完了,你再来一遍,可能其他东西有损失了,那就保留了一个缺憾,或许之后会处理一下,我甚至第二段我会用非常一个直白的加速就加速一大段过去就行了
书本:您没有想过就直接剪掉一部分重复的段落吗?
王晓振:其实你看原来本来是两个镜头,第一个中间不是写了一个此处减掉30分钟,本身它也是一个完整的场景图,那个确实就减掉了10来分钟,这个里边也有很复杂的原因,有人建议什么的,我本身也不想剪,后来我说拉倒,我也不拒绝了,也不要把这东西太当回事剪掉了。让大家先看完再说。
比如说后半段你觉得重复无聊,那我替你按加速键。
书本:那您这部电影以后有上映的打算吗?
王晓振:我不太懂那个东西,但是我肯定是会想会把它版权什么的卖出去,回收一部分,如果能做到的话当然好。上大荧幕还是得看审查,直接卖那种新媒体网络版权好呢还是其他,回头我会去听别人的建议,这个我不太懂。
书本:影片中告知爷爷死亡的短信不是真实的吗?
王晓振:原来不是那么设计的,但是我解释这个东西我就说它其实没有用,你要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其实整个前面那个段落,我本身设置的是这个人物的一段想象,但是我那个条件就没拍出来,没拍出来,那我还不能说我操我就一定是让你们得往这方向理解,那也太二逼了。
但是问题啊它是个问题,因为就是一般像这种亲人辞世死去的话,可能他会不会赶过去或者是打电话发短信,因为这个这实际上这是一个剧情上的一个症结,我一直很介意有这个问题。


“说影片没有内容,我认为极其肤浅”
书本:在论坛上大部分纪录片导演都认为不存在客观的真实,心理层面或主体性的真实才算是真实,那么主体有没有可能会被文化意识形态所建构呢?那所谓的心理层面的真实是否真实?
王晓振:那真正是我想的吗?我觉得其实跟你刚才那个问题是一样的,你在这个社会上呆了30年了,你的所有的欲望想法是被这个社会所用的,我就是想要钱,但穷和富只是个社会感觉,你明白吧?如果这个社会上只有你一个人,你会觉得我很富有或者很穷吗?不会吧
就是有你,咱俩存在了才会发现它往后产生对立的概念是吧?穷富这是个对立的概念是吧?那你说我想要钱,我自己现在确实很想要钱,那这是一个我的感觉,这是一个社会给你的感觉是吧?这不就刚才很简单、很清晰地说了你那个问题是吧?你认为我这个想法很真实,它是真是,当然它也是真实,它只不过是另外一种。
可能比那种客观的要强,咱再举个例子,你现在觉着一个什么样的人是美女,你可能觉得她前凸后翘身材很好,白里透红,喷喷香水什么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你看到她就会产生性欲,但你认为你这个生理的性欲都已经是一个本能性的东西吗?
你要放在原始社会,你可能看到这个东西,你看到这样一个女人,你觉得她有可能是个怪物,你可能觉得那种浑身是毛什么的那种,更能抵抗寒冷,你会觉得那个东西更是一个理想的配偶,所以这个本能本身你都很难判断它是不是一个真实的是吧?所以这个东西我感觉往下说下去会讨论无能,因为它其实是一个挺基本盘的事情。其实只要讨论意思就行了,大家在这里获得感受了,还是有意义的。
书本:您怎么看待作者已死这个观念?
其实当这个作品拍出来之后,作者还有对于这个作者作品阐释的权利吗?当然是有,我大概能理解你那个东西,但得看你从哪种角度说,你都已经拍出来,你再阐释也没用,因为作品已经在那里了,你阐释了人家为啥要听你的阐释,人家看完这个作品本身就产生了另外的感受,你能说人家产生的感觉不对吗?
王晓振:您怎么看待一些对您作品的差评?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觉得其实大家最重要的就是应该还是从内容本身去评价,这是我的一个感觉。所以有时我知道好像最近也有那种批评文章,说这个影片没有内容没有啥的,我认为极其肤浅,我也不知道为啥,他就可能是认为里边形式晃眼,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里。但我始终还是认为我其实在认真塑造两个人物。
当然这个你左右不了别人,但是我真是觉着这个有点自己在阐释了,我也当然是想问一下别人,你看完这个东西会感觉这个没在这个两个人物身上下功夫吗?其实这两个人物特别饱满,我其实就是做了这么简单一个事情,我就是其他的事来辅助这个的,对我来说真的是这样。

“不考虑人情,片子可能就花了几万块”
书本:您是如何指导表演的?
王晓振:这是很多导演都会面临的问题,阿巴斯、侯孝贤,他们都会有处理怎么演戏的一种技巧。
这个演戏的技巧不是告诉演员怎么去演,而是提供一种戏剧情境激发出情绪。比如说在是枝裕和的拍片过程中甚至也会提前设计演员,欺骗演员以达到真实的戏剧反应。
比如阿巴斯,如何让小孩哭,把小孩养了很久的一只鹰给藏起来,还告诉小孩鹰被弄死了,喂狗了或者什么之类的。那个反应就异常的真实。事件虽然是假的,但对小孩来说却是真的。
书本:您这部电影的实际拍摄成本是多少呢?
王晓振:这就很很难去衡量,因为首先呈现的这两个镜头的话,其实基本上就接近零成本了。
虽然最终呈现的就是这两个镜头。但实际上总体来说肯定也是花了几万块钱,因为本身我还拍过别的镜头,并且还弄过更好的设备,也找过人,甚至有灯光,这都得给人费用。
包括我这两个镜头,一个是在山东,一个是在北京,你中间还有差旅费,光配个字幕还得花15,000,然后我DCp找个朋友没花钱,要不然做两个DCp也得2万块钱。所以你要不考虑这些所有人情什么乱七八糟上的东西,那这个片子可能就花了几万块钱。如果都加上你看我导演费算不算,或者演员周青他费用算不算呢,都因为都是个无形的东西是吧,所以只花出去的就是几万块钱了。
书本:您是拿什么拿什么机器去拍的?
王晓振:就是现有的这两个镜头,第一个是那个 f55,索尼的那个,第二个就是个a7那个小机器,也是索尼的。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文牧野做完短片,就回学校做展映,很有仪式感。你就会觉得,咱们学这个专业的,还能做这个?很牛逼!我也想在学生里感觉很牛逼,让一些女生们注意到我。”
“(拍摄《情诗》)我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样本而已,我是一个傻逼,我实际上是通过自己来骂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大家不都是傻逼!”
“她(指妻子周青)演了一个她本我的情敌,同时她又体会了出轨者的感觉,还让我体会到了出轨的感觉,但那个女人又是伤害她的一个东西,她演了一个伤害她自己的感觉,她还投入到那个感觉里去了!”
这是我今年最硬核的一场电影人采访。
这是我今年遇到的最放开的一位受访者,他把生活里的卑微、虚假、恶心、傲娇、自私和愤恨一次性倾盆脱出,无遮拦,不修饰。
导演王晓振,电影是他与妻子周青共同合作的第二部作品《情诗》。


四天前,他们在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获得最佳剧情长片和最佳演员两项大奖,评审主席陈可辛首肯力荐,演员段奕宏、郝蕾对女主角周青的表演叹为观止,郝蕾甚至面对记者时用“我要小心她,她将来会是我的对手”来形容周青。
然而,第一次认识王晓振和周青这对夫妻,是在60天前,因为那天,周青怒骂了我们第一导演。
原因是,我们当天推荐了张献民老师的第二届“十荐”片单:2020年第一篇新导演十佳片影评,今晚我用文字取代观影。那篇文章里,张献民老师认为《情诗》在创作上涉及到模仿。
周青为此恼怒,留言至今还在。


当时,《情诗》在我脑海里是一副焦灼、执拗的样子,也会觉得,身为演员,周青显然被自己的丈夫王晓振PUA了。
直到和本届FIRST初审王飞飞聊天,才发现《情诗》的微妙,它甚至,能和大鹏的《吉祥如意》放在一起讨论,在这篇文章里,独家| 2020,他是我们最需要重新认识的中国导演,大鹏坦露心底最真的声音。二者,形成2020年电影复工后的真正的创作者意识形态的交锋。
交哪的锋?
简单说就是,在纪录状态的掩护下,虚假与真实互相扭打后绽开的一道人性的细缝。事情是假的,人是真的,假的事情,又让真的人发生了真的事。
那《情诗》的细缝又是什么?
#以下涉及到剧透#以下涉及到剧透#以下涉及到剧透#以下涉及到剧透#以下涉及到剧透#以下涉及到剧透#
《情诗》分两段情节。
第一段情节,在农村,王晓振与周青这对夫妻,带着快三岁的孩子,从男方家里出来,奔向女方家里看望太姥爷,俩人一路争吵,原来男方在妻子怀孕期间有外遇,周青知道后怒了,要求马上离婚,在情绪崩溃下,周青让王晓振念那首她最喜欢的情诗。
第二段情节,时间线拉回到三年前,王晓振约见情人(此人仍由周青扮演),说女朋友可能怀孕了,怀了,就会结婚,想在结婚前,和你表白,给你念一首情诗,但是情人听了这话,却觉得王晓振有道德问题,两人吵了起来。
两段情节,用两个长镜头完成,场景基本都在车内发生,人物在最后都发生了人设反转,并打破第四堵墙。

《情诗》海报
听上去是不是很吸引人,没想到这次采访更吸引我的,是王晓振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这是一篇侧面比正面还要清晰的采访,这是一篇在虚无上充满着熟悉地域风貌的采访。
王晓振将《情诗》献给妻子周青,我将这篇王晓振的采访,献给当代所有中国青年独立电影导演。
全文9000多字,把它当情诗读起来,可能会快一些。
我这次来FIRST就看了两个片子,一个是《回南天》,还有一个是董性以导演的《歌声缘何慢半拍》。倒也无所谓,我本身也不太喜欢看电影,没那么大热爱。说我来FIRST这儿一定要看什么影片,我没这么强烈的需求,去看的也都是因为朋友。
我在家的时候,一年看的影片也不多,甚至我就看纯商业片,娱乐娱乐。
我们山东的啊,高考压力很大。高中的时候,我天天学到很晚,我又是一个神经衰弱的人,中午睡不着觉,中午不睡下午就很漫长,一直到晚上十点,就是在一个脑袋特别疼的状态下强行学习,还记不住东西。

青年王晓振
那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艺术专业,考一点分数,再加一个不用太高的文化课分数,就可以上大学。
我高考那年540多分才够二本线,我文化课考了超过500分,再加上这个艺术专业分,就上了东北师范大学,还是211呢,重点本科。
另外,我那时候也愿意看点文学什么的,也是“名利”给我拽过去的,那时候流行什么韩寒、郭敬明,他们让我记住,高中生干这个也可以挺牛逼。
他们喜欢的书,我也找着看,逐渐的,你会接触所谓的先锋文学那批人,包括国外的,像卡夫卡什么的。看得很粗糙,但是你要看,都是虚荣心驱动着你往前推。
整个班里就我一个这样,很装,到那儿都弄本书看。他们会说,这哥们有个性,你听听,“个性”是个好词。
现在回想,当时高考作文写得并不好,我是一个已经被“文学”异化得很严重的人,写作文很排斥写排比句,但是看过的那些书的真正精髓,你也吸收不到,你只是觉得人家好而已,甚至你觉得这个好是你真觉得好吗?但我真的喜欢韩寒郭敬明的书吗?我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只是被洗脑了。

《情诗》映后,FIRST电影事务部总监和导演王晓振
后来他们都拍电影做导演,对我就没有任何影响了,因为他们拍电影之前我就学了编导专业。
但我从小对电影没有印象,一点都没有,零,港片也是零。
你现在让我回忆,排除那些在村里露天放的《铁道战》,我记忆里看的第一部电影,是小学晚上放学回家去朋友家看的DVD,确实是部港片,成龙演的《蛇鹤八步》,我记得他把一个人的后背给撕开了,就看过这么一个。
说实话,我只是记得这个,我没有对电影产生任何感情,将来是不是要干这个,我更是压根没想过。
直到艺考,我们又听说要看电影,艺考培训老师会给你放片子,什么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青红》,还有《暖春》之类的。
当时有一个培训的老师,他点名说我写的文章真不错,人家真的是正儿八经的艺考老师,不是来糊弄的,当然他也挣钱。他就在100多号人里边说,王晓振把你写的念一念,你这个虚荣心是不是一下就上来了?他说你应该去考中戏,虚荣心又上来一步!
我还记得最后艺考时题目是《可可西里》,但我没有看过这片。好就好在,那时《可可西里》总是在电视上放,我大概知道它是个啥感觉。
你知道当时我起的标题是啥吗?很含糊,叫《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觉得在高中生里,起这个题目也还行吧。反正什么含义都能混过去,想想还挺有戏剧性的,你不问我我也完全忘了。
最后专业课我过了线10分,也就这样。
我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学的是广播电视编导,更偏电视。文牧野就这学校的你知道吧,他比我大三、四届,后来去北电进修了,之前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二级学院的,但老师和我都是一拨人,而且他当时一直拍片子,我就感觉挺好。
我虽然和文牧野没接触过,但总听到他的名字。他们做完短片,就在学校做展映的晚会,一个小型的电影展,像现在FIRST似的,很有仪式感。
你就会觉得,咱们学这个专业的,还能做这个?很牛逼!
我也想做,我也想在学生里感觉很牛逼,让一些女生们注意到我。
当时文牧野的《石头》(2010)在学校放过,这片让我很惊讶,这么一个短片,能花两、三万去拍。那时候两、三万对我是天文数字啊!我现在拍《情诗》也就花这点钱!
但就是因为有像文牧野这样的学长,包括拍《清水里的刀子》的王学博,他是我直系的一个学长,他们都有这个意识,拍完片子在学校展映。来好多人,请老师,请这请那的,我真的对这个产生一种爱慕虚荣的感觉。

王晓振和周圣崴在西宁
但是,我上大学,完全不是在认知上拉开视野。我从一个纯乡下来的孩子,同学都是家庭还可以的,他给你拉开的视野都是啥?这些人真会玩,天天想着怎么玩,东北人又会玩。
首先他们跟你见面说话就很娱乐,上来称兄道弟的,没事就出去喝酒,玩各种游戏,你完全没那能力,但是你在这么一个环境里……你就是一个很被动的状态。
说实话一个寝室6个人,他们人都很好,人家也不介意你哪来的,偶尔可能说你是个乡巴佬,但不是在针对你。
但是人家再怎么好,你也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那种优越感,他不会跟你玩得很亲热,本身你也没有那个能力跟人家玩得很亲热。
那一直就相当自卑啊!
你肯定得想,要找个牛逼的东西,让你不要那么自卑。
说白了,你要找一个外部的力量来支撑你。
大学一开始上课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是不是可以写个剧本拍东西。我在我们班里,还是很能拍的。
我记得我一个学长跟我说,你看金基德这个人,多有力量,多血腥。那时候我就认为有力量的就是好的,我就想做一个那样的。
怎么能有力量呢?就要把那种血腥放进去,结果想了一个剧本,学长说我跟《车四十四》很像,后来我也没拍。过了那个劲,我也不再去想那个方向了。因为你的审美又发生了变化,基本上我能捋出来我一路的审美变化。
之后我就看到贾樟柯的《小武》,他会让你感觉,把你那点东西利用起来,也能拍电影。你说《小武》这电影给了我多大的震撼,没有,它是在方法论上给我太大的启发。有了《小武》之后,你也会在网上开始搜,像什么阿巴斯。他们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简单的东西,也可以拍。
后来我归纳,真正对我有影响的,都是这种方法论上的电影。就像写东西一样,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你也有这个信心做东西,老师没给你这信心,但是这些导演,包括那些拍片办展览的学长,他会给你虚荣感——咱们是有可能去拍电影的,就有了信心。
我大学四年最高光时刻,那就是我做的第一个短片,在学校也是展映,一个班级的展映,大家都觉得很好,老师也颁给你最佳导演、最佳影片什么的。
你还会在女生方面获得一点外部的支撑。
2012年,我研究生毕业,就是那年年末拍的第一部电影《田园将芜》。我都忘了是不是真的入了FIRST,他们跟我说是入了展映单元。因为当时我主要参加的是北京独立电影节和中国独立影像展。
说实话,我那时候的判断,FIRST还没有另外两个电影节重要,所以我也不太关心,而且《田园将芜》里还有挺赤裸的东西,那种情爱镜头。所以它在国内也没有发行,有个新加坡的网站,一个叫克雷夫·肖博的人在运营,他们跟我签了一个合约,《田园将芜》放在他们网站上,大家付费看。

《田园将芜》海报
拍《田园将芜》时的虚荣心很简单,就因为当时我身边朋友有个叫杨平道,他当时拍了个长片,我在想,因为我学校,我也一直拍短片,他都拍了,我也能拍一个,我为啥不拍一个呢。
并没多大野心,也没什么期待,你只是跟着感觉,我觉得我拍得很快乐,很即兴,我的剧本就四个字——吃喝拉撒。我就拍吃的,上厕所的,做爱什么乱七八糟的,很动物的一些东西,大概用一个时间串联起来。
当时拍得很轻松,到现在都觉得那时很享受,虽然我只花了几百块钱。
拍完之后,没想到,杨平道跟我说,有什么北京独立电影节,你可以投一投。我一投,北京独立电影节选了开幕片子,他们初审评委都很喜欢,当时有杨瑾、王宏伟,我都大概记着。
当然到最后没给奖,但是南京的中国独立影像展给了我一个最佳处女作,奖杯是个“大拳头”,我到现在还放家里呢。当时就这么一个奖杯,真的满足了你一点虚荣心。
我就想,我好像还真可以干导演,还能受到更多的认可。
你就有这种追求了。
但隔了七年,一直没拍片。没有办法,我乡下出来的,没有任何背景支持、财力支持,周青也是这样,我俩在北京纯北漂,然后2015年突然就怀孕了。

王晓振、周青和女儿
那怎么办?
我那时候都没啥正经工作,一开始是普通上班,每天来回三四个小时挤地铁,班上不下去了,人家可能也并不想要你了,你也不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员工,你还怀孕。
干了半年,辞了。
我觉得是教育形成的这样的你,你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给你安排啥就干啥。
那你有孩子了,你得考虑,你能打掉吗?想想好像也不忍心,毕竟是个生命。
周青也没太想明白,我说咱就结婚吧,反正年龄24岁、25岁,结婚也还行,那就结了。结完婚没多久,你又得生孩子、养孩子。反正就在这个事情里待着了。

王晓振、周青和女儿
我后来跟我一个合伙人成立了小公司,靠做这种宣传片、广告、短视频挣钱。当然也做过婚庆,其实我大学就做过,研究生毕业还做呢。但是研究生毕业做过那么一次之后,你就有了想法,一天两三百块钱,真感觉没有尊严。
所以我很少去做执行,我更像制片,接个广告,找人来拍,因为我不想靠在这里。2017年营业额到了差不多400万,还挺不错。
但这几年,因为各种影响,收益会往下滑。首先感觉中国的经济是往下滑的,我们公司被罚过40多万的一个税,罚了这么多!
碰到这事,就得面对。
说到《情诗》。
这片并不是我被罚税后才拍的。它拍摄结束的时候,是2018年末还是2019年初。
要说现在呈现的这两个镜头,加上人工,加上花了一万多的字幕,其它我基本上没花钱。
但其实之前我花过那么两三万,因为我还拍过一个别的镜头,也是我拍的第一个镜头,但后来那东西不适合,就没用,钱都浪费在那个镜头里了。

拍摄第一个镜头的现场
最早我没想拍成现在这个形式,我是想把两个剧情的长镜头对应着,情节很简单,就是讲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这个女的极其难受的时候,她希望这个男的给她读一首曾经写给她的诗,来安慰她。
但这个男的并不想给她读。为什么呢?第二个镜头就讲了,他那个诗是怎么出现的,那个诗其实是写给另外一个女孩的。
我当时就是要随便拍个片子,我是先拍好了后半段情节,然后再拍前半段情节,各自都是一个长镜头。结果先拍好的那个后半段长镜头没有用,于是又再拍了一个。

拍摄第一个镜头的现场
第一部分里,摄像是我一个摄影师朋友,也是做宣传片的,他在副驾那边举着摄影机。
拍前半段的长镜头时,总共拍了两条,我压根就没想让它一遍成功。你要第一遍特别有情绪,第二遍是出不来的,所以第一遍先当排练,情绪熟了点,第二遍再真正来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条快结束的时候,周青一下出戏了!她说“这不是在消费我家人嘛”,这句台词不是我设计的,它是真的。你看她那个状态,谁能演出来那个状态。
很多人不知道这句话里面是什么意思。
我实话跟你说,拍第一个舍弃的镜头时,那一天是她父亲的生日,拍完,过了很长时间,她父亲真的患病去世了。当然肯定也不是跟我拍这个片子有关系。
但第二个长镜头拍的背景是啥?是周青过生日,你想想,这是什么感觉?你父亲过生日我去拍,父亲没了,你过生日我还要拍你……
周青作为一个女儿,我消费你父亲也就得了,我怎么能让你也开始消费你父亲呢,太混蛋了,是吧。
所以上下两个部分就造成了失误,前面明明情节里是“爷爷患病”,当然在病床上扮演周青爷爷的,其实是爷爷的哥哥,真的爷爷此前已经过世了。后面周青却说的是现实中“父亲去世”,观众就会被误导。
这背后太复杂了,要是我把所有背后的故事清晰表达出来,一层一层的往上,这片子会更牛,我先打住,我不能拍这个东西。你说我和大鹏拍《吉祥如意》有点像,我也想和他聊聊,这里有天命。
可就因为周青那个状态出来了,那我又感觉,我拍了这么久,还是想要点真的东西——我想要这个状态!拉倒吧,就把先前花了两三万拍完的后半段长镜头扔了。

《情诗》剧照
紧接着,为了匹配现在的周青这个新镜头,我重新想了二十套方案,其中有几个方案也挺好的,但是做之前,我考虑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能不能完成它。
拍了几次,发现不行,拍不出来,到最后,选了现在最简单的方式。
行吧,镜头就定在前挡风玻璃上,咱俩就来一个这样的。

《情诗》剧照
前半部分手持,后半部分却是固定镜头,当时就会觉得不周整,等于我放弃了影像标准和逻辑。我也没那条件再去找谁帮我拍,我就是每天都会有想法,今天看这个东西感觉好像能拍,行,来,赶紧的。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把周青那个“这不是在消费我家人嘛”的情绪更往前推一点。
我现实中是没有外遇的,当时是我纯虚构的一个事情,就是对别的女孩产生好感这种事情,挺刺激你的,天天在想一些类似这样的东西,那就会产生了那么一个念头,我再想想,突然就想出这么一个简短的剧情。
周青不参与讨论剧情,她是你让我演啥,我就演啥,她对剧情也不感兴趣。要是向普通观众通俗地介绍《情诗》的概括,就是这个导演想把这个女演员的情绪给激发出来,他一直就在干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而已。
你说有女性观众不太接受,觉得我“渣男”,这个女的还愿意被这男的PUA,那这女的也“作”。我可以理解这种想法。
其实,我基本在《情诗》里做到坦诚了,完全的坦诚。我既认为坦诚是一个好的东西,同时它也是一个策略性的东西。
完全坦诚,你至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反感,你不是在装,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不知道她们说的这个所谓道德,是从哪一点去判断的。如果说她是从这个男的一直在剥削这个女的来判断的话,我是不认可的。
我为啥不认可呢?
因为有些人他未必那么敏感地能看到《情诗》最后是啥。实际上这个影片最后,是这个女的和这个男的一起在共谋,并不全是男的压榨这个女的。我其实最后不想再去消费这个东西了,但你能明显地看到,我在下车的时候,那个女的还拉了我一把,这个表明啥?这个女的还在配合你,再消费一下,没关系的。

《情诗》剧照
我可以来消费我自己,但我不能再消费我的爱人了,我觉得那个道德尺度有点超越我自己,行,不拍了。
那些说我缺乏道德伦理的人,你太单纯太简单了吧,你是没经历过事吗?你不也一直在做傻逼的事情嘛,你没说过“我不想上班,我马上辞职了”,然后你在体制里面你马上就能出来了?你结婚,感觉婚姻不行,你马上就离婚了?
我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样本而已,我是一个傻逼,我实际上是通过自己来骂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大家不都是傻逼嘛!
当然《情诗》本身也不是一个大众都愿意看的电影,产生这种反感也很正常,你也不能说你不能让人反感,你是什么呀,你就不能让人反感了?
是吧,就是这样的。
你说片子里前半部分的钟表声和后半部分的倒车提示声,形成一种“倒计时”呼应,前面是亲人将要离去,后面是孩子将要新生,都是你想多了,我没这么设计过。
但是这解读真的挺好的,以后别人再问我我就这么说。
更多的人说我在利用周青,在PUA她,说这有伦理问题。
我想说《情诗》是一个纪录片拍摄形式,假设我拍的这个人,就在这儿“嘎嘣”一下让车撞了,或者像以前那张很出名的苏丹大饥荒时的照片,老鹰要吃那小孩一样,你看照片的那一瞬间,你第一感觉,这个相片很震撼,但拍照片的这个人……


我有个诗人朋友说过这个问题,他说你这种叫“临崖之作”,什么意思呢?你站在悬崖边上的创作,你必然要面对这种悬崖边上的问题,你有可能掉下去,你得做好准备面临这样的批评与指责。
我坚持,个别人是有这样的伦理问题,但是我没有为了利用而利用,在拍摄中,我和周青互相探讨这么做行不行,我一会这么刺激你,行不行,她也会刺激我,像她突然让我喝脏水,这都是她自己做到的。接受,愿意被刺激,愿意打开,你在那一瞬间肯定伤害到我,但是拍完,我终于帮你完成了,也是很开心,这是周青。
她一点没有觉得我在“用”她,甚至用狠了。
我们的心理层面是健康的。

周青、王晓振
周青呢,她不是我大学同学,她跟我高中就是同学。
发小倒算不上,高中我们初恋,上大学的时候她当年没考上,我考上了,然后她出于一些自尊什么的,联系的少了,中间我们就分了一段。后来等我东北师范的研究生又毕业的时候,我俩才又和好。
她大学跟我学的就是一个专业,现在也是一名老师,教广播电视编导的,在天津一个学校,叫天津传媒学院还是传媒大学来着,在蓟县,离北京很近,到我们住的地方有个班车。
你说她学编导是不是受到我影响,我不知道。她当年没考上,后来又去考的。后来她复读的时候,可能还是想通过这个专业考。
她豆瓣词条上有些电视剧的经历,那不是她,肯定是跟别人重名了。她只演过我第一部片子《田园将芜》,和这部《情诗》,她本身就确实没有想过要从事表演工作。
但看她豆瓣个人简介说“对演戏不感兴趣,不大感兴趣”,这是我让她写的,听着挺酷的。实际上她压根不会去操作豆瓣,因为她确实就没有这个欲求。
确实有些人看完《情诗》之后,会觉得她表演得怎么怎么样,段奕宏和郝蕾都很喜欢,那肯定就有人想要找她演戏。要说她演《情诗》的动机,就是她觉得只能找她来演演,你也找不到别人,那得支持你一下嘛。你都那个样了,再不帮你演,谁还能帮你。
就这么简单。

周青
说实话,你问我在第一部分里我坐在驾驶座,一直没有入画,那我是不是在偷偷指挥她,我坦诚地和你说,我就说了一句,我说“周青你应该要说那句话了”,就一句,我这句话剪掉了。
最终《情诗》里周青和我的性格基本上和现实一样,甚至就没有变。当然,她是在演,但也完全是真的。
如果我跟别的非职业演员合作,我也只能这么做。我就宁愿把我的剧本改一百遍,我也要改到让她是一个符合她的真实情景的样子,我只会这么做。我觉得周青至少是稍微懂电影的。
真的很奇怪,好多人跟我这么说第二部分里一开始没看出那是周青,她在平时的打扮就是这样,要么戴隐形,那就是电影第一部分。第二种戴眼镜,那就是平时真的眼镜,对我来说,我当然没觉得有变化。
那恰恰说明还超出我预期了。我是想让她区别,但是我没想到真区别开了。
你说周青演了四个角色,我没去想,我们可以数数。
她在第一部分里,扮演了一个“周青”,同时她还会“回来”,回到自己上;第二部分里,她扮演了“第三者”,同时她还要从扮演“第三者”再回到自己,但她的情绪积累又是从第一部分演完后而来的。等于她扮演了四个角色,至少四个,她在扮演自己“同时在扮演”的扮演。
无论多少个,这些都是周青。

周青
你看第二部分,她有种谈恋爱的感觉,她现实里也有这个状态,和外人在一起她端着,非常温文尔雅,单独跟我她就泼妇一样,哈哈哈。
我当然是期待“出轨”的,因为啥呢?那样你才能真正入戏,虽然当时我也是演员,但实际上你主要的身份是导演,你在想着这个戏怎么发展,你是沉浸不到里面的,我是没有那种在出轨的愉悦感的。
但是你也仍然会有一点点这种感觉,你真能感觉到好像有一点在互相试探谈爱,它有,但辐射不到生活里来。它不像你真的去网上约了一个女孩,回来还意犹未尽。
可能也就到十分之一,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而且周青也跟我反映,她也有一点点!她很直接地说,她好像真感觉到了一点那种新鲜的恋人的感觉。她在第二部分登场时,一上我的车,说很冷,在那里哆嗦,其实也是一种恋爱的兴奋。演员本来就是要在表演时投入情感的,它有一种合法性,是合法的犯罪。
那你再想想背后,是不是更复杂了,她演了一个她本我的情敌,同时她又体会了出轨者的感觉,还让我体会到了出轨的感觉,但那个女人又是伤害她的一个东西,她演了一个伤害她自己的感觉,她还投入到那个感觉里去了!
卧槽!!
她的情绪还没有到极限,我完全有可能再继续把她拉动。我在第二部分后半段的时候,突然释放了,大叫了一声,把周青吓一跳,那都是我俩真实的状态,疯了一样,是吧。
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复杂,我真的产生了我在消费周青爸爸去世这件事,然而你竟然在很努力地做这件事,但是为啥你在努力的做一件让自己和家人觉得傻逼的事呢?你创作的究竟是什么啊?你是追求这么一个刺激,还是你是真的会对这个东西产生反思?你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艺术!要真是,那也太扯淡了!距离那个境界太他妈远了!
我们两家人都没有看过这电影,我们都是乡下人啊,你给他们看,只能产生误解,他们分不清这不是一码事,光看离婚吵架他们就会问,你们俩拍这是干啥呀!太不吉利了!
这个伦理问题逃避不了,我不能说我说出来,就好像你可以逃避了,说出来也逃避不了。
这片在西宁放完,从结束那一瞬间,观众一直鼓掌,鼓掌了很长时间。我甚至感觉,整个影片完全没有错误。
可那是你爸爸,你要开始来消费这个,那我真的是在PUA了。我认为电影里的道德尺度,也就到了这个男人到底是结婚前见情人还是结婚后见情人这个程度,在这儿停。为啥我拍这种东西还有人说你抄,说你模仿,谁想抄这个,这种感觉,到哪里抄去?

谢飞、章明为王晓振颁发最佳剧情长片奖
你说这个片子是作为我成名的工具,还是自我反省的意义更大呢?
我觉得都有,我这人非常矛盾,就跟那个片子里一样,你感觉好像你在袒露自己,但同时你又利用了这种袒露。我就导演阐释里边都写了,我说我就想离我更远一点。
什么叫离我更远?就是你不想变成这么一个人。
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