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闻笛”，贾府命运的“隐喻”

　　按

　　作者青文，现为山东省曲阜市夫子学校语文老师。喜欢读书，偶尔有文字散见于自媒体。本文有部分删减。

　　作者

　　青文

　　贾母是贾府第二代袭封荣国公贾代善的妻子，贾赦、贾政的母亲，邢夫人、王夫人的婆婆，贾宝玉的奶奶，林黛玉的外祖母，史湘云的姑奶奶。出身金陵史家，又称史太君。

　　一部《红楼梦》，若着眼于儿女，局部地看，是演述宝黛钗以及大观园一众女儿的情事，所谓“大旨谈情”；若着眼于家族，整体地看，实际上在叙述贾府儿孙的不肖、渐次衰败的过程。故事开始的时候，贾母已经是荣宁两公嫡系后代中辈分最高的老祖母，一方面，对于过往先祖荣耀和恩泽，贾母深有体会；同时面对着一群不肖子孙，家业渐次销蚀，明知不可挽回，却仍然做出不可为而为之的努力。

　　小说第二回冷子兴与贾雨村演说荣国府时提及贾府的“下行”现状，不无感慨：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如今外面的架子虽然未甚倒，内囊却尽上来了。……谁知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府赫赫扬扬已历百年，面对社会文化惯性巨大力量的冲击，内里贾府子弟的人性之恶、道德局限的腐蚀，又是何等无力，其衰败自然不可避免。家族的命运走向，不但是旁观者看得清，贾府的几位心系家族而有远见的女性，秦可卿，贾探春，也一样预感到了贾府的衰败。

　　只是，作为荣国府的当家人贾母，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个家的衰败呢？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而且这位老太太凭着智慧、德行、积攒的财富和对外的影响力，为这个家族的绵延而忧虑、布局，成了贾府末世的定海神针、守望人。纵观一桩桩，一件件，透射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祖德”形象——年事已高，仍不忘为儿孙奔波、忧虑，只是，徒然为这个家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留下几多无奈。

　　第七十五回写到江南甄家被抄家的消息传到贾府，且看贾母的反应：

　　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等语。贾母听了正不自在，恰好见他姊妹来了……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

　　从表面上看，贾母对来往亲厚的世家遭遇到抄家治罪的天大灾难，却如此反应冷谈，似乎中秋赏月，比起抄家治罪还要更重要，这显得有违常理。其实，这背后并不是无情。甄家被抄已经回天无力，那么活着的人应该是放下，不作无益之悲，以眼前手上既有照顾好眼前人，不亏待身边人，让他们更完善地活下去。这是一种超脱单一对象，而从群体大局出发所做的处理。脂砚斋批语说：

　　贾母已经看破兔死狐悲，故不改已往，聊来自遣耳。

　　此处的脂批，指出了贾母的心理。作为世交的甄贾两家，同声相应，根气互通，甄家被抄，贾家还远吗？贾母的淡定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贾府败落，看似是贾府子弟不思进取，真正的原因实是政治上的失势和人才的凋敝，而这些都是贾母无法解决的：帮不了元春，子弟无人为贾府将来筹划。贾母看清了，也是看透了贾府的败落。大厦将倾，无力补天。

　　“不去管人家的事情，八月十五赏月是正经。”那么八月十五的赏月又是怎样的光景呢？第七十六回，贾府过中秋，老祖宗贾母说“赏月在山上最好”，率领众人爬到山顶“凸碧山庄”赏月。

　　贾母因见月至中天，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

　　贾母仍带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称赞不已。

　　第七十六回

　　然而，这么称赞不已的笛声，贾母还不满意，嫌节奏有些快：

　　贾母道：“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说着，便将自己吃的一个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又命斟一大杯热酒，送给谱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细细的吹一套来。

　　第七十六回

　　贾母过惯了好日子，加上世家大族的熏陶，生活情趣十分高雅。赐月饼，斟一大杯热酒，要让那谱笛之人——

　　“慢慢的吃了，再细细的吹一套来。”

　　贾母品味本来高雅，此情此景，笛声悠然，一切都是自然祥和。奈何故事发展到此，贾府已走入衰落中。往年都有三四十人，热热闹闹的，这回，生病的生病，守孝的守孝，眼见得是时运不济了。已经不是人力所能为。

　　只听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且笛声悲怨，贾母年老带酒之人，听此声音，不免有触于心，禁不住堕下泪来。众人彼此都不禁有凄凉寂寞之意，半日，方知贾母伤感，才忙转身陪笑，发语解释。又命暖酒，且住了笛。

　　第七十六回

　　这次笛声，与起初不同，年老的贾母，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时，人力修养的品味就扛不过时运的走势了，强而为之，便会失之凄切，让人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了。

　　这眼泪，也许有对过往热闹情形的百感交集，也许有对刚刚过去的甄家的悲感，也许……总之赏月落得不欢而散。

　　人生阅历丰富的贾母，对悠扬的笛音先是“称赞不已”，而依照贾母之命细细吹来的那一套”顿感越发凄凉”以至于堕泪，似乎是一个隐喻的情节：贾府便是这悠扬的笛音，只是这种笛音已经不是当初的令人“默然相赏”，现如今已经是令人“凄凉寂寞”。

　　原标题：《中秋“闻笛”，贾府命运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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