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希尔曼:心理学围绕家庭发明了一整套“妖魔”理论
摘要:问题不在于家庭,心理发展神话才是问题所在
本文根据詹姆斯·希尔曼(James Hillman)的一次公开演讲整理而成。

?
詹姆斯·希尔曼(James Hillman)
荣格心理分析师
原型心理学创建者
当代深度心理学的领军人物之一
不管我们喜欢与否,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心理时代,一切都与心理有关,它真的起到了打开一种基本心态的作用。
所以它的意图之一是破坏和颠覆,而这正是深度心理学从一开始就在做的——对专业心理学的破坏和颠覆,对它的技术、行话、狂热、尤其是那种迷恋、支配、或者是专业心理治疗学家所崇拜的神坛——家庭,尤其是童年(这是一个很要命的沉重主题)——的破坏和颠覆。
这对心理学家来说是严肃的主题,因为它是我们工作的主线,我们围绕着家庭这条主线,我们依靠它生活,沉迷于它,我们无法抛弃它,我们持续依赖家庭——“我们”指的是心理学。我们为了理论和实践工作持续依赖着“家庭”。
在南极附近的小屋中,海军少将伯德写下了最后的遗言,他觉得自己将会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不久于人世。
(注:伯德,Richard Evelyn Byrd,1888~1957,美国海军少将,20世纪航空先驱者,极地探险家,首批飞越南北两极的人。1934年间,他单独在南极洲罗斯海冰障的地震带度过了五个月之久。因他住的小屋烟筒堵塞,险些死于煤气中毒。但由此查明南极洲西部山区蕴藏大量煤炭。)
其中一条信息是给妻子的,一条是给孩子的,另一条是给母亲的。他的《孤独》一书中对此有所记录。他写道:
对一个人来说,最终只有两件事是重要的:无论他是谁,都需要家庭的爱和理解;除此之外,他所创造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家庭则是永远的安息地。
他不仅仅代表1930s弗吉尼亚文化中产阶级的情感。英雄沉浸在史诗中,就像这极夜的鸟一样,死亡的边缘将他置身于一个神话中——祖传的家族神话,它是家庭本身的原始隐喻。


?
我们在家庭中出生,最终,我们和祖先重聚,重新汇入它的完整半径——家族墓地,家族祭坛,家族信托,家族秘密,家族骄傲。我们由我们对于家庭的想象所创造,而不仅仅是由家族的基因或者身体所创造。
我们由对家庭的想象创造,我们的名字是家族名字,我们的外貌带着家族特质。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那些脸庞,那些房间……即使我们孤身一人,也永远是属于他们的一部分,也是“部分的他们”,似乎无从逃脱家族命运,这就是被罗马人称为的“对命运的爱”。
海军上将伯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认出了它,家人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可能死去的地方变成了庇护和滋养他的地方,他将无处可逃的罪恶转化为了一个基本的美德。这就是我想要做的——将陷落于个人家庭的罪恶转化成对家庭的原型性认可。


在现代个人独立的神话中,家庭又在哪里呢?
个人独立的现代神话说,家是你抛之于身后的地方,继续前进意味着从那里搬离。
家庭只是“开端”,就像所有“开端”,它应该在随后被抛弃。成年人应该长大成人,宣告独立,而生命和自由都被贡献于对个人幸福的追求之中。
在美国,新生婴儿被认为是和母亲如此的融合共生,所有努力都应该致力于发展婴儿独立自主的能力,使其尽早自立。
在日本,新生婴儿被认为是完全陌生的,他们被认为是从其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传送过来的,一切努力应该致力于使其尽早融入人类社会。
两种截然相反的发展轨迹,没有哪一种是对的,也没有哪一种是错的,它们都是活的神话。因为人们无意识地、集体地依靠神话过活,它被当作真理,作为仪式,它被坚定不移地执行。它被感情灌注,并且影响长远。


?
精神分析已经全盘接受了个人发展神话中远离家庭的部分,每个买下一小时精神分析的人都买了一个“加强自我”的神话。
目前,任何心理卫生治疗(洗脑)的第一步都揭示了——所谓家庭罗曼史,广义上是指个人在家庭关系中产生的破坏性幻想。
问题不在于家庭,所谓的心理发展神话才是问题所在。心理学围绕家庭发明了一整套妖魔理论。
西方心理学最具破坏性的影响,既不是泛性论,也不是自我中心的伪宗教,而是它对于时代间巨大链条的蓄意破坏。这是通过朝向独立的个人发展神话完成的。
心理学对家庭的“破坏”——无论是通过揭露它爱中的有害成分,还是通过敦促独立的个人主义,它至少成功摧毁了对于家庭的(充满柔情的)幻想。
而任何大的情感信号都有价值,它不表示着问题,而表示着价值。


?
我了解到,家庭是一个投射的领域,我们将潜意识投射在它上面,将最喜欢的神话投射在它上面,我们通过幻想结构、通过我们看待家庭的方式来想象它。
人们对“回家”充满了可怕的期待,打开前门会释放出淹没性的情绪,打开侧门也是,还有那些由于压制情绪产生的反作用力——它经常以和“归来”相关的压抑气氛为典型特征。
我们必须记住,回家就是“回”家,回归本质上是一种保存家庭基本功能的退行行为。
“退行”是从这种意义上来讲——独立和搬出去是英雄主义的事情,所以我们说回家是一种“倒退”,“倒退行为”保存家庭的基本功能,为退行的灵魂提供庇护。


?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爬行、舔舐伤口的地方,一个可以藏起来、停留在12岁的地方,(变得)无能、粘人。酒吧、床、会议室、哥们儿都没有办法满足个体独立神话背后一直萦绕着的渴求。我们变得独立和个体化,倾向于忘记这背后的无能和粘人的部分。
有些东西总还未被发展,而这个部分需要回家。回家可能意味着睡到下午两点,或者躲在浴室里,和妈妈在厨房一起哭泣,或者只是像每次探望期间都在生病的祖父母那样抱怨……


?
无论年龄多大,回家都提供了“回去”——退行的机会,在回归之旅中与家庭对抗是一种对退行的对抗的置换,再说一次,在回归之旅中与家庭对抗是一种对退行的对抗的置换。
我们不愿承认欲望中的那些弱点、个性、渴望,我们不想承认自己还没有长大,所以我们责备家庭把我们最坏的一面暴露出来,却又没有足够纵容它。
与此同时,那种奇怪的意识逐渐蔓延开来,只是坐在那里,你就能感觉到每个人的状态每况愈下,虚弱的能量损耗就像公共性停电一样打击着每个人,每个人都被困在重复和阻抗的旧模式中。
经过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改变,所有这些分析,所有这些治疗……而我还在原处,甚至没人能出门散个步,打破这种魔咒。


?
这些时刻考验着家庭的分享能力,法国人类学家过去常说“参与的神秘性”,在一个部落中的神秘参与。一个普通的灵魂或精神状态包含着退行的需求,没有人是个错误,没人会被踢出去,也没人会得到帮助,没人能被帮助。
麻痹是接纳的最深层来源,我们认为,接纳和修复、使之变好或同情、共情相关;麻痹是最大的同理心,你只是在那里,和另一个人在那里,你不能做任何事,也不试图改变任何人。
这就是它运作的方式,没人能对此做什么,祖父继续抱怨,兄弟攻击政府,妹妹自顾自地关注她的湿疹,妈妈继续用关心的忙碌做掩饰,每个人(的状态)每况愈下,因为家庭爱允许家庭病态,被体验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宽容,对每个人心中的阴影的绝望。
这种阴影被我们每个人携带,是行李中永恒的部分,当我们回家时,我们会打开这件行李。


?
家庭是愤怒、变态、哭泣、疯狂、污秽发生的地方,打破东西,把自己锁起来,尖叫,打碎窗户,砸人,摔门,狼吞虎咽,在马桶上坐两个小时,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痴迷于一个爱好……
这些就是在家中发生的,这非常多个很糟的时刻,(它们是有关)家庭问题的根源的症状,(根源)不在于联系的失败,不在于父权制的崩溃,甚至不是不可救药的畸形。
根源在于家庭自身的原型本质,作为现实的一个原型,对家庭的体验常常显得不真实。因为家庭被永恒的夸大,一遍遍地渗透,一种不可能的“太多”,或者一种神话的维度。这就是我们所遭受的症状。
与其说家庭是一个理性的地方,不如说它是一个神话的地方,正是想要在家庭中找到理性现实的期待让我们谴责它不真实。
“我的家庭不真实”。
“当然它是不真实的,它是神话的”。


?
在罗马语中,家庭概念的本质是房子本身,以及住在里面的人。既不是出身,也不是血统,甚至不是家族内的血缘关系。
这和我们对于家庭的理解非常不同,但它也适用于我们现在所生活的家庭,(在家庭中)我们和不同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们可能彼此没有血缘关系。
因此,家族的宗教不是从人开始的,它是一种有关实际效用的宗教,它关乎日常工作,以及与危险搏斗,它不是对于亲属关系的崇拜。


实际上,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触碰到许多困境,我们对家庭涌出的复杂情感,是因为我们始终停留在孩子的视角,渴望家庭、反抗家庭,我们可以通过把童年视角移除,来消除这种矛盾情感。
所以,在成年人的眼里,家庭是什么?它对成年人的生活有什么价值?对于45岁或50岁以上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它在哪儿,以及以何种方式,有如此重要的意义?
举个例子,我的孩子和我记得同一件事:
在他们6、7岁时,走路送他们去学校,或者一顿饭,一次假期;或者是一些特殊的事情;或者我和我母亲有一些回忆……
但我们对这件事所讲的故事是不同的,她用一种方式记得,我用另一种方式记得,我的儿子用一种方式记得,我用另一种方式记得,有一种故事的冲突感——
“爸爸从来都不坐下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你什么意思?我经常给你做早餐。”
紧紧抓住一个故事会让人陷入到一种两极化中,这样就听不到所有的故事,(听不到)别人讲述的关于你的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完全不是真的。这里没有任何真相,我们不是在谈论真相,我们是在谈论扩展记忆。


?
在老年时思考家庭,另一件有用的事是裙带关系。家谱的一个分枝就是裙带关系影响下的恶习,我有个叔叔是做生意的;我妻子和姐姐为哈德工作,也许她可以做点什么;哈里欠我的,我父亲在他很丧的时候帮过他父亲……
这与你的长相、你能干什么、你上的什么学校无关,只要是亲戚就够了。
对于上世纪和本世纪初进入美国的移民来说,不论他们是东欧人、爱尔兰人、西班牙人,或者其他地方的人,唯一值得信赖的机构就是家庭,就是裙带关系,这是给了他们安全感的机构。
世界上很多地方仍然是这样运作的,裙带关系既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它和人际关系无关,而这一恶习所教导的美德是家庭情感凌驾于任何家庭成员之上。
裙带关系将家庭置于了世界上任何权力之上。它说,没有任何法律、爱或个人良心的宣言高于家庭,这是一件很令人震惊的事情。


?
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名声,如果家里有人成功了,就希望其他人感到自豪、成功。但原型问题是:想要一个明星儿子或女儿的背后发生着什么?这是把整个家族的精神模式带入家庭。家庭中如果有任何人取得我们所谓的成功,这将带动整个家庭。
家庭是关于命运的,整个西方文明史都是关于家庭的。欧洲的家庭在互相打仗。皇室家族之间连续不断的血腥争斗。历史和神话就像是家族那样大而忠诚,但不必然是悲剧。
因为即使家庭是命运,它也是一种欢笑,一种对人类喜剧的体验,巴尔扎克就将他的系列家庭小说称为喜剧;家庭是世界上幽默的来源,丈母娘,穷亲戚,婚礼之夜,褪色的思想,临终病榻……
命运不能没有幽默,家庭也不能,这也许就是家庭给予成年人的最大礼物。
我在这里所说的幽默,不仅仅指讲笑话、制造双关语、取笑或电视上的诙谐;我指的是生活在一起的无聊的幽默,那种幽默,是潮湿的幽默的人类,是土壤水分,它们供养生命。


?
通过尽可能扩展家庭的完整意义,我尝试提醒我们,高度个性化和合理化的意识、深刻的意义存在于家庭的所有方面,尤其是那些令人无法忍受的、经常被谴责的。
我尝试说明家庭是一个维系机构,不仅仅是因为血缘关系、生育繁衍,或者因为它应该培养相互尊重和回应的美德,以及由此而来的尊重、责任等所有这些好的东西。
或者是因为据说它提供了文明体面所依赖的社会和经济结构,这些都是传统的、字面上的家庭的意义,它们使得关于家庭的想象力和争论都太狭隘了。
相反,我一直试图将家庭呈现为神话现实,尤其是将其作为我们地球生活的最高隐喻。
我一直在用这个非常日常的主题——家庭(还有什么能比它更日常、更致命)——来证明,被我们视为最理所当然之处正是神话所在之处,我们在混乱中与神话相遇——爱的混乱,选择的混乱,噩梦的混乱,让我们的主体崩溃的症状的混乱(症状不仅仅是取代主体,而是击溃它),在所有这些我们称之为现实的混乱中。
所以我一直试图在消除神话和现实之间的区别,以表明神话一直都在运行。因为想象一直在运行,而且它们大部分时候在家庭中运行,或许在它们最不被承认的时候,尤其当他们在发音和字面上是神话时,当我们置身家务事时,神话最为“在场”。
我们自己沉浸其中,却对它视而不见。


?
荣格之后,分析心理学发展形成了原型学派、经典学派和发展学派。
希尔曼先生是荣格之后原型心理学的创建者;
汉德森(Joe Henderson)是经典学派的代表;
马克·福丹(Michael Fordham)是荣格发展学派的代表(而卡尔夫与其沙盘游戏则促进了荣格发展学派的发展)。
申老师曾在“洗心岛_”微博撰文纪念詹姆斯·希尔曼:
“我与詹姆斯·希尔曼先生相识多年。最初是受他原型心理学的吸引,有幸受教于其门下。他曾写信给我,鼓励我探讨易经中的原型和原型意象。
1996年,我作为富布莱特学者(Fulbright Scholar)在美国访问讲学,主题是以心为本的中国文化心理学(Psychologyof the Heart and the Heart of Psychology)。
访学期间,我去拜会希尔曼先生,参加他热情洋溢的演讲,面对面聆听他讲述荣格分析心理学的发展,原型心理学的创建及其寻获心灵的努力,深受其人格魅力的感染。
詹姆斯·希尔曼具有传奇的一生,这正是心灵的自主性和真实性的体现。他生于1926年4月12日,于2011年10月27日去世,享年85岁。
心理分析从业者整合性培养计划
为培养具有国际资质的中国心理分析师和沙盘游戏分析师,洗心岛文化与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设置了一套整合性培养计划——心理分析专业“2+3”课程体系(包括【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两年课程】和【候选荣格分析师3年课程】)。
课程由诸多国内外知名人士和著名学者担纲,其中不乏各领域内的权威导师。
学院制教学;汇聚国内外顶尖师资;设置奖学金体系;提供实习平台
目前,“2+3”课程体系之【候选荣格分析师三年课程】2021级正式开始招生!欢迎大家加入。
点击链接,了解课程详情????
点击链接,观看更多希尔曼演讲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