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古代后宫没有人搞百合(les)?
有女人聚集的地方就有百合,后宫佳丽三千,又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皇上,有跟太监的有跟侍卫的,为什么没有跟女人的??女校都有百合,古代人也是人啊,而且古代有男人好男风,为什么唯独没有百合
真的很抱歉!呜呜呜是我低估了大三的忙,太多的实验和作业了,忙不过来了,这篇文我一定会继续更下去,最晚寒假会继续之前(暑假)的更新速了呜呜呜
是百合文!后面会有百合桥段的!会有小姐姐和小姐姐甜甜的恋爱的(?°з°)-?只不过前面有一段bg铺设一下场景啦~在更新中,尽量每天都会更( ??? ? ??? )
啊终于写到小姐姐和小姐姐的见面了
最近追天盛长歌和局中人,可能断更几天嘤嘤嘤(?_?)
追完剧了,接着更起!(陈坤和倪妮好好看啊天盛长歌好看啊~)
快开学了,开学要考试,最近先复习期末考试啦~考完接着更!(希望看文的姐妹们别抛弃我呜呜呜)( ??? ? ??? )
终于考完试啦!太累了歇一天,明天或者后天开始更新!(希望全过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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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是当朝皇太子?
刚才尚服司的司宫刘姑姑让我将几匹锦布给醉云馆的胡昭仪,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醉云馆怎么走,我忘记了,然而我不敢告诉刘姑姑,因为她前日刚告诉过我各宫的方位,我不想惹姑姑生气。
沿路见到两个宫女,两人聊着话,话里话外仿佛也要往醉云馆的方向去,我便悄悄跟在她两人身后。可是跟我模糊的记忆中的方向又不一致,我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回头。
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我吓了一跳。我瞟了一眼对方,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男子,他并不是站的很直,而且面容倦怠,可是就有一种自然天成的贵气。平心而论,他是美貌的,眉眼清隽,身形瘦削,只是神色很不好。
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男子,又能进内宫,又没着内侍或侍卫的服饰,想必身份贵重,连忙低头跪下道“小人鲁莽,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恕罪。”
他没有动怒,苍凉地笑了笑,“阁下?姑娘还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我担不担得起一句恕罪?”
我不敢抬头,心中猜测着他的身份,刘姑姑给我讲过可能出现在后宫的几个未成年的皇子的样貌,那他或许是某个回京的藩王?然而藩王述职,总会提前有风声,我虽当差时间不长,有藩王回京却没听说过,也不太可能。那是哪位后妃的亲属?听说皇帝若是允许,后妃的亲属偶尔可以进宫探视…
“快起来吧,你还拿着布料,该送去哪便送去哪吧。”他淡淡地说。
“谢…”我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赵王”他说,随后不易察觉地自言自语补充道“或者说,皇太子。”
他居然是赵王?或者说,是皇太子?宫里无论是姑姑教的,还是各路流言,都对他的描绘甚少,可能是常年不回京,大家都忘记了这位藩王的存在。可是一位常年之藩的藩王,若要回京,怎么会闷声不响呢?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赵王为什么会说自己是皇太子呢?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
“谢殿下。”我想逃跑,不全是因为害怕这些“在上位者”,更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气氛格外沉重。
我站起来抬眼一看,那两个宫女早就不知所踪,我还是不知道醉云轩怎么走。
赵王微微一拂袖,继续走他的路。没走多远,回头看了看,发现我还在原地,我连忙低下头,想往反方向走,“你去哪?”他声音还是淡淡地,像一片死水,没有起伏。
“小人去…醉云馆。”我转向他,低头恭敬地说。
“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走?”
我没敢说话。
他并不急,还是平淡地,我也去,你跟我来吧。
我道了谢,静静地跟在他后面,他话也很少,一路上只问了我一句“是新来的宫女?”
我不敢多嘴,只说“是。”
他既然要去醉云馆,想必是胡昭仪所出,我不做多想,只想到了之后放下布匹走人。
这是我第一次来醉云馆。
我才进宫几日,知道陛下的嫔妃并不多,也听姑姑讲过各位嫔妃的位份,我站在门口,其实心中有些好奇胡昭仪长什么样子,但是不敢多停留,正要将布料交给门口的一位宫女姐姐,赵王便接了过去,“我来吧。”
他也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宫女不必通报,我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他便轻飘飘地走了进去。
我回到尚服司,心中却感觉憋了一件大事,晾晒衣物的时候心中想着,吃饭的时候心中想着,走路的时候心中也想着。
天擦了黑,姐妹们忙碌了一天,都回了厢房,刘姑姑没回来,她的夫君刚刚由御医院的院判升为院使。
我没有回厢房,我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转悠。跟我前后脚入宫的姐妹苏满晴见我没回去,便出来找我,看我在院子里徘徊着,就凑上来“怎么不回去?不早点睡明日卯时起得来吗?”
我摸了摸她小猫一样的头,没说话,我知道其实她也还不困。
她陪在我身边慢慢走着“瑞香你不知道,到了这的这些天,我每天都能听到好多各种各样的传言,我以前还以为宫里森严,不许传闲话,没想到这比哪里的流言都更多。”
“都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言官们逼着陛下立储,有人说要立荆王,有人说要立赵王…,还听说陛下以前当皇储的时候无比深情,几次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得到那个胡昭仪,就是醉云馆的胡昭仪。”
“满晴,这些话不要跟别人说起,宫女议论君王,这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罪名。”我为她的口无遮拦有点担心。
“我知道,就是因为跟你,我才说的。”
“满晴,我好像…见过那个赵王。”我真的很想忍住,可是侃大山的开口一旦被撕开,就是不容易打住的。
她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他长什么样子,听说是要…算了,那你有没有…对他有什么动作?”她看着我迷惑的眼神,急道“入宫的女人,哪个就没有点美梦?能被今上或哪个王看上,那以后的日子可不止舒坦了一点,就算能与御前的护驾侍卫凑成一对,也是不错的。”
“侍卫也就罢了,咱们只是宫女内人,嫁给王工贵族,顶天了做个妾,何必呢?”我心中想着,我绝不会给人当妾,如果姑姑或者哪个娘娘提拔我,我能当个司宫,正经嫁给一位御医或者侍卫都是好的,像姑姑那样,虽然夫君只是在御医院当差,却夫妻恩爱,这是最重要的。
苏满晴显然被我的想法震惊“你糊涂!嫁给侍卫还不是过穷酸日子?做妾怎么了,你看看王贵妃,也是个妾,还不是盛宠的妾,还不是过儿女双全,锦衣玉食的日子?”她议论贵妃的时候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她悄悄附在我耳边说“下次你要是还能见到赵王,你就…”她开始教我无数条如何吸引赵王的方法,什么告诉他上次见过他之后就总梦到他啦,什么走过他身边冲他抛个媚眼啦…
不知道这十六岁的小妮子从哪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
我真的不敢,看见那些琼楼玉宇里的人,我命先吓没了半条,在不跟他们有原则性冲突的时候我只想听话,好好活下来。
我严肃地告诉她,保住脑袋,比那些美梦都靠谱些。
我知道无论是赵王与荆王夺嫡,还是皇帝宠爱哪一位嫔妃,其中由于逼迫或是感情,都与我无关,他们有一片花园,有人赏花,有人斩花,有人葬花,而我们只是地里的蚯蚓,只负责让花朵更娇艳罢了,他们若是一个不高兴,便能碾死一只蚯蚓。做为一条蚯蚓,最安全的自然不是妄想变成一朵花,更不是变成一个赏花的人,而是松好土,养好花。
我们又散了一会步,就回厢房睡觉了。
第二日,皇帝下诏,赵王不再之藩,封为太子,册封典礼设在十月中,荆王过了太子册封之后便回藩地去。
一个月后,我被调到了醉云馆。
胡昭仪并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她说缺人,我是被随便指派过去的。
我依旧谨小慎微地当着差,进了醉云馆,我发现皇帝与胡昭仪的相处有些奇怪。他对她很好,可是又不好。他可以在有刺客闯宫的时候不顾性命安危拼死保护胡昭仪,却也可以在太子行差踏错一点点的时候在醉云馆里掐着胡昭仪的脖子质问她怎么教导儿子,事后又百般道歉。而胡昭仪是个很好的人,她清醒又坚强,她会酿酒,也懂很多诗书。
我本来分不清这几个皇子的名字,后来分清了皇太子叫萧阖渊。
当他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的时候,他说“罗瑞香,云薄罗裙绶带长,满身新裹瑞龙香,你这名字雅趣。”
萧阖渊当了太子以来,日子越来越难过,他时常身上带伤,又时常愁思满怀,又时常身心俱疲。他来醉云馆的时候尽量掩盖自己的伤痕和愁思,可是胡昭仪总能看穿他的逞强,然后心疼。
他有时与我聊天,他坐在醉云馆院子里的石墩上,让我坐在另一块石墩上,一开始只是聊些宫中无关痛痒的传闻,或者是邸报上一些京中趣事,后来有一次我看他走路一瘸一拐,不小心脱口问他为什么受伤,然而刚问完我就后悔了,不过想到他也不会告诉我,我又平衡了一点。
我没料到,他居然全都告诉了我。他刚听见时一愣,随后苍凉地吐出两个字“抉择。”然后他慢慢给我讲了各中缘由,这故事涉及了好几股势力,我没太听懂,大概就是他的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犯了事,怕是要永别科举,前程尽毁,他求皇帝对他的朋友从轻发落,皇帝让他选,要么好朋友为了他,从此与仕途无缘,要么他把罪名扛下来,会被判打二十棍子,而且会被他的好朋友误解。
他平淡地讲了出来,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我只纳闷为什么一个人要这么为难自己的孩子,他明明是君王,天下都是他说了算,为什么不能摆平自己的孩子一点错处,但是一想到国君真正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于黎民百姓,却也是一桩好事。
却还是有些心疼他。
自那之后,他也有时会告诉我一些他觉得委屈的“抉择”,皇帝对萧阖渊,真的极尽杀人诛心,我才知道,上次那种能选择伤害他自己的选择,已经是很大的仁慈了。他让他选是不娶自己不爱的女人还是他母妃的晋升,他让他选是花费了大量心血的政绩另属他人还是自己名声的清白,是议政但是被怀疑摄政过多还是撒手但是被怀疑无才无能…
他让他选择了很多两边都不想要或者两边都舍不得的东西。
他每一次都竭尽全力用自己所剩不多的东西换取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
我才知道,原来当皇太子,当君上,当在上位者,当琼楼玉宇里的人,也可以是一无所有的。
而有一次,天心月圆,清风带着荷香抚起他的衣袂,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有这样一个人,他愿意为了她,尽余生之慷慨。
本来应该很美的画面,脑子生锈的我并没有即时反应过来这是诉衷肠,我甚至以为他爱上了他的皇帝爹给他纳的那个安南贡女。萧阖渊二十六岁了,嫔御却只有两个人,都是皇帝给他塞进来的,一个是个大官的女儿许淮茵,说是十分爱慕萧阖渊,我有点纳闷,萧阖渊当太子前,名声实在是不大,一个在京官家姑娘,又不可能见到“赵王”,她从哪爱慕的萧阖渊呢?不过许姑娘跟萧阖渊一起来看过胡昭仪,她高挑身材,圆脸弯眉,倒也清秀讨喜,率真可爱,倒是有点像苏满晴其人,不过不如满晴古灵精怪。另一个是前几天才来的安南女子阮顺贞,这个姑娘我尚未见过,只是听说安南的女子都美得很。
我歪着头认真的问“是谁啊?”
他一愣,显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沉吟了一会说“瑞香,我本想等到我地位稳固了,或者不再有后顾之忧了,在向你表明心意,只是朝局瞬息万变,朝堂风云历朝历代都没有平息过,而有缘之人近在眼前,赤诚之心就在咫尺,我不想辜负了。
若是没有你,我怕是会憋死,我有时委屈受不住了,我跟你说,你就会宽慰我,我真的很感谢,我想保护你,也想…陪伴你。你若是愿意,我会用我的所有护你周全。”
我心中一紧,我难道对他就真的不曾心动吗?胡昭仪懂保养,一个月前,皇后头疼,要胡昭仪连着五日给她送去一些莲子银耳汤,胡昭仪便差我去,谁知第五日的汤皇后喝下后恶心呕吐,让御医院急诊才控制住了,到现在已经康复了。萧阖渊知道不是胡昭仪干的,也不是我干的,皇帝想杀死我给皇后一个交代了事,萧阖渊跪着哭求让他彻查,说我一定是冤枉的,这是他第一次违抗皇帝。
皇帝在醉云馆冷冷地说“查?查谁?若查出来是这婢子还可以打死了事,若查出是你母妃怎么办?若是没查出来又怎么办?朕的妻子被人毒害,朕却没法惩戒,朕对你嫡母,对朝廷,又怎么说?”
他拼命哭着抓住皇帝的衣角“爹爹你知道不是母亲干的,母亲和娘娘关系很好,她们真的情同姐妹,她又怎会害娘娘?若真是母亲害了娘娘,她用这样直接的手法,岂不是白白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是她,她就是个宫女,她害娘娘干什么啊?爹爹…”
“那不然呢?是你干的?谋害嫡母,是死罪。”皇帝说完有了一瞬间的悔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萧阖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没想到皇帝会说这样的话,在皇帝心中,他萧阖渊就是个冷血的弑母之人吗?
他愣了半晌,重重磕下头去“陛下如若要治臣的,或者治她的罪,那便是我干的,是萧阖渊罔顾人伦,心思歹毒,请陛下赐罪。”我一直低头没有说话,无论这是君王之间的对话还是父子之间的对话,都不应该有我一个宫女插嘴。唯独听见这句话,我全身一颤,我觉得萧阖渊真的害怕被他父亲赐死,而皇帝是真的知道不是萧阖渊,只是逼他选择而已,甚至皇帝可能知道,不是胡昭仪,亦不是我。
皇帝开口便叫人害怕“朕的太子谋害皇后,说出去,你的脸不要,连朕的脸一起不要吗?”
我并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开口,我怕说了话也没有用,可是我不能看着自己和萧阖渊都送了命。
我努力冷静下来“若是陛下疑心,请陛下明察,查不出或者查出的结果陛下心中介怀,便权当是小人干的,请陛下明察!”
皇帝声音又冷了几分“你为太子开脱,你一个婢女,开脱的了什么?只要查出是东宫的人,他就脱不了干系!”
这时是皇后听闻了风声赶来,为萧阖渊,胡昭仪和我求情,说她只是自己吃坏了东西,不干胡昭仪的莲子汤的事。
可是那天我刚出中宫的门,就听见她的异声了。她就是喝汤中毒的。我本来要进去看看皇后如何,我还未进去,中宫的宫女已经跑了出去找御医了,我一路小跑跟这,直到听见皇后诊治及时,暂时无碍的消息才走开。她为我们求情,她真是个好人。
萧阖渊那天的举动,我真的感动了,我大概从那时起,也有一点心悦于他。
可是还是我的基本原则问题,我不愿做妾。
我不愿我的夫君的妻子是我的主子,我不愿意我家的日子过得好与不好,被别人把握在手里。我不愿把日后活的舒畅当赌注去赌这位当嫡妻的女子是和善温婉的。
就算是当太子妃,我一介宫女,势单力孤,如何当太子妃?他是太子,赌输了也不会丢了性命,可是我不一样,我不敢。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与他相守的
他凭栏而立,纤长的手指轻轻颤了颤,看着我。
我想,我愿意,可是我也害怕。
我斟酌了一下,绕着弯道“伉俪佳偶,首要门当户对,殿下贵为太子,殿下这番话砸在小人头上,怕是先折去小人一般的寿数,如何担得起?”向他低身行了礼,便想转身仓皇逃去。他一把拉住我,只有一瞬间用力,他察觉到之后便松开了我的手“我想先问一问你的心意,你若是对我无意,我绝不勉强你,但是如若你心中有我,我…也不一定完全没办法,我知道你不愿意做小,我让爹爹为我举办选秀,你放心…爹爹也不会让我的太子妃是权臣家的女子,正好可以不受那些官家女子的姻缘,太皇祖母也是宫女出身的,我也只要…要你做太子妃。”
我手脚都在打颤,脸却烧得通红,还好夜色朦胧,没让他看出我的局促。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他道“殿下实在不必为了小人去招惹陛下。”对他行礼,转身逃跑。
他如今处境,也很不安,两个不安的人,若是想保护对方,就都会更不安吧。
我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他看了一整晚月亮。
他大概有时候,或者很多时候,不想当太子吧。
从那之后,我开始回避萧阖渊,我不敢见他,感觉有点愧对他。
苏满晴有一日来醉云馆找我,她再门口探头探脑,被醉云馆的宫女携月姐姐呵斥了两句,差点吵起架来。我连忙跑去赔笑脸说好话,将苏满晴拉了出来,她一年前就被调到景平苑去服侍王贵妃了。
她小道消息一向最灵通,她告诉我最近皇帝总是责骂一位朝臣,还贬了职,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的。
我说“朝臣出京入京,再正常不过,是哪位朝臣,贬官能传来传去的?”
苏满晴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东宫太子府里那位许娘子的爹爹。”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我突然想起那天皇帝说,只要是东宫的人,萧阖渊就脱不了干系,心中有了一点疑影。
她还跟我聊了一会,她最近几次撞见一个御医院的少使,跟我抱怨“我每次去御医院取药他都拿错药,然后追出来找我换药,你说他要是连药材都记不清,不如不要做御医,也就是在御医院,给他派的差事是抓些药材,若是他当个郎中,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病人。”
我却隐隐觉得,这位少使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多看见她,多跟她说说话。毕竟御医院,也不是随便谁想进就进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满晴总说我是呆瓜,对男女感情不上心,如今我倒是比她敏感些。
她又叹了口气跟我说“瑞香,我现在还是觉得,做不做妾有什么?只要有一个人,他能做我的依靠,能在危难时不抛弃我,真心待我,于我一心,就够了。”
我笑话她“你看看,两年前还说只想为了吃穿用度嫁给王公贵族,怎么越活越天真起来了?”
她不说话,只做出一脸倔强的表情,用表情告诉我“这不矛盾!”,我觉得她可爱极了。
我以为她是与那位少使两情相悦,才有了今日这番“高谈阔论”,然后我发现我错了,当然这是后话。
醉云馆虽然不奢华,可是也比尚服司的待遇好多了,不仅月例多了,而且醉云馆宫女甚少,在厢房是一人一间。前些日子,每日一到人定时分,我的屋子都会有几声敲门声,我知道是谁,可是我装作睡着了。他只敲几下,我以为我不出来他就离开。
今晚他敲了门,我还是没有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满晴的话在我心里转来转去“只要有一个人,他能做我的依靠,能在危难时不抛弃我,真心待我,与我一心…”
我的心里是他坐在院子里石墩上对我笑的样子,是他对皇帝说杀他不要杀我的样子,是他凭栏而立,满眼都是我的样子。
我觉得他已经走了,可是我想明白了,我想陪着他,也相信他能护着我,我也有了一个,想要尽余生之慷慨的人。
我没有等到明天他敲我的门,我明明觉得他已经走了,却还是披上褂子冲出了门。
结果他还在。
初秋的天气渐渐凉了,他衣衫单薄,仿佛要融入这苍茫的夜色。他看见我出来,突然慌了神。我突然有点想哭,却对他笑了笑,他也没说话,紧张了一会,又放松下来,像长舒了一口气。
他也微微笑着,他的眼里没有泪,但是眼神在哭。无言是最好的倾诉。在那一刻,我觉得万物化为泡影,只有我们两个相对于天地之间。
当情绪都冷静了一点,他对我说,晚上凉,快回去睡觉吧。
我说,我要看着你走。
他慢慢地走,没有几步便回头,我张口欲说什么,他抢先道“我都明白。”
他消失在苍凉的夜色里。
在那之后,他平日里似乎稍微开心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苍凉,我身无长物,只好时常送他一点我粗制滥造的绣品,他收到的时候却很开心。
他跟皇帝提及想选妃之事,皇帝没有阻拦,便交代给詹事府让去办,他还没来得及谢恩,皇帝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选妃可以,选几个我都不管,不过太子妃的位置,不能由权臣家的女子来当,可是也不能是庶人,你府里的许氏,父亲多少还是个少卿,若是要庶人甚至奴籍女子压过她,可太不好看了。”皇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记得上次萧阖渊拼命想保下我的心情。如若萧阖渊只是想纳我当个侍妾,便不必大费周章选秀,而萧阖渊这么说了,皇帝大概是也猜到他想正经八本的娶我了。
萧阖渊又求了几次,皇帝直接轰他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萧阖渊来看胡昭仪只是速速进去速速出来,我能猜到,他没搞定皇帝,他在躲着我。我想告诉他,这没什么,但是还是觉得,话语总不如行动让人安心。若我去选秀,必然要先告知胡昭仪,我走进她的寝阁,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两年来,皇帝与胡昭仪的关系日益恶化,而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也总是冷着脸,他一来便冷言冷语送他出去。而皇帝越来越少踏进三宫。他好像越来越孤独。胡昭仪也越来越沉默了,有时我见到她在哭,就连忙过去关心她,可是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哭,她只会尽快拭干泪水对我笑,说没事。我担心她,就去问携月,携月说她也看见过昭仪流泪,还见过她夜半三更点起蜡烛,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胡昭仪坐在桌前随手写着些诗句,见我在门口徘徊,就教我进来。
她问我怎么了,我目光躲闪,不知该怎么说。
我正待跪下,她只是扶住我,我便站在她面前。
我不是怕她会认为我勾引她儿子,她不是那样的人,我怕她身边熟人再少,会更孤单。
她说“瑞香,你想当渊儿的娘子,对吗?”
我点点头。对着胡昭仪比对着皇帝放松太多了。
她也点点头,拉着我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想进东宫,需得知道,他在储君这位置,是不得进退的,进有陛下,退有荆王,你要护着他,劝着他,心里要清楚,不可让他做傻事。我也不是不知道,他对许氏,阮氏,都只能谈上个敬重,对你可算是言听计从。”
我看着她,也点点头。行礼道“谢昭仪。”
从那之后,我觉得胡昭仪似乎有了盼头,她在等什么东西。
我还跟刘姑姑说了我要去选秀,她对我还挺担心,叹了口气“我也不跟你说外话,若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定不许她选什么秀,当什么太子妃,太子妾,你非要走这条道,日后真得万事小心啊。”
我笑到“姑姑的女儿不是已经定了亲嘛。姑姑关心我,若是我出息了,一定奉养姑姑。”
最后我在想告不告诉满晴,这丫头嘴没把门,若把这消息散到皇宫各处,我别说选秀了,做人都难。
我还没去找她,她先来找我了。
这一次她真的告诉了我一件惊天消息。
这妮子和国朝公主搞上了。
就是王贵妃的女儿,隆安公主箫玉晗。
国朝共有两个帝女,一个是一位美人所生,兴安公主萧玉旸,是萧阖渊的二姐。而隆安公主是他的七妹,据说七公主样貌美艳,又有才情,皇帝对这位幼女更是格外宠爱,我们入宫那一年,正是隆安公主及笄。如今虚岁也十八了,还未选驸马。
有时昭仪差我去景平苑送东西,可是我却没见过公主。其实昭仪与贵妃几年前还交往甚少,毕竟贵妃是荆王生母,两个后妃虽然和善,荆赵夺嫡的时候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后来王储确立,两个后妃关系反而缓和,甚至贵妃来醉云馆看过昭仪几次,而昭仪也会差我给景平苑送些东西。
我用力拉着苏满晴的胳膊,本想说“你是个宫女”,后来想起我自己也是个宫女,也要当太子府里面的一个宝林或者奉仪,对她道“你是个女子,如何能和公主相好?难不成你好磨镜?”
她被我捏的龇牙咧嘴“女子又如何?公主姣美倩丽,便是换个男子给我,我也不要。”说罢指着我“你别跟我说什么纲常,什么伦理,一个人能与她爱慕之人长相厮守,这才应该是正理。”
她挣扎出我的手,我担忧道“若是皇帝发现他的爱女与女子纠缠,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
她一脸神秘,凑近我说“皇帝一年来景平苑不过十数次,更何况,在公主搬去公主府之前,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又怎会被发现?其实就算陛下发现,他也不会管。他最纵着公主了。”
我还是不放心“公主总要择驸马。”
她道“公主是君驸马是臣,是驸马去公主府伺候公主,公主想有几个面首驸马都管不了,更何况我是女子,伺候公主寝居,本就名正言顺,驸马如何发现,就算发现也不能如何。”
我想起宫里流传的闲话,说兴安公主男宠甚多,便相信了苏满晴的话,只嘱咐她要小心,再小心,毕竟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了性命,可是苏满晴她这宫里的奴隶,她可不一定。
而我忘了告诉满晴我要去选秀的事,不是不想,真忘了。
我去选秀,最终并无疑问地当了个宝林,萧阖渊为了不把“这次选秀是为了罗瑞香”搞得那么明显,只好给自己讨了个老婆,不是贵家女孩,而是个富家女孩,是第一大药材商张城的幺女张楚彤,虽说是商人,可是暗里朝廷和邻国生意往来却是仰仗他的,确实谈不上什么权力,只是他家产惊人,又常在朝廷有需之秋毁一点家纾难,财力雄厚,为人也算正派,名望也不低。张楚彤二十二岁,在平常人家若是二十二岁还没择婿,便算较晚了。
皇帝对这个儿媳很满意,或者说,对这个儿媳的身世很满意。
萧阖渊意兴阑珊,大婚当夜确实留在了张楚彤房里,不过借势喝了很多酒,躲过了洞房花烛。
第二日便是他带着张楚彤去见皇帝皇后和胡昭仪,然后我们几个良娣宝林去参拜太子妃张楚彤。她不算第一眼看便神魂颠倒的那种绝色姿容,但是气色很好,肤光胜雪,她眼眸很清澈,神色也放松,身量匀称,描了个淡淡的眉,涂了檀色的口脂,显得大气端庄。我早就做好了准备,能当上宝林,已经比宫女好了八百个档次,阮顺贞与我同为宝林,也恭谨的很——不知道是真的安心还是这人城府很深,这位安南来的女子倒是当真尽态极妍,我见她今日郑重的梳妆,大概是很守规矩的,我见她的第一眼都呆滞了,美的不可方物,身形丰腴,宽松的衣袍垂在身上,我隐约能见到她身体的一点点轮廓,当真妩媚动人。媚眼如丝,仿佛能摄人魂魄,朱唇皓齿,她嘴角勾起一个笑,都是这大殿里最好看的一处景象。不过许良娣许淮茵倒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对张楚彤,也对阮顺贞和我。张楚彤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让我觉得以后在她手底下过日子,比较自在。
我们行了礼,互道了姐姐妹妹,张楚彤又叮嘱了几句家规上的话,例如晋升或者逢年过节为宫里备礼什么的。最后她道“我虽虚长各位妹妹几岁,但有些见识不一定比得上各位,若是有做到不当的,各位妹妹也尽管讲,我不喜欢严刑例律,只要各位妹妹犯些不出格的小错,我尽量护着,但倘若谁干了什么大逆良心之事,我便护不住了,宫正司也不是摆设,这不是吓唬妹妹,只是大家都为殿下着想,我也要为大家着想,还是平安相处最是好的,真的有谁看谁不顺眼了,当不成姐妹了,便少走动,少说话就是了,然后谁房里下人或用度不够的,都跟我说就是了。”然后就让我们先张罗自己的寝阁去了。
我走出张楚彤的房间,隔墙听到许淮茵没走,却在屋里与张楚彤对峙“你不过是个药贩子的女儿,我爹爹是朝廷大员,你要是识相,最好之后以后东宫里听谁的。”
张楚彤也不生气“无论东宫皇宫,自然都是听规矩的,难不成还听你爹的?良娣对太子妃讲话,要自称妾,你若是规矩都不知道,不如先学学规矩,再来伺候殿下。”然后叫她的宫女“画屏,送客。”便转身进了屋。
我心生疑惑,萧阖渊对我说过,许淮茵的父亲许士廉是六品官,如何算得上“朝廷大员”?我摇摇头,心中想着许淮茵定是打诳,或是太自大了。
萧阖渊一下子有了四位妻妾,却突然好几日都不踏入东宫的后院了。原来是外征的庞国公凯旋回京,皇帝让萧阖渊忙着参与筹办迎接,我知道,皇帝这是为了让安疆名将跟国朝储君认识认识,给萧阖渊铺路。可是我也知道,萧阖渊不愿意。他讨厌这些被他父亲重用的人,他甚至讨厌他父亲给他的所有东西,包括太子之位。只是已经到了这,没有进退可言了。满朝官员,他只真心敬重詹事府的少詹士叶知秋,因为叶知秋是先太后用了手段放进来的,不是皇帝选的,而且叶知秋负责东宫的一干事务,对萧阖渊照顾有加。叶知秋有个儿子,比萧阖渊小几岁,正在准备会试,据说是个能夺会员的狠人。
而皇帝仿佛也是和庞将军真的关系很好,皇帝见到他,话都说不出来,便流下眼泪来。皇帝几乎从不流泪的。甚至有些话,我原以为他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说——至少他从未对他的儿子这么热切。
庞将军正要对皇帝述职,皇帝已然一把抱住他“卿的文书朕都看了,朕都明白,今日朕只想与卿叙一叙。昭儿呢?没一起来吗?”
庞将军笑道“这小子受了点轻伤,我叫他来,他矫情着不肯。”
皇帝急道“孩子受了伤,亏你笑得出来?”又连忙吩咐内侍叫了御医去国公府给庞将军的儿子庞昭看看。
可是萧阖渊总是三天两头带着伤,他自己又懒得去找御医看。
萧阖渊在屏风后,听到这些话,明明知道皇帝与庞将军交好,也明明知道庞将军立了大功,心中却钝钝地疼了一下。他想走,可是皇帝吩咐他不许走,等会还要出来见将军。
又听皇帝笑到“晚丫头和昭儿都不小了,看上了谁家的小子和姑娘,告诉朕,朕给你的儿女赐婚。”
萧阖渊的心又疼了一下,自己只想要个宫女,他都百般阻挠,如今却问别人的儿女要什么姻缘。
将军道“父母心思,还不就是让儿子娶个好姑娘,女儿有个好姑爷嘛,这两个丫头小子当真拿陛下当伯父,陛下若是觉得有人能与晚儿昭儿相配,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姑娘?”
皇帝跟将军碰杯道“这公子朕没想好,昭儿和朕的玉晗倒是年纪正相当啊。玉晗娇蛮,昭儿稳重,不妨让两个孩子见见面,问问彼此的意思?”
萧阖渊一听与妹妹有关,又警觉起来,想到皇帝与庞将军是真心兄弟,而且皇帝对隆安公祖也是真的宠爱,又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何必去替那些幸福的人操心呢?
萧阖渊灰心泄气,草草见过了庞将军,因为心不在焉被皇帝骂了半天,本来想找七妹说说这事,后来也被骂得没了兴致。
见过庞将军后终于得了闲,直接到东宫后院找我,见我不在,就去找胡昭仪,结果我正在陪胡昭仪,他进来跟我们说起皇帝要让庞昭当驸马,胡昭仪还有一搭没一搭得跟他聊着,我却紧张起来,庞家战功赫赫,如何当驸马?这样强的人当了驸马,满晴和公主怎么办?我找了个由头溜出去,去景平苑找苏满晴。我等了半天她才出来,她出来了也不理我,只睥睨我一眼。
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丫头,你知道你旁边有个活人吗?”
她打开我的手转身就要回去。
我恍然明白了,她一定是怪我闷声当了太子宝林,没跟她说。
我把她拉回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满晴满晴,好姐姐,是我不对,那天我去找你,本来想对你说的,然后你说你和公主好了,我便全部心思都在这上,忘记了,真的,这样,下次得了月例,我请你吃桂花糖糕。”
她还是不理我,不过不跑了。
我继续说“你原谅我,我以后有事定跟你说!”
她又甩开我“瑞香姐姐如今是东宫宝林了,苏满晴不敢高攀。”
我一把抱住她“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在这对你非礼,让公主看到,误以为你有二心!”
她一听公主,便使足了力气挣扎,我却不给她挣扎的余地,只抱着她笑。
她终于泄了气“好了好了,我不计较了,不过我在宫里只认你这一个姐妹,连勾引公主这种没命的事都告诉你,你去选个秀居然还瞒着我?”她攥起拳锤我,我也不躲。
随后我告诉她,庞家的公子可能要当驸马,让她告诉公主好早有对策,看在我告诉她这么有用的消息的份上,她真的原谅了我。
不成想,原来庞昭这厮对公主更是无意,他也心中另有他人,至于是谁,实在无从而知。
庞昭与箫玉晗的见面甚至十分默契——十分默契得看不上对方,但是又互相欣赏,眷属是不可能了,朋友倒是确实当了朋友。
毕竟将军与皇帝都在场,还让箫玉晗与庞昭坐在了一起,两人做出相谈甚欢的样子,随后像皇帝提出,既然如此投缘,那不如结拜兄妹,又因为箫玉晗是公主,庞昭自降半例,两人对皇帝和将军提出,要结义做姐弟。
皇帝和将军当场迷惑。
然后是筹备新年,宫中新来了一位女乐师,叫青姬,听说琴技了得,是国手,一进尚仪司就当了司乐。我听苏满晴说,这位青姬,不仅琴技高明,还是位风姿绰约的尤物。
在东宫过的还算顺畅,只是萧阖渊娶了亲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日日有忙不完的事,张楚彤那里他都顾不上,勉强还来陪过我几次。
他没再和我提起皇帝的事,但是我觉得,他心中空虚了。他渐渐的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都入冬很久了,若不是我时常提醒着,他也记不起来换上厚实衣裳。他像一具躯壳一样游荡在宫里,有时与我说着话就走神了,有时晚上便忘记了中午一餐吃的是什么,有时本来想去看张楚彤一眼,却呆呆的走到门口又忘了来干什么。
他并不日日需要我的陪伴,我便常常去后宫看望胡昭仪,胡昭仪到了知天命之年,倒是更从容了,她也不再空流泪了,她动作慢慢的,去酿酒,去抄诗词,有时还自己写诗填词,携月每半个月都要去拿好些药给胡昭仪熬,她也不问御医,只是自己调些药材配比,让携月看着熬。
皇帝年逾五旬,日日吃着补药看奏章,更少去后宫了,只有该看皇后的日子例行看看皇后,然后一两个月去看看王贵妃和公主,终于他来看了一次胡昭仪,胡昭仪也不惊奇,只是拿出自己做的一碗红豆糯米圆子粥来,要皇帝喝,皇帝道年岁大了,不喜食甜,想喝些枇杷叶粥。
胡昭仪便说自己今天胸闷,不便侍主,让皇帝出去了。
奇怪的是,几日后皇帝又来了,问胡昭仪做了枇杷叶粥没有,胡昭仪道“妾不会也不愿做枇杷叶粥,陛下上次没吃的那碗红豆粥还在那边案子上摆着,陛下若是还不愿意吃,会做枇杷叶粥人有的是,请陛下寻她们去吧。
后来皇帝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因为粥的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胡昭仪只当没有这个人。陛下却突然封她为胡淑妃。
我只事也只能隔岸看着这一切,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各中感受与情感,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我觉得胡淑妃没有真的淡忘所有事,她只是没法子才不得不释然了。
年节到了,这两三年,每年都只能在年节前忙里忙外的布设,这是第一次,看着宫女们忙忙碌碌,我却忍不住,还是在东宫里亲自指指点点,我体验到了曾经刘姑姑年节之前指挥我们的快乐。看着宫女们忙着洒扫布设,我突然想起了苏满晴,我真的很想她了。可是她再王贵妃宫里,若是在中宫,我都可以找个理由去看她,而我是太子宝林,是万万没有理由在景平苑门口东张西望的。
我在院子里闲出花来,纠结再三还是去看看胡淑妃,刚进醉云馆的门,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臭气后来发现,在醉云馆院子里,小梅盆栽旁有一碗生了霉的粥,好像是红豆粥,里面隐约还有腐的糯米圆子。
我进了门,胡淑妃还在在抄抄写写,她见了我,冲我温和的笑着,我尚未说话,她先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并叫屋里的两个宫女出去。
她头发已然白了一多半,慢慢开口“我十六岁认识萧承钥,他说要我等他,他当太子的时候才是真的苦,比渊儿还苦,王贵妃的涛儿是个很识趣的孩子,对哥哥一直都很敬重,后来之藩之后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给渊儿,说自己很后悔与他夺储,当年萧承钥还是太子时,他哥哥萧承铎夺嫡心切,对他穷追猛打,处处挤兑,还叫他的手下一名容貌独绝的男子来诱我,被他知道了,他竟亲自打了萧承铎,后来先皇要他谢罪,他倔着说自己没错,先皇恼怒,将他关了起来,说什么时候认错才放出来,我当时心疼极了…后来他并不服软,还是被放出来了。
后来他的日子越来越难熬,笑脸也少了,对我也不那般好了,我还是很爱慕他,他爱饮酒,我便酿一些性子温和,有些药效的酒给他,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睡在我宫里,醒来后要吃粥,我便熬了些红豆粥,这粥润燥,最养人,他却不吃,说想吃枇杷叶粥,但是当时不是枇杷叶入药入食的最佳时节,我好言劝他,他偏要吃枇杷叶粥,我便用陈皮煮了粥,都是微苦清香,细微的差别我便用别的食材调和了一下,自己尝着,倒是模仿出了七八分,将陈皮捞了出去,诳他是把枇杷叶挑出去了,说这样更不影响味道,我现在想想,他当时一定尝出来是我调的粥,而不是枇杷叶粥,但是他全都吃了。”
胡淑妃目光柔柔地盯着一个地方,不自知地笑着。
她继续道“他为了我拼过很多次命,后来千难万难,他总算熬成了皇帝,他登基典礼过后,便埋了一坛我酿的酒,就在他寝阁边上,他说,以后每十年拿出来对饮一盅,我说,陛下三千佳丽,哪能年年只记得我,他也没说什么,当天就暗自叫人在他的寝衣内侧厚厚地绣了“胡熙”二字,是我的名字,他说,他每日就寝时,这两个字就会硌他一下,让他记得我。
他第一次冤枉我,就是冤枉我毒害皇后,他曾经对皇后很好,与对我不一样,他对皇后,是敬重,可是她对我很好,我怎么会害她?他默许宫正司打我,拷问我,后来发现是冤枉了我,我心灰意冷,他求我原谅,我当时真的不该原谅,可是我当时还小,哪懂这些,看他哭的恳切,说要是我不原谅他,他不如死,我还是不理,他竟真的提起一把短刀便扎向胸口,我吓着了,连忙去救他,他胸口向外冒血,却不让找御医,说他在我宫里受伤,旁人会怪罪我。看他自戕都没原谅他,听到这句话,却一下子心软了。
他对我的好好坏坏,三十多年里,太多苦楚不足为外人道,我如今算是全看清了,他不爱皇后,不爱王贵妃,不爱渊儿,涛儿,治儿,不爱玉旸,也不爱他自己,他的孩儿中,他只真心喜欢玉晗,唯独他爱不爱我,我至今也看不清。他的真实,真实的好,真实的坏,都只对我,他是会为我作很多篇赋的深情公子,也是最负心薄情的男子,这些都是最真的,最贴近他的心的。
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我思量了很久,我想不出来,就做了一碗红豆粥,他若是吃了,就是爱我,若是不吃,就是不爱。我原是觉得,做粥的时候,自然会悟出来,可是他说想吃枇杷叶粥的时候,我又茫然了。
我不想再纠结于爱或不爱了,他爱不爱我又如何呢?我再也不会为他动容了,爱或不爱,我原是最不必在意的。
我原本有我的孩子,有深宫里本来可以作伴的嫔妃和宫女内侍们,有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本来早就应该想开些,过不在意他的日子的,瑞香,我做了一场大梦,却醒的太晚了。我要去,过世上最轻松的日子。”
她停顿了很久,笑着说“初桃颜色,娇柳姿身,窈窕灵秀,姽婳佳人,这是他给我写的第一篇赋中的句子,我笑他文笔粗俗,净是些平白的词字,他说师父没教过他如何赞美女子,他要好好学学。”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心中对皇帝充满嫌恶,一个人的温柔总共只有这么多,他的深情为何不能细水长流?即使没有了猛烈的爱意,也好过激情过后的厌弃。她的眼中又有了光,让我想起半年前,她对着桌案流泪的场景。
我三思而后言,尽可能不叫她伤心,我道“陛下才封了娘娘淑妃,娘娘还是不要太灰心…”
她轻轻嗤了一声“等闲变却故人心,再怎么追悔,也不过是莫及罢了。”
安慰了她一会,喝了一盏茶,她叫我回东宫待着,帮忙张罗年节的布设。
我万万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年节当天,携月着急忙慌地说,胡淑妃失踪了。
按照规矩,我不能进宫过节,可是东宫的晚宴还未张罗开,便有宫人传来消息,胡淑妃不见了。
我不知道,一个大活人,是怎么突然不见的。
张楚彤也听说了,我想去找她,但是张楚彤不让我们去,只叫了些宫女内侍们去四处探听,我不知道怎么和张楚彤解释,又不想违逆她,心急如焚却也只好待在宫里。我宫里统共只有两个宫女,全出去找了,我急得在院子里踱步。
我还是不放心,她为何那天与我说了那样许多话,她为何说要过自在的日子?我不光心中着急,肚肠也如火烧一般,我顾不了许多,趁张楚彤忙乱,溜了出去。
虽然她一定不在醉云馆,我却还是第一个去了醉云馆,消息传到东宫后宫的时候,宫里早就乱成了一团,皇帝大发雷霆,其实也不是发怒,只是心焦,还流了许多眼泪,他这些年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为了庞将军,一次是为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爱不爱的胡熙。
我呼哧带喘的跑到醉云馆,见到了萧阖渊。
他头发凌乱,眼眸和嘴唇都红肿着,像是失了神志的样子,他指着皇帝,神情涣散道“她日日都在想你,她想要你温和,或者放她走,你折磨她,不对她好还不放她走,你就是个懦夫!你就是个吸她的血的痈疽!”皇帝没有打他,只是带着哭腔喊道“你去找她,去找她!”萧阖渊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我有些担心萧阖渊,想了想要不要跟着他,可是还是进了胡淑妃的寝阁。皇帝踉跄着走出屋子,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看到院子里的那碗放了近一月的,早已腐烂的红豆糯米圆子,端起来一口饮下。然后踉跄着出去,我在胡淑妃寝阁内冷眼看着窗外,只觉得他恶心。
那一碗粥,原本干了,后来下了雪,日头稍微暖一些,便又有了水,腐烂恶臭,不堪入口。
他对她,不也一样吗?
一段情,过了年少时的甜蜜,是怎样慢慢腐烂凋零,作成一首岁月悲歌的呢?
他饮下的,是颠簸半生还堪回首的那碗粥,还是自己最无用的一腔姗姗来迟的深情呢?
我不觉得感慨,他若是早一个月吃那碗粥,鲜甜美味,润燥养人,还能与良人解半生心结,道能道的歉,说为时不晚的话语。人生最忌空等闲。
我也有些想哭,我在皇宫时,满晴待我最真,其次便是她,而且三年四载悠悠而过,我也不清楚,在我心中,是苏满晴更重要,还是她更重要了。
我又无端想起苏满晴来,苏满晴率性可爱,爱憎分明,胡熙则是外柔内刚,在我心中,上善若水,便就是最好形容她的。只是这样清亮的一个人,本该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心无杂念,将梅桃入酒,付山水于诗,玉指拈花作画,折柳留情。可是却在金玉牢笼中,痴痴思恋着一个不值得的人,空负了年华,也落寞了所有心情。
她的书案上笔还墨迹未干,纸还是凌乱的,仿佛这个人只是去中宫串门,下一刻便会回来,可是我知道,她多半不再回来了。那么多人,找遍了皇城每一个角落,便是一只鸟,也被抓回来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会寻死。
那她是怎么逃出去的呢?或者说,为什么要出去呢?
大概是反正也无所谓了,见面只是徒增烦恼,那便不如,不要再相见了。
她桌上最上面的一张纸是熟悉的秀气字体,只有一行“既已如此绊人心,诚愿日后不相识。”
当天皇帝就病倒了,御医们说是吃坏了东西,又急火攻心,然而一个年近六旬,本就一身病的人,吃了腐了很久的食物,他要是不生病,我才觉得奇怪。御医调理了几天,食毒便压住了,可是皇帝迟迟起不了床,这是真的急火攻心。阖宫都在找胡熙,皇帝见迟迟没有消息,拖着病体想要去找,扶着墙还没走出大殿,又晕倒了。
我趁着宫里混乱,找了苏满晴,她答应帮我找找,我估计她也会叫公主让公主府的护卫们在整个京城中找找。我觉得有些奇怪,她突然不辞而别,若是皇帝迁怒萧阖渊,后果不堪设想,她怎么会不管不顾就走了呢?我想到皇帝会迁怒萧阖渊,突然担心起我自己来。
萧阖渊会不会…也成为那样喜怒无常的人呢?
他和他父亲的经历,简直如出一辙。
我不愿意背上“痴情贤妃”的牌坊委屈我自己,我不愿意像胡熙一样把几十年热烈的心情冷却在深宫,我不愿意,用我的苦难,换萧阖渊的心安。
我又突然羡慕起苏满晴来。隆安公主宠爱她,对她是真的好,公主从来都活在父母的关爱中,王贵妃是那样一个通透清明的人,她不算计,也不痴情,她只是真的能在现有的条件下过出最好的人生。而公主聪慧灵动,又有一种萧阖渊身上永远没有的落落大方。这样被温柔对待的人,一定也会温柔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
想着想着,我后悔了起来。
我进了东宫的两个多月,只是因为诸事新鲜,又遇到年节,又是胡熙失踪,忙的很,现在静下来想一想,萧阖渊陪我的时间,竟然远远不如我未嫁给他的时候,我失去着他的真心,却可能被他牵连。然而此时我还不知道,后面有更忙乱的事。
胡熙失踪不出一个月,皇帝就驾崩了。
他若是寿数尽了,本就要龙驭宾天,我尚且还愿拜他一拜,他若是因为胡熙而死,我只觉得可笑。
东宫自然也戴了缟素,萧阖渊既要参与国丧,又要筹备登基,又忙了起来,只是先皇去世,我却没看出萧阖渊有一点悲伤来。甚至对登基大典也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机械一般一趟一趟去詹事府,去礼部,去见各种朝臣。本来应该国丧第二天萧阖渊登基,可是皇帝走得突然,大家又多忙了一天,萧阖渊刚刚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批评他的奏章便雪片似得飞上了他的案头。他烦得很,看了一篇便把别的都扔了。可是他依旧不得空闲,上了两日朝,大多都在说会试近在眼前,要他允许他们办,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只是点头,说好,然后早早退潮溜掉。
好几日未见面了,他见到我,对我说三个月后是廷对,要策问学生,他道“朕才不到而立之年,那些学生门有几个比朕年纪小的?更何况他们前半生专攻文章,朕岂能问倒他们?”颜色上不胜其烦,我亦不懂,也不能干政。只是知道,他对当皇帝的耐心一日不日一日,不出半年,可能就要断朝了。想劝他勤政,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然后便是册封嫔御,萧阖渊登基的时候张楚彤在他身边,早早就知道是皇后,然后便是封我们几个良娣宝林什么的。
我成了罗贤妃,许淮茵当了贵妃,阮顺贞当了阮美人。虽说在东宫时许淮茵就比我高,可是现下又封她高位,总让我觉得有些难受。我成了贤妃,第一个想的就是把苏满晴调到我这里,可是苏满晴伺候的王太妃和善,又能陪在公主身边,怕是还不愿意来我这呢。而且太妃的人,我也没资格问,所以想想就算了。
萧阖渊对上朝的热情退去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又断断续续地上了几次朝,过了会试,便死活不再去太和殿议政了。我觉得这样很危险,便劝他还是要上朝的,实在不想管,便叫别的宫女内侍们将奏章誊抄一份,悄悄拿给我和张楚彤看,我们替他忙一忙,他也不肯,我再想劝,他便急得起身“你以为朕愿意当这个皇帝?这是他硬塞的!朕讨厌他,朕恨他,朕恨所有他给朕的东西!皇位,满朝为他效力过的文武,你知道为什么后宫里朕最喜欢你吗?因为皇后,还有许阮二人,都是他给朕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大喊,我气得颤抖,我劝他上朝,还告诉他我愿意帮他看奏章,他却说,宠爱我是因为我不是先皇选给他的?我抬头瞪着他“你的命还不是先皇给的?你现在张口说的每一个字,又有哪个不是他请的先生交给的你?”
他突然颓唐了,复又坐下“你以为过这样的日子,我还真的想活着吗?这条命难道我就那么爱惜吗?”
我不解。
但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看着我,也没再说什么。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因为胡熙,因为我。可是有用吗?我委实疑惑,为何他爱我爱到能为我活下去,却不能听从我的劝谏呢?就像先皇,为何胡熙一走,他活都活不下去,却不肯在胡熙还愿意原谅他的时候,喝一碗粥呢?
他一共自称了几天朕,又不愿意这样叫,还是自称“我”了。
他飘然出去了,那苍凉的样子竟有点像我第一次见他,容颜秀丽,却面无血色。
他又好几天没来看我,他现在竟然忙着为廷对做准备,我以为他洗心革面了,却没想到,忙碌一会,是为了更大的休闲。
我屋里有两个宫女,新皇刚刚登基,后宫都是极尽节俭,以显示天子与国母的爱民之心。然而“天子”根本不知道,还是张楚彤张罗着而已。我的两个宫女都是十六七的大丫头,叫含霜,暮雨。
含霜身形矮瘦,长得也细眉细眼,生得有些黑。年纪尚小,不是绝色姿容,却自有一番可爱的情态,叫人看了便又几分怜爱,她总爱在这衣襟上别一些小小的饰品,她一开始用绢花,后来我看她喜欢,便送了一些小璎珞挂饰或者小珍珠挂饰。
暮雨生得十分文气,长着淡淡的长眉,脸上有棱角,她的眼眸时常带着些忧郁,我看着她,总觉得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玻璃。平心而论,暮雨真的很美,然而却天然带着一种疏离的意思。
我却并不打算叫她改,不打算叫她对我笑脸相迎,事实上,她本来也是极听话的,只是有些疏离,于我,便是侃大山时唠不到一起,闲时也玩不到一起。然而性情随和是好,性情疏离也不能算不好,我只觉得这些女孩子各有各的可爱,暮雨这样的冷面美人,静下来时,倒美得像一幅画了。哪怕她偶尔对我讲话稍有冲撞,我也断断不会计较。
我享受着看到她这样。
含霜自然是更可爱的,她正在洒扫院子,见到一只蚂蚱趴在草上,便俯下身去抓,抓到便捂在手里,一抬头发现我在门口看着她,她对我甜甜地笑,我觉得她憨态可掬,像一只小猫,突然想要逗她,便板起脸来,问她不是洒扫庭院吗,怎么突然捉起蚂蚱了?她一下子松了手,蚂蚱也逃走了,她怯怯地看着我,仿佛快哭出来了。我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
我自己便是从宫女做起的,我太懂做宫女的感受了,若是遇见不好伺候的主子,真是如履薄冰。所以我待她俩尽可能耐心一些。在我看来,都是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的姐妹,互相帮扶着才是最好的。
她俩也是相互关照的,我能看出来,暮雨被含霜的快乐感染着。
她俩应该也是喜欢呆在我这里的,我猜着。许淮茵对待两个宫女总是吵嚷,甚至殴打,短短两个月,张楚彤已经处理了两次许淮茵苛待宫女的事。她还总是找阮顺贞和我的麻烦,甚至是张楚彤,她也不放过。我总是告诉含霜和暮雨,千万不要招惹许淮茵,她惹出的事咱们只当看笑话,可不能跟她当面冲突。
阮顺贞和张楚彤都圆滑,其实难道我就正直到哪里去吗?也不见得。张楚彤的圆滑仿佛是跟她的国商的家世相关,她坐镇中宫,确保自己立正行端,对待萧阖渊也有一点真心,她只是尽可能去息事宁人,用最小的代价解决各种问题,表面上看,她还算游刃有余。阮顺贞的圆滑是我看不到底的,她的笑容并不稀有,她对谁都笑,也笑的很美,我觉得她花容姽婳,却看不透她的笑。萧阖渊也很宠她,自从我对萧阖渊冷淡了一些,他便经常去看阮顺贞了。我甚至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萧阖渊,也看不出她对张楚彤,对我是不是真的友好,甚至这“真假参半的友善”也是她故意做给我们看的呢?
我不知道,只是对她敬而远之,大概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吧,她大概就是不想跟我们有太多的纠葛吧。不过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这个女人真美啊,如果一个人的样貌能用“浓淡”来形容,她的眉眼是最浓烈的眉眼,顾盼生辉又柔情千种,她的身形也是“浓烈”的,即便在宽大的衣服之下,我也能想象出她延绵的山丘一般的玉体。如若我是个男人,大概也会沉醉在她的温柔里,为她一吻去拼命吧。
时日一晃过了廷对,出了榜,状元是原詹事府的詹事叶知秋的独子叶卿安。
这原不关我的事,若萧阖渊是个明君,我也愿意与他探讨探讨前朝事,然而他自己并不拿自己当皇帝。
有一日我觉得闷得很,便说自己想吃些点心,叫含霜和暮雨去尚食司取些甘芋酥来,给她俩留了个字条,叫她们不必来寻我,便自己溜溜达达地散散步。
我对季节的感知仿佛很迟钝,百花都快谢了,我却以为春天刚到。我慢慢地走,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一阵乐声,不像是司音带着一群琴女练习,而是一个人的独奏。我循着琴声走去,来到芍药园中,琴声越来越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觉得欢畅愉悦,却不似年节的乐曲那般俗气,欢畅又不失清新,与这满园的芍药相配极了。古人都说芍药乃花中仙,平日时常见着,也不留意,和着琴声看芍药,各色芍药都像一盏盏彩灯,虽在白日,却也赏心悦目,一片芍药连起来,又像神女裙摆上的装点,整个芍药园,像极了一条神女的裙。华美的罗裙随着风儿摇曳,飘进了我的心里。
走过一个拐角,我见到了弹琴的人,是一位女子,她在芍药深处坐挽琵琶,十分专注,并未发觉我,她身上一袭靛蓝色暗花折枝花纹长裙,身段笔直,姿态雅致极了。未着配饰,青丝松松得挽起,抱着琵琶弹着曲。我只能从侧后方看见她,见不到面容,却被她出尘的仙气惊艳,有点想认识这个芍药深处的琵琶神女,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想打扰这片旖旎景致,此情此景,我怕是一生都不会忘了。
我痴痴望了一会,人,琴,声,花,彼此交融,那仿佛不是琴声,而是芍药的歌喉,而这位琴女,又像是花丛中最亮丽的一朵。
琴声终了,她站起身,我在她看到我之前转身逃跑了。
我回到宫里时,天已然黑了。含霜在门口东张西望,见我回来了,急急跑出来“娘娘怎么去了这样久?暮雨叫我守在这,她去找娘娘了。”
我都叫她们不要来寻我,这两个小丫头真不听话,我知道暮雨只要出去找我,找不到便不会回来,只好拉着含霜又出去寻暮雨。
来来回回绕了许久,我越走越心焦,怎么还不见,怎么还不见?总算在尚仪司门口看到了她,我们看到了一个抽抽搭搭地跑着的背影,还喊着“娘娘,娘娘。”
含霜跑上前去抱住她。
我也快步小跑过去,一路走得很累,拉住她怨怼地问道“我明明写了字条在案子上,教你们不要来找我的。”
我才看到,她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合着,细长的眉蹙着,眸中还含着泪,像花瓣落入春水引起的微澜。
我一下子心软了。
她听到我怪她,愣了半晌,继而表情委屈极了“暮雨未听娘娘嘱咐,知错了。”
我见她这一副样子心都化没了半颗,觉得适才的责怪十分不合适,我伸出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温柔道“我出了门,你们担心我,我回去了,见不到你们,难道就不担心吗?我晓得啦,以后会告诉你们我去了哪,实在要自己去的,我尽量天黑之前回来。少教你们担忧。”
暮雨不哭了,还是抽抽搭搭的,也肯跟我回去了。
暮雨还是不太高兴,我问了几次知道了,她来找我的时候,让许淮茵见着了,她一边喊娘娘,许淮茵阴阳怪气的说些什么“你寻你家娘娘,东西各宫里寻不到,不如到男人的床上去寻,兴许还能寻到。”,还说“你家娘娘若是像胡太妃一样插翅膀飞了,你猜猜皇帝会根本不在意还是砍掉你的脑袋?”
我听着,只觉得气往脑袋上涌。只希望暮雨有苏满晴的伶牙俐齿。
暮雨见我脸色铁青,以为我是听了“皇帝根本不会在意”这一句吃了心,又反过来哄我“就是娘娘在皇帝心里如珍似宝,我们才全宫上下找娘娘,要不然还有活路吗?”
我问“你们难道只是为了不被降罪才来寻我吗?”
暮雨不说话了,抬头看着我笑,故意说“是”,然后仰着脖子向我示威。
我心里一暖。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着,如若我是王太妃,暮雨是苏满晴,她不仅尖牙利嘴,还有公主撑腰,大概是谁都不怕的。想着想着,觉得要是有个女儿该有多好,像隆安公主那样。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萧阖渊又来看我了。
他这几日一直跟叶卿安,就是廷对上的状元混在一起,还给他赐了婚。照例本该先问公主,隆安公主自然不愿意出阁,萧阖渊对这个妹妹还是有些关照的,便问那叶才子喜欢谁家的姑娘,我以为弱冠没多久的少年若是中了状元都是书呆子,这叶卿安竟然还真有心悦的女人,是国子监祭酒贺初年的女儿,我未曾听说过这位贺家姑娘,不过能入状元郎的眼,想必也是很好的。叶卿安也算是痴情,本来弱冠之年也该说个亲事了,加上叶知秋和贺初年官职品级本来也相近,随便定个亲事也是门当户对,叶卿安竟然沉下心,一心考取状元得天子赐婚,给贺家姑娘一个体面,可以说是一往情深。这贺家姑娘若是对叶卿安有情,定是感动不已的。
我对萧阖渊讲了被许淮茵欺负的事,其实她大大小小的冒犯实在不计其数,我大多只当个乐,这是这一次,暮雨敏感多愁,她对暮雨那般尖酸刻薄,我实在生气。
他直截了当得问我,想怎么办。
他这么爽快,我倒是直接懵了。
我说,给她一点小教训,但是不要太严重。
他说好,还说她既然冒犯了我,他日后便再也不会碰她。
他突然对我这样好,我竟然有一种恍然如还在醉云馆时候的感觉。
一晃,日子到了端午宴会,萧阖渊派人悄悄将许淮茵的酒换成了兑了猪胆汁的黄连汤,在筵席上不停得向她敬酒,还叫我们轮流向她敬酒,张楚彤和阮顺贞的酒喝的云里雾里,不明白为什么要敬许淮茵。
许淮茵得了今日萧阖渊第一个敬酒,喜形于色,也不顾礼节,举起酒盅便喝,第一口尝到,还没咽下,便全喷了出来,说自己的酒是苦的。萧阖渊装模作样的叫人去查了查,然后告诉她大家的酒都一样,许淮茵看我们确实喝得自在,便渐渐怀疑自己的舌头出了问题。萧阖渊盯着她,叫她都要喝完,说“佳节本来就配美酒,不可坏了兴致。”
许淮茵又只对萧阖渊惟命是从,只好硬着头皮喝着,喝到反胃,差点在席上吐出来,萧阖渊赶紧叫人把“不胜酒力”的许淮茵送回她的宫里了。听说晚上她悄悄找了御医来看舌头。
我觉得十分舒畅。
后面有端午的琴乐合奏,是端午的新曲目,叫“逢艾香”。我一听,这曲子十分熟悉,然而端午的新曲目,我怎么会听过?我在仔细看那领头弹琴的司乐,竟然是那日在芍药园见到的那位女子!虽然那日我不曾见到正脸,但是我能确定,就是她。这种清逸的气质,一定是她。含霜和暮雨站在我身后,我悄悄叫她们二人看这位司乐。
她真是美貌绝伦,她今日着了恰到好处的妆容,眉如远山,目若清潭,肤光胜雪,她干净的像秋日无云的天空,青丝挽就,皓腕如月,一双纤长的巧手拨弄着琴弦。单看她的脸庞,便觉得她眉能达意,目可传情,再看她的窈窕身姿,更是盈盈可怜,玉腕柳腰,又听她的琴声,如仙境中潺潺流水,街巷里啾啾鸟鸣,纤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流转,似嗔又似笑,听到这样的乐声,我渐渐忘却了许多生活琐碎,忘了许淮茵,甚至也忘了萧阖渊,仿佛殿宇之内,只有我与这位弹琴的女子,我全然沉醉于这位司乐的姿容与琴声了。
散场后,我和暮雨含霜回到宫中又一起喝了一杯,她们也为许淮茵罪有应得的下场高兴,含霜这丫头,本来就生得有些黑,喝了酒脸上发红,黑红黑红的,还挺可爱,她喝了酒,话还格外多。
我问她们“方才教你们看那位司乐,你们觉得,她和阮顺贞谁更美?”
含霜立刻道“自然是阮美人更美,陛下为何封她为‘美人’?便就是因为她真是个美人。”
我道“你别胡扯,说真的。”
含霜道“还是阮美人更美。”
我转头问暮雨,她想了想“二人都美,阮美人风情万种,天下难有胜于她的,司乐飘逸清丽,也有一番风韵,若要把二人的‘美’拿出来比谁的‘美’多,那还是阮美人更美一些罢。”
我有点失落,不过没让她们看出来,我还是觉得,再也没有能超越司乐的美貌的女子了。
张楚彤怀孕了。
她去问候太后的途中突然有些恶心,想着见完了太后叫个御医瞧瞧,结果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她便让她的宫女画屏去向太后说明,她的另一个宫女织锦掺着她回去,然后叫来了御医。
御医说,她都有了三个多月的孕了。由于操持各种事务太过劳累,所以走路的时候力气不济,休养调理几天就好了。
我们都去道喜,我是真心为她高兴,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萧阖渊,也是真的想有个孩子。我去道喜之前想着送她什么,我也未曾有过孩子,也不懂小孩子需要什么,便选了今年最好的两匹料子,一匹是水绿色的上等好丝,上头有竹青色的丝的莲花图样,一匹是海棠红的暗花苏锦,让尚服司裁成适合有孕的妇女穿的衣型,就是腹部宽松一些。莲花清美,莲子听着又像“怜子”,水绿色夏天看着清凉,丝穿着也不生热。海棠红吉利喜庆,可以表达我的祝福之意。
阮顺贞献给张楚彤一盒她们安南的密药,说是十分珍贵,孕期涂抹在腹部能防止腹部生纹,她对张楚彤说“娘娘肯收下,不嫌弃妾的东西低劣,妾已然十分欣喜,妾自安南来,这药妾只带来了两盒,涂在腹上令肌肤润泽,不生肤纹,若是娘娘产前不愿用药品,便等产了皇子或是公主之后用,也可消除产妇腹部肤纹。”
张楚彤道“妹妹有心了,谢过妹妹。”
阮顺贞笑着道“能为娘娘尽一点心,都是妾的福气。娘娘注意静养,妾先告退了。”
张楚彤叫画屏好生送她。
我见她出来,与她打了招呼,便进去了。
御医说孕期不宜用妆品,她连平时用的檀色的口脂和眉黛都不再用了,显得稍微暗淡了一点,不过依旧是肤光胜雪,从容不迫。水绿色的衣裳袖子上还罩了一圈水绿色的密织薄纱,我给她献上这两件衣裳,她叫画屏收了,我道了几句御医已经跟她道过数遍的话,什么“需多散步走动”,“需多饮水”等等,她只是答应着,也许还有些不耐烦了,我又跟她闲唠了两句,便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寻思着阮顺贞对张楚彤说的话,只觉得阮顺贞说话真是高明,说若是张楚彤不愿产前用,也可产后用,摆明了告诉张楚彤,她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怀疑,反倒不会让人怀疑她了。
回去之后方是正午,用过午食,睡了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只听见含霜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捉螺壳子”,我叫她们过来。
我依旧躺在床上,懒懒道“屋里闷得很,你们陪我找个乐子。”
含霜高兴道“咱们去捉螺壳子吧。”
我觉得不错,既能玩水,捉了螺来,若是不少,晚上还可以炒了添个味。
我问暮雨“丫头,一起去捉螺?”
暮雨不愿去,她总是看不上这种“俗气”的快乐,我本来也没打算勉强,含霜却拉着她“我和娘娘去,回来分螺吃的时候也定有你的,嘿,你只管吃,不管捉?不行,陪我们玩去!”
暮雨噗嗤一声笑了出啦,也肯跟我们去了。
含霜拿了个竹条编的桶,是上次年节布置的时候放在当时东宫我的院子里的,后来我封了妃迁到了舞雩台,这桶也不沉,便一道拿过来了今日正好带出来。含霜路上和暮雨打打闹闹,我看着她们便觉得开心。
主子娘娘连同宫女一同出来玩水,这景象怕是整个后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芍药园旁边便是映日湖,映日湖的对岸是落英亭,那里时常有一些司乐带着琴女们练琴,也常有一些司仪带着舞女们练舞。
映日湖里有些尚未舒展的新绿色莲叶,蜻蜓一对一对得在湖面上飞着,莲花还没长出骨朵,有轻轻的初夏的风吹来,我吹着风,也觉得有一点热。阳光洒在远处的湖面,像在水里洒下一把金粉。
含霜怕弄湿鞋袜,便蹲在岸边的石头上,伸手探湖里的石壁,摸索着找螺,暮雨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拎着大竹桶,眼睛也巴巴地盯着湖里,我甚少见她这样有兴致。
我也觉得好玩,凑上前去,看含霜手从水中拿出来,顺势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摊开手掌,里面是五六颗不小的螺。她得意地看着我们,笑得眉眼弯弯。
我玩性大发,叫含霜从那石头上下来,我从未在湖中摸过螺,现下也想试试。
暮雨担忧道“娘娘蹲在这石头上,若是掉进湖里,岂不危险!”
我却没顾那么多,只道“无妨,我会水的。”其实我不会,这时我意识到,我宫里应该多几个内侍,含霜和暮雨都是小姑娘,干重活粗活很不便宜,比如此刻,我若是掉进湖里,任她们两个想把我救上来,怕是很难。
不过想来映日湖也浅,统共淹不到我的腰,我便不怕了,一只手拉着暮雨,学着适才含霜的样子,另一只手在水中摸索。湖水清凉,将手放进去有一种微妙的舒适感,小小的浪花迎着我一排排地跑来,水中还有些藻荇,随着水波摇摆着。
我摸着水中的石头,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只螺。
大概是含霜方才将这附近的螺都抓完了,我不信邪,要顺着湖边再找一处岸试试。
我们往落英亭的方向走了一段,渐渐听到那边传来了一阵琴声,依旧是琵琶,与上次在芍药园不同,这一次是许多琴女的合奏。我不禁想到了那位芍药园中在百花深处弹琴的司乐,她会不会也在这里呢?
含霜看我总往亭子的方向看,便问我在看什么。
我含糊推脱了一下,便继续走向能抓螺的岸边,这一次我摸上来许多的螺,也不知为什么,这一片的石头上爬了满满的田螺,摸了大概三十多只,我的手都泡出褶皱来,也意犹未尽,我再往深处探,竟然捡到一只很大的青螺,有我的小半个手掌大,我喜出望外,跟她们两个笑了许久。
正待站起来,我的腿已经麻了,我被暮雨搀扶,呲牙咧嘴地慢慢站起来,含霜拎着桶叫暮雨也试试,暮雨难得今日有如此雅致,我从含霜的手中接过桶来,叫她只管拉好暮雨,我拿着桶,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得往落英亭看去。
我对她俩道“你们玩着,我看看那边的石头,不走远,即刻便回来。”
朝着亭子走去,那边琴声还在响着,迎面却走来一位女子,也算不上走,倒像是小跑着,我的心怦得震了一下,虽然离得尚远,我却觉得她像极了那日端午晚宴领头奏曲的司乐。
我还未敢确定,心中已然慌乱起来,我很想问问她的姓名,年纪,想问问她为何在芍药园中独奏,想问问她愿不愿意与我结交…
但是我又怕。
再说,我是罗贤妃,她是司乐,何来结交一说?
我放慢了脚步,正胡思乱想着,她竟然远远地叫我。
“这位姑娘!”
她在叫我吗?我回头四下望了望,暮雨和含霜在远处,四周更无旁人,她喊的定然是我了。
我觉得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索性快步小跑到我面前。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恕小人冒昧,看着姑娘觉得十分面熟,又有几分亲切,便厚颜来问问。小人青姬,是尚仪司的一个小小司乐。”
她真是美啊,我看着觉得她比我长几岁,她的眉并不很细,两端恰好被她垂下来的细碎的秀发遮住,她的眼眸微微上扬,像会说话一般,她下颌稍尖,肤如凝脂,面容有点狭长,却又恰到好处的承载着这份美貌,她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闪着光。她对我笑着,那么美,真当得起一句“闭月羞花”。我从前以为阮顺贞笑起来是最美的,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最能摄人魂魄的笑了。我记得以前胡熙在宫里的时候给我讲过妖的故事,说妖大多会化身最美貌的女子,魅惑人心,我想,最美的妖,大抵就是青姬这样了吧,可是她的眼中又有着妖不可能有的清澈。此番近近地看着她,我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来,我本来想着要沾水沾泥的,便未着妆容,也未精细得梳头,随意穿了一件淡鹅黄麻布裙,现下还满头的汗,手中还拿着一只装了许多螺的竹桶…我局促起来了。
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若我说我是妃嫔,她会不会感到与我隔阂?我又不愿骗她,看着她清澈闪光的眼睛,我便不可能对她说出诳语。
我知道也对她笑着道“我是罗瑞香,这位姐姐我也觉得甚是面熟,原来是青贵司乐。我有耳闻的,年前便听说过,贵司乐琵琶技艺了得。”
青姬惶恐道“罗姑娘抬举,小人万万不敢当。不过是弹了多年,艺痴者的技有一点点良罢了。可否问问罗姑娘在宫中任何差事?”
我有点怅然,最终还要说这个,勉强笑了笑“我担着日日等着今上来看的差事。”
青姬一听,先是楞了一下,估计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乱头粗服的女人竟然是个后宫娘娘,随即便要跪下行礼,我连忙拉住她“今日只是私下见面,姐姐何必做这样多的礼数?”
她又是微微一愣,大抵是听我叫她“青贵司乐”已然惶恐不已,现下又听我唤她“姐姐”,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既瞒不下去,又不想辜负了这样一次难得的相会,便一股脑死乞白赖地全说了“我在后宫的舞雩台,青姐姐若是闲来有兴致,大可去找我说话打发闲暇。或者…若是我来找你,姐姐可介意?若是我来找姐姐,姐姐在教习或是练琴,也大可不必管我的,这样可算打搅了姐姐?”
她更惶恐了,着急道“罗娘娘何出此言?什么你找我我找你的,小人只是个司乐,如何敢教娘娘贵步临贱地?又遑论什么‘打搅了小人’?娘娘折煞我!”
我是真心对她有好感,见她这样,心中钝钝一痛,柔声道“姐姐原来是介怀我是妃嫔,我适才说我担着日日等今上来看的差事,若是我不做这差事,姐姐是不是就能待我亲近了呢?”
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拉过她的手,淡淡一笑“等他来看?这等与不等,原只在我罢了。我不愿等了,便不担这差事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晃了眼,竟觉得她有像是舒了一口气似的。
背后仿佛传来含霜喊我的声音了,我回头一看,她和暮雨各捧着一张荷叶,荷叶里大概是刚刚她俩的“战果”,我心里有些纳闷她们为什么不用竹桶装。
含霜快跑了几步,来到我身边,暮雨也跟来了。我对她俩道“这是青司乐。”她俩一脸糊涂,规规矩矩地对青姬行了礼,我问道“为何不用竹桶装螺?”她俩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像是在憋笑。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桶教我拿走了。想到青姬还在,我脸上一红。青姬好像被逗笑了,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俩来了,我也不好再跟青姬逗留,便道“青贵司乐先忙,本宫叨扰了。”
青姬也甚有眼色,规矩地对我行了礼,两个小妮子也还了礼,便随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许淮茵的住所,老远便听到许淮茵的声音,大概是在责怪她的宫女,隐约听见她怒道“什么桃花饮,我看你便是故意的!犯了我的讳,难道你还无辜了?你这般恨我,要生吞了我吗?混账蹄子!”又听到一记巴掌声。
这桃花饮我也有,是几天前尚食局给各宫送的,说是用了新的方法,将今年初春的桃花做了酒,十分美妙,我尚未喝,还摆在宫里,我想了许久才明白“饮”字与“茵”字谐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她十分无理。
含霜拎着竹桶,小声惊道“那我们捉了这样许多田螺,还要带回去吃,是不是也冒犯了娘娘!”
我哈哈一笑“宫里哪里来了这样的规矩?姓李的主子宫里难道还不能吃李子梨子栗子了?关乎名讳的,只有不能出口冒犯皇帝的名讳,和宫女内侍们不得用主子的名字作名字这两条。许淮茵不过是没事找事罢了。”
暮雨舒了口气道“像婢这样的人,还好没分到许贵妃宫里,要不然哪里还有一天活头?”
含霜跟道“还是娘娘好。”
我都被她们夸得飘飘然了。
张楚彤怀了孕后多调动了些人手到中宫去,我宫里一个内侍都没有,是一开始张楚彤宫里一共三个宫女,我是做妾的,自然不愿意越过她去,这下她增加了下人,虽说是因为照顾她的身孕,我却厚着脸皮禀告了她,她也大方,给我多调了一个内侍一个宫女。小内侍十五岁左右,叫朔子,小宫女稍大些,与含霜和暮雨差不多大,叫素商。
朔子勤快得很,也眉清目秀的,对三个姑娘见面便点头笑着叫“姐姐”,他虽然年纪小,却比我们更懂玩,教我们双陆,投壶等等,我们都很喜欢他,尤其是含霜,天天缠着朔子,让他教自己九连环,就连不爱玩的暮雨,偶尔也一起看看玩玩。素商却总是怯怯的,像是一幅生怕行差踏错半步的样子。
暮雨虽然有时也玩,却更多是在闲暇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任蝴蝶落在之间,任风将柳叶吹上衣襟。她的真心总是表示得十分含蓄,若不是上次她跌跌撞撞地哭着找我,我也并不知道她是真的关心我。其实我知道,她大概是离不开含霜的,总是含霜拉着她一起玩,若是没有含霜,她不知道会有多孤独。
自从上次拾螺过后,我日日都想见青姬,却因为上次没听青姬明确说我可以去找她,又不太敢去。便教暮雨去尚仪司给我悄悄寻来一本琴谱和一把琵琶,有空便学上一会,想到青姬便学一会。
反正萧阖渊现在基本不来后宫,只喜欢没日没夜得和叶卿安待在一起。若不是我知道萧阖渊与叶卿安两人都不是断袖,难免要怀疑他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了。我觉得很纳闷,他的皇后有了身孕,他竟真的一次都没看过。连赏赐也未尝有过一分一毫。而对我,他也有两个月没来看过一眼了,我亦懒得去找他,我觉得很奇怪,许久未见,我竟然并不想他,我只觉得和含霜暮雨素商与朔子在一起甚是好玩,有时也想想青姬,即便偶尔想起萧阖渊,也不觉得难过。
转眼又两个月过去,我竟然一日比一日想着青姬,明明只有一面之缘,我怎会如此挂怀?
而我弹的琵琶已经有了不小的长进——他们四个一开始还给我面子,不说什么,现在总是我刚一摸出琴谱,含霜便笑盈盈地端来一碗红枣薏仁茶,说我“练琴练得累了”,教我“喝些茶润润喉”,暮雨则跑去院子里去,离我远远的。朔子会凑上来油嘴滑舌道“小人给娘娘变个戏法罢!”素商尚对我有些惧怕,不敢表现出来。
哼,这些人都不关心我,竟知道那我取乐。合该送他们到许淮茵那里当几天差,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正经主子娘娘该有的气度。”
我也就想想,我把他们叫到一块,装出忧愁状道“好孩子们,多少人浑浑噩噩一世荒唐度过,也没有找到一件心爱的事情,你们知道吗?张皇后不是忙于后宫事务,是真的喜欢管理调度,青司乐也是真的喜欢弹琴,含霜喜欢彩饰,暮雨喜欢冥想,朔子喜欢各种把戏,我时常觉得,唯有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喜欢,而如今,我是真的想学学琵琶,好孩子们,莫要取笑我啦。”
一个小子两个妮子都被我骗过了,他们面露愧色,表示日后定不会打扰我,还要全力支持我。
其实我不喜欢琵琶,也不是真想学,只是仿佛多会一点琵琶就会多和青姬有话说,虽然我尚不知道她对我到底欢不欢迎,但是准备先准备着嘛…
我叹了口气,继续翻着琴谱。萧阖渊却进来了,我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来看我,不过来了便来了吧,我放下琵琶,向他行礼“妾请陛下躬安。”
他看起来开心得很,把我拉起来,对我道“瑞香,我处理好了所有事,以后我可以日日来陪伴你了。”
我见着萧阖渊,便想起张楚彤来,我顺势坐下,看着他道“陛下若是得空了,去看看皇后吧,历朝历代未有过皇后有娠而皇帝无赏的先例,陛下这样做,让皇后伤心不说,也会让各路言官诟病罢。”其实我才不知道什么诟病不诟病的,我就是觉得张楚彤会伤心。
萧阖渊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不去,我来见你,你只是跟我说别人的事吗?他们爱说什么便随他们说去,比起被诟病,我更怕看到你现在这样。”
我问,什么样?
“什么让皇后伤心,什么看她赏她,难道我与她才是夫妻吗?瑞香,别劝和我与张楚彤好吗?我与她只能勉强算作同僚罢了,我与你才是夫妻啊。”他想要将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
我有些生气,撤回了手“便是同僚,陛下待她也该敬重些,同僚抱病,旁人尚且要探视一番,恕妾直言,若真是同僚,她的孩子又从何而来呢?陛下既然躺在她的床上,便是认了她有孕的时候要看望,要赏赐,望陛下三思,看望皇后。至于夫妻之道,对皇后,妻子有孕而丈夫未能陪伴在侧,对妾,陛下已然月余未来看妾一次,更何况妾自然不敢与皇后争这陛下妻子之位,小半年来,若无张皇后主持后宫,日子哪里能过的这般井井有条?陛下既然已经三媒六聘娶了张皇后,便请以夫妻礼遇她,妾不奢望做‘妻子’,也没有管理家务事的能力,适才这些话,妾已然僭越了。”
他眼神复杂得看着我,我不敢直视他,觉得自从胡熙走后,他在我心里便不如之前那样重要了,我也不再把他当成所有。我托苏满晴找隆安公主的护卫队在京城中寻找胡熙,至今没有消息,萧阖渊没对我说,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也在用什么方法找她,他现在想出皇城怕是不可能了,否则他一定亲自找她,找到为止。
半晌他怏怏道“罢了罢了,你要是不想我陪着你,也没必要拿出这样好多话来堵我,瑞香,你…别忘了我们先前的情分,好不好,你别忘了咱们曾一起坐在醉云馆的石墩上,好不好…”
我觉得他察觉出了我这些日子的变化,但是他不愿失去我,便不想直说,想到这,我突然觉得,他有他的可怜之处,九五之尊,还要问一个宫妃,好不好。
你别忘了我。
好不好。
他便走了,次日听说,他去陪了张楚彤一天,还送了些补品和用品。
自从张楚彤有孕,我们去中宫问安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好不容易又是一日阖宫姐妹来看她,她戴着一副抹额,身孕应该是四五个月了,却并不显怀,加上衣衫宽大,简直看不出来她的身孕。我们和宫女内侍们都没见过女人怀孕,纷纷好奇的很,张楚彤也和蔼。
我道“姐姐的娃娃一定像姐姐这样,男孩定会玉树临风,女孩沉鱼落雁,无论男孩女孩,都一定是聪明伶俐的。”
张楚彤佯怒道“他以后若是个刚愎自用的,便是你今天夸出来的,教他从小不懂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许淮茵阴阳怪气道“陛下也当真是喜欢这个孩子啊,这么久了,都没来过,不仅人没来过,赏赐也没到过,想来定是怕扰了娘娘养胎呢。”
张楚彤也不生气,淡淡笑着,也不理她。
阮顺贞见状笑道“贵妃大抵是不曾明白过怀孕生子的路数,我虽未生过,却知道前三四个月是最不稳的,陛下爱护皇后姐姐,这几个月莫说他自己,都不让我们几个时常来问安,我们不来,心中却记挂着,陛下不来,却也心中记挂着的,看姐姐怀了五个月了,想来是稳了,这不,迫不及待地,连人带赏赐全来了。姐姐自然有好福气。”
我接着道“姐姐这福气,旁人谁不羡慕?有人想怀孩子,还没地方怀呢!许姐姐,对吧?”
我如今能这般怄她,便是因为她对我,对我宫里的人,全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而且我也发觉,她其实并不能用贵妃的身份做任何压制我的事,她既可憎又不足为惧,那我也不愿意步步忍让。
许淮茵俏脸一沉,狠狠瞪我一眼,也不理我,我不生气,只觉得她可笑。
我看张楚彤一直神色安然如常,仿佛并未因萧阖渊的冷落而心灰意冷,阮顺贞依旧不愿多待,笑脸相迎着说了好些好话便要回去,许淮茵自然更不想待着,然而好话也没有说,只是早早离开了。等她二人都走了,我很想问张楚彤,又不敢问,又很想问,想来想去,我拐弯抹角问道“前几个月陛下忙于朝政,姐姐有孕不宜操劳,宫里上下都还好吧?”
张楚彤脸上没有波动,浅浅笑着“他本该去忙着管理朝政,我的孩儿,怎敢劳他操心?”
我听着语气不对,心中明白了一半,她也曾真的喜爱他,然而他处处冷落,皇后有孕他看都不看一次,她这人本来就通透,也早早就断绝了对他的念想。
她摸了摸肚子,抬眼看着我“忙于朝政?他忙于的是什么东西他自己知道。若是你有孕,他怕是即使真的忙于朝政也会日日夜夜守着你吧。”
我一听这势头,要扯到我头上来,一下子后悔了把话题说到这,我只觉得我若是有孕,待遇也好不过张楚彤,而如今一个孕妇对我这般讲,又不好驳她,我只好尴尬地想着该如何回应。
见我语塞,张楚彤拉过我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不是妒妇,更何况他愿意关怀谁本就与我无关,方才是我没说清楚,你莫多心。”
我点点头,觉得张楚彤甚是可爱,有这样好的妻子,真不知道萧阖渊为何对她这样冷淡,既然萧阖渊不来,那我便时常来看她罢。
我又拉着她的手叮嘱了些御医常说的,要多走动,多食鱼虾和菜蔬,多饮水,心情要好,她看着比几个月前确实开心了不少。
我从中宫出来后,跟含霜暮雨走着,含霜告诉我,方才与张楚彤的宫女织锦说话,听闻那日萧阖渊来看望,张楚彤待他刚走,便把赏赐全部束之高阁。
张楚彤对萧阖渊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是富豪之女,从小吃穿读书,都是最好的,怎么会真的在乎萧阖渊送她的一串珠子,半块布头?两人同居深宫,在各个大典携手站在一起,受万人膜拜,却又形同陌路,她是个通透的人,她的爱也有尊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