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绘梨——尝试用文字描述藤本树的镜头感
(感谢蓝胖)
(感谢你们的图源、嵌字)
(感谢藤本树)
永别了,绘梨:
(电影开幕)
“生日这天,爸爸妈妈帮我买来了手机。”
“这是爸爸和妈妈哦~”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和女人,伸出手比V。
死亡角度的优太,炫耀和骄傲的表情从鼻孔漏出。
“这是我,前不久刚刚成为了一名中学生。”
“耶——锵!”
点缀着四朵奶油的生日蛋糕,牌子上写着“优太12岁”。
“这是我的生日蛋糕,奶油蛋糕。”
“优太,妈妈有话想对优太说。”
“优太,妈妈有一个请求。”
爸爸低头,镜头伸向了妈妈的脸。
“妈妈我啊,可能有一天会因为生病而突染离开,对吧。”
“这件事……优太你是怎么想的?”
镜头晃动起来,妈妈抿着嘴,等待优太的回答,细瘦的颈子映在模糊的窗户上,她的眼光难以捉摸。
“……我觉得,现在不该聊这种话题啦。”
妈妈微微颔首,爸爸深深低下了头。
蛋糕,奶油,蜡烛没有点燃。
“那个……”
“优太,那个……”
镜头拉远了,蛋糕的画面曝光模糊。
“妈妈啊,妈妈接下来,想让优太用视频将妈妈拍摄下来。”
镜头的晃动更加剧烈,忽然凑到镜头前,妈妈的眼睛模糊浑浊。
“诶……”
镜头重新拉远,妈妈的表情显得轻松洒脱。
“在视频里的话,可以不停地反复回放妈妈的声音和动作。这样的话,就算妈妈不在你的身边了,你也能够回想起妈妈吧?”
“……你愿意帮妈妈拍吗?”
爸爸吃惊地看向妈妈,妈妈则镇定地看着优太。
“OK……”
爸爸不可置信地看着优太,妈妈则看着优太说:
“谢谢。”
爸爸的目光重新挪向前方,他始终一言不发。
在那之后,优太也一直一言不发,蛋糕的蜡烛始终没有点燃。
妈妈与爸爸肘贴着肘睡在床上,窗帘拉起一半,他们的头没在阴影里。
“爸爸正在睡觉,妈妈也在睡觉。”
画面凝固着,爸爸和妈妈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在看他们,有没有在睡梦中突然去世。”
爸爸和妈妈的呼吸非常宁静。
书桌上,黑色屏幕的电脑。
“手机的容量快要用完了,所以买来了一台电脑。”
“到现在为止,全部拍了有差不多六个小时的视频。”
洗浴间外,精心打扮的妈妈。
“臭美的妈妈。”
(妈妈)“约——会哦!”
病床上,妈妈穿着病服,神清气爽地向镜头敬礼。
“这只是入院做例行检查,没想到医院里还挺舒服的。”
烤鱼,米饭和味增汤。
“爸爸做的饭大概能得多少分啊?”
“50分。”
柜子上,电话机,一家三口的合照,相片中的优太对着镜头吐舌头、扮鬼脸。
客厅里,沙发上男人的背影
“爸爸又在哭泣。”
病院里,面容朴素的护士。
“这是护士田口小姐,和妈妈的关系特别好。”
“我叫田内。”
正对着天空,流血的小臂。
“这是我不小心受的伤,很痛啊~~!”
电脑,庞杂的文件夹。
“拍下的素材超过40个小时了。明天开始就不去学校了,因为妈妈正式入院了。”
仰视角,满脸倦容的优太挤眉弄眼,张大了嘴巴。
“我现在的脸~~。”
靠窗的病床,微风扶起透明窗帘,妈妈侧脸看向镜头。
“一直以来身体都没有好起来,可能一直到死都不会好起来了吧。”
餐盘,鱼,芋头,汤和米饭,看上去不太好吃。
“病号餐,味道很淡……是我舌头出问题了吗?完全没有味道。”
正在干活的爸爸,用手遮挡住眉毛,淡笑。
“真是的~~,不要再拍爸爸了吧~~!”
碟子上,杂七杂八的炒菜,米饭和汤。
“这是优太做的饭哦,多少分?”
“2分。”
妈妈凝望着湖那边的风景,繁茂的树,矮小的别墅,妈妈的背影镶嵌在画面中央。
盛在玻璃杯里的三只牙刷。
对着镜子拍摄的优太,手机挡住了眼睛。
“录下的视频已经超过100个小时了。”
优太咬住牙齿。
“还有……还有妈妈好像已经快不行了……”
优太闭上嘴,画面保持凝固。
过后,继续开口。
“可我,可我还是没心没肺的……所以一点也没有感到难过……”
“不对……其实很难过,很难过……”
石子地,尖头草,蚂蚁搬运着蚱蜢的尸体。
镜头拉远。
“优太。”
仰视角,屋檐的阴影下,爸爸严肃的脸。
平视,爸爸脸色伤感。
“妈妈已经……快不行了。优太,去医院吧。”
爸爸走近轿车。
爸爸坐进轿车。
爸爸将手握住方向盘。
“妈妈……想让你一直拍下去,直到她去世的时候。”
白色的建筑,十田美医院。
透明的玻璃门。
拉远的镜头,爸爸将头伸出门外。
“优太,你要去哪里?”
不断地拉远,晃动。
爸爸的身影逐渐缩小。
“优太!?喂优太,站住!优太!”
画面出现重影,连声音也渐渐湮没。
晃动的手机,奔跑的腿,交替的手臂与影子。
奔跑。
奔跑。
倔强的少年,挤在一起的表情,倾斜的身体。
恍若静止的时间。
庞大的十田美医院。
爆炸,炸碎的医院,如同烟花。
优太回头看去,爆炸更加彻底,占满整个画面。
优太愤然向前跑去,大叫道:
转入礼堂,最后一幕的优太与爆炸在大幕布上散发着强光,映照在每一张惊呆了的学生的面孔上。
疑惑的目光。
不解的神情。
微微张开的嘴巴。
以手掩口的动作。
半遮住瞳孔的眼皮。
画面晃动,幕布前,手拿演讲稿与话筒的主持人。
“就是这样。以上就是一年级B班伊藤优太同学的纪录片作品,《死亡爆炸~妈妈篇》。”
两个捧着吉他的少年,从舞台左侧的门口向观众招手。
“接下来!”
“接下来是来自轻音部的演奏。”
仰拍视角,优太的脸。
“我的影片到此就结束了,不知道大家会有怎样的评价呢?”
轻音部的少年回头望了一眼台下。
轻蔑的嘲笑浮现脸上。
夸张的笑意,丑陋的鼻孔,在仰拍视角下一览无余。
观众席中蓦然绽放笑容。
鼓起的脸颊,短促的呼气。
“哈哈!”
“噗!”
“啊哈哈!”
“哈哈!”
“呼哈哈!”
“啊哈哈哈……”
镜头拉近,嘲笑也被放大。
嬉笑的嘴巴里吐出狂言。
场外,向镜头走来的中年男人。
“优太,你过来下,优太。喂,喂,你在拍什么呢!把手机放下!”
从纸箱与书本的缝隙中向外窥视,抱着手的男人与梗着脖子的优太对视着。
“老师我自己也得好好反省一下,应该事先确认一下内容的。”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拍这种电影可是不行的,你这样是在亵渎母亲的死……”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为什么拍成电影呢?不能这么做的吧,为什么?”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不过这次轮到优太发言。
“拍了差不多一百个小时……这是为了更好的展现而做的剪辑……再加上感觉不错的音乐,就……就拍成电影了……”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你不觉得这样的电影流传出去,很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吗?”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是的,不对……那个……没有。”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末尾……电影末尾为什么将医院炸掉了?”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
“……这不是最棒的镜头吗?”
两人的姿势凝固着,谁都没有说话。
“……”
男人一把揪住优太的衣领,脸上显露出愤怒的表情。
“人死了居然觉得最棒了什么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优太发出惊呼:
“呜哇。”
走廊上,靠近窗口,窗外有楼房和电线杆。
男生摩挲着自己的脖子。
“感想?结局很不好吧……感觉胸口一阵恶心。”
同样的位置,另一个男生。
“这伦理观真的没问题吗?”
另一个走廊的窗户旁,站在墙边的女生。
“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吗?差劲……”
鞋柜旁,另一个女生。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拍出这样的电影来?”
跳进镜头中,挤眉弄眼,伸出双手比耶的两个少年。
“是部粪作啊!”
“啊哈哈哈!”
眼角下有痣的男生,脸部出现重影。
“粪……粪作。”
图书馆,浅色发箍的女生,镜头对焦不准,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我的母亲去年也死了。”
对焦成功,清晰的画面里,女生抿住了嘴,眼睛转向别处。
“……”
她的眼睛重新看向前方。
“……所以我不能原谅你。”
她有些难过的说:
“这和制作成电影没有关系。”
她问:
“为什么最后要搞个爆炸?”
优太撅着下唇,露出不爽的表情。
“那个电影涵盖了我整个中学生活。”
“它被大家瞧不起的感受,你们能够理解吗?”
优太低下头,感伤的眼神。
“就因为这点小事要去寻死?你们会这么想吧?”
“如果你们都是这样想的话,那你们还是都去死好了。”
优太想到一件事。
“啊,对于正在观看这个视频的父亲,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父亲,请你不要为了我伤心。”
“请将这个视频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然后让他们一辈子都记住我。”
优太对着镜头挥手。
“这个世界充斥着死亡,人终有一死。就是这样,我是优太。”
“永别了。”
优太将手伸向镜头。
十田美医院的屋顶。
十田美医院的入口。
医院内的楼道。
不断地向上延伸。
通向天台的门。
“禁止入内”的标志。
打开的门。
地面上风化的瓷砖。
城市与天际。
栏杆之间密密麻麻的楼房。
可以俯视的停车场。
模糊的汽车。
清晰的汽车。
再次模糊的汽车。
镜头探向地面,瓷砖地外面是高空。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要跳吗?”
“诶?”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忽然出现在镜头之中,黑色的短发与瘦削的脸颊,背靠在栏杆上。
她将眼睛看向镜头。
“想死的话别在这家医院里自杀,会有不好的传闻的。”
她认真地说:
“去车站附近的那个医院自杀吧。因为那家医院的医生态度非常恶劣,所以你去那家医院自杀吧。”
女孩将头转到一边,只用一只眼睛看向镜头。
“还有,如果真的要死的话……钱包里的钱……”
女孩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抠着嘴唇。
“……”
女孩忽然将脸凑近,眼睛微眯,露出审视的目光。
“嗯,什么?不会吧?”
“难不成……你是拍摄死亡爆炸妈妈篇的伊藤优太?”
女孩瞪着眼睛,等待着优太的回答。
“啊。是啊……嗯……”
女孩儿又瞪了优太一会儿。
女孩儿忽然努了一下嘴。
女孩儿忽然走近。
“跟我来。”
她捉住优太的手,大步走出天台。
“哇呜。”
快速的脚步。
牵在一起的手。
一扇而逝的楼梯。
光线明亮中的广告招牌。
矮墙与绿树间的人行道,女孩走在前面。
别墅间的窄小巷子,女孩走在前面。
郊区的河上小桥,女孩走在前面。
一座墙面斑驳的矮楼。
小门敞开,漆黑的走道,女孩站前面回望。
女孩进入走廊,墙壁的瓷砖剥落破碎,窗玻璃上布满灰尘。
走廊尽头的小门,装着木板的纸箱堆在门口,女孩站在一旁回望等待。
走进小门。
漆黑的房间,堆满录像带的书架。
老旧的木质地板上放着一张沙发,沙发上摆着一台二手的放映机。
女孩儿与优太坐在沙发的两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发亮的幕布中,两个男人在人群的围观下互殴。
女孩的侧脸在荧幕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女孩和优太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优太忽然问: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部影片呢?”
女孩说:
“看电影的时候不要讲话。”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优太问:
“你是谁?这里是你的家?”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女孩说:
“要是你能在这九个小时里闭嘴的话,我就告诉你。”
“毕竟这部影片结束之后还有四部电影要看。”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顺带一提,这里并不是我的家。而且我也是擅自把投影仪带进废墟的。”
优太侧头看向女孩。
优太盯着女孩看了一会儿。
优太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优太看向荧幕。
两人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黑屏。
泛白的画面,模糊的重影,女孩的脸。
(优太)“谢谢你的充电器。”
“已经两点了,回去吧。话说你为什么在拍我?”
(优太)“虽然电影确实很有趣,但你究竟是谁,有为什么让我看电影呢?”
女孩正在伸懒腰,听到优太的话,将头转了过去。
“……原来我还没有告诉你吗?”
“是的!没有!”
女孩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
她忽然转过头来。
“你还没有像这样看过电影吧。”
“虽然我有在电视上看过啦……”
女孩歪着头说:
“那种程度完全不行,不多看些的话是不行的。”
“为什么?”
女孩把脑袋放在沙发靠背上,伸出一只手。
“如果不多看很多电影的话,就没办法制作出让大家觉得有趣的电影。”
女孩放下了手。
“……难道说,你是对我的电影指指点点的那一派人?”
女孩的身体稍稍离开靠背。
“虽然我有很多想要吐槽,但是,如果把这个电影看成是一部彻彻底底的叛逆作品的话,还是有很多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女孩张开手掌,像专家一样侧着头侃侃而谈。
“确实,我觉得是很青涩的作品……但是,明明都放映接近二十分钟了,我却完全没有感到厌烦。我也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创作,这让我相当混乱。”
“你在说什么……?从刚刚开始,你就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看了一眼镜头。
接着又努嘴看向前方。
“……”
女孩忽然贴到镜头面前,挤着眼睛大叫道:
女孩的目光移向下方,眼神难过。
“但是,我也同样很不甘心……!”
她注视着镜头,悲哀地说:
“我在体育馆一个人哭泣!成为其他人口中的笑料……!我真的很不甘心!”
“所以啊!”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激动到咬牙切齿,鼻翼张开。
“请你再创作一回电影吧!”
女孩的眼皮半套拉下来,露出不容质疑的神情。
“从明天开始,你要连续在一年内看大量的电影,来增加你的阅览量。”
“然后,下一年里拍摄电影在文化祭上放映。”
女孩质问:
“你难道不想下次让大家全都为你的作品痛哭流涕吗?”
女孩的眼睛瞪大,认真地注视着优太。
“……”
女孩的嘴唇放松。
女孩慢慢露出笑容。
“不错呢,这个表情……”
她的脸离的更近了,眼十分温柔。
“就让我来负责做你的电影经理吧。”
她雀跃地说:
“放心吧!在这个小镇里,看电影这方面我比谁都有自信。”
女孩脸上笑意盎然。
“虽然大致情况我明白了……可是你到底是谁?”
女孩愣了一下。
随后展颜一笑,歪着脑袋伸出示好的手掌。
优太试探着握住绘梨的手。
“……请多指教。”
回家路上。
低头是水泥地。
抬头是浓黑的夜幕,布满雪片一样颤抖的光点。
“星星……”
无比宁静。
家中的楼梯。
优太自信满满地坐在楼道里。
忽然收敛嘴上的笑意,摆出一副酷酷的表情。
他对着镜头做了个手势。
“大伙,我回来了。”
他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对着楼上的家大喊:
(画外)“哦……嗯……欢迎回来……”
优太低下头,用天灵盖对着镜头。
“那个,你们知道吗……生命在闪耀着美丽的光辉……多么得动人啊。”
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用手指指向镜头。
“还在那儿想着自杀的家伙,住手吧,真是太傻了。”
“人终有一死的,在此之前请好好地活下去。”
他抬起头,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比了个告别的动作。
“我优太只要大家都幸福就好了,谢谢。”
“永别了。”
优太将手伸向镜头。
马路旁的学校。
空教室里。
晃动的镜头,绘梨将脚翘在桌子上,像睡在躺椅里般不规矩的坐姿。
“上课的时候,试着将昨天看的五部电影分别用一句话概括起来。”
镜头稳定下来,绘梨的脸上不再有重影。
“完成这一步之后,按照故事的起承转合分层次对我进行说明。放学后再将给我听。”
“这样就能制作出有趣的电影了吗?”
绘梨摊开手,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是好莱坞的创作理论……你难道不相信好莱坞吗?”
放学路上,普通的街景,光线明媚。
“按照这个说法,主人公……会变得乐观,然后故事就结束了。”
绘梨默默听着。
“是这样吧?”
绘梨有些倨傲地抬起下巴,眼神似乎带着不满。
“嗯,行吧~~一开始这样就够了……放你一马……”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绘梨面无表情。
“去便利店买晚饭吧,放学后你每天都要在那看不少于3部的电影。”
绘梨背着手站在冷鲜柜前。
塑料篮子里盛满食物。
“诶~~吃这么多?”
“我又不会吃胖。”
小房间里,沙发上的两人一边大口啃着晚饭一边紧盯着荧幕。
几个小时后。
优太将手肘架在沙发上,以此支撑自己的脑袋,一旁的绘梨也微微歪头。
两人仍然注视着荧幕。
深夜,马路上。
绘梨挥手。
“拜拜,明早9点在这里集合啊。”
“诶?休息日也要看电影的吗?”
“不情愿吗?”
绘梨张开手臂,露出诘问的表情:
“有我这个美少女一整天地陪着你还不愿意!?社团有活动就推掉吧。”
“……”
绘梨走过马路。
绘梨走进黑暗的公园中。
录像店里。
绘梨站在书架前,挑选要看的影片。
小房间里。
无聊的电影,两个人看的东倒西歪,露出走神的表情。
小房间里。
绘梨蹲在商品货架前,端详着手中的零食。
小房间里。
优太抱着手臂,鼻孔张大,露出愤慨的表情。
绘梨皱着眉,露出不忍的表情。
超市里。
绘梨在货架前挑选冷鲜便当。
小房间里。
两人将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一起呵呵笑着。
录像店内。
绘梨用手指向一部影片,歪着头对镜头说话。
小房间内。
无聊的影片。
优太皱起了眉毛。
绘梨呆滞地靠在扶手上,嘴巴微张。
小房间内。
微妙的影片。
优太耸起肩膀,露出疑惑的表情。
绘梨微微笑着。
小房间内。
微妙的影片。
优太抱起胳膊,表情激愤。
绘梨吃着零食,嘴巴鼓鼓地露出微笑。
小房间内。
疑惑的影片。
优太一脸“这是啥啊”的表情。
绘梨侧过身子,不置可否地吃着零食。
小房间内。
搞笑的影片。
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绘梨的脑袋搭在优太的肩膀上。
电影院内。
穿着平常衣服的绘梨,耷拉着眼皮浏览电影传单。
电影座位上。
绘梨手拿杂志,神情轻松地向镜头说着些什么。
黑屏。
一角光芒浮现。
模糊的画面,咖啡厅。
(优太)“真是令人意外,原来你喜欢俗套的剧情啊。主角死的时候你都哭了吧。”
餐桌上,一杯吃完的巴菲旁边,绘梨将头枕在手臂上,斜着眼睛看向镜头。
“分析得太肤浅了~~故事中发生的事与我的人生有了同感,所以才会哭起来的。”
绘梨不想动弹。
“然后本还喜欢在打了胜仗的时候摆出耶~~的手势吧?”
绘梨想了一想:
“……或许吧。”
深黑的电影院里,绘梨的手比出V字,伸向发光的荧幕。
绘梨用手撑住脑袋,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对优太说:
“你在看到别人露出乳头的时候不是也会喊好耶~~吗?”
“没说啊。”
“说了。”
“怎么可能,那么下流的事……”
绘梨把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面上,换了一个表情。
“下意识地说的吧。”
“没说。没有说。”
“不不不,说了就是说了。”
“没说。”
“说了。”
“没说。”
“说了。”
小房间内。
专注看着电影的两人。
优太看到了什么。
“好耶。”
绘梨面无表情。
“你看。”
优太仍然专注。
“干嘛……看什么……”
绘梨表情如常。
“没什么……”
优太侧头看向绘梨。
“诶?什么什么?”
绘梨盯着荧幕,小叫了一声。
“没——什——么。”
优太盯着绘梨。
“诶,到底是什么啊?”
“很烦诶,说了没什么。”
“感觉好像有什么?什么啊!?有点可怕……”
绘梨专注盯着屏幕。
“安静点!”
优太重新看见前方,表情有些委屈。
他忽然说:
“太在意了,看不进去啊。”
绘梨对着优太怒气冲冲地大叫道:
模糊的画面,绘梨靠在黑框玻璃墙上,吃着薯条。
画面稳定。
“差不多该构思一下电影的大纲了。”
“……大纲,是什么?”
绘梨将手伸进薯条的纸筒里。
“在写剧本之前先决定好剧情的大致走向。”
“这样啊~~是让我来想吗?”
绘梨将薯条塞进口里。
“这不是当然的吗?”
“……我说啊……换别人来比较好吧?绘梨你能比我写出更好的故事吧?”
绘梨用食指抹去唇上的盐粒,看了一眼优太。
(优太)“……看的电影比我多得多。”
绘梨又去拈薯条。
“这样可不行吧。”
“为什么?”
绘梨垂下了眼睛。
“我想看优太的电影,因为我很喜欢。”
晃动的镜头,优太吃惊的脸,嘴巴与鼻孔都张得大大的。
晃动的画面中,绘梨不爽地看着镜头。
“二货!笨蛋!我是说看上了你拍的电影!”
绘梨的眼睛瞪大。
“再说了,要是电影是我拍的话,就没法算是你在文化祭的复仇对吧。”
“是吗?啊……是这样啊。”
绘梨摆出无奈的表情,递给镜头一根薯条。
“拿着。给你根薯条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
白亮的玻璃。
绘梨躺在百叶窗边的床上,眯缝着眼,认真看着优太的笔记本。
“怎么样?”
绘梨侧脸看向镜头。
“嗯。怎么说呢~~……没亮点。再想一个别的故事吧。”
游戏厅,坐在游戏机前的绘梨抬头看向镜头。
“一般般。”
公园里。
坐在长椅上的绘梨,老花眼一样伸直手臂,将笔记本举得远远的。
“嗯,嗯,嗯~~真无聊。”
天桥楼梯上的绘梨,扶着生锈的扶手对着楼下大喊。
“好无聊啊~~”
家庭餐厅。
将头枕在手臂上的绘梨,手里抓着刚刚看完的笔记本,眯着眼睛。
“一般般。虽然也不是很糟……再想另一个故事吧。”
教室里。
风吹起窗帘,坐在靠窗座位上的绘梨,认真读着笔记本。
“……有点微妙。”
绘梨抿起嘴。
(优太)“我投降我投降我投降,唉啊~~”
(优太)“啊~~我的心已经破碎不堪了。”
镜头拉远。
(优太)“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有趣的了。”
绘梨抬起头。
“没关系,我知道。鼓起信心继续写吧。”
镜头拉远。
(绘梨)“……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
绘梨低下头继续看书。
风又吹起来了,空旷的教室。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我的电影到底哪里有趣了?”
绘梨抬起头。
(优太)“会说有趣的,这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人。”
绘梨凝望着他。
(优太)“大家都说是垃圾。到底哪里有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绘梨合上笔记本,注视着远处的镜头。
“首先是从医院逃走的这里。”
绘梨放下笔记本,将一只手盖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在那电影里,虽然能有不错的故事发展,但是让还是中学生的儿子拍下她死亡的场所照片,这不是有点残酷了吗?”
镜头保持不动。
“所以优太在从逃离医院爆炸的时候也很让人痛快。”
镜头拉进,绘梨的眼睛移向斜下方。
“接下来,让人感动的是很好地拍下了母亲的那一幕。”
“要是能拍得那么漂亮的话,就算是我也会很高兴的。”
镜头来到了绘梨的面前,她正在娓娓道来。
“然后就是很喜欢你的角色,很好。”
“电影的表情明明是母亲,但是最有魅力的却是优太。”
绘梨通透的眼睛注视着镜头。
“所以这次的电影我不想看别人的故事。”
“我想看优太的故事。”
天妇罗,米饭,简单的汤。
晃动的镜头,爸爸正吃着晚饭。
即将送入口中。
“爸爸……提到我,你想到什么?”
爸爸抬起了头。
“……优太的话……电影吧……?”
“嗯。”
“对,电影。”
“说到我的电影想到什么?”
爸爸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爆炸?大概是爆炸吧……”
“优太小的时候对什么东西都抱有一丝幻想呢。”
“一丝幻想?”
爸爸提起了筷子。
“是啊。”
爸爸又把筷子放低了一点。
“在幼儿园的时候画爸爸的画像也画的像条龙一样。大家一起去动物园的时候也一直在和长颈鹿说话呢。”
爸爸忽然发问。
“啊。那个……这么说来,现在你在拍点什么呢?”
老旧的木纹地板。
大雨中湿透的西装男人。
看着电影的绘梨。
她的目光随着画面的明暗闪烁。
(优太)“……主人公让母亲给自己买了个手机。”
绘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
“随后母亲这么说。”
绘梨看了镜头一眼。
“……我很快就要病死了……一直拍到我死的时候吧。”
绘梨把脸侧了过来,疑惑地说:
“在电影高潮的时候……话说,这不是之前电影的情节吗?”
“还有后续啊。主人公不但没有拍到母亲的死亡,电影还被人诟病是垃圾作品。”
“之后啊……受了伤的主人公……”
记忆中的天台闪过。
“……决定从医院的楼上跳下去自杀。然后呢,就在主人公到楼顶的时候……”
以天台的景色为背景,绘梨清瘦的侧脸。
“……竟然有个吸血鬼少女登场了,把主人公拐回了家里。”
“之后,主人公本来以为会被吸血什么的,结果只是让自己看电影。”
那天的绘梨浅笑着,拉住优太的手。
“……之后吸血鬼对主人公说,要不要来拍电影?”
“是的。”
“这之后他们两个就一起一个劲地看电影,思考着剧情……”
“不问未来。”
小房间内,看着电影的两人快活地哈哈大笑,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绘梨将头枕在了优太的肩膀上。
“不问当下。”
回忆里,绘梨在游戏厅里读着优太的笔记本。
“嗯~~……”
“困扰主人公的问题……”
记忆中,晃动的手机,奔跑的腿,交替的手臂与影子。
“大概……并不是什么电影被人骂了……”
记忆中,倔强的少年,挤在一起的表情,倾斜的身体。
(绘梨)“而是自己没能拍到母亲临走的时刻,对吧?”
“是的……!主人公实际上后悔的是自己逃跑的事情!”
“然后,然后!没错!”
“吸血鬼实际上也要死了!”
绘梨半阖上眼睛。
“虽然吸血鬼拥有者上千年的寿命,但因为疾病之类的原因还是要面对死亡!”
绘梨面无表情地听着。
(优太)“明明活了上千年,却还是害怕自己被遗忘……!”
“所以说,吸血鬼想要拍一部关于自己的电影!”
绘梨静静地听着。
“拍摄过程中,主人公和吸血鬼会坠入爱河,但吸血鬼的状况却日益衰弱……”
绘梨安安静静地听着,白色的荧幕在她的眸子里散发亮光。
“最后由我拍下吸血鬼的死亡场景,二人的恋情便画上句号。”
绘梨在听着。
“……”
绘梨在听着。
“主角拍到了母亲那时没能拍摄到的死亡……重拾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有了继续拍电影的信心。”
“剧终。”
绘梨阖上了眼睛。
绘梨缓缓地点头。
绘梨睁开眼睛,笑着说:
“感觉会很有意思。”
“毕竟是半自传性质的电影,让我当主人公的话,去年看过的学生们肯定会很开心的!”
绘梨露出肯定的笑。
“不管是母亲的影像,还是我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场景,都会因为真正的影像而让里面的台词变得真情实感!”
绘梨笑着问:
“那要不要我来演吸血鬼呢?”
“当然!”
(绘梨)“之后再稍微丰富一下情节的话,感觉就能写成剧本了。”
“好!”
(优太)“啊!对了!在写剧本之前,要先见一下我的父亲吗?”
“好啊。”
(优太)“我一和他说要拍电影,他就说想和你谈谈呢!”
“我父亲话还挺多的,你别嫌他吵哦~~!”
绘梨抿唇笑着。
晃动的画面。
漆器,烤鱼,米饭,精致的汤。
优太家的餐桌,画面有些模糊,绘梨与优太爸爸一起吃饭。
画面变得清晰。
绘梨面带微笑,用筷子去夹盘里的食物,优太家的晚饭似乎很合绘梨的胃口。
爸爸默默地吃饭。
绘梨将食物放进嘴里。
爸爸盯着碗里的米饭。
绘梨夹了一口米饭。
爸爸盯着自己的碗。
绘梨将饭放进嘴里。
爸爸去夹盘子里的烤鱼。
绘梨又夹了一口饭。
爸爸吃了一口烤鱼。
绘梨和爸爸各自盯着自己的碗。
绘梨夹了一块豆腐。
爸爸去夹盘子里的烤鱼。
绘梨尝了一口豆腐。
绘梨满意地闭上眼睛。
爸爸吃了一口饭。
绘梨默默地咀嚼着。
爸爸盯着自己的饭碗。
绘梨去夹豆腐。
爸爸去夹盘子里的烤鱼。
绘梨吃了一口豆腐。
爸爸低下了头。
绘梨闭着眼睛咀嚼。
爸爸揉了一下鼻子。
绘梨默默地吞咽食物。
爸爸低着头。
爸爸放下了筷子。
“虽然很抱歉破坏了这难得的气氛……但作为优太的父亲,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下。”
绘梨睁开眼睛。
“小绘梨……”
爸爸转头看向绘梨。
绘梨也放下筷子。
“我希望你能放弃让优太制作电影。”
爸爸严肃地盯着绘梨。
“父亲,你在说什么啊……”
绘梨也郑重地看向优太爸爸。
“可以哦。”
爸爸的脸忽然如同失去支撑一般松垮了下来,呈现出悲哀的表情。
“优太因为母亲的死遭受了巨大的伤害。为了将那件事倾诉出来而制作出这部电影,我身为他的父亲知道这样肯定会让他受伤的。”
爸爸的眉毛耷拉下来。
“儿子自从与你相遇以来,变得开朗了许多,我对你是怀着感激之心的。”
绘梨静静凝望着优太爸爸。
“但是!但是……!”
“……但是,又要制作电影而让优太受伤的话……!”
爸爸的五官挤在一起。
“儿子这会可能真的无法振作起来了……!”
他悲痛地说:
“我曾经也以创作者为目标而努力过,所以我是知道的!”
他大叫道:
绘梨静静地凝望着他。
“父亲,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优太你给我闭嘴!!”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爸爸激愤地挥动手臂。
“小绘梨!你能回去吗!然后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接近优太了!”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爸爸激动地大叫。
“我对死去的妻子发誓过要保护我的家人!你别再管我们家的事了!没错。”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爸爸仰天长啸。
“你别再管我们家的事了!!”
爸爸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梗起脖子,闭上眼睛。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绘梨静静……
爸爸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一眼。
绘梨静静凝望着他。
绘梨转头对镜头说道:
“停!”
爸爸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露出难为情的笑脸。
“哈……怎、怎么样?没有显得很生硬吧?”
镜头晃动着来到餐桌前面,仰拍着绘梨与爸爸的对话。
绘梨赞叹微笑。
“啊,没有!您的演技十分厉害。”
爸爸长舒了一口气,紧张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啊,那就好。大学毕业以后虽然和朋友一起演过戏!但是因为卖不出去门票很快就放弃了……”
爸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向绘梨表示感谢。
“不过,小绘梨,真的!真的!你能成为优太的搭档真是太感谢了!”
镜头从后面拍摄,只能看见绘梨的黑发与耳朵。
“没有的事!我才要感谢。”
爸爸眯着眼睛问。
“拍电影很困难的,对吧?拍到哪里了?”
“大概还剩下三分之一吧……”
爸爸吃惊地瞪起眼睛。
“诶~~好厉害。”
绘梨忽然问。
“和刚才的台词无关,这次我是真心想知道……让优太拍电影真的没问题吗?”
(优太)“诶?”
绘梨认真的侧脸。
“做得无聊的话,真的会被众人当做无聊的笑柄的哦,不论是我,还是优太……就连叔叔也会因此受伤的,不是吗?”
镜头晃动了起来。
“嗯……也没……嗯~~……”
爸爸苦大仇深的侧脸晃动着切换到镜头中央。
“借用我朋友的一段话吧。”
“创作就是让读者在怀抱各种东西的时候能够笑出来哭出来的东西,对吧?如果连作者都不能感动自己的话,这样还平等吗?”
爸爸沉郁地盯着前方,似乎在发呆,似乎在回忆往昔。
爸爸侧着眼睛看了一眼镜头。
爸爸忽然开口。
“刚才的话很棒吧?要把刚才那一幕拍下来吗?”
“拍!一定要拍!”
快速移动的画面中,绘梨笑着的侧脸。
鸟飞过的天空。
倾斜的大海。
卷破的海浪。
冲上沙滩的泡沫。
弯着腰,与浪花一起舞蹈的绘梨。
绘梨开心地笑着。
“绘梨你明明是吸血鬼,为什么在太阳下没事啊?”
绘梨微微低头。
“在太阳下站一会的话没事,平常在家里看电影见得很多了。”
曝光的画面,绘梨向一旁看去。
“那……大蒜还有十字架也没事吗?”
“我讨厌大蒜。”
绘梨认真地看着镜头。
“大蒜和洋葱我都——很讨厌。”
绘梨的赤脚搅动水波。
“绘梨你现在活了多少岁?”
绘梨扭转颈子,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嗯~~……差不多……差不多一千两百岁左右?”
“活了这么久,有感到什么辛酸的事吗?”
重影的镜头中,绘梨敛起眼眸。
“周围的人都早一步离我而去,让我很难过。”
绘梨轻轻松松地说:
“人类啊,顶多活个一百年就死掉了。”
绘梨将目光转向镜头。
“……所以我很羡慕你。”
“诶?”
绘梨露出理所当然的笑脸。
“只要看了那部电影,就能见到母亲对吧?”
绘梨闭上双眼。
“这不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只有绘梨你会这样夸我。”
绘梨睁开眼睛,抿着嘴笑。
“呵呵。”
“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绘梨凝望着。
“……还愿意来参演我的电影,我想要做些事来报答你啊。”
绘梨歪着头。
“……那让我吸下你的血?”
晃动的画面,大海前,绘梨伸出的手。
优太向绘梨伸出手。
泛着泡沫的大海,向着那里倒去的绘梨。
倾倒的镜头,优太的手伸向天空。
海上的浮沫,露出一半的绘梨。
十田美医院。
坐在病床上,凝视着窗外的绘梨。
纤瘦的身体,穿着病服。
“我来看你了。”
绘梨茫然看向镜头。
“诶……拍了吗?”
“我在 line 上发给你我的慰问视频了。”
绘梨拿起手机,露出笑容。
“诶~~是什么?我看看是什么?”
瓷砖地面,裤子褪到脚踝的优太坐在马桶上。
优太抬起头,对着镜头认真地说:
“因为我拍不了母亲上厕所,为了留一手,我把自己拉屎的视频给拍下来了。”
绘梨笑弯了腰。
“唔呼呼呼呼!嘻,啊哈哈哈!”
“你有看过别人拉屎的影像吗?”
绘梨转过头,笑劲仍未过去。
“怎么可能会看啊,好脏啊?”
“我这还有很多糟糕的影响,等你恢复健康的时候再给你看看。”
绘梨睁开眼睛,温柔注视着。
绘梨的眼睛移向一边。
绘梨随之转过脸去。
悲哀的侧颜。
“……好不起来的。”
“诶?”
绘梨瞄了一眼镜头。
绘梨看向前方。
“……”
“没办法恢复健康的,这种病就是这样的。”
绘梨再次看向镜头。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我本来以为这件事还有一阵子才会发生。”
绘梨垂下眼眸。
“……”
“你说的应该不是电影的事吧……?”
绘梨安静地看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啊?”
绘梨转了一下脖子,看向一边。
绘梨重新盯住镜头。
“我……我呢,看着优太的电影……实际上有把自己代入到你的母亲身上。”
绘梨看向病床尾部。
“我明白那种希望把死掉的自己给拍摄下来的感觉,这样做的话,感觉可以在电影中一直活下去……”
“所以我很羡慕优太的母亲。”
绘梨微笑着低下头。
绘梨向左转头。
绘梨认真地注视。
“我有一个请求。”
“和优太考虑的一样,希望能一直拍摄到我死亡为止。”
“可以吗?”
绘梨抿起嘴。
绘梨张了张嘴。
“……”
绘梨抿起嘴。
绘梨在注视。
“那算什么啊……”
“太残……那个,不是,太残酷了吧……?”
“各种意义上不想做……”
绘梨在注视。
绿化灌木的影子。
移动的脚步。
泼洒在地上的光斑。
植物阴影覆盖的街道。
透过网眼栅栏的光。
地面上光的积水。
优太的脚。
飞逝的光……
阳光下的学校。
并肩走着的女学生。
靠窗坐着的男学生。
人行道上的猫。
窗户的光打在天花板上。
静物。
什么声音也没有。
天花板的一角。
“我听说了绘梨的事哦。”
爸爸从卧室门进来。
“你不去学校吗?”
“够了~~别管我了。”
爸爸的身体靠近。
“等等!”
爸爸胡子拉碴的下巴。
“优太。”
“怎么了!”
“快出去啦~~真是的。”
爸爸的目光放在地下。
“妈妈最后的时候……爸爸录下来了,要看吗?”
爸爸闭上了嘴。
“……”
“……”
晃动的镜头。
插着鼻氧管的妈妈,呆滞地注视着天花板。
晃动更加剧烈。
“诶——”
“诶——……优太没有从车里出来……”
妈妈的目光呆滞。
“那个……”
“因为这也是妈妈的心愿……嗯——爸爸就录下来了……”
妈妈的眼神呆滞。
妈妈干涩的嘴唇蠕动。
“优太……为什么没来呢?为什么……”
“……”
“优太……并不希望妈妈去世,所以才……没能来到这里……”
妈妈的目光呆滞。
干巴巴的声音传出喉咙。
“嗯……嗯……”
妈妈盯着天花板。
“嗯……”
妈妈盯着天花板,好像无力转动眼球一样。
“嗯……”
妈妈的颈子转动,对着镜头,失望至极地面无表情。
“果然,到最后都是个指望不上的孩子……”
仰拍的视角,妈妈的脸看上去丑陋而扁平。
“优太……快点拍啊,在磨蹭些什么呢?”
“妈妈啊,可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的哦?”
窗玻璃前,妈妈的背影。
“要是根据刚才的构图拍摄的话,妈妈就会被拍成丑女的?这种程度我还是感觉得到的。”
“你想拍成丑女让大家嘲笑吗?”
街道上,妈妈的侧脸,凸出的颧骨。
“猫什么的,就算拍了也没什么意义的吧,快删掉。你是不是傻?”
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木头地板上迫近。
“为什么不照我说的拍呢?”
“那部手机可是用妈妈的钱卖的呦?”
优太紧闭着眼睛缩在墙角。
妈妈站在优太前方,举起了拳头。
“妈妈我啊,之前是电视台的制作人吧?”
“本来打算等病好了之后,把自己生病期间的生活拍成拍成纪录片的……”
妈妈的拳头揍在优太的脸上。
“然后又因为爸爸白天要工作,才只好让优太来拍视频。”
爸爸颓唐的侧脸。
“爸爸我啊……爸爸我……”
“其实察觉到了妈妈在对优太做过分的事情。”
爸爸慢慢低下了头。
“但是爸爸我,爸爸我就那样装作没看到,逃避看……”
“自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对不起啊……”
爸爸的头更低,眼皮也垂了下来。
“实在是……”
爸爸忽然转过头,眼泪涌了出来。
“所以,因为我是这样的爸爸……!所以看到优太的电影真是大吃一惊。”
眼泪越掉越多。
“电影中的妈妈……!只留下了美丽动人之处……”
“多么好的一位母亲啊……”
爸爸侧过头。
“……”
爸爸低下头,眼泪啪嗒坠落。
(优太)“妈妈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主动和她说话也会被无视。”
“而且我好像从来没有被她夸过……”
爸爸带着眼泪,注视着。
(优太)“只是因为我希望以后回忆起她的时候,能够让回忆美好一些……”
爸爸神色动容。
“优太有着能够自己决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忆起一个人的能力呢。”
“老实说,那可是相当厉害的。”
爸爸流着泪说:
“大家要以怎样的方式回忆起绘梨,绘梨她应该是希望由优太你来决定吧……”
剪辑视频。
天空下的枝叶。
笑着的绘梨。
看着传单的绘梨。
枕在胳膊上的绘梨。
靠在沙发上微笑的绘梨。
海边的绘梨。
病床上笑着的绘梨。
屏幕熄灭。
小房间内。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绘梨。
发光的放映机。
绘梨安静地看着电影。
优太从一边走来。
绘梨看了他一眼。
优太坐下来,和绘梨一起看。
“你暂时出院了呢。”
优太的眼睛没有离开荧幕。
“嗯。”
绘梨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荧幕。
两人的动作没有变化。
绘梨的脑袋歪向另一边。
两人的动作没有变化。
“今后可以一直拍绘梨吗?”
绘梨看了一眼优太。
目光回到荧幕。
“……谢谢。”
两人一起看荧幕。
绘梨忽然问。
“话说回来,什么啊?这个视频?”
优太面色如常地说:
“我在随地大小便的视频……”
绘梨张了张嘴。
忽然乐了起来。
“在那里大小便啊!?”
绘梨在巨大的水族箱前,弯腰比耶。
绘梨在漂亮的餐厅,展示巨大的水果圣代。
绘梨捧着书包,在列车的座椅上打瞌睡。
绘梨在旅店,穿着浴衣张开双臂,身后是宽阔的湖水。
繁茂的草丛,绘梨与野猫。
绘梨。
绘梨。
绘梨……
窗帘,玻璃,树。
吊瓶。
同样的景色,在时间中延续着。
延续着。
延续着……
只有话语从画面外传来。
“我说,旅行的场景有拍进去吗?”
“嗯~~有哦。”
“我掉进海里那幕也拍进去了?”
“啊~~怎么办,拍到了啦。”
“接吻的场景也拍下来了?”
“拍了哦,放进去没问题吗?”
“嗯~~……该怎么办呢……”
“以防万一,要不要再拍一次?”
“呵呵……来吧……”
窗帘,玻璃,树。
吊瓶。
同样的景色在空间中延续着。
只有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
“优太,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设定成吸血鬼?”
“……总觉得,想在里面加点幻想元素。初次相遇就把人带到废墟,这点不是很像吸血鬼吗?”
“确实。”
“……就算被吸干血然后身亡,如果能成为这么漂亮的人的养分,我想也不坏。”
“谢谢……”
“……”
“啊~~好像看优太拍的电影啊。”
“只看一半还是没问题的,因为我会一边拍摄一边剪辑的……”
“我想看完成后的版本。”
“……嗯,这样啊。”
“是啊……”
“嗯……”
“……”
“绘梨想要……想要拍成什么样的电影呢?”
“和我最开始表达的一样。”
“是什么来着?”
转入礼堂。
人群。
地板。
压抑的呜咽声。
“呜呜……”
“唏……呜……”
“嘤……”
“呜呜呜……”
“咕……”
“呜……”
“呜呜……”
礼堂内,优太悄悄伸出得胜的手指比耶。
窗沿。
绿植。
白猫。
“优太。”
镜头晃动,聚焦于白色发箍的女生。
“怎么了……?”
女生稍稍抬起眼睛。
“那个,你在拍什么呢?”
“猫……”
女生看了眼窗外。
随后将头撇到另一侧下方。
“我说啊……”
眼神移动了一下。
“绘梨是戴眼镜的吧?”
“……她自己要摘掉眼镜拍摄的。”
女生抬起头。
“牙齿的矫正呢?”
“那也是本人的意愿,也是为了拍摄而做的。”
女生用指搔了搔脸颊。
“你也太听恋人的话了吧?”
“我只有在电影里才是她的恋人,我并没有跟绘梨交往。”
女生眯起眼睛,卷起手指用指关节蹭了蹭脸。
“虽然有告白过,但是我被干脆地拒绝了。”
女生看了眼别处。
然后用质疑的目光看向镜头。
(女生)“……虽然,从那个片子里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绘梨其实很容易发脾气,还自私。她是个很惹人讨厌的家伙,对吧?”
“嗯。”
女生撇了下嘴。
(优太)“所以她才和我说只有我和你两个朋友。”
女生的目光再次看向别处。
(女生)“电影里的绘梨……被美化过头了吧。”
“是的。”
女生盯着镜头看了一会儿。
女生露出微笑。
“虽说如此……我从今往后会回想起那个绘梨的,谢谢了。”
女生感激的笑脸。
画面出现重影。
回忆里的画面开始一帧帧地出现。
阳光下的校园。
母亲的侧影。
优太的脸。
镜头关闭前的黑暗与亮光。
黑屏。
黑屏。
黑……
【×15】
黑色的画面外传来声音。
“主角拍到了母亲那时没能拍摄到的死亡……”
“重拾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有了继续拍电影的信心。”
“剧终。”
手机上播放着优太的鬼脸。
“那就是我在电影里发生的事。”
“现实中的我过得并没有那么顺利。”
透过围栏网眼窥视学校的镜头。
“文化祭过后我不再去学校,整天窝在家里,闭门不出。”
“然后一整天都在电脑前剪辑绘梨的电影。”
摆在桌上的光盘,上面写着“永别了,绘梨”。
“虽然电影广受好评,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我感觉,我能在和绘梨度过的2728个小时的视频里寻找答案。”
树梢低垂的公路。
“进入大学后,我也在继续编辑。”
“一边学习,一边打工……”
“回家之后继续剪辑绘梨的视频,结束自己的一天。”
四四方方的办公大楼。
“大学辍学后在公司就业。在那里,我和邂逅的妻子结婚,并有了女儿。”
文件夹里,密密麻麻的视频文件。
“在那之后,我也不断地剪辑着,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绘梨的电影。”
沿着桥边,密密匝匝的民居排成一列。
“并不是对家庭有什么不满,要是能这样度过每天,再草草了结自己一生的话,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黑屏。
卧室里。
坐在床脚边的优太。
怔怔地盯着镜头。
“那一天……”
中年的优太开口说话:
“那一天,我和妻子女儿以及父亲……一同坐在车上。”
优太的表情没有改变。
“由我来开车。”
优太的脸上没有表情。
“就像电视机关机一样,我眼前突然一黑。”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医院望着天花板了。”
“他们告诉我,我们和当时开在前面的车辆发生了车祸……”
中年的优太平静地说:
“除了我以外,我的家人都死了。”
优太垂下头。
优太的眼神苍然麻木。
“……我没能好好接受这个事实。”
“只有一种看到了电影中类似情节的冲击感。”
优太的眼睛看向侧面。
“回想起来,我一直如此。”
“我总是能够客观地看待眼前的问题,不管是母亲的死,还是绘梨的死。”
“对我来说,都像是在通过摄像机观看一般。”
“读高中时我想要自杀的时候也是。”
“除了通过摄像机观察世界,我别无他法。”
优太看向前方。
“……”
优太抬起头。
“结果,我明白了。”
“我的精神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任何一个人的死亡了。”
“我将死亡化作了一个回忆之处,就是这样。”
优太起身。
优太向着镜头伸出手去。
晃动的画面。
斑驳的墙皮。
废墟般的建筑。
上霉的台阶。
洞开的铁门。
漆黑的走廊。
肮脏的过道。
蒙灰的玻璃。
散落的木板。
破碎的瓷砖。
灰暗的走道。
不断靠近的小门。
优太伸手拉开。
小房间里的黑暗。
光照亮了沙发。
熟悉的投影仪。
不断地靠近。
拉开的背包。
从中拉出成捆的麻绳。
老旧的木纹地板。
污垢的瓷砖。
“诶。”
曾经的画面,坐在楼道里的优太对着镜头挥手。
“人终有一死。”
“就是这样,我是优太。”
“永别了。”
优太将手伸向镜头。
忽然亮起的房间。
绘梨坐在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荧幕。
绘梨看向优太,露出微笑。
中年的优太,嘴巴微微张大。
背包与平板掉落在地。
优太的眼中出现震惊。
优太低下头。
“我懂了……原来如此,啊。”
“是这样,是梦啊……”
优太不断地列举:
“不对,难道说是因为我的幻觉……就像那部电影《常开野蔷薇》一样……”
“不对,要说的话,应该是《棕兔》……?”
“《灵异第六感》……死去的主角吗?”
“诶?”
绘梨用手托着腮,露出评论家的笑容。
“这个电影虽然算是可圈可点,但还是有令人遗憾的地方呢。”
优太用手挠头,神色愕然:
“诶,嗯,那个……诶……?诶?”
绘梨用拳头支撑着下巴。
“恋人死掉之后就结束了的电影太平常了,所以希望后半部分有所突破吧……”
“只加入这么一点幻想元素是不够的,不是吗?”
说罢,绘梨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影,而优太则惊讶地盯着她。
他后知后觉地露出惊慌的神色:
“绘梨是在跟我说话吗?”
绘梨摊开手,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绘梨就是在和你说话呢。”
优太低下头:
“……幻想元素是有的……比如你是吸血鬼这样的设定……”
绘梨仰起头看向优太:
“那个不是幻想元素。”
绘梨用手按在胸口上,如同自我介绍般说道:
“因为我本来就是吸血鬼啊,证据就是我一直这么年轻,对吧?”
优太受到震撼。
绘梨抿着嘴看着他。
优太的震撼没有消退。
“但是,你死的时候,我拍下来了……”
“是的,死了。”
绘梨用手点了点额头。
“只有这里死掉了。”
绘梨微笑着向优太介绍:
“你知道吗?大脑跟电脑硬盘一样,存储量是有限的。”
电影中播放着绘梨消瘦的侧脸,那是她第一次的露面。
“人类要是活过两百年的话,就会因为大脑容量爆满而死哦。”
“像这个电影的我一样呢。”
绘梨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心口。
“但是,现实里的我不是人类,而是吸血鬼……”
“只要心脏保持跳动,是永远不会死的。”
绘梨平淡地说:
“死后3天就会复活,然后将所有的记忆全部忘却。”
优太震惊地注视着绘梨。
摆放录像带的书架上,躺着一封书信。
“我该如何好好地生存下去,是之前的绘梨写信告诉我的。”
这封信沉睡着,但是信封已被打开。
“好像我一直在这样做,直到今天已经失去几十次记忆了,然后从最开始的状态重新活下来。”
优太张了张嘴:
“……像电影那样的故事呢……”
绘梨平淡地笑:
“是啊,这一次不仅是有信。”
“这个电影也一起放在这里。”
被光照亮的面孔,优太怔怔地转过头去。
回忆的录像,绘梨的背影穿行在小巷内。
绘梨看着优太。
“从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电影可以告诉我。”
优太怔怔地看着荧幕。
光线在他的脸上变换。
优太怔怔地看着荧幕。
优太低下头。
光线在他的身上变换。
优太抬起头,看向绘梨:
“你……以后真的没问题吗?”
优太的脸,布满阴影,执着于痛苦的表情。
“身边的人都先一步离绘梨而去……”
“亲人也好,恋人也好,友人也好,大家都离开了……”
“这种人生不会感到绝望吗?”
优太注视着绘梨。
绘梨也注视着优太。
绘梨忽然拧了拧脖子,勾起嘴唇:
“我觉得,之前的绘梨一定很绝望吧……但是我没事哦。”
绘梨盯着优太,笑着说:
“因为我有这个电影。”
优太瞪大了眼睛,连呼吸也停滞了一下。
“……”
放映机里播放着画面,那是优太第一次和绘梨在小房间里看电影。
坐在右手边的绘梨,歪着脑袋,注视着画面外中年的优太。
“每次我都能够见到你……”
“即便我无数次忘记了你。”
“但我又能无数次想起你。”
坐在左手边的优太,满脸失望与愣神的模样。
画面外,是绘梨淡淡的笑容。
“……这不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吗?”
优太盯着绘梨。
优太的嘴角放松下来。
优太露出一毫米的微笑。
“嗯……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啊……”
绘梨欣慰地抿唇笑着。
她忽然歪过头,闭上眼睛,摊开手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我不想在看电影的时候有人打扰,你要是不想坐下来看,那可以请回吗?”
优太释然地垂下头。
“嗯。”
绘梨半阖眼睛,凝望着他。
优太拉开门。
优太从门后回头,最后说了一句:
“再见……”
绘梨把手放在扶手上,靠在沙发上说:
“嗯……永别了。”
肮脏的走道。
优太关上门。
优太离开走道。
走道失去人影。
斑驳的小楼墙壁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优太移动的脚步。
“因为我知道了一而再再而三剪辑电影的理由了。”
脑海中闪过绘梨摊手的样子。
“只加入这么一点幻想元素是不够的,不是吗?”
优太昂起头,露出了微笑。
他抬脚离开了废墟一般的小楼。
随后一切炸成碎片。
终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