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看着张无忌,叹了口气:原来你这么好看
博朗的约稿。
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开头这么说:
“这年我十八岁,我下巴上那几根黄色的胡须迎风飘飘,那是第一批来这里定居的胡须,所以我格外珍重它们。”
对现代少年而言,胡子就这么要紧。有了胡须,好像荷尔蒙就成熟了似的。
中国古代,更加要紧了。按古代描述美人,喜欢说头发,比如陈国陈叔宝家的美女张丽华,发长七尺。说男人的容貌,一说身高,“身长八尺”,二说胡子,“美须髯”。眼睛鼻子嘴,反而说得少。史书会提及关羽美须髯,孙权紫髯,很少人说美男子眉目如何的。
宋朝猛男鲁达,出于义愤,三拳打死了服务态度良好的卖肉个体户郑大官人,走投无路,只好出家。五台山智真长老高瞻远瞩,已被施耐庵剧透过鲁达将来成正果的结局,亲自给他剃度,不只是头发,满头的毛都要剃的。曰:“寸草不留,六根清静;与汝剃除,免得争竞。”只一刀,逃犯鲁达成了和尚鲁智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可见在古代,头发与胡子都算世俗烟火。
我们现在,笼统将嘴唇周遭都叫胡子了,其实大可以细分。
唇上的胡子为髭。两腮的胡子为髯。
关羽历史上就以美髯著称,故诸葛亮书信里直接称他为“髯”。
《三国演义》牛皮吹大了,说天子赐关羽一个锦囊,护髯用,真是细心。后来《说唐》评书里,有个最夸张的说法。说魏文通、李成业几位反派,都爱惜自己的美髯。怎么个爱法?胡子平时都用茶水泡养着,用锦囊裹着,掉一根,三天吃饭不香——当然,渲染这些,是为了把反派的胡子三两把都拔干净,让大家拍手称快,让反派徒呼奈何。
孙权紫髯,这是史册所载,可以判断基因变异或者血统怪异。评书里由此夸张,爱把所有胡子染颜色,比如程咬金就被说成是蓝靛脸儿红胡子。《说唐》里蓝胡子灰胡子黄胡子红胡子紫胡子一应俱全,跟彩虹糖或葫芦娃似的。
评书和戏曲里,由此细分了胡子与人物性格,道是:
八字胡:猥琐流老反派专用。
细髯长眼:奸雄,比如曹操。
络腮胡:性格豪迈大叔。
燕颔虎须:这个一般还“亚赛钢针,根根见肉”,黑脸专用,张飞及其化身尤其无法免俗。奇怪的是林冲书里也是这模样。
三绺长须:英俊睿智白面大叔专用,偏文。比如什么徐茂功啊、苗光义啊,都是半仙、牛鼻子老道、杂毛、山人掐指一算计上心来。
五绺长须:英俊风流白面大叔专用,偏武。比如杨六郎、岳飞……和岳不群。
红胡子、蓝胡子、紫胡子等:异族人或樱木花道级别智商大叔专用。
胡茬刚出来时很吓人,森森然。鲁智深剃度后过了段,下山打铁,暴长胡茬,那打铁的“先吓了五分”。


以前欧洲人眼里的东方国家,如波斯,如俄罗斯,都爱大胡子。威武。
罗马人,从非洲征服者西庇阿开始,都刮胡子——您去看罗马雕塑,都是没胡子的。清爽。
罗马人重新流行胡子,是哈德良大帝了:他崇拜希腊文化嘛。但罗马人留胡子,也是为了异域风情,为了威武,而不是贪图美貌。胡子在文化里,代表的是英勇率直,是雄性气象,是威严。
当然,那是古代看法了。
进入20世纪的现代审美里,有三个典型:
英文里有过一个词,叫做Matinée idol,“日场演出偶像”。默片时代,有这么一群男子:风度翩翩,英华蕴藉。在人类还相信白马王子的时代,他们是白马王子的银幕版。英年早逝的华莱士-雷德——嗯,美国真的有许多华莱士哟——是为典范。当他一身罕见的西装造型,为picture play magazine拍杂志封面时,杂志如是说:
“唯一不让他长期穿西装出演电影的原因是:那些来看他电影的女士们会立刻被杀伤,导致影院为之一空。事实上,我们觉得,拍这张照片,都像是在拨弄他影迷的心呢!”
华莱士-雷德之为男神,完全是天赋使然。长相出色,运动天才,懂音乐,会钢琴,会玩鼓和小提琴,还在怀俄明练过农活,还进过军校,还会写剧本。举手投足,自带风致。这是一个低概率事件——那么多天生才艺在他身上呢。
哦对了:华莱士·雷德出镜时,基本不留胡子。

他之后的一代男神,是克拉克-盖博。如今他是好莱坞历史上最像帝王的男神之一,然而天晓得,17岁时他立志当演员,到21岁才上道,1930年才算成名,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细节:克拉克-盖博并非生来便是《乱世佳人》与《一夜风流》里那样令人沉溺的花花公子相。他的老师,大他17岁的约瑟芬-迪隆,教导了她许多细节:
——整好了他的牙齿,规定了他的发型。
——健身,使身材健美。
——举手投足都经过训练。
——花费大量时间,逼迫盖博改变了原先的高亢嗓音。我们如今听到的,《乱世佳人》里那低沉、性感、带着共鸣,让斯嘉丽爱恨交加的嗓音,是他后天练成的。
——当然,还有他招牌的小胡子,他的挑眉,他的微笑。乔安-克劳福德说,“他走到哪里都像个帝王。他走路、做派都像个王,他是我一生见过最阳刚的男子。”这些并非天生而来,而是训练所得。
以及,他著名的小胡子。


然后,是詹姆斯-迪恩这样的少年:从来没显出过太紧绷的肌肉,容貌在20世纪50年代而言也不算美,而且一辈子只有三部电影,但是,够了:他24岁过世,成了永远的浪漫又叛逆的性感男孩。他永远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斜着脸、半眯着眼、翘起一边嘴角,看着镜头,那么好看,还没来得及蓄起盖博那样的胡子。


——白马王子;花花公子;少年。
——白马王子不留胡子,是因为温文尔雅到没有攻击性;少年不留胡子,是因为还青春年少;花花公子可以留一点儿胡子,是显出好整以暇。但懂行的诸位都知道,小胡子是需要特别修剪的,那是有钱有闲雅痞们的活儿。
归根结底,20世纪是与古典时代——蓬松的大胡子——挥别的时代。工业化审美带来的结果,就是干净与清爽。
这已经不是19世纪了。胡子代表的王权、威严、贵公子等意味,已经多少减却。现代的一切都讲究明快干练,讲究效率。胡子代表的青春情况与雄性激素新鲜感会迅速过去。对大多数男性而言,有太多方式可以展示个性了。所以现在美国人看见谁留大胡子,第一反应:“哥们这不是1970年代了!”——因为1960与1970年代,留胡子带着一种反现代主义的意味呢。
所以了:一个标准化的现代人,那就是把胡子刮干净的现代人:干净、迅速、清爽、利索。
以前老兵油子也许会念叨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但那个时代永久逝去了:我国军人及其他纪律部队均严禁蓄须,实际上这种严谨已经不止体现在纪律上了。就像妆容是女孩子的铠甲似的,明快干净的形象也是少年男生的铠甲。刮得干净的胡须与严谨的西装都算是一种符号——就像胡茬和休闲装是假期符号似的。这当然是细节,但是一个符号化了的,考验你是不是现代人的细节。
而且,真的可能从此改变你在女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在山谷练九阳神功五年,没地方刮胡子,一脸长须;殷离看他邋遢丑陋,不知道岁数,就敢随便跟他打闹。后来帮他把胡子一刮,看到张无忌干干净净一张俊秀面庞,就黯然神伤:
“原来你这么好看!”
嗯,就是下面这样的区别:




而现在,剃干净胡须已经不只关乎“好看”与否了,剃胡须的意义范畴已然扩大——我们约会时需要剃胡须,因为这展示出爱干净的品质,哪个女生会相信一个扣着胡子的男生家里其实很整洁?我们面试时需要剃胡须,因为这是注重细节的体现,哪个面试官会相信一个胡子拉碴的应聘者其实很认真细致?而在一些正式的商务场合,将胡渣剃净甚至就像女性需要略施妆容一般,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礼仪,因为这意味着对他人的尊重。
是否感觉很有必要打理下平时被你忽略、任其生长的胡渣了?可惜我们普通人不像明星那般,有专门的形象设计师,也有钱有闲去做造型打理,甚至不像张无忌那样,有一个心灵手巧的殷离帮他剃须——很多时候,男性花在打扮上的时间也就每天早上出门前那几分钟。想要在这几分钟内打理好胡须,剃须刀就显得十分重要——能否保证剃须过程顺畅?能否做到一剃即净?清洗起来是否方便?这些,都是为了带来一次良好的剃须体验需要考虑的事。
张无忌当时若把脸刮出了血,或者刮了半天还是稀稀疏疏一脸毛,殷离还会觉得他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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