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笔记：一夜情引发的故事

　　昌德拉王国最后被莫卧儿的阿克巴从地图上彻底抹掉，灭国之祸成就了堪比占西女王的杜尔伽瓦蒂（Rani Durgavati）。战争最后阶段，时为摄政的昌德拉王妃杜尔伽瓦蒂率军三次击退敌人，但她也身中两箭，最为致命的一箭射穿了她的脖子。王妃苏醒之后，御象师劝她脱离战场，意识到失败在即，但她拒绝撤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妃拿出匕首自杀殉国，时为1564年6月24日。巾帼不让须眉，那些判国投敌的男人应该剃掉须眉昭示天下。

　　

　　昌德拉灭亡后，其国土被奥尔恰的邦德拉王朝接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被印度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为纪念杜尔伽瓦蒂女王为国捐躯的英勇事迹，1983年印度中央邦政府将贾巴尔普尔（Jabalpur）大学更名为“拉尼?杜尔伽瓦蒂大学”（Rani Durgavati Vishwavidyalaya）；1988年6月24日发布了拉尼?杜尔伽瓦蒂邮票，并将每年6月24日定为“殉难日”（Balidan Diwas）。

　　此后几个世纪，克久拉霍几乎被世人遗忘，湮没在密林里的神庙直到1838年才被旅行到此的英国工程师发现，经过挖崛修缮，古迹重现风采。现存神庙散落在约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可分为西群、东群、南群。1986年克久拉霍西庙群因“建筑与雕塑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平衡”，以及“装饰性雕刻堪称印度艺术的杰作”，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

　　

　　其实，说到克久拉霍，许多人冠之以“性都”。主要原因是寺庙墙壁上的部分雕刻与性爱有关。来过印度的朋友，他们颇有深意地建议带长焦镜头。虽然好奇，但我还是放弃了笨重的长焦镜头，毕竟在注重精神享受的同时，还得顾及我的负重极限嘛。

　　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世界仿佛变得纯净而空灵。看到神庙前的石碑，才知已经来到坎达里亚摩诃提婆（Kandariya Mahadeva）神庙前。因为适才追逐太阳，放弃了入口附近的神庙，直接来到克久拉霍最为精华的神庙。且不说神庙的整体布局，只外墙上的立体雕塑，初见之下，足可以用“震憾”来形容，精美绝伦的雕刻将我们带入别样的境界。

　　“坎达里亚”意为“山洞”，“摩诃提婆”即“大天、大神”，是湿婆的称号。神庙建于1025年，由浅黄砂岩建成，矗立在两人多高的台基上，平面呈双十字形，包括主殿、右绕甬道、会堂、过厅、门廊5部分。

　　

　　主殿顶层为35米高的角锥形曲拱主塔，峻拔尖峭，巍然耸峙。主塔周围簇拥84座竹笋状小塔，重重叠叠，密密麻麻。主塔和小塔的塔顶都冠有拱罗纹扁圆盖石和宝瓶饰。在主殿东边的会堂、过厅与门廊上方的三个角锥形塔顶，高度逐渐向主塔递增，轮廓曲线波浪式起伏，呈现逐渐上升的趋势，造成了山脉涌动的效果，更显得主峰挺拔壮观。

　　神庙模仿“湿婆的宫殿”（Domain of Shiva）雪峰冈仁波齐所建，也就是湿婆的修行地，印度教称之为世界中心的“伽拉萨”（Kailash）。里面供奉创造神梵天、毁灭神湿婆、保护神毗湿奴三位一体神像。据说，神庙最初以白灰粉刷，以对应诸神居住的雪山。

　　北印度早期的寺庙只有山形圆顶，代表诸神居所的雪山，后来演化为多重圆顶。圆锥形顶是典型的北印度寺庙风格，叫做悉卡罗（Shikara），里面供奉神像的位置叫胎房（Garbha Grihya），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神案。

　　神庙主殿与会堂外壁中间围绕着三层高浮雕饰带，饰带上雕满了男女诸神、蛇神、树神、天女、贵妇、舞女、爱侣、怪兽。壁龛、柱间、拱门、托架都装饰着各种雕像。据说，神庙内外的雕像总计有872尊，而最显眼的黄金位置，则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性爱雕刻。

　　旅游书里说，克久拉霍神庙的雕刻，属于成熟期的印度巴洛克风格，追求繁缛豪华的装饰，强调扭曲夸张的动态，尤其热衷于渲染女性肉体和男女交欢的刺激场面，比印度奥里萨（Orissa）雕刻更富挑逗性和吸引力。我没去过奥里萨，但知道以繁复夸饰、气势宏大、富于动感见长的巴洛克建筑（Baroque）风格。

　　不能免俗，还是要详说这些伟大的性爱雕塑。动作大胆、姿势夸张、花样繁多，几乎就是经典的性爱课堂。除却正常性爱，尚有群交、爱抚、挑逗，甚至人兽配。雕像时有重复，要说色情，场面也确实极尽淫荡。有个女子，抓住怪兽尾巴按摸自己裸露的乳房，腰身后仰，表情陶醉。而怪兽回首抬足，仿佛极力配合。

　　

　　所有雕塑极力表现爱欲和生殖，丰乳肥臂，柳眼梅腮，令人浮想联翩。这种表现男女性爱的塑像，就是印度艺术中的“米都纳”。而裸体女性的脚边，有许多神态各异的小孩，或张望、或抱腿、或玩耍，极富生活情趣。相对来说，我国古典文学《肉蒲团》、《金瓶梅》，则要含蓄得多，饶是如此，还几遭禁锢呢。

　　

　　雕刻极力展现女性肉体之美，饱满浑圆，凹凸有致，将人体美学融合在建筑线条里。说句实话，我真有“摸一把”的冲动。但是，这种冲动并非完全色欲诱惑的结果，倒像是碰到精美的艺术品让人爱不释手，甚至想居为已有。也许正是因为极力夸饰女性的肉体美，浮雕中的男子形象黯然失色，感觉如同“鲜花插在牛粪上”。

　　

　　当然，也不尽是伟大的性爱作品，还有拈花微笑、手舞足蹈、描眉梳头、逗趣扭腰、抬足剔刺，都夸张体现女性的肉体特征。除印度神话和传说中的情节，也反映现当时的生活习俗。譬如赤足、短裙、挽发等，仔细看他们的衣饰，虽然着装不多，但还是能分辨出服饰的细微变化。茱萸对女性短裤的过渡很惊讶，认为丁字裤较比基尼好看。也许当初不这么叫，但款式相差无几。

　　

　　有个导游说，昌德纳时期，人们对性比较宽容，但生活水平低下，没有密闭的空间享受二人世界，所以房事也就随遇而安了。在人兽交合场景里，旁边站着双手掩面羞愧难当的女子。导游打趣，也许男主角是她丈夫，所以才羞成那样。事实上，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导游，不过，要付小费。

　　行为保守的印度人，何以会有如此大胆的性爱雕刻神庙群？有人说，昌德拉王国本身就是“神授诱惑”的结果，当地有则月神故事，极其浪漫。相传，婆罗门祭司如花似玉的女儿海摩婆蒂（Hemavati）来到普瑞姆湖（Prem Sagar），在月光下沐浴，月神昌德拉玛（Chandrama）见了，神魂颠倒，下凡湖边。估计没费多大力气就好上了，然后彻夜做爱，直至黎明。

　　但愿暂成人缱绻，何妨常任月朦胧。离别在即，月神意乱情迷，告诉海摩婆蒂三件事：“首先，儿子将会成为伟大的国王；其次，我将点石成金留下财富；最后，儿子将会建立强大的王朝。”天遂人愿，儿子出世，16岁就用石头打死一只老虎和一头狮子，随后建立昌德拉王朝，号称昌德拉跋摩（Chandravarman），也就是“月亮王”，统治长达百年。所以，克久拉霍人都称自己为月神的后裔。拉吉普特人都喜欢将自己吹嘘成神灵的后裔，杰伊瑟尔梅尔的巴蒂人也称自己的祖先是月神。

　　简单来说，昌德拉王朝的起源，就是“一夜情引发的故事”。

　　海摩婆蒂去世后，托梦给她儿子，希望能建一座神庙，以表达人类最原始的激情和欲望。于是，月神的子孙们就建造了今人称之为“性都”的克久拉霍神庙群。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共建起来85座神庙。

　　

　　其实，这些性爱雕塑最初的意图，恐怕很难有确切的答案。学者们主要有四种解释。

　　性爱雕刻来自印度性学经典《爱经》（Kama Sutra），即关于性爱、哲学和心理学的著作，以哲学的形式诠释了性爱的姿态、技巧与和谐，也就是印度的“房中术”。书中指出，“性爱是通往精神启蒙的道路”，人生只有法（Dharma）、利（Artha）、欲（Kama）三个目的。“法”是求得诸神庇佑，“利”为追逐权利财富，“欲”即满足情爱性欲，三者协调才算完美生活。相对而言，多数中国人恐怕只会追求后面两条，甚至唯“利”是图，由此可见两国思想文化的差异。

　　也有说是为了保护建筑，防止雷击和邪魔侵袭，是以刻满性爱雕像。传说雷雨神因陀罗（Indra）是大色狼，寺庙刻绘这种画面，他就不会破坏了。这个解释是纯粹是神话，像哄小孩，比较牵强，姑妄听之。

　　还有说性爱雕刻是密教仪式图解，月亮王朝时期盛行密教，即坦多罗教(Tantfism)，意谓生殖、繁衍，主要宣扬与性有关的宗教思想。该教也寻求解脱，“不求来世相逢，只愿今生欢娱。”将两性交媾视为修行途径，从而实现“轮宝供养”和“天人合一”。克久拉霍神庙便是坦多罗教举行狂欢仪式的场所，昌德拉国王设想他就是男神，而女性则被设想成女神。参与者除了地位较高的女性外，还有神庙豢[huàn]养的大批姿色迷人的神庙舞女，即“神奴”（devadas i）。神庙上那些风情万种的女性雕像，就是神庙舞女妖冶的身姿。

　　最后一种说法，神庙所刻不过是世俗社会日常的生活场面，昌德拉王朝时期，性观念开放，风气使然，也许当时不以之为色情猥亵堕落。这个说法如果确切，中世纪时期，印度人的性观念确让现代人跌破眼镜。导游所讲瓜田李下随时恩爱，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性爱题材只占整体雕塑的小部分。然而，就是这小部分内容，使得克久拉霍声名鹊起。黑格尔曾慨叹：“印度人所描绘的最平凡的事情之一就是生殖……男女生殖器被看做最神圣的东西。” 马克思也说：“淫乐世界悲苦世界这样奇怪地结合在一起的现象，在印度斯坦宗教的古老传统里早就显示出来了。”不仅西方人将克久拉霍当成色情的代名词，就连倡导禁欲的圣雄甘地也讨厌这些雕像，曾计划捣毁这些神庙，还好未付诸实施。

　　阳光铺展开来，照在汹涌流动的寺庙顶上，这些精美的建筑看起来庄重和谐，摄人心魄。放眼望去，公园般的院落里寺庙耸峙，绿树婆娑，芳草如茵。早起的游客陆续进来，正在四处参观。

　　绕着神庙转了几圈，才进入殿堂。门口顶端的花蕊型天花雕刻，复杂深旋渐次递进，不知道象征什么。内室有巨大的廊柱支持，穹顶四壁都有精美的雕像，繁缛复杂，参差错落。光线透过庙顶天窗，正殿圆柱状湿婆林伽雕像傲然挺立，基座为象征女性生殖器的约尼（yoni）石雕。与别处寺庙所供有所不同，这尊林伽材质优良，色黄如玉，只不过好像短了半截。

　　从殿内出来，碰到操陕西话的旅游团队。说起来，甘肃东南部的方言与陕西话相似，在这里听闻乡音，颇为亲切，便上前打个招呼。老陕感叹：“这里的神庙真是荡人心魄啊，将我们的敦煌比没了。” 我不太认同这个说法，敦煌比克久拉霍早六七百年，所在价值完全不同，除佛像壁画外，敦煌精华为藏经洞。可惜家国不幸，外夷巧取豪夺，致使典籍散落。国学大师陈寅恪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辞别陕西人，参观相邻的黛维?迦甘丹巴（Devi Jagadamba）寺庙。据说，该庙原来供奉毗湿奴，后来献给黛维女神，她是湿婆的妻子帕尔瓦蒂的化身。寺庙与坎达里亚摩诃提婆神庙同一基座，夫妻并列。该庙建于公元1000年，阳台较大，周围没有回廊，供奉象征女性生殖器的约尼。墙壁上雕满神像和性爱雕刻、三头八臂的湿婆、化身侏儒和公猪造型的毗湿奴。

　　

　　庙门口有半蹲少年仰望狮子的雕像，帕尔瓦蒂女神庙前有阶梯式的小型庙塔，即石柱支撑的凉亭，里面有同样雕塑，大概来源于昌德拉跋摩驯服狮子的英雄故事。

　　返回入口，从头按顺时针参观。依次为吉祥天女拉克希米庙、瓦拉哈（Varaha）毗湿奴化身野猪神庙、玛泰吉什沃尔（Matangeshwar）、拉克什曼（Lakshmana）毗湿奴神庙、坎达里亚湿婆神庙、迦甘丹巴女神庙、契特拉古波塔（Chitragupta）神庙、毗湿瓦纳斯（Vishvanath）神庙和湿婆神坐骑公牛南迪（Nandi Pavilion）神庙，庭院中央是帕尔瓦蒂神庙。

　　

　　瓦拉哈神庙较小，约建于900至925年，像座凉亭，圆锥形屋顶，里面站着毗湿奴的化身象征生殖的公猪瓦拉哈，昂头曲尾，脚下有条长蛇，前面有双小脚印。公猪像用整块黄砂岩雕成，身体四肢刻有674尊男女神像，排列紧密，惟妙惟肖。

　　南迪神庙的风格与公猪庙差不多，相对于丑陋的公猪，呈跪卧姿态的南迪则要温和可爱得多。神像也用整块黄砂岩雕成，颈脖和身体刻有绶带。大概经年接受人们的抚摸礼，背上光滑圆溜，尤其脊梁间突起的瘤子，闪着金属样的光泽。

　　西庙群除了这两座供奉人型兽像的神庙，其余的寺庙虽然供奉的神灵有所不同，但风格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