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

  “说东山上住着一只山熊婆,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年龄几何,只是有遇过她的人描述说此物长着人的脸,熊的身体,那人脸看着像耄耋老人,身体却还是强健模样。有人说亲眼见过它吃带血的骨肉,远远望去那肉的外观与三岁幼儿一样,刚好外村有一户人家里走失了一三岁孩童,方圆百里便默认这位山熊婆是位吃小孩的主,小孩也不再去山上。“

  有一日傍晚,女人要去娘家取糟粕来第二日卖,恰好白日里男人去集市还未回来,家里只剩七岁的姐姐与三步的弟弟,女人便告诉姐姐拜托隔壁阿婆暂时看管弟弟,不料这话被路过屋后的山熊婆听到了,女人走后她便装成阿婆敲门。

  “姐姐开门呐,我是隔壁阿婆,我来陪你们睡觉了。”

  姐姐听声音不对,便说:“你的声音不像阿婆的,你不是她。”

  山熊婆清清嗓子又道:“我今天嗓子不舒服,所以声音变了点。”说着又上前推了推门。

  姐姐看到门缝中的手有毛,就又说:“你不是阿婆,阿婆的手没有毛。”

  山熊婆在外面找了一把剪刀把毛剪了后,又敲门说:“姐姐开门呐,我是隔壁阿婆,我刚才只是戴着手套,现在已经把手套摘了。“说着还故意把手放到门缝处。

  姐姐看到门缝的手没有毛了,便打开门让山熊婆进来了。姐姐刚要把灯点上,山熊婆就说:“不要点灯,影响弟弟睡觉了。”说着就自己走向床边,还让姐姐也回来睡下。

  姐姐刚躺下不久,便听到弟弟的床上传来“喀吱”“喀吱”咬东西的声音,问道:“弟弟,你在做什么?”

  还没有听到弟弟的声音,就听到山熊婆回答:“弟弟在睡觉,是我在吃今天的鸡骨头。”姐姐听完便不再多想。

  不过一会,姐姐感觉脚边湿湿的,用手一摸黏糊糊,又问:“弟弟,你在做什么?”

  山熊婆又回答:“弟弟尿床了,一会我给他换尿布,你安心睡吧!”

  姐姐听完,想着自己也需要解手,便下了床往外面走去。走到窗边,姐姐回头看到床上山熊婆正咬着弟弟的腿,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山熊婆来了,她悄悄把门从外面锁上,赶到邻居家找大人帮忙。

  正在这时,爸爸也从集市回来,听到山熊婆吃了弟弟,便和大人们一起把山熊婆杀死,并扔进菜缸里。人们春天到时打开缸,看到山熊婆已经变成了粥样,还散发一种没闻过的香味,尝后味道也很好。于是人们便把这缸东西作成另一种糟粕,拿到集市上卖了。”

  “啊?好可怕啊!现在还有吃小孩的山熊婆吗?”

  “现在没有了,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山熊婆,只是听我的妈妈讲给我这个故事。“

  “那它吃完小孩后变成粥,小孩不也在粥里吗?大人们怎么也吃啊?”

  “这就是一个吓小孩子的故事罢了,哪有死后变成粥的对不对?”

  “啊。那、那什么是点灯啊?不是开灯吗?东山在哪里呢?”

  “以前的灯是煤油灯,需要点燃灯上的灯芯才能发光。东山嘛,也就是故事里的山而已,现实里没有对应的。”

  “啊,好吧!煤油灯是什么灯,现在没有了吗?”

  “咳咳。煤油灯啊,就是根玻璃管加一个铁环再加一个玻璃瓶组成的灯,怎么跟你说呢?你妈妈小时候我们家还用过呢。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家都用电灯了,谁还用煤油灯啊。我小的时候,村里哪户人家有煤油灯,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了。”

  “你小时候的村是海地村吗?妈妈也是在那出生的吗?”

  “对的。那时候白姓人大部分都住在海地,海塘住的是姓朱的,海岭住的是姓黄的。这几个村都在一起,村村之间来往也密集。“

  “外婆是姓朱,外婆是海塘的吗?”

  “是的。“

  “外公,外婆说妈妈3年前离家出走了对吗?”

  “你一个小孩乱打听什么?这话你可不要去外面乱说。听话点,时间也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们两个都去睡吧。过来,外婆带你过去。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事了,你长大后会知道的。”

  床上被叫做外公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桌边说话的女人,对趴在枕头上的小姑娘说:“明天再讲,外公也要睡了,你跟你外婆去妈妈那睡吧!时间也不早了。”说着就起身下床。

  小姑娘还想再听更多的故事,可是家里外婆的话不能不听,只好走向外婆离开,出门时,还嘱咐明天一定要讲丘瑞摘花和赶考遇鹧鸪的故事。

  小姑娘跟着外婆出门,走过长长的空中走廊,进入图书室走廊左拐,又走过另一条长长的空中走廊,回到了她和妈妈住的屋子。屋子里,妈妈在玩着什么,她便自己爬上床,盖上被子入睡。

  第二天早上上学路上,小姑娘问舅舅,为什么三年前妈妈会离家出走,舅舅也和外婆一样让她不要多问。

  学校里,老师讲着外公早就教过的知识,同学们拉着长音读着课文,遇到不懂的字更是拖长前一个字的音,等着老师适时提醒这个字如何念,一时教室里回响着“子不学,断机杼”的“杼”音。小姑娘看着桌子上未开的电脑屏幕上流过去的“白一一“三字,又想起妈妈曾告诉她的:

  “一一就是表示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的意思,而且两个一念起来更顺口一些。”

  自从她上学看到同班里同学的名字比自己的复杂但明显丰富多彩后,她就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这么简单,只有姓是跟了妈妈所以显得多笔画了些。而当她又听说别的同学的名字蕴含着父母对他们的期望或祝福外,自己的名无论如何理解也实在看不出带着什么深刻的含意,她便跑去问家里的大人了。

  “一一这个名字嘛,看着很简单,但简单不才是包含一切吗?”这是外公告诉她的。

  “你问我这个我肯定是不理解的,不管怎样你把名字写好最好了。”外婆这么说。

  “一一啊!其实这个名字是你妈取的。当时我们想了很多好名字,比如我给你取的名字是晴羲,晴是晴朗的意思,希望你心情愉悦,羲是伏羲三皇的羲字,传说中羲氏掌天文历法,希望你以后学有所成。而且这两个字看着就不简单,估计你写好名字都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你妈没有听我们的意见,给你上了“一一”的户口。后来我们又劝她把“一”改成“伊”,一直也没见她去改过来,所以你就叫一一了。”在舅舅的办公室里,一一听着舅舅这么说道,她决定去问妈妈。

  妈妈还是在屋里用电脑看着什么,听到她的问题只是回头看了看她,很快地说完这个答案就又看着电脑了。

  一一觉得,“一”这个字实在解读不出它还有什么特殊意义,也许突然有一天她就能理解自己的名字了,所以她不再提起自己名字这件事,就当满意大人们给的答案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再说出其它回答。

  大人们总是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告诉孩子要去做什么不去该做什么,从来不解释为什么要这样;总是以为孩子不明白他们嘴里大人的世界里的道理和名词,忽略孩子的表达和感受。可是孩子有孩子的理解,只是和大人已经固化的社会性理解不同,如果孩子的理解不被引导,就会让理解偏离人性正确的轨道,从而做出违背世俗的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这样;人生而不同,由此可见。当然,一一也没有想到这些,她只有5岁,还没有学会要如此思考。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眼睛是金色的数学老师打开黑板上的课本,上面是一面红旗和数字1,后面是白色的背景,和课本上稍微偏黄的背景不太一样,但是一一问其他同学,他们说就是一样的白色;第二张是数字2和2个蓝色星球;第三张是数字3和3个排队的人。

  数学老师说1加1等于2,一面红旗加一面红旗等于两面红旗;1减1等于0,一个蓝球拿去后就没有球了。这是恒等式,任何时候都是成立的。0是最小的自然数,但是0减1是可以减的,得到的不是自然数,0减等于-1,以后他们会学到。

  以后是什么时候数学老师没有说,但是0减1等于-1一一是知道的,她在舅舅办公室桌子的计算机器上算过,“0减1等于-1“的女声她现在还能想起。

  说起计算器,她的同桌黄悦手上戴有一个手环,这个手环也有计算器。黄悦说这是最新款的手环,还没有在商场卖,只有他家里才有。这个手环的计算器里面的符号很多,比舅舅办公室里的计算器上的符号乱多了。

  舅舅说,1加1不一定等于2,这个世界很多规则需要在长大的过程中才能慢慢了解;人只有在生活中不断学习增长知识,才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规则。但长大是什么?一一显然还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不大也不小,就像雨经常下的样子,路边的树枝也在风雨中摇动,好像在欢迎雨给它们洗澡。

  外公说海岛就是多雨,一年四季没有不下雨的月份,但是海岛空气好,也算是多雨带来的洗涤作用。外公说,现在的人很难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一一以后长大了,也要去别的地方,去学习、去游玩、去生活,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幼而学、壮而行,如果可以,还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人只有懂得越多,想去的地方才越多;去过的地方越多,才会懂得更多。

  “一一以后肯定是大科学家,现在做科学研究的可比以前赚钱多了,你看现在的科技行业工资多高“

  “单论赚钱的话,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自己创业肯定更合适,还不用受老板的气;而且人家家里现在有一幢楼在经营,以后一一长大了直接在家工作不是更好?”

  “我看啊还不如从事她喜欢的工作,以前我们不都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嘛,她们这一代人选择的机会会更多吧!”

  “反正一一以后肯定是要去首都、去国外读大学的。我国虽然已经是发达国家了,但某些学术研究上对比他国还是有差距的,读好的大学出来才能在人才市场上更受欢迎。”

  一一记得她曾经听到许多大人说这样的话。在他们的话中,自己长大一定会离开海岛,去世界顶尖学府大学读书;读书出来,才能有好工作,才能赚大钱;赚钱,是读书的最终目标。可是外婆告诉她说不是这样的,读书是为了让生活能更好。

  外婆说:“一一,我们没有想过要让你赚大钱或赚多少钱,但是读书可以让人远离贫困的生活。在你妈妈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教她的,虽然她长大后不太认同我说的话,但也正是读书,让我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好。

  在直到你妈妈,你舅舅和姨妈都大学毕业了我们家还过得很辛苦。

  可是你看现在,我们至少在衣食住行上过得很舒服了,不像以前要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觉、下雨出门一定会湿,那时候屋檐不够长,挡不了雨、遮不住海岛的大太阳;出门只有摩托车,无论如何防备也无法阻止日晒雨淋;那时候我和你外公都做着在炎炎烈日下却只能赚维持生计的钱的工作。因为我们的文化水平不够。所以一一,你一定要读书,读书没有任何坏处。”

  那天回去的时候,妈妈正推着行李箱出门,她告诉一一,她在网上找到疑似她正在寻找的东西了,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去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查探。

  一一问外公,妈妈是要离家出走吗?外公说不是,这是妈妈的工作,妈妈很快会回来的。

  外公没有骗她,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只是之后的5年,妈妈总是需要去工作,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直到一一10岁。

  5岁的某一天,语文老师告诉接送一一的舅舅,一一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家长可以带她去测一下智商,不要错过一个天才。

  测智商那一天,除了妈妈不在,姨妈也回来了。作为一名老师,她对可能出现的高智商学生的关注度很高,只是测试结果并设有让她的期望实现。

  一一确实比一般孩子聪明,但也没有像故事中的名人一样有超高的智商,只是中等偏上的数值,还远远达不到进入能够影响世界发展造福人类的水平线。

  但是外公却很高兴,说一一已经是很聪明的人了;外婆也很感到很与有荣焉,总是跟其他大人们聊一一的智高多高;只有妈妈想到了另外一面。

  测完智商后第一个星期,妈妈工作回来了。她依稀记得,她在妈妈带回来的行箱中看到了一个灰色的金盒子,盒子上贴着“MC”的标签;还有一个棕色袋子,上面印着“山海经“三个红色大字。

  山海经是什么,一一知道,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难道妈妈的工作是讲故事的吗?一一问妈妈,却没有得到答案,只知道了自己学习上要走的路是如何。

  “爸,既然一一接受新知识的速度比一般孩子快,以后就安排她跳级连读吧。”

  “跳级也是要看个人能力的。她现在学习没有困难,不代表以后上了中学还能保持这个成绩。“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只要她完全接受课本上的知识,考试分数也不低,就可以安排她上更高年级了。以我的经验,实在没必要花费半年的时间重复学习同样的内容,最后真到学习瓶颈期了,反而只剩下根本无法完全理解知识点的几年时间。”

  “可是,姐,作为一个老师,我觉得用长时间学习浅薄知识并不是单纯为了成绩,更多是为了培养孩子的人格和为人处事的能力。只有在小时候塑造正确的观念,孩子将来在出社会才能不至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危害的人,这是优秀人才的根本吧!”

  “我赞成老妹说的。而且跳级不是容易的事。学校的课程安排都是循序渐进的,老师一个学期教完学科的一本课本,就算你打算给一一课后安排补课,也要先问问一一的意思吧。景恒现在可是不太能接受补课了。”

  “你们说的我都考虑过了。我说的跳级也是视情况而定,随时作调整的。我会把这件事跟她说,让她选择。说实话,当初我要是有跳级这个选择,我就不会遇到那些人那些事了;如果缩短某一时间段的学习时间,而把时间剩余到以后需要的时候,人生会少走多少弯路,少多少坎坷?”

  “你这话听着好像没有商量的余地,像是来通知我们一样。”

  “哎呀,其实一一最该听的还是她妈妈的话。我们的意见只是作为参考。老姐一直都是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不然当初就会选择和我一样当老师了,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了。”

  “你这说的是两码事……算了,通知就通知吧,以后有事再商量。不过平时基本都是爸妈两个人照顾一一,也不知道你这工作以后要不要再出差很长时间,到时候正好要安排下一年级的时候,你又不在,我们也不好安排。爸妈,你们怎么说?”

  “我是不赞同也不反对的。跳级这事我听外面有人说过,他们都说其实一一智高破表的,不然一一测完智商后仪器不会坏。但是也不知道跳级到底适不适合一一。你们读了那么久的书,比我更懂这个,我就听你们怎么安排吧!不过做事先做人是没问题的。一一,来,过来外婆这里。“

  一一下楼打算找妈妈的时候,在楼梯上听到家里的大人们都在一起聊着什么。她本打算回去等着,可是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停下听了。这会见外婆终于发现了自己,一一就朝沙发走去。

  “一一,外公问你,你想不想跳级啊?”

  “跳级是什么啊?”

  “爸,我来说。一一,你从小学习东西就快,记忆力也不错,如果你可以一个学期学习更多的内容,以后长大这样就可以把剩下的时间用来做你喜欢的事了,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表情很平肃地看着一一的脸,一一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觉得不怎么样。妈妈很少这么严肃的。

  “好的。”一一点了点头,看到妈妈抬起头直起身子,脸朝自己微微一笑。妈妈应该是喜欢这个答案的。三字经里说,“首孝悌,次见闻”,“孝于亲,所当执”,说的就是要考顺。这样应该就是孝顺了吧。

  十岁的秋天,一一正在实验室里观察培养皿中的酵母菌,放大2420倍的酵母菌聚集在一起,有的正在进行出芽生殖,细胞上还连着刚长出的突起,像是河里的蓬藕又像保龄球。

  Science杂志曾刊登一篇论文,讲人类和酵母菌的基因相似性达到25%,两者的对应蛋白在氨基酸序列上平均重叠32%。不过这些需要电子显微镜才能看到,海岛的学校并未配备。

  一一正在记录酵母菌的培养数据时,听到门口传来妈妈的声音。老师走过来告诉她说妈妈帮她请了假,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她把目光转向实验室门口,正好看到妈妈在朝自己招手。

  一一大概有4个月没看到妈妈了。自从暑假离开后她就一直没有回来。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过,不知道这次回来多久又要走;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怎么感觉妈妈好像变年轻了——虽然现在的女性都驻颜有术,比实际的年龄总是要小许多,但也没见有逆年龄生长的吧?或许是自己记错了。一一想着这些,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就走向门口。

  “妈。”

  一一轻轻叫了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让语气更欢快些,但话一出口就显得语气平淡。这么多年来她都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和妈妈聊天,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的妈妈;她也很想问问,为什么一直以来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爸爸”这样一个角色。可是她却没有问过任何一个人。或许总有一天她会问的,但不是现在;以后吧,总有机会的。

  “一一,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妈妈带你去吧,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玩过。正好这几年没再出现大型的传染病,人口也没有你出生时那么多了,景点也不拥挤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吧?这附近有没有你一直想去没去过的地方?或者明天去,今天晚上我们就收拾好,明天出发,怎么样?”

  出了实验楼,走在青石铺成的路上,刚下完雨的空气中九里香的味道比平时更浓烈,闻起来好不沁人心脾。

  妈妈穿着白色的运动鞋,单肩挎着她小时候就见过的一个狐狸头包包,狐狸头很大,自然中没有出现过能拥有这么大头骨的狐狸,所以这应该是人工包。妈妈曾说这是狐狸真头骨,她实在是不相信;但记忆中妈妈又不曾对她撒过谎,哪怕是哄小孩的话也未说过。她很疑惑。

  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对生活中有些人有些事感到疑惑,很多事看来也不过很稀疏平常。或许是青春期到了?生物课本说青春期的人内心世界会逐渐复杂;但是老师说青春期一般12岁才开始,自己显然还不到那个年龄;难道是因为班里的人陆续出现青春期特征,自己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但这毕竟也没有理论依据。

  “你是不想去还是不想这么匆忙地去?”前面树荫下,妈妈见她没有回答,停下脚步望向她。

  “妈,我还要上学,请假去玩不合适。”

  “你想去玩,我就帮你去请假;以你的学习能力,少上几天学没什么问题。”

  “这不是简单学习上的事。这不符合规矩,没有学生因为要去玩就请假的。我只有事假、病假、公假三种假,没有一种假能允许学生因为玩不上学。事假里确实有包含学生因家庭原因不能上学的,但明显不包含家长带学生旅游这一条。“

  “一一,没有什么规则是必须要遵守的。在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不好的影响的情况下,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我很高兴你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但不要因为纪律法规禁锢了你的思想。你现在所有必须要遵守的规矩,不过是统治层为了让社会稳序运行而层层叠加的;你说的这些校纪校规,是学校为了更好地管理学生而制定的。制度它本身没有错。如果一个人,一个学生,比如你,可以在不伤害这个世界的前提下,不必要死守规则而让自己更自由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妈!“一一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把这些当做道理讲给孩子听,这种话只有作品里的反派才会说出口。

  “你听我说,任何文明的发展都离不开对人类规则的打破,这个世界的样子不是学校能教给你的,也不是现有的文献资料、口口相传的知识能完全概括的,你身处的宇宙、生活的世界、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多的是你现在还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东西。你要学会放飞你的思想,发散你的思维;你的身体能做的事可以有所限制,但你的思想,你的心灵必须是完全开放的,不然就对不起你的出生。”

  “我的出生?什么意思?我出生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是体外培育的孩子,是人造子宫孕育你的,并没有经过我多月怀胎。”

  “体外培育不是很正常的出生方式吗?近几年来体外培育技术不是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普及了吗?我小学同学黄悦也是人造子宫出生的,他妈妈说他的出生没有让母亲承受以前十个月长的痛苦,反而觉得以前人的出生对不起必须忍受痛苦的妈妈呢。为什么我就会对不起我的出生?”

  “因为体外培育花了我很大一笔钱。”

  “.....就这?”

  “对。当时我并没有多少钱,为这我几乎投进去一半的积蓄呢!”

  一一看着妈妈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脸上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开玩笑;又看着妈妈转身,白鞋踩进傍晚的第一道阻影里,向校门走去。

  “可是妈,我听外婆说我们家是在我出生后才盖起了这两幢楼,外面人都传说是因为我的出生给家里带来好运了。现在国内早就不审批新的宅基地了,何况那么大一块地自用。还是说我们家其实很有钱,这些都是我们名下集团的房产?我们家要是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生活条件更好的一线城市住,这样我们就能享受更好的医疗和教育资源了。听说首都的中学实验室配备比一般大学都好,海岛的学校教学设施真的相形见绌。“

  “噗嗤。我倒是希望我名下有集团,现在这个经济情况,淡季来海岛的根本没多少人,店里一个月也接不了几个客人,只有旺季才可预见利润呈正数。“

  “难道平时利润都是亏的吗?这样是经营不下去的吧?利润为负的企业不是等着破产吗?”

  “安心,我们还有房租支撑着,不会让大家活不下去的。“

  到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做饭,外公在小池塘喂鱼。小池塘是共生系统,平时并不需要人打理。可是外公说这样才觉得是在养鱼,也就当消耗时间吧,不然整日好像也没什么有意义的事。

  人老了,好像都是做很多自己觉得没意思的事消耗一天的时光,日复一日好像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一一见身边的老人大多数都待在经常活动的几个地方,甚至多日来待在家里,外人得不到他们的任何信息。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老了也会这样吗?人最忌讳又不得不面对的死亡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人必须要死吗?人不能不死吗?

  当然这是不科学的。

  虽然很多神话传说中,人的生命是循环的,人的灵魂可在天堂、在冥界、在彼世等地方接受审判后投往下一世,甚至神是可以活成千上万年的,但这完全不符合人体规律。

  生物课本上说,人的细胞通过有丝分裂和减数分裂维持人体的成长生存,但细胞的分裂功能会随时间下降,甚至失去活性,这是基因程序性活动的结果,这一过程是不可逆的,因此才有人的衰老和死亡。

  不过通过一定的科学技术延长个体乃至群体的生命是具有可行性的,只是这始终有时间限制。

  某些类人机器人倒是可以通过更换零部件、不断改善中央处理器的功能,以及及时更新编码程序使其不断生长甚至长久生存,但类人机器人的发明和使用才短短十多年,随着时间流逝它是否能以人类期望中的方式工作下去还不得而知。

  而人类更换的器官只能短时间为细胞提供高的新陈代谢功能,端粒缩短是不可逆的。

  自从上了初中开始系统性地学习生物后,一一对人体、对生命的求知欲更加旺盛。以前她只能在书籍和互联网上看到相关的图片和文章,现在可以进实验室了,她就能亲眼看到平时肉眼看不到的微观结构是怎样的。

  这扩大了她对世界的认知层面,但却让她对世界产生更多的不确定性:她看到的并不是世界的全部,人穷其一生几乎不能看到世界的全部;她现在看到的世界就是世界本来的样子吗?还是说世界的某一偏差使人在不同时候看到的东西不同、使不同人看同一事物在脑海中的呈观不同——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的表述中有时竟是完全不同的样子,这全是因为人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的不同吗?

  1981年,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曾提出一种假设:可以通过计算机连接摘除下的大脑、并向大脑传送信息,这样就能让大脑感受到所有人类能感受到的所有体验。

  这个假设如果是真的,那人能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不过是一丛数字。当然,这个假设只是虚无主义提供的虚幻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假设的真实性;况且这个假设的真实性若无疑,那对于这样感受世界的人——不、应该是大脑来说,没有任何探索的意义:你得知真相却抵抗不了的东西,最好是假的。

  一一最终没有并那么快跟着妈妈离开,培养皿里的酵母菌落在第二天更大了,她还是想看看她亲手调制的培养基能养出什么样的菌群。至于跟妈妈去玩,以后有的是机会,请假就大可不必。

  冬季的某一天课下,小学同学黄悦来找她聊天。黄悦现在在小学部的六年级,不出意外明年就可以和她一样在初中部上学了;黄悦高了些,也胖了些,只有脸的轮廓似乎没有变化,五官也还是原来的模样。

  “一一,我爸和我妈吵架了,还说要离婚。我不敢告诉班里的同学,我怕他们嘲笑我。你比我们都要大几个年级,你知道我该怎么办吗?“

  一一当时正在走廊上看风景。她在科普书上看到预防近视的内容,上面说正常人的眼睛如果长期看近处的东西很客易会让眼球前后径增加、眼轴变长,人就会近视,而适时让眼球转看远处的东西可以让眼球维持正常的自我调节功能。又了不被镜框防碍日常生常,也为了阻止眼球上贴上人工制成的隐形眼镜,她选择了在课间看风景。

  再说她发现从走廊的某一个角度能看到这一片最大的海和海水腾起带下的海鸟。看最近出现的一只通体雪毛的猫在追着鸟,是很有意思的一项活动。猫和人类基因的相似性可高达90%呢,可是两者的生活却完全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要吵架吗?”

  “我妈妈想把子宫摘除,但是我爸爸不同意,还说如果这样就要离婚。”

  “摘除子宫,为什么?”一一很震惊。现在的人对自己的身体爱护得紧,平时连个小伤都不愿让它出现,日常花在身体维护上的钱占了生活开支的很大一部分。

  “我妈妈怀孕了,但是不想承受痛苦。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她就想摘除子宫。”

  “我记得你也是人造子官出生的,你妈妈当初没有做结扎或者打避孕针吗?为什么还会怀孕?”

  “我不了解这些。爸爸说孩子是他的,他希望孩子能生下来。如果妈妈不要个孩子,他就跟妈妈离婚。妈妈说爸爸一点都不懂体谅家人,女人怀孕的痛苦早就可以不用承受了,这个孩子没了再培育一个就可以,这是在无理取闹。他们大概就说了这些。一一,你有什么办法吗?我不想他们离婚。”

  一一看过网上新闻报导,有女性在结扎或打针吃药后仍无法避孕,有些不愿意忍受怀孕之苦的女性就选择摘掉子宫。现在的医学技术能保证非常高的手术成功率。这些女性可以通过服药或打针的方式使体内激素保持正常水平,而且不需要很频繁。

  但是有些人认为母体怀孕和体外培孕两种方式生出的孩子肯定不同。这些人反对人造子宫的存在,或是不论如何都想要一个自己生的孩子。估计黄悦的爸爸也是有后一种想法。

  “黄悦,对不起,我也不太懂大人的事,也许你可以跟你的爸爸妈妈聊聊。”

  “好吧!我可以也在这里吹吹风吗?我们的教室在一楼,什么都看不到。”

  “可以的。你看那里的海,看到了吗?只有一小块;那几只鸟,都是通体黑色;那只猫,好像身上所有地方都是白的。”

  “真的,好神奇啊!”

  这天回家的时候,她在楼梯口听到妈妈在跟外公说话,门开着,她便没有上楼直接进去房里打招呼。

  “白天呢?白天咳得频繁吗?”她听到妈妈问道。

  “哎呀,就那样,哪个抽烟的人不咳,你长脚叔他咳得更厉害呢,不也啥事没有。再说我这烟是越抽越少了,几天才抽一包都算不上抽烟。”

  “外公怎么了?”听到妈妈说外公咳嗽,她立刻问道。平时她也能听到外公偶尔咳嗽,不过外公说那是因为他老了,身体免疫力下降,感冒咳的。一一听着是这个道理,就不再问过。

  “外公没事,一一今天上学怎么样啊?”

  “没事健康的人会这么咳?你准备一下,安排好这边的事情,过几天我带你去检查治疗。”

  “不是,检查结果证不一定呢,怎么就要治疗了?”

  “你听我的,我有打算。一会我就跟他们说这事,你好好准备吧!”

  晚饭的时候,妈妈在饭桌上跟大家商量这件事,舅舅最先表态。

  “我支持老爸去医院。一直叫他别抽烟他也不听,一直以来因为抽烟得癌症的人有多少。如果没事最好,早发现也能早治疗。妈,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去也好,不过不会很久吧?医院的东西我可一点不懂。我听说安区的阿梅姨陪她老公住过院,因为看不懂办公室的牌子,还闹过笑话。哎,听说博镇的医院已经是国内一流医院了,里面还有一个长得和人一样的机器人带路,那皮肤和我们看着都是一样的。多慎人!”

  “他们用的就是人的细胞培育成的皮肤,和人皮肤一样受伤后还会流血会愈合,就是内部是机械。我看网上说土沉国现在在研究利用人骨架取代机械,达到更逼真的效果。那以后不会产生新人类吧?”

  “我也看到了。说是先在内部用电线做连接达到控制关节活动的效果,后期再考虑在骨骼中填充具有传导性的材料。这样完全像是复活了吧?而且据说土沉国有团队还考虑用真的人骨架实验,很多国家的网友都反对抗议了。”一一听完舅舅的话,想起她也在网上看过这则报道,当时就觉得这像传说中的复活。

  “土沉国还是一如既往的反人类啊!妈,你跟爸去也好,有个照应,你也顺便做个体检。”

  “你们都不用去,就我带着老爸去。”

  妈妈夹起一粒青豆,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说出这句话。

  “姐,让老妈一起去做个体检不是更好吗?平时大家都没有时间带爸妈去做系统全面的检查,这次正好让两人都过去,又不耽误什么。你不是还在怪老妈吧?就算这样,但老人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不要分不清轻重。”

  一一看向舅舅,又看向外婆。外婆抿了抿辱没说话,视线看着桌面。

  “是啊,业心,你让你妈跟我们一起去怎么了。你妈本来就晕针,平时有事也不打针,吃药就对付过去了。有个体检机会让她也去检查检查,让医生开点补品保健品增强体质都可以。而且不知道要去几天,生活的事我怕你照顾不过来,我俩一起也有个照应。”

  外公看了眼外婆,也对妈妈这么说道,可是妈妈依然很坚持。

  “你们不用去,我去就可以。其他的事等这次回来后再商量,不急这一时。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们去了也没用。”

  “你是认识什么医生吗?是医生规定不让多人去的吗?”外公问妈妈。

  “是的。您好好准备吧,烟该扔就扔了,反正回来后你是不会再抽了。你们放心吧,保证给你们带回来一个完好无缺的家人。”

  饭后,一一和外公在院子里散步,中间的文定果树已有2米高,即使在冬天树上也结了不少红黄色的果子。

  夏天傍晚的时候,大家最喜欢在树下坐着秋千乘凉,那时候天还没黑,太阳没有完全落下,余辉在玻璃的折射下变成各种颜色,光线洒落在墙角,仿佛在墙角添了一条条五彩河。

  这样的景色一一从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同样令一一感到惊奇的是,自己的家里从来没有任何蚊虫的踪迹:在海岛这样的环境下,即使屋内能用生化工具阻止蚊虫的进入,屋外林木成群,院子里也是相互交错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按常理应该是蚊虫出没的常见场所,但在一一的记忆中,未曾有任何关于家里见过蚊虫的印象,也未听过动物的叫声。

  极小的时候,一一还习惯于如此舒适的居住环境,从未觉得这有不合理不寻常之处。后来有一天,海岛下了很大的雨,她在学校九里香丛边路过时,被地上突然蠕动出的蚯蚓吓了一跳。

  她朝九里香的根部望去,看到一堆堆聚集的不知名虫子在爬,有的还发出“唧”“咕”的叫声;再看另一旁的三角梅,上面三五成群飞着许多蚊子。

  那天回家后,她还专门看了看院子里的花丛草丛,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底部干干净净的土地以及整齐排列的根部,仿佛列队般规整。

  一一跑去问外公外婆,他们都显得很迷茫。

  外婆说她有时会去修剪枝叶、或者清扫地上的落叶,没有注意过底部是什么样子;他们也发现了这些植物都不招蚊虫,将这事与妈妈说——多年来家里植物的照养工作是妈妈负责的。

  妈妈嘱咐大家不要再给植物们施加任何其它的养分肥料,只偶尔浇水即可;而不管是前院的绿篱灌木丛,还是中院的几个花坛,里面的植物长势都是极好,大家也就不再多管了。某天谁突然想起为何雨后的花草丛中从未有蛙鸣、夏季也未听到蝉鸣,连蚊子也未见着一只,便觉得奇怪;妈妈说,这是因为她施加的肥料的作用,这些肥料里面添加了能阻止蛇蚁蚊虫的信息干扰素,但对人和自然都不会产生危害。

  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除了不见蚊虫,未见任何衍生的怪事:大家的身体都很健康,不远处的海水还是依然清澈、隔壁小区的环境也一如从前,就连高空也会飞过不同的鸟儿——当然,鸟儿也未停落在树枝上。似乎除了这个院子的植物,其他都没有任何问题。

  外公在文定果下站立,看着五颜六色的墙角,面带疑惑说:

  “一一,作为爸爸,也许我不该这么说自己的女儿;作为外公,也不该向孙儿如此说自己的妈妈,但我总觉得你妈妈有什么事瞒着大家。你一出生,你妈妈就通知大家搬来这里居住,同时告诉大家她盘下了一栋楼,就是路对面那栋。在你出生前四个月,我们家和对面那幢楼所在的位置还只是两个普通的村落,我们在的这个村还是以前你妈妈小时候住的海地村,这我之前跟你讲过吧?”

  外公突然看向一一,问道。

  一一点点头,5岁的时候外公就讲过妈妈小时候的故事,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突然有一天,周边人听说这两个村要夷平重建,村民都搬到隔壁小区居住;不久,果真见两个村子围起高高的施工墙,足有3米高,大家都在猜这里是不是要新建小码头或车站。

  更有怪事传出,隔壁小区高楼层的住户多次看向我们家的位置,没看到任何施工的痕迹,只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土地;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围墙内侧种满了约10米高的梧桐树,挡住了视线。

  再见到里面时,空地上出现了五幢建筑,四座圆圆的房子通过二层的空中走廊连接在前方的大正方形建筑上,几幢房子的外墙看着也不像一般材料。

  那时候我和你外婆还专门去小区的顶楼往下瞧,看这建筑模样也猜不出是做什么用途,还跟人一起调侃这大概是新型科技建筑,做科学研究用的,谁知道后来我们竟住到这里,真是世事无常。”

  “可是这跟妈妈有什么关系呢?”一一不解,也许妈妈只是买下了这里,对于其它的事她也一无所知呢?

  “以我们家当时的经济实力,别说是建这么一幢外观奇特的楼了,就是单买下一层都不可能,更不用说这前后的安迁费用,拿地费用——征地可不是光有钱就可以,这前后的手续流程和硬性规定,不是一般人能疏通的。我们都在猜,你妈妈是不是遇上什么大人物了。”

  “外公,你的意思是可能我爸爸……”

  “不好说。我们问过你妈妈关于你爸爸的事,没得到准确的答案。自从你出生后,你妈妈就一直在家待着,规范这大院的花草树木;五年前她开始不断出差,也没有说明是去哪,去做什么,最近这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你妈妈好像变年轻了。咳咳,也可能是我老了她一直没变吧。”

  “外公,会不会妈妈认识了医术特别高明的医生,她这次不是还要带你去检查吗,是不是就是去那个医生那里?”一一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她的爸爸是一个医生,那她对人体结构感兴趣就说得通了。

  “这——。我这次去,就帮你看看到底跟不能见到你爸爸吧,是真的就再好不过了。”

  “嗯嗯。”想到有可能知道爸爸是谁,一一就觉得很兴奋。虽然现在很多单亲家庭,但是她还是想知道爸爸的消息,哪怕不能和爸爸一起生活。

  立春那天,妈妈带着外公在傍晚离开院门;6月初的傍晚,一一放学回来,才看到车库里妈妈的粉色甲壳虫。她跑进客厅,就看到围坐在沙发上的众人。外公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多言地坐着。

  自从外公回来后,一一就再也没见过外公抽烟,似乎因为此,整个人也精神抖擞起来,连步伐都比之前轻快;有时在院子里散步,一一看着外公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的样子,只觉得这像中青年人才有的状态。

  总觉得外公好像也变年轻了。不过一一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想。

  回来那天,外公偷偷告诉她,他在医院没有见到像一一爸爸的人,也许他们猜错了。

  一一有些失望,不过看着外公状态良好,她觉得猜错就错了吧。爸爸从来都没想出现过,怎么会被人轻易认出呢?

  暑假的时候,一一跟着妈妈出门,开始了她们第一次的长途旅行。妈妈将甲壳虫开到后院,将车后门展开成长翼,启动螺旋浆,往空中飞去。人在车上往下望去,只见梧桐无风摇摆的枝叶和成扇形的建筑群。

  “一一,你现在还看神话故事吗?”车在空中飞行时,妈妈突然问道。

  “几年前我就不看了。这些传说只是虚构的,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

  “嗯。那你相信相信外星文明存在吗?”

  “相信!我们国家不是还开设了外星研究学吗?我们班有同学就想在大学学习这个专业呢!”

  “呵呵,不是也有神话学研究吗。”妈妈轻轻笑了笑,像是在说如此浅显意易见、前后矛盾的话一一都能说出口。

  一一急忙辨解道:“那不一样。传说是自古留下来的文化,我们不能遗弃。有先生曾说,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的神的行事,虽然荒唐无稽,可是古代人民互相传颂,却信以为是真的。研究传说是基于虚构去帮助人们更好地了解前人的生活和思维;而外星研究是基于科技研究未来,让宇宙变得越来越透明。”

  “科技发展至今,可是出现了许多曾经人们以为传说才能发生的事。你看影视剧里,天宫中的人用手一拨就能看到下界的人在做什么,这像不像在看高清版的卫星地球,像不像在看监控?”

  “妈,你还是个有神论者吗?”一一不知道都21世纪中期了,科技都发展至此了,妈妈还相信神话传说都是真的。

  这些已能实现的神传说中的场景,都是人类靠着智慧一步一步摸索出的高科技产品的功劳,只是文明发展后期的产物罢了;那所谓的神仙、精灵,所谓皇权天赐,不过是远古当权者为了更好地管理而虚构出的无法证明真假而让人不得不信服的东西罢了;那万能而救苦救难的神仙,只是生活贫苦之人用以慰藉的产物罢了。

  妈妈曾经也是个重点大学的学生,不知竟还相信这些小孩子才信的东西。

  “不是有神无神之论,只是神被万能化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世界上有神,只是没有传说中那么强大吗?妈,老师都我们要相信科学,科学才是人类发展之光,而神学教派都是站在科学的反面的。”

  “说到教派,你可知当今世界60亿人,有多少人拥有教派信仰?”妈妈看了她一眼,问道。

  一一不太了解。不过以如今世界文明的发达程度,人类对科技越来依赖,对宇宙的探索也成为世界的潮流,那么这些千年流传下来的信仰也应该没有多太少人信从了吧。21世纪应该是无神论者的世纪。

  “40亿以上。其中三大教派的信仰人数便已达40亿。”

  “什么?这些教派不是都崇拜“世界神创”之说吗?这和进化论完全相悖。”

  一一大受震撼,她打开手环,在宗教网页上浏览,发现妈妈说的这一数字只少不多。

  根据相关研究表明,自21世纪初始、世界出现多轮疫情,包括2002年的S病毒事件,2020年的C病毒事件以及2035年的E病毒,这三次疫情是传播范围极广且致死率极高的;除此之外,还包括多场致死率低的流感病毒和致死率高但传播面积小的疫情。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疫情中,全世界范围出现多人死亡;与此同时,多个发达国家的出生率一直呈下滑趋势,甚至有的国家的出生率已降至0以下。多重因素的加持下,世界人口在近十年内不断下降,从2022年的巅峰期80亿降至60亿,整整减少了20亿人。

  因疫情的肆虐不断带来的死亡以及经济下滑、国家间局势紧张,使得越来越多人将希望寄托在神灵传说上;同时,因为科技越来越发达,许多传说中神仙才能完成的事,诸如降雨、喷火等,变得极为常见,加深了人们对教派的信赖。网上有人总结,或许神明就是来地球的高等文明;或许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别的文明的神。

  “你听过神诞生的故事吧?”一一还没从原来世上这么多人都有教派信仰的事实带来的震惊中回神,妈妈又问道。

  “嗯。”

  “神诞生的过程和现在的试管婴儿是不是很像?”妈妈又问道,颇有种循循善诱的意思。

  “可是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的成功实验是1978年在屋齐国进行的,没有任何记载表明在2000多年前人类就已能熟练地掌握这项技术。”

  “嗯,那时候地球上的人类确实还未掌握这项技术。但宇宙这么大,总有文明是已经掌握这项技术的;既然人类有探索外星球的念头,那外星球的人来探索地球也不是稀奇的事。”

  “妈妈,你是想说,神其实是外星人利用试管技术培育进人类身体的?哇,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你是不是作家呀?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在你的行李箱中看到一个文件袋,袋子上写着“山海经”三字,但我没有打开看。里面是不是你编写的类似这样的故事啊?”

  对于现在的一一来说,事情只分真假。一件事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它是真的,那科学地来说它就是假的。况且宇宙学、外星学的书她也看过很多,没有任何现存文件记载能表明人类不是宇宙唯一存在的高等文明。

  如果简单地用外星科技解释神话传说,那无疑是否定了人类长久以来的努力带来的科技的发展——总是有诸如神、诸如高等文明人的存在以使人类变得渺小而无能,似乎人类就不配成为我们所探索所居住的宇宙的最顶级存在。

  人类总是因自我感觉渺小而引以为豪。人类同时又愿意终其所有只为追求不渺小。人类真是复杂得令人感到奇怪的存在。

  妈妈没有再说话,打开车上的播放器,放着那首一一经常在车上听到的歌:

  “小故事听呀听谁说,小小嘴巴弯弯成一道月牙,述说着往日的情缘。

  春天花不开呀,夏天雨成帘,秋天思念蔓延,念着我的他。

  想着那年冬天,沿街慢慢雪坠坠落,想起那道晚霞,升起又洒落……”

  一一总觉得这首歌不完整。她去网上搜了搜,以为是谁发布的歌曲,但无论是音频还是歌词,网上都没有任何记录。偶尔她听着,觉得唱歌的人嗓音和妈妈还有点像。

  “妈,这是哪首歌,我怎么搜不到呢?”一一这次有机会问道。

  “这不算是一首歌。就是我自己唱的几句词。”妈妈用着和刚才说圣子是外星人创造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你还会乐理吗?我看屏幕上有对应的谱。”一一觉得妈妈在她心里又神奇了一点。

  “不会。我唱录进去后,谱子和歌词就自己形成了,播放风格还可以自己设计。你要试试吗?”

  “好神奇。就像你应该用的东西”一一忍不住夸赞道。

  妈妈抿唇笑了笑。

  一一发现,妈妈的脸上确实没有皱纹,和学校里同年龄的老师比来起来,显得过于年轻了。但是世界上确实有较实际年龄看起来小的人,可能妈妈刚好也是这类人。

  汽车在一块布满沙土寸草不生的地方停落,一一看了眼导航,上面显示的是“什瓦阿”——位于初始国阿尔法谷底——什瓦阿山谷的一处低谷,也是已知国际认可的最老人类化石“密达猿人”所被发现的地方。

  智能屏显示,车外的气温是27℃,和海岛的温度差不多;湿度低点,只有43%。两人换好着装便下车。

  这里大概位于东经40°,北纬10°。放眼望去,方圆10公里内土地上一片荒芜,只有一地的黄土和几处大概5米高的沉积岩堆积,远处是青草覆盖的一片辽阔平原。

  这里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古生物学研究遗址之一,是研究人类起源的主要场所。在这处遗址上,考古人员曾多次发现远古人类化石,最早的可追溯到440万年前,为人类进化史研究提供了坚实的证据。这也说明进化论是阐述人类起源的最佳论点,其他观念都以此为基础延伸。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又热又晒,一眼看去根本不见任何值得观赏的地方。”

  “一一,你知道,根据进化论,人类是从类人猿进化而来;再往前溯源,人类也许是鱼的后代,我们的中耳是由鱼类的腮演化而来;再再往前探究,或许地球上现今所有生物都拥有同一个祖先,也许是某一个细菌突然变为细胞的。

  可是,为什么起源于同一个祖先的不同后代,最后却出现了物种隔离呢?仅仅是因为距离导致的生活环境的不同、或是生活习性的不同吗?在这么多不同中,为什么人类突然在短短几千年中便能进化出能上天入地的技术呢?

  或者说,也许这并不是几千年便能长出的智慧,早在未有任何人类已知的文献记载的年代、未有任何证据证明的存在高等文明的年代中,就已经出现过和我们如今一样智慧的人。人类几十万年的人猿形态,突然在最近千年出现头脑的迅速发育、智慧的大爆炸,是否合理?按照这个速度,人类大脑的下一次发展会将自己带入怎样的一个时代?”

  一一看着这炎热荒芜的土地,想着人类竟是从如此的气候下生存进化而来,先是突然懂得火的使用,再是为如何记录而发明文字,最后又因为偶然发现的一块放大镜,看到我们身处的天空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些显然不是她现有的知识储备能想明白的事实,她更不知如何回答那些问题是否合理。

  “根据地质考古生物化石的发现,地球上出现过五次生物大灭绝事件。在最近一次事件中,以恐龙为主的大部分动物和植物因为人类尚未知道的原因而被消灭,人类的祖先——哺乳动物们则借着这次事件成为地球的霸主;这么多哺乳动物中,仅人类一种动物是绝对霸主,其它生物——就算是和人类基因相似度达90%的猫,也不过是沦为人类的宠物。

  如果在地球发展的某一时期一定要存在具有统治地位的物种,那么当初的恐龙会不会也拥有同等的智慧甚至更高的智慧,但是在某一天他们突然灭绝了;为什么这次这个物种是人类,是猿呢?一一,我有些怀疑那群人的目的,也怀疑以他们的能力是否能操控300万年前的那场开地辟地的大事,但我没有办法证明;既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或许有一天你能解开我的疑惑。”

  一一到最后根本无法听明白妈妈说的那群人究竟是哪群人,他们又分为几部分他们。她只觉得,与其在这空旷的热地上谈论一些奇事,不如回到车上谈,或者开去其他地方——她刚刚又看了看手环,查到不远处竟然有一个国家公园,那里有树有瀑布,想必供人休息的地方一定也是有的,这才是旅行该去的地方。也许是心有灵犀,妈妈竟真问她是否要去其它地方看看,她当然是迫不及待了。

  这个夏天她们去了许多地方。妈妈似乎想弥补多年的缺席陪伴,同意了她许多要求。直到快开学,两人才终于回家。

  十四岁这年,一一通过了大学入学测试,但家人认为她年龄尚小,等下一年再考也不迟,也刚好能在入学后过16岁生日。16岁,一一便是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了。

  大人们问她以后想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其实她也没有想清楚。现在世界上最受尊敬的学科便是物理学了。

  自从许多国家不断向公众发出关于外星探索的最新消息,卫星探测到多个行星上具有可能适应人类生存的环境后,在“本源”等量子计算机操作系统的支持下,人类最大程度开发计算机的功能,开始在火星上建立最新的生态系统。物理学作为基础支撑学科,推动着其它学科新发明的出现和极速发展。

  她喜欢系统性地看学科间的关系及学科的纵向发展,但要是深入钻研某一个具体的知识点,她又觉得没有兴趣。还有一年,或许这一年她能确认自己应该去读什么,去从事什么了吧!

  12岁那年,她突然长得很高,高到所有人都觉得很惊奇。以她家里的基因来说,她与外公一般高已是不易,可谁知最后她竟长成和舅舅那一辈男子一般身高,在女生群体中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大家纷纷称奇,又道她的长相其实与妈妈还是相似的,否则真怀疑她是否被抱错了。

  那之后,她接受了许久的目视及议论,慢慢也就习惯了,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回应什么话语。长大就是如此吧!

  那一年,舅舅家的白恒哥哥考上了大学,家里将酒店改为了养老公寓。

  舅舅说,银发计划实施以后,低学历低技能老人实无容身之处。来海岛养老的老人越来越多了,但本地的老人——这些从小就认识的长辈却因为经济能力,也许一辈子都过不上其他老人那样优渥的生活,甚至许多人在行动开始不便后,便住在一个更差的居住环境中。

  古人有言: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想,如果能靠我们的绵薄之力,为这些人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就当做好事吧——何况家里有两个老人,如果多些同龄人为伴,心情应该更愉快,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这之后,大楼便成了老人出入的场所,周边的人家多把家中上了岁数的老人送往这里,一时间竟使房间供不应求了。

  一一不知道她该不该为家里生意的火爆感到高兴,可是她实在没有生出开心的情绪。

  人老了便一定要被如此安排吗?许多被送来的人只是手脚不便、可是头脑却是清醒得很;这些人被送来后,一一也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应该有的愉快,反而是送老人来的那些人的身上,是真的有明显的轻松。

  舅舅说为人子女,这些人也不想做到如此,只是他们能力有限,无法做到有富余的时间与精力照顾老人,若请人照顾还需考虑费用问题,一家性价比高又离家近的养老场所或许是大部分人最好的选择。

  养老公寓的运营进入正轨后,外公外婆似乎也找到了乐事可做。外公每日早晚都换上训练服,带着一群年纪相差许多的人在公寓左侧刚建成的广场上练他自己琢磨的招数。自从戒烟后,外公的头发似乎都不白了,新长出的头发乌黑粗硬似壮年人;外婆则带着另一群人,在公寓后面的菜园果园里转,偶尔去饲养房中喂喂牛、养养鸡,或者在渔塘边跟外公带的一群人争垂钓位,生活好不丰富热闹。

  有一天,姨妈回来探望。她告诉妈妈,她丈夫家的亲戚中,有老人因为子女均不在的缘故,被刚成年的孙子孙女送到养老院,后受到不好的对待。公婆看不下去,将老人接到家中居住。

  她实在无精力下班后应对如此多的长辈,与丈夫因此事有多次争辨,但丈夫做不了父母的主,公婆又不愿看亲戚受苦,便让老人一直何况住下。

  何况据丈夫说,这位老人在小时对他极好,他也不忍见其这般模样,能帮便帮;而公婆呢,自来便对她如亲生孩子般,她也实在不好伤了他们的好心,更不愿因此事生隙,但心里终总归是已经生刺了,每日回家烦躁更胜一日,都快抑郁了,只好找人交谈慰藉。

  转头又告诉一一,说此话不可对外公外婆说,以妨孩子说话不知轻重,让老人担心,她会自己找机会说此事的。

  后来一段日子里,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在家日渐烦躁,姨妈多次往娘家这边跑,每次也只与妈妈诉说。有一天,妈妈这么对她说:

  “他们就是看你性子软好拿捏,你自己家你都不能做主了吗?这位老人完全可以送去更好的养老院,无非多花一些钱,你们又不是付不起;我再问,老人这么多亲戚里便没有其他与他关系更好的了吗,为何就选了你这一家呢?

  这个家你反正是无法放弃的,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你的公姿都是你口中对你极好的人,你便要为了他们抑郁,抑郁后又来找我、找父母,难道我们对你就不好了吗?几十年来我们一向不舍得你受苦,你反而为了对你好几年的人自己吃苦。你可曾想过你因此有了不好,我们听着又如何能好?你究竟为何找我讲这些我也不愿多问,我在公寓腾出一张床,你把人安排进来吧。”

  自此后,姨妈确实不再频繁过来了。把人安排住进来那一天,一一听到姨妈对妈妈说:

  “姐,其实你现在生活这么好,我也不便说你什么。但你从来把人想得太坏,我丈夫他们只是因为善良才想把老人接回家,可是善良在你眼中仿佛成了原罪。从小开始,你好像就不相信人的好,我们只是礼貌与包容,你却觉得这让人好拿捏。要不是你如此三观让你养成这样的性格脾气,小时候大人也不会为了我打你。也许你应该多看点世界的美好,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

  两人看到门口的一一,停止了谈话。最后离开时,姨妈拍拍妈妈的肩膀,说道:“老姐,不要生气哩,你看一一多乖,你该高兴才对。”

  一一大概懂得这些家庭道理,她觉得姨妈不该这么说,难道妈妈生活得不好,作为妹妹的她就该如此说话吗?哪怕是一个陌生人,也不会在别人帮助自己后,对对方说出如此一番自以为是使人不喜的话吧。

  妈妈事后并没有说什么,仿佛此事并不曾发生。但一一能感觉出来,妈妈对姨妈冷淡了许多。也不再过问公寓的事了。

  15岁的一天,一一放学回来,看到房间里突然多出几个玻璃瓶,上面贴着“H*N*”、“支气管肺炎”、“支气管炎”等标签,玻璃瓶中是药丸或粉末状的东西。

  妈妈告诉她,这都是针对型的药,治疗效果好于市场上的普通药物。

  一一虽然觉得作为没有医药资格证的妈妈来说,说这番话毫无信服力,但也并未多想,还将瓶子的照片与同学看。但没想到,正是这几瓶只存放家中的东西,让她原本平凡的生活走向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轨道。

  那年冬天,全球爆发了一场大型流感,此次流感对60岁以上的老年人来说更为易感,患者多出现发热、咳嗽、乏力等症状,部分患者会出现眼睛发红现象。卫生组织将造成此次流感的病毒命名为D/Cat/Map/8/50(H6N9),此次流感也称为D型H6N9流感。

  该病毒具有比以往的A、B、C型流感病毒更广谱的细胞嗜性,能够感染猫、鱼、人,并通过接触传播感染其他动物。

  海岛因其地理位置,与地球上其他沿海性国家和地区一样,出现了比内陆更为广泛的流行。养老公寓作为老年人的聚集地,最先出现了感染者。

  一开始只是有4位常年身体较为虚弱的老人出现了感冒症状,其中3位老人在进行常规性感冒治疗后痊愈,只有1位82岁的的老人久治不愈,并出现了呼吸衰竭的严重症状。在被送去博镇国际医院救治后,他被诊断出感染了最新的D型流感病毒。

  一时间公寓里人人自危,所有的人都只在自己的房间活动,饭菜皆由公寓工作人员派送。一周后,公寓里未再出现新的感染者,但有8位老人被接回家住。公寓也自此加强消杀和卫生预防,一直到春节,所有老人都被送回。

  元宵节那天晚上,公寓里组织大家吃汤圆。就在大家都在边吃东西边看着电影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听到一楼厕所里传来不断的咳嗽,打开门一看,是老人赤爷爷,那位姨妈家丈夫的亲戚。经测量,发现刘爷爷高烧已到39. 3℃。

  在与家属联系后,工作人员将患者送到了就近的门诊。在送门诊后的几小时内,患者又被诊断出患上心肌炎合并症,第二天凌晨,出现了第一次休克。

  当天是周一,年轻人都开始上班。中午的时候,姨妈的公公婆婆从外市赶到。下午三点,患者转醒。

  舅舅作为经营者,陪着家属进了病房。根据主治医生的对患者口述病情的推断,患者可能感染了新型流感病毒。病人应当是昨天下午出现的发烧,但因为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发热得不到控制,病人开始进入急速发病期;又因老人免疫系统功能变弱,并发症导致了休克;若一天之内再次出现休克,则将有生命危险。

  舅舅一脸凝重地听着医生的介绍,若赤爷爷感染了病毒,那么很有可能公寓里有他人也感染了病毒。

  舅舅联系了公寓的工作人员对所有住户进行检查。但赤爷爷在短暂清醒了1个小时后又陷入休克,在被医生抢救了近1个小时后,被宣告死亡。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迅速,在不到24小时内,公寓有老人从发烧、休克,直接走入死亡,令人措手不及。

  晚上8点,姨妈和姨父也下班赶过来。彼时,妈妈和公寓负责健康检查的人也在医院接受问询,姨妈赶到时,妈妈和舅舅正在安扶家属的情绪。

  “怎么回事?几天前送来人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就走了。”姨父红着眼问舅舅。

  “是我管理不周,你要怪就怪我吧!”舅舅低下头揽下错误。

  “你……好你个白业水,你要是给不了一个说法,这事不会就这么完的。”姨父看舅舅主动承认错误,更愤怒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吼道。

  舅舅将事实重述了一遍。昨天中午吃饭时,工作人员还未见刘爷爷有任何异常。傍晚大家在一起吃饭,有人发现刘爷爷出现了发烧和咳嗽症状,便第一时间将人送到医院,在家属到来前也一直照顾着患者,但未曾想,患者如此快就因感染严重而失去生命。

  “好啊,要不是工作人员听到老人在咳,他是不是就直接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你这个……”

  “胡说什么呢?”姨父的爸爸听他这么说,喝斥道。“发生这种事肯定是大家都不意看到的,有哪个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公寓里死人了?年纪轻轻只知道瞎冲动。”

  姨妈拉了拉姨父的手,对他说:“你冷静一点,怎么说这都是我家的产业,我哥他们会不管刘爷爷吗?大家现在都很难过,你为什么不能用更好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呢?”

  “你没听到别人说的吗?他们发现时人已经发烧到39℃了,如果早几个小时发现问题,人就不会这样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那么多工作人员,就没有人关心老人怎么样了吗?不能因为这公寓是你哥开的就不追究责任了吧?”

  “那你想怎么样?”妈妈问道。

  “行了,人刚刚去世,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阿浩,人既已死,活的还是要活着,不要因为这坏了大家的关系。”姨父的妈妈板起脸突然发话道。

  “可是,妈……”姨父挣脱姨妈的手,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打断了。

  “回去再说吧。我相信有业伊在,他们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众人离开医院后,姨妈和姨父因为工作先回去,姨父的爸妈则是为处理刘爷爷后续火化之事留了下来。不知他们怎么商量的,4天后,刘爷爷便被安排了火化。当天姨父来接他父母回去,临走前他说道:

  “那天我确实情绪激动了些,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因为你们管理的原因,我连老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会同意业伊让人过来住。”

  “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的。”人都走后,妈妈这么对舅舅说。“我看他的表情,不像甘心接受这个结果的样子。”

  后来一段日子,事情也并没有恶化。公寓里的老人听说有同伴去世,都纷纷表示难过,所有人为逝者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

  一直到3月底,公寓里都没有再出现任何感染案列。此时冬季也快过去,世界范围的流行病例也少了许多。所有人都在期待春天的到来。

  4月1号这天,工作人员报告说

  公寓里有6位老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感冒症状,考虑是否为病毒感染。

  在将6人送往医院后,又出现2名症状明显的患者,工作人员又再将2人送去医院。

  下午5:35,海岛召开紧急D型流感病毒变异发布会,省内病毒学首席专家在会上对这一次病毒变异做了简单报告,强调此次变异为世界范围内发现的第一例突变,据初步观测此病株可能具有更强的传播性,毒性也有小幅度的增强。

  发布会结束,海岛出现8名变株感染者一事很快冲上热搜,国内各大互联网平台上都是网友对此事的留言。

  作为世界知名的国际旅游贸易岛,岛上每年的游客吞吐量不容小觑,岛内旅游经济发展一路迅猛;更重要的是,在近几十年不断的疾疫之下,海岛因其地理位置与管控到位,从未出现过病情肆虐。可以说,这次突然的毒株变异是历史未有。

  “希望有关部门尽快查出首例变异毒株感染是怎么来的。”

  “一天内8例新型感染,情况不容乐观。8名感染者都是老人,且是住在养老公寓的老人,按理说这类人群应该是社会接触面很小的人,是否是公寓工作人员传染的?”

  “工作人员一般都是身强体壮的中青年吧,该病毒本是60岁以上老人易感,或许是周边家庭里有老人感染再传染呢?”

  “发布会上说8名感染者都是这个公寓的。天哪,我想起我之前好像住过这个公寓,是海岛东边一个旅游开发区边上的酒店,怎么现在改成养老公寓了。”

  “你们看我发的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卫星地图查到的公寓外观,第二张是我本人和公寓的合照。本人证明,这确实是之前的“白与朱”酒店。”

  “酒店不错,转型养老公寓专业不对口,乱来!不会管理出事了吧!”

  ……

  一楼客厅沙发上,一一着着显示屏上不断划过的留言,身旁是不断接到各方电话的外公和外婆。许多熟人得知此次病毒变异出现在公寓,或好奇或关心地给两位老人来电问候。一一猜,舅舅那里电话更是应接不暇。

  “公寓3年来一直没什么名气,想不到这次倒是因疫情火了。”妈妈按着屏幕遥控器突然说道。“估计会更火,那些记者都把电话打爆了。”

  “我同学也给我发了很多消息,他们都想知道老人的情况,有一个隔壁班的同学好像是这8名老人中其中一人的孙子,他爸妈都急坏了。”

  “是嘛?这么着急当初为什么把人送到公寓,他家缺床位吗?”

  “妈,你今天怎么了?”一一听妈妈今天的发言明显带着情绪,不知为哪样。

  “你们学校发通知放假了吗?这几天需不需要上网课?”妈妈并没有回答一一的问题,反而问道。

  “发通知了。”

  “嗯,马上考试了,你上去学习吧”妈妈关了屏幕电源,转头对一一吩咐着。

  一一觉得奇怪,妈妈从来不把考试当成大事,不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自己学习。但妈妈不说,一一也只好作罢,离开客厅上二楼图书室复习。

  她刚打开资料,登录复习系统,同桌就给她发来视频邀请。一一猜她也是要问几位老人的事,看到自己登录系统便直接联系了。

  “一一,你看网上的留言了吗?”同桌圆圆的眼睛一出现在界面上,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这个黄潇,还是人未到声先闻,一如既往。

  “看了一些,怎么了?”

  黄潇的脸上明显是欲言又止的不淡定。“一一妹妹,有人造谣这次病毒是人为研发的,你就是那个人!”

  一一看着屏幕上黄潇的脸还未反应过来此话的意思,待她完全理解这句话后,她更困惑了。

  “网上有人上传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你打开相册的画面,那图片上,是一贴着“H*N*”的玻璃瓶……你说这不是离谱吗?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常温下毒株很难长时间保存。

  你那张照片我之前也看过,根据玻璃瓶放置的环境推测病毒在里面存活不会超过72小时,真有病毒也早死了,更何况我都不信你有研发病毒的本领。

  啊,快看,又有人发言了——这不会是好利国或土沉国的间谍吧?如果是的话,这间谍也太蠢了。这——你说这人多离谱。我突然想起,一一你的信息不会被暴出来吧?天哪,太可怕了。”

  一一打开浏览器,果然在某个热搜词条下看到了自己的图片,也看到了许多网友的质疑,甚至有人直接在平台上让相关部门调查。短短的几分钟内,图片的热度急速上升,一时竟然有超过海岛疫情之势,就连外国网友也开始联系驻我国部门,请部门务必派人查清此事是否是我国所为。

  “黄潇,我先不跟你说了。但我确认,这事与我无关。”一一匆匆关掉系统,跑下楼去找妈妈。

  这张照片只是她当初分享家中排列整齐的花花草草时短暂划过的相册中的一张图,当时有几个同学围在旁边看,感叹花草的神奇,但在她的印象中,没有人拿设备拍照。难道是教室里的监控吗?

  一一一时没有答案,但玻璃瓶是妈妈带回来的,里面是什么妈妈最有资格解释了;妈妈也说过,这些瓶中的东西都是药,不可能是病毒。

  楼下沙发上,妈妈正在和谁通话,口中说着“8个人”“离开过”,一一有些慌乱,一时没能拼凑出听到的片段是什么意思。

  “外公,外婆,我……”一一走到外公外婆面前,小声欲对他们说这件事,好妈却突然叫住她,并挂掉了电话。

  “一一,你跟我上去。”挂掉电话后,妈妈起身往楼梯走去,按动楼梯的按钮,将速度调到最高档,并没有给一一上楼梯的机会。

  妈妈肯定是生气了。一一想着,有些胆怯地挪步走向楼梯,等楼梯停后,她将速度减到最低档,才慢慢地踏上去。

  上去之前,她听到外婆外公在讨论发生了什么,感觉一一下楼后气氛便有些压抑。扶梯缓缓上行,他们的对话一一也就不再听得到。

  到了房间,一一看到妈妈正在摆弄着那些玻璃瓶,身上没了之前那股肃杀之气。一一鼓起勇气,道歉道:

  “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不经你的允许就给你的东西拍照,还让同学们看。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有人会给我拍照,还将照片传播,甚至还有人造谣瓶子里是病毒。我连其他瓶子里装的是药都没说,这个瓶子里面是空的,我更不会多作介绍,没想到却有人凭着标签张口就来,编造如此离谱的谣言。更离谱的是,竟然有这么多人相信这件事,真是荒唐!”

  “嗤。”妈妈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一一无措地解释,许久只是发出一声嗤笑。心理学上说双手抱胸是拒绝的意思。

  一一更慌了,她就像一片在风中摇摆着的树枝上的树叶,想抓牢叶柄端的枝干让自己不被风吹落,可却发现树枝晃动带来的感受比风剧烈。

  “这件事本不值得你为之担心,你下意识过多的否定反而让人不喜。这么多否定里你只有一个不应该,那就是不应该随意给人看非常规的、不常见的东西。在你没有能力处理可能发生的问题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问题的发生,而这需要你考虑到所有可能带来不利影响的因素,需要你花更多的时间去分析,甚至不可避及去深入地与那些因素接触。做不到这些,你只能用不应该来为自己开脱。”

  “对不起……”

  “没用。一句对不起和多句对不起的意义对于对方来说是一样的。犯错的人一再强调对不起,却不提及如何弥补错误和解决问题,那不过是想用毫无用处的话语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以获得被原谅时的轻松,等着问题被他人解决。你应该做的,是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想不出办法可以找人援助,说话是处理不了问题的。”

  “我应该做什么?”一一诺诺问道。

  “……算了,你下去陪两个老人吧。给你舅舅打个电话,告诉他关于瓶子和我的事一律推说不清楚;再问问你班主任,学校对你的事是否有安排。我开了屏蔽器,外部电话应该是打不进来了,其他社交软件的信息你们也收不到,消息只出不进。这事别告诉两个老人。行了,你走吧!”

  一一听着妈妈略带不耐的说教,心中的慌张更甚。她猜测妈妈是想自己解决这件事,可她想知道事情会如何被解决,她也害怕真有人查出她的个人信息,从而对她和身边的人进行骚扰。

  眼看着考试马上来到,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自己的未来,她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宽心。如果一开始道歉时地没有作多余的解释就好了,那些事妈妈总有办法知道的,自己没必要急于推卸责任而显得毫无担当。

  楼下,外公外婆正看着网络上的视频消谴时间,外公还带上了沉浸眼镜,对着身前的屏幕哈哈大笑。一一猜他们应该是还没有看到自己的照片。两人平时只看视频形式的平台,甚至很少看视频下方的文字。不过这样也好,有些留言确实不值得一看,以免让人心生不适。

  “一一,是不是疫情又有什么新消息了,和公寓有关吗?我看你妈妈的气势不对,那仗势像要去与人开战似的。你也是,就知道看这些视频,不知道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外婆见一一下楼,起身走来问道,还不忘回头数落外公几句。

  “外婆,你坐着,我过去跟你们说。”一一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照片的事。以现在的热度来看,两人不久肯定也能从各平台上看到自己的照片,与其到时让他们听着媒体不知真相有失偏颇的各种报道,不如自己先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有个准备。

  “什么?标签的名字和病毒的一样?我就知道你妈妈频繁出差却从不告许我们任何事,肯定会出问题。这下好了,也不知她为什么将这样一瓶东西放在家里。”外婆听到标签上的名字便开始着急,加上以往对妈妈消失似的外出颇有怨言,未等听完始末便开始发表意见。

  “你听完一一说的,不变总是旧事重提乱指责一通。”

  “我怎么没听了,难道要像你一样一句话不说吗?行,我倒要看看这事和我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一一听完外婆的话,突然也生出同种思想:也许妈妈就是不该把

  这些东西带回家,或者说就算带回家她也应该告诉自己这些东西不能让别人知道。

  作为一个妈妈,她从来没有像别的妈妈一样尽到教育孩子的责任,一出事只知说教;她如今所有的为人处事习惯和观念,大部分都是外公外婆和舅舅教的,也有一些是老师和同学耳濡回染的。

  而妈妈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只是扮减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对,就是旁观者。一一想到有时候妈妈会站在一边看着她与别人交流,看着她自已学习,那表情充满深思,就像她在参加学校组织的细胞培养公益活动时见到的正在配制细胞培养液的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一样,带有探究和严肃认真。

  难道因为自己是体外子宫培育出的孩子,没有与妈妈十个月的骨肉相连,因而在出生后也得不到更深的关怀吗?还是说在妈妈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和金钱的产品,本不值得倾注太多感情,毕竟这样的孩子随时都能培育,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钱,再多的孩子都能替代自己成为家庭的一份子?

  一一陷入了思想的漩涡,一时有太多的想法在地脑海中充斥着,她无法像往常一样清楚地辩别哪些是应该想的,哪些是不应产生的。

  “一一,一一,你有在听吗?”

  听到外公在重复喊着自己的名字,她才意识到自已在神游。

  “一一,你说那标签上写的是H*N*,和这次流感病毒不一定是同一种病毒,更不用说病毒是你人为投放的这么荒谬的事。再说,你妈妈也告诉你里面是药,或许这瓶子里的东西真能治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妈妈在医疗方面有自己的渠道,你看我自从5年前做完手术,现在马上80了,大家都说我越活越年轻,现在像不到60的小伙子一样。”

  “可是网友现在可能在搜索公布我的个人信息,我害怕学校的同学知道后有人对我发难。”

  “是啊,这马上考试了,怎么突然发生这种事,这要是耽误考试怎么办。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把照片带给别人看,怎么还有人乱说呢?这制造病情可不是小事啊,你们说会不会有相关部门的人来调查,我们不会带去审问吧?要不让你舅舅问问情况,他之前在别的部门工作过几年,应该认识不少熟人,可别让这事影响到你考试啊。”外婆说着就拨通舅舅的电话。

  “喂,业水啊,照片的事你知道了吗?对,就是一一拿着的那张照片,我听一一说她的同学很多都知道了这件事,你要不问问她班主任学校对这事的态度。

  嗯,还有,一一说现在网上的很多人让相关部门调查这事呢,虽然我们确实没做过但流言伤人,万一有人非要误解,对一一未来也会产生负面影响。你看看能不能问问什么朋友,关于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行,你问完回我们电话。现在公寓里是什么情况了,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我知道有工作人员,但你不是管得多吗?你确定检测没发现问题吗?那也不要松懈,现在又多了15人住进去,这些人不知道接触过患者没有,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我知道,我不是就在电话里问吗,这话也不让人说了,这算什么事。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带好口罩,能不与他们接触就不接触。好,记得能自由活动后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准备好吃的,现在发的物资怎么和家里的比。行,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家里说,距离也近,我让一一用无人机给你送过去。看看吧,送到门口岗位就行,他们哪会不允许,好好跟他们说就行。好,挂了啊,你注意防护。”

  这通电话并没有打消一一的顾虑。不知为何,她除了担心自己被暴出外,心里总有不知名的不安感。直到第二天凌晨6点,两名穿着制服的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按响了家里的门铃,这种不安感终于到了顶峰。

  “您好!我们是镇部门的,因接到群众举报有人涉及危害公共安全一事,需要向你了解情况。请问哪位是白一一女士?”

  “我是。”

  “我们接到举报,合理怀疑你家中藏有涉疫危险物品,现依法对你的住处进行搜查,这是检查证明,检查期间请你在场见证,谢谢配合。其余无关人员请回避。”

  “玻璃瓶是我的,她只是拍了照片,且并未传播出去,只是私下观看,不涉及任何违法犯罪行为。瓶子在前面屋子里,我带你们去拿吧。”

  妈妈上前将一一拉到一边,对两名工作人员说道。

  一一在客厅前门,看着妈妈将两人带到楼梯旁的屋子里。

  不知妈妈什么时候将瓶子放到一楼休息室了。一一想。

  三人再出来的时候,两名工作人员直接离开了,其中拎着铝合金箱子的人手上戴着蓝色的操作手套。

  “妈,我不会有事吧?”一一见妈妈关了客厅门,忙迎上去问道。

  “不会,这事和你没关系。”

  “那会影响一一考试吗?一一的信息会被人公布到网上吗?”

  “不会,我花钱压热度了。下午他们调查完就会发布通报,到时候再传播一一的任何信息、包括照片,都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安心去睡觉吧。”

  整个白天,一一上课都心不在焉的。课堂上有人留言想知道最新消息,也有同学问为何一一不回复消息。妈妈开了屏敞器后,一一压根就收不到任何信息,哪来回复一说。最后老师为了课堂秩序,关掉了学生回复功能,一一才得以不为这些消息困扰。

  下午4:36,镇部门在几大网络平台上发布关于此事的通报,盖章的公告平息了线上线下此事的热度。7天后,公寓被降管理级别,一一下周便可回校上课。

  这期间,世界范围未再出现新的变异株感染者,似乎变异后的病毒只存在于8人体内。这一现象显出此事的不平常,但好在人们生活能回归正轨,这不寻常也被人们渐渐忘却。

  谷雨这天是周三,也是4年一次的闰年二月廿九。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一一看到路边电子显示屏上滚动播报着疫情最新消息,8位老人住院20天仍未好转,好在病情也未加重。

  专家称此次变异后的新型D型流感病毒H6N9,疑似由H1N1、H7N9和H6N1基因重组而产生,其基因组上包含8个非配对单体,RNA链代码为11蛋白,这与H1N1的病毒结构重合,表现形式为具有甲型流感病毒特征,但易感人群为老人,而非青壮年。医学测试显示,主流抗病毒药物对这种毒株无效。目前,该病毒未带来致死,也未有合适的治疗药物。

  一一最近对HN这个字眼较敏感,看到这个称呼她总会想起那个透明的玻璃瓶。可是基因重组的同系列病毒有许多,恰好有HIN1重组病毒也不过是凑巧。即使这么想,一一也无法带着平常心去看这个名字。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吧。

  到家的时候,其他人的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客厅等着开饭。一一走到楼梯口,发现外公外婆和妈妈站在休息室的床前,而舅舅则脸色发红躺在床上,周身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怎么回事?舅舅怎么了,是生病了吗?”一一来不及上楼,着急问道。

  “都别围在床前了,让业水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他这个症状像外邪入侵风寒,我已经给他做了呼吸道标本提取,回医院我就检测病原。在结果出来前你们最好今他保持距离,现在不排除是H6N9感染。”家庭医生蓝柏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大家围着舅舅便急忙告诫道。

  “如果不将病人隔离,平时必要接触时一定要带戴上口罩。两位老人年事已高正是病毒易感年龄,在他痊愈之前一定要避免非必要的接触,能不靠近更好。平时饭菜让机器人送就行。哎,忘了,你们家不配置机器人。你说,要是有个机器人这种情况多方便,你们又不缺这点钱。唉。”

  这个蓝医生年龄和妈妈差不多,成为家庭医生已经有5年了。似乎是从妈妈带着外公做完手术回来后,他便替代上一个镇上安排的医生,成为自己家的家庭医生,目前在博镇国际医院中医科上班。

  外婆放心不下,戴着口罩想要拿冰贴给舅舅降温。即使医生一再告诫冰贴作用甚微,但外婆仍是固执想做点什么。她不放心舅舅一个人躺着,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她也想视线里能是舅舅的身影。

  “妈,你出去吧!你靠这么近万一也被传染了,没准还要我爬起来照顾你呢。”舅舅捂着眼睛,虚弱地劝着外婆。

  妈妈跟着蓝医生离开家。当天晚上8点,她带回一瓶装有颗粒状药丸固体的棕色玻璃瓶,瓶上无任何标志;随同带回来的,还有舅舅新型病毒的确诊消息。

  一时间外婆脸上从担忧变为了害怕。“这可如何是好。老青他们染上这个新型病毒可是20天都毫无起色,怎么突然业水也染上了。当初我就说让他这几天先不要回公寓,他偏不听,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医院是不是要派人将他接过去了?去那里有什么用,又不能治病生活也不便。”

  “该去医院就得去,这是政策我们能不遵守吗?”外公听外婆好一阵发牢骚后道。

  “可以不用去。我这有药,你看你是选择先吃看看效果还是去医院。要是选择去医院,我现在就联系人。”妈妈拿着药对舅舅问道。

  舅舅盯着棕色的药瓶看了一会,选择了第一个方案。没有人问妈妈药是从何而得,也没有人阻止舅舅把药吞下,虽然外公外婆还是作出了质疑,但显然结果没有改变。

  到了周五晚上,舅舅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好,但仍有低烧;周末早上,勇舅的症状完全消失。蓝医生提取了舅舅的呼吸道样本,检测结果显示病毒阴性。

  “这药竟如此有效,也不知业心是怎么得到的。”外婆把玩着标色玻璃瓶感叹道。瓶中白色药丸所剩无几,仔细数大概能看到仅有五粒。

  “肯定是之前给我做手术的医生给的。这么多年我们也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存在。”

  “按理说如果相关部门已经研发出了H6N9特效药,为什么博镇医院没给老青他们用呢?业水,你这几天有收到医院的最新消息吗?”外婆放下药瓶疑惑说道。

  “确实是没有。会不会他们也刚刚服用,效果还没发挥,因此医院没有出最新通告?”舅舅略一思索回道。

  “也是,这药早点有用就好。你不知道,听说老青中年时落过水,被人救回一命却患上支气管炎,每年到了换季就玩命似地干咳。退休后来到海岛症状才好转些,不曾想这次流感病毒攻击病灶,每次跟她老伴通话一阵干咳,跟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啧啧,真是惨。这药还是早点给他们吃吧。”外婆想起生病的8位老人感慨道。

  “其实也不一定有用,药的效果还是分人的,没准这个药对我来说是奇效,别人一尝却像毒药呢。俗话说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对吧,爸。而且啊,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们该管也不是我们能管的,虽然我也希望这个药确实对这次疫情有用,那我们也算造福大家了,可是这药还不知老姐从哪得来的,有没有经过相关机构检测。只有被批准用于临床试药,这药才能被用于治疗。这个批准的过程也不短。反正……要不我们还是问问老姐吧,在这里胡乱猜测终究得不到结论。”

  4月最后一天,舅舅与医院通话,被告知8位老人症状未有好转,且医院并未拥有任何新型抗疫药物。

  “怎么会这样?那老青他们还在医院受折磨呢。要不、要不我们自己把药带给他们吧?就混在保健品中,医院也不会检查。”外婆听到舅勇带回的消息,很是为躺在病床上的老伙伴着急,并建议一一:

  “一一,你用这送货机把东西送去医院吧。我给老青打电话,她这几天可是天天找我哀叹,想想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年后老伴刚来公寓8与她相聚,不用再帮孩子带孙儿,没成想这还没团聚几十天,就又分开了。真是凄惨!”

  “什么东西?”

  姨妈这个周末带着姨夫自驾游,正好路过海地,便在家中住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