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成年了,想改名还是被派出所要求“必须你父亲同意”

  这两天全都在讨论“冠名权”,于是想起了我曲折离奇的名字。写一篇日记记录一下,这或许更像“历史遗留问题”,而不是冠名权的争夺剧情。当看故事会吧

  我去派出所要求改名的时候,已经成年2190天了。

  百度搜索告诉我,十八周岁以上的成年人,本人拿着相关证件到场就可以轻松换一个新名字。所以当我听到窗口工作人员跟我说 “让你爸爸签个同意书”的时候,才那么错愕。

  “不是,徐阿姨,不是法律规定成年了自己就可以改了么?为什么不行啊?” 自己从小住家旁的派出所,都是老面孔了,这么多年过去,户籍科窗口的徐阿姨依旧年轻,甚至比以前发型更时尚,妆容更精致,只是在她这里碰壁的情况依旧重复上演。

  “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呀,真不是我为难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姓李,我才说让你爸爸先同意嘛,他什么性格你也知道,要是我随便给你改了他来找我怎么办?” 徐阿姨不愧户籍科常青树,皮笑肉不笑打太极的本事十年如一日,你跟她讲法律,她跟你聊乡里乡亲。

  我也不是怪她,前几天我妈叫我去派出所改名字的时候,正好提到徐阿姨好像快退休了,想来谁也不想功成身退前几天还沾一身泥。

  其实改名字不麻烦,改成跟你妈姓也不麻烦,我的事麻就麻烦在我出生的时候取的名字就不跟父母一个姓,现在我要求改成跟我爸一个姓,竟然合乎法律却不合乎人情了。

  我知道我为什么姓李,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姓李,星期二上午的派出所,户籍科正好门可罗雀,徐阿姨兴致勃勃的帮我补上了陈年往事中缺失的碎片,以第三视角给我完善了我出生前取名的一场大戏。

  我爸姓周,并不姓李。

  1982年,16岁的骄纵少年某一天由于机缘巧合得知自己并不是家里亲生的,震惊之下离家出走,从重庆到成都,辗转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成都一所知名中学,那个少年焦躁的等待着,他有好多疑问,也有好多难以言明的情绪。他想了无数遍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要搭配什么表情,然而所有的话都在见面的刹那梗在了喉间。

  那是一张年轻又陌生的脸,他眼看着对面的女人一脸震惊,如遭雷劈。女人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那里写满了不可置信、慌张和故作镇定,就是没有喜悦两个字。于是他沉默了,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过如此。

  在校长办公室,他的亲生母亲讲了一个短暂又俗套的故事。

  一个成绩优异的烈士子女,未满18岁念了大学,荣幸当了班长,老师组织“一帮一”辅导,成绩最好的需要辅导成绩最差的,她是班长,理所应当的去帮助班级最后一名。一来二去,少男少女有了感情。那个年代不普及性教育,等她发现自己怀孕,已经是因为体育课晕倒被送到校医处的时候了。学校领导都是父母熟人,赶紧通知了亲属来学校。其间的责骂质问争吵不表,最后父母秘密联络了一户人家,孩子一生下来就即刻送走,再也没提过。而少女休学一年,重返校园,毕业后进入重点中学教书,十几年过去,她家庭美满,工作上也颇受器重。

  这残忍么?

  也许对于她来说,有这个孩子才是残忍。这么多年,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然而当这个孩子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才明白噩梦原来刚刚开始。

  认亲过程并不如少年想象中那么催人泪下,现实教他成长,最后他狼狈打道回府,重新与养父母孺慕情长。

  时光如流水,又是十几年。少年已近而立,结婚不久后,妻子有了好消息。而这时,又有另外一个“好消息”传来。他终于联系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由于之前亲妈一直不肯告诉他生父的情况,这着实费了好大一番精力。他喜出望外的奔走相告,小燕子附体般的,恨不得拉住每一个路人说上一句“我有爸爸了”。

  同时他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孩子一定要跟他的生父姓李。迫于养父母的恩情,他不能改自己的姓,于是主意打在了孩子身上,找了关系,托了理,最后户口上终于成功出现了一个不跟父母姓的名字。

  看着尘埃落定的李姓,他这才觉得扬眉吐气。

  这是他与生父的联接,这是他李家人的证据,他安慰自己并不是被刻意抛弃,亲生父母只是因为时代洪流的阻碍才被无奈拆散,自己也只是迫于无奈才入了周家姓。

  “所以你看,你爸爸这么想你姓李,我要是同意了,这成什么了。而且你爸爸脾气又..很急...所以你叫他给你签个同意书吧,我就给你改。”徐阿姨把我家的陈年八卦讲的绘声绘色,旁边两个窗口工作人员听的也是聚精会神,那架势,就差端两盘瓜子出来磕。

  我着实有些无奈,在派出所被翻陈年旧事,显然隐私在邻里之间就是形同虚设。而且我严重怀疑徐阿姨才是我的灵魂伴侣,要不然她怎么心有灵犀似的知道我跟我爸已经闹崩了,一时半会不可能拿个同意书出来。可是来都来了,实在是不办不甘心,谁家没有难念的经,我打定主意自揭伤口也要啃下徐阿姨这块硬骨头。

  “徐阿姨,老实说,用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了,我要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会等到现在。我是真心想要改这个名字,特别是前段时间我爷爷去世,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就是比讲故事,我的故事还是洋葱味的,不信你们几个不痛哭流涕。

  在我小时候,我爸就翻来覆去给我讲过他取名的伟大之处。

  他说在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一天,他领着我妈在都江堰玩,山清水秀,突然瞧见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刻着“惠泽天下”,福至心灵,他当即决定给孩子取名为“惠泽”,且改“惠”为“慧”,意为有智慧的恩泽天下。

  在他决定之前,其实他的养母我的奶奶已经取好了一个亲戚间公认的名字,姓周,名维姝,希望我能永远保持美好。

  然而我爸擅自换了名字,冷战开始,名字没了,美好当然也不复存在。

  不跟父母一个姓对我来说好像并没有很困扰,当不断有同学问你为什么跟父母不一个姓的时候,我已经能娴熟自然的回答 “我跟我爷爷姓”。感谢大家年纪都小,没有进一步的思考能力再去问“那为什么你爸爸跟你爷爷不一个姓”。

  父母工作很忙,我是我爷爷带大的,姓周的这个。我们感情很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维姝的名字,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边的亲戚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一直叫我“姝姝”。小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其中的原理,以至于在他的葬礼上突然想明白的刹那我才那么崩溃。

  爷爷的葬礼上,我爸送了两个挽联,一个是他和我妹妹的,以周姓开头;一个是我单独的,惹眼的李姓打头阵。我跟我最爱的亲人已经是天人永隔,姓氏却企图将我们拽得更加遥远。讽刺的是所有亲戚一拥而上叫我“姝姝”,我瞬间真实的感到愤怒,也随即恍然大悟。他只叫我姓李的名字是因为他尊重我爸,而别人叫我姓周的名字是因为顾忌他。

  父爱能有多沉重,我也只是管中窥豹。

  高风亮节之人的葬礼,偏有掩耳盗铃者自欺欺人。人走了也不肯成全那点体面,我愤怒的不仅仅是被代表,更忿于在我最珍视的人离开这个世界的仪式上,我也不能用与他相关的名字致上哀意。我曾经以为姓氏不重要,却也在那一刻迷信的害怕下至黄泉阎王爷真要细细核对家谱,同姓才得以相见。

  我重新买了一束鲜花,写上周姓的名字,放在显眼之处,磕头默哀之际,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名字改回姓周。

  加了感情的故事果然不一样,我已经隐约看到上次帮我办身份证的小王眼角泛红。只不过还是夸张不过徐阿姨,那边厢她已经扯出两张纸巾开始拭泪。

  “徐阿姨,所以我真的必须改回姓周,而且法律本来就规定必须跟父母其中一方姓...”我继续暗示

  徐阿姨突然回过神来,“这你说的,他当时要让你姓第三方姓,也不是我操办的呀,你这有点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了我解决不了...哎呀下班了,你要不然回去先跟你爸商量了再来吧。”话音刚落所有工作人员鱼贯而出,整个上午八卦加故事,好不快活。

  故事讲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能讲故事证明我能讲理,讲理的人必然比不过按闹分配。徐阿姨几十年的老油条,自然明白国有国法,但是法律再铁,对于一些不讲理的人来说有时候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起作用。毕竟法律上也写说不能家暴,然而我爸也没被拘留过。她看我们家八卦这么多年,自然也记得我爸以前大闹派出所鸡犬不宁的时刻,比起应付我爸,当然还是搪塞我比较管用。

  从派出所出来,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我妈带着我去找“大师”改名,“大师”说:你属狗,又生在晚上,千万不能用带三点水的名字,不然就是落水狗,太阳晒都晒不干,运势怎么会好。十八岁之前姓比名重要,你的命格姓李就是头重脚轻,没有半点安全感,周姓好得多,可是你已经成年,哪怕换了也意义不大。现在名比较重要,维姝也不是特别的搭,我另外给你起一个吧。

  前二十几年,原来恩泽和美好最终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