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化母亲与单向度母职:热片中的女性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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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春节档影片《唐人街探案3》与《你好,李焕英》均采取“母爱策略”来调动观众情绪,构建出一种理想化、浪漫化的母亲形象,也延续了单向度的母职叙事。无私奉献、为爱牺牲的母亲固然能赚足观众眼泪,却不一定有助于现实语境中母亲所面临的角色困境的解决。从媒介的母亲形象呈现来讲,超越传统自我牺牲的歌颂-感动范式,转向更加真实、多元的母性表述将更有助于社会增进对女性群体的关注和理解。

      ■ 李攀 陈亮

      以《唐人街探案3》(以下简称《唐探3》)《你好,李焕英》《刺杀小说家》《人潮汹涌》为代表的2021年春节档电影市场火爆,以78亿元总票房创造了中国电影影史纪录。相较于往年“合家欢”电影带给观众的欢声笑语,今年春节档电影题材、类型更加丰富多元,也给观众带来更为多样化的观影体验。《唐探3》《你好,李焕英》这两部影片分别以破案推理和穿越喜剧的方式给观众带来了数不清的欢笑与泪水,也获得了超高票房与超高关注度。虽然《唐探3》与《你好,李焕英》并非同类型影片,但两者在调动观众情绪中不约而同所采取的“母爱策略”,让两者能够在同一个话题领域上进行讨论。

      构建理想化、浪漫化的母亲形象

      《唐探3》讲述了“唐人街第一神探”组合唐仁、秦风在日本东京破案历险的故事,影片虽然以悬疑推理为主要叙事风格,但故事却以女主向抛弃妻子的父亲复仇为叙事核心,以母亲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为共情策略。而《你好,李焕英》则更是如此,女儿穿越到20世纪80年代与年轻母亲相遇,并努力报答母亲养育之恩以弥补亲情的歉疚。

      不难发现,两部影片以不同程度地对母爱的回忆与怀旧作为感染观众情绪的重要手段,而作为这种手段的具体实践则是构建一种理想化、浪漫化的母亲形象。《唐探3》中女主角小林杏奈的父亲因一桩政治婚姻而抛弃了她的母亲,母亲在没有收入来源的情况下,含辛茹苦地将她抚养长大。为了让小林杏奈吃上饭,母亲曾为了一碗荞麦面而委身于人,也曾为了一块蛋糕去行窃被抓进监狱。《你好,李焕英》中贾晓玲的母亲李焕英也为女儿倾注了无私无尽的爱,尽管女儿相貌平平、学习成绩不佳,但她依然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为女儿提供了快乐的成长环境。

      两部影片对母爱的追忆成为感动众多观众的重要原因,以追述和怀旧呈现理想化的母亲形象实际上也暗含着当前社会的某种集体无意识。美国女性主义理论家芮塔· 菲尔斯基在《现代性的性别》中指出:浪漫主义笔下的女性总是一个带有救赎色彩的避难所,保护人们不受现代文明的荼毒,而现代文明就意味着日益增长的物质主义、对科学理性的崇拜,以及城市环境的异化。而怀旧这种形式在英国社会学家基思· 特斯特看来则是对它试图超越的状态的再确认,也就是说“只有当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才渴望回家”。

      通过上述观点,不难理解的是两部影片对母亲形象的怀旧与追述之所以能够感染观众,不仅仅是触动了观众基本的伦理情感,更是抚慰着社会现实生活给每个人所造成的心理压力,尤其是在全人类深受疫情影响的大背景下,这种心理压力寻求纾解的愿望变得更加急切和强烈。所以,对于银幕前的观众而言,完美的、具有牺牲精神的母亲形象提供了一种心理上的稳定感与安全感。影片围绕母爱在观众中所建构出的情感共同体则充分显示了母爱对苦难中的人类所具有的救赎性价值与温度。

      单向度母职叙事压缩女性话题的讨论空间

      除了对母爱的渲染和歌颂外,两部影片所构建出的母亲形象也暴露了一个更加引人深思的社会性问题——母职问题。在《唐探3》中小林杏奈的母亲被丈夫抛弃后为了抚养女儿长大,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或者“去偷去抢”。在影片母爱令人感动的牺牲背后,不禁也会让人产生疑问,难道没有男人作为收入来源之后,女性就丧失了独立抚养子女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在《你好,李焕英》中,父亲则属于一种“在场的缺席”。

      在女儿贾晓玲的成长过程中始终看不到父亲的身影,母亲李焕英负责女儿成长的几乎所有环节,这种情形似乎与当下社会许多母亲所面临的“丧偶式育儿”问题如出一辙。所以,当影片以养儿育女作为女性母职的全部内涵加以歌颂的同时,我们也应当认真思考这种文化思维的合理性与可能存在的潜在影响。

      在芮塔·菲尔斯基看来,将女性的母亲角色与孩子勾连在一起的做法与将女性与原始前工业时代联系起来的做法相差无几,两种做法最终都将女性排除在了现代进程之外。同理,影片对女性母职单向度地歌颂与自我感动是否将潜在地遮蔽对女性母职话题的讨论,甚至成为新施加在作为母亲的女性身上的道德枷锁?

      认真倾听女性主体的声音

      对于母职话题的讨论,除了歌颂与感动之外,我们同样应该呼吁认真倾听作为主体的女性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当然,这并非是说女性舍弃母职才算是追求独立自我,而是希望通过女性对母职的自我讲述,呈现更为真实、细致的母职全貌,从而让母职问题从家庭私域真正走向社会公域,而非仅作为旁观他者自我感动的模糊景观。

      英国社会学家安·奥克利在《看不见的女人》中通过对40位持家女性的采访真实地呈现了女性母职所面临的单调、枯燥、节奏过快的生活,无休止的打扫卫生、对孩子事无巨细地照顾与陪伴都意味着母职不能成为简单的歌颂对象,它需要更深入、更清晰、更细致、更贴近的诉说。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对女性成为母亲这一过程中身心变化的细致描绘与深入分析让我们更详致地了解到母职的现实内涵。《唐探3》《你好,李焕英》虽然塑造了令人动容的母亲形象,但是母职现实含义显然远不止于此。当然,对于电影本身我们不应过度苛责,不过由此引发的文化思考却应当继续延伸并从中获得更为理性、人道的认识。

      从媒介的母亲形象呈现来讲,超越传统自我牺牲、默默付出的歌颂-感动范式,转向一种更加真实、多元的母性表述显然将更有助于社会增进对作为母亲的女性群体的关注和理解。实际上,在影视作品中也不乏那些以另类母亲形象来探讨母职问题的作品,如获得2001年奥斯卡最佳影片的《永不妥协》,讲述了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在没有法律背景的情况下,凭借自己永不妥协的毅力和勇气打赢了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民事赔偿案的真实故事。茱莉亚·罗伯茨饰演的单亲母亲艾琳,虽然离过两次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且粗话连篇,但其坚韧执着的性格让其最终能够走出养育孩子的生活困境并实现了自身价值。事实上,对母职问题的多元叙事不仅具有创新性的艺术价值,更具有解放性的社会价值。

      以《唐探3》《你好,李焕英》为代表的春节档电影为观众带来了很多欢乐和感动,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观众的观影期待。不过从影片中所呈现出的母亲形象来看,无私奉献、为爱牺牲的母亲固然能够赚足观众眼泪,但却不一定有助于现实语境中母亲所面临的角色困境的解决,甚至有可能会成为母亲无法言说的道德封印。

      (作者单位:山东女子学院文化传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