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超甜的姐弟恋的甜文超甜的那种!?

  非典型重组家庭姐弟/也许是甜文/妈见妈打爹见爹打

  程挚

  周知新

  我没觉得周知新像我的弟弟。

  就像我也没觉得我们俩接吻就是在谈恋爱。

  李女士和周知新他爸感情正浓,地下恋情足足持续了三年。可我和周知新本人的第一次照面,却迟来许久。

  当时李女士正以独裁者的语气告诉我她要再次结婚,这样的果断语气,和当初她告诉我她要和爸爸离婚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而当时周叔叔和周知新正坐在门外的客厅里。

  我睁大双眼看着她的双唇在我面前翕动。显然她第一次做母亲,和我第一次做女儿都是相当失败的。我还没修炼控制脾气的方法,怒气像燃烧的火焰,从胸膛开始燃烧,燃烧至鼻腔,至眼眶,至头颅。

  我恶狠狠地对着她说了人生中最恶毒的话:

  “李秋明,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您记得我是你的女儿?结婚和离婚都告诉我一声,我要荣幸至极?您放心,等您死了要我送终您不和我说我也会去的!”

  这样大不敬的话完全没有经过脑袋的过滤与加工就脱口而出,她因愤怒睁大双眼,燃烧的火焰最终到达的地方是她的掌心——她狠狠掴了我一掌。

  我偏过脸呆愣了一会。

  门外脚步声错乱,周叔叔推门而入,当时站在他身后的还有十六岁的周知新,他面无表情地和我对视了一眼,黑眉黑眼,有些阴沉沉的,可真是叫人讨厌的眼神。

  我愤然抓起一只布偶向他掷去,击中他的怀中。

  无论多少次回想,我和周知新的第一次相遇都是如此的不愉快,充满了战火硝烟的气味。

  而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奇怪的未经证实的原理,那就是一旦你和某人第一次见面之后,你就会觉得世界开始变得狭小起来,你总是会在各个地方再次遇见他。

  我居然和周知新在同一所高中,他高一,我高二。

  当然,我们的高中不如一个世界大。在此之前我也许很多次在学校里和周知新在不同的时间来到一个相同的空间,而完美错过,或者是另外一种可能,我们好多次同一时间同处一个空间,像次次擦肩,却没有将眼神匀给对方一个。

  总之那时我们对于对方而言还是陌生人。

  吊诡的事情是,在这之后,我总是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遇见他。

  比如后桌在讨论上次五校联考里,高一某班有个可怕的人类数学考了满分,可怕的人类姓周名知新。

  比如有一节体育课的时间我们是撞上的,我们在操场西侧,他们在操场东侧,之前我没有注意过,现在感觉眼神没有安置的地方,总是会看见他。

  在课间跑小超市会遇见,林荫道奔跑会遇见,甚至晚自习放学骑自行车回去时会遇见。

  我们目光交接的下一秒就会错开,伪装成完美的陌生人。

  陌生人的骗局终结在李女士和周叔叔说一不二的婚礼中。

  婚礼之中不仅他们二人要穿上西装和婚纱,就连我也穿着白色的短纱裙,周知新也穿着白色的西装,我们坐在座位的最前面。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我们在今日之前作为陌生人相处,在今日之后却要被世俗伦理定性为姐弟,可见人的人生是如此荒谬,随意扭曲弯折,将两个人的人生紧密缠绕在一起。

  总之今日我们坐在一起庆贺着我们父母的再婚,他微笑着,眼睛不见得在微笑,我更是懒得做表情,后半程二人宣誓时,我因为昨晚失眠而昏昏沉沉,隐藏在会场刻意营造出的昏暗灯光里打盹了一会。

  奇怪的是,这么短暂的一个盹,我梦见了许多事情,梦见了爸爸妈妈争吵时砸碎在我脚边的玻璃杯,梦见爸爸将我架在肩膀上在海边沙滩上奔跑着,梦见了李女士告诉我她要离婚,他会获得我的抚养权,那天是个阴雨天气,我们从法院门口走出去。

  我是被一阵热烈的掌声给震醒的,这时我发现头已经歪到了身旁周知新的肩膀上。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仍旧微笑着看着台上:

  “醒了?待会还要拍合照。”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听周知新说话的声音,和他清俊的长相一样,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在如此鼎沸的掌声欢呼中,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

  并且,我也听出来周知新隐含的意思了:

  人生如戏,演呗。

  周知新他爹颇有钱,做不大不小的生意,他和李女士婚后,我们也就搬入了他家的“花园洋房”里去了。

  原来的房子在搬出了有用的家具后,也顺理成章地挂中介等着被挑选买卖。东西该扔的扔,该留的留。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用橡皮擦强力蛮暴地擦除我的记忆,我短小的人生在十七岁这年被生拉硬扯出另一个=条惨烈的分界线。

  我看着属于我崭新的房间,有熟悉有陌生,关上门后将脸紧紧地埋在被子里大喊,用力程度像是要谋杀自己。再抬起脸时已经泪流满面,远在大洋彼岸的爸爸回了我一条长长短信。

  希望我们小挚能够开开心心的,爸爸永远爱你。

  十七岁的我将这样的话全部归结于无用的话,我理解的是,如果他们真的爱我就不会离婚,就不会不和我商量就各自再婚。在他们充满自由精神的关系里,我像个可笑的附属物一样。

  我利落地讲他的手机号码拉黑,开始在日记本里制定草率的逃跑计划。

  可是计划显然没有办法实行,因为我还是个需要每月定时向他们索要零花钱的高中生,连数学题都做不明白,怎么明白人生。

  总之,我们四个人成为新的一家人。

  周叔叔热情开朗,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李女士,也很听李女士的话,总之我是没见过他们俩个吵架,而周知新更是乖巧懂事,成绩优异,他们三个站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

  不过周知新有一双不和他嘴角同步微笑的眼睛。

  他是伪装成局内人的局外人。

  我仍然不想和周知新有更多的交际,幸好他也是同样的想法。我们在早晨一起面无表情吃完了早饭,又默契地我先走,他十分钟后才出发,在学校里即便遇见也是一声招呼也不打,甚至连眼神也懒得给对方。

  我们在外面是全然的陌生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对周叔叔的怨气全部转移到周知新身上,我想周知新也是这样的。

  那天是周末,我收拾房间,整理旧物,却遍寻不到自己的一箱旧书。我记得搬家时是一起打包过来的,家里帮工的谢阿姨告诉我杂物也许在阁楼上的杂物间里,并交给我一串钥匙。

  于是我只好捏着鼻子,忍受着灰尘在杂物间里寻找,找了半天没找着,却打开了另外一间杂物间。

  这一间看起来就干净的多了,应当是勤快打扫,东西摆的有条理得多。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幅照片,靠在墙边,上面搭着一层防尘罩,我被好奇心驱使,揭开了防尘罩。

  是一副婚纱照,照片中的男人是年轻时的周叔叔,那女人应该就是周知新的妈妈了。

  她还很年轻人,穿着精致的复古婚纱,有着典型南方女人小巧柔美的五官,美丽地几乎无可挑剔。我抱着手臂,站在那里苛刻地审视着:

  李女士年老色衰,比她美丽肯定比不过的;周知新骨相随他爸爸,可皮相像妈妈,真是好一副秀丽的眉眼山水;她和周叔叔之间也会像李女士他们那样争吵而致离婚的吗?这样的美人争吵时也会面目可怖吗?周知新也会在他爸妈的争吵中而睡不着觉吗?周知新也讨厌他妈妈吗?

  我冷笑着对着照片看了快十分钟,身后门被大力推开,我被响声吓了一跳。

  是周知新。

  他的嘴角不再微笑,连同眼睛都是隐藏火焰的冰霜,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婚纱照一眼,走上前将防尘罩拉上,大力将我推了出去,我的肩膀狠狠撞上了墙壁,生疼。

  我怒目看他,周知新也怒目看我,生气的他比微笑的他更像是十六岁的小孩:

  “你不能进这里!”

  “我是来找东西的!”

  也许周知新额前的头发有些太多了,零碎地遮挡住了他的眼睛,明明穿着休闲的灰色卫衣,却莫名其妙显得杀气腾腾,我向来以牙还牙,也端出杀气腾腾的架势来。

  “你不能碰里面的东西!”

  “我没动,我只是在看!”

  周知新看起来不想再和我交流,反锁了门后要转身离开。战火刚刚开始,这厮就离开算什么意思。

  李女士再婚后,我实在是太想找个人打一架了,这一刻,我初步将人选选定为周知新。

  于是哪根缺德的神经动了,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你这么维护你妈妈,可是你不是还是被放弃了吗?”

  周知新头也没回了:

  “我妈早死了。”

  我一直觉得人类情绪中最可怕的一种不是愤怒,而是负疚。

  由阁楼事件引起对周知新的负疚情绪,一直持续着。尽管我对他的一切行为都有了我自以为的缓和,但事实上,这个重组家庭中幸福的只有李女士和周叔叔,我和周知新只是两大刺头的聚头。

  我是明目张胆地刺,他是绵里藏针地刺。

  所以道歉缓和的话语在唇齿间酝酿了几个月,也没出口。

  我们依然在学校里扮演着合格的陌生人,在家里周知新依然是那个最受长辈喜爱的乖乖小孩,我依然一副和所有人不对付的样子,而我俩单独相处时两个人都臭着一张脸,尽快结束相处的时间。

  但愧疚到底像种子一样扔到土壤之中发芽生长。

  天气预报晴,但冬雨如注,真不知道这年头连天气预报都像人生一样,这么荒谬了。

  于是晚自习大多时间就变成了我拄腮看着窗外,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斜飞的雨丝像拖曳的银色裙摆,我正就人生就是这样变幻无常诸如此类的哲学命题悲愤着——主要是我忘记带伞了。有人叫我:

  “程挚,有人找!”

  我没料到找我的人是周知新,他看起来瘦高单薄,似乎很冷,脸上颜色冻得有些青白:

  “我爸来接我们了,提前走吧。”

  不上晚自习真实太好了!我立马从人生变幻无常的愁苦中脱离出来,收拾书包就准备走了。

  周知新带伞了,但是小小一把折叠伞下要容纳两个穿着臃肿羽绒服的高中生,实在有点勉强,我只好把书包背在前面,肩膀贴着周知新的肩膀,脚下小心避着水坑。

  晚自习正在继续,校园里很安静,但雨点砸在伞上的声音多少有点狂躁,除此之外就是我们俩衣料摩擦和呼吸声。

  我酝酿了一个秋天的道歉此时看准了这个不知是否正确的时机,我偏过头看他一眼:

  “对不起,那天在阁楼上。”

  周知新伸手拽着我的肩膀,避开盲点里的一个水坑,他也侧头偏低看向我,我才发觉这厮原来比我高这么多,片刻后他冷笑: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这家伙什么意思?

  我立马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炸毛,站定原地仰头看他:

  “你什么意思?”

  周知新好不耐烦地皱眉,显然他不想和我僵持在这里,于是提着我的衣服往前拽:

  “我的意思是你一身臭毛病。”

  好吧,虽然我确实脾气很烂,一身臭毛病,但是——

  “你也没好到哪去啊!你也是一身臭毛病!”

  我向来嘴碎,脾气大,走到校门口的这一路上不如最开始的尴尬沉默,急促雨声中还夹杂着我俩你来我往地拌嘴声,显然我对他的意见海了去,这下畅快说出来不知道多开心。

  我说他虚伪,天天在家里装乖宝宝,到学校里又装拽哥,多精彩的多面人生,怎么不去当演员。他说我脾气烂,在家里要李女士哄我,到学校又要同学哄我,天天沉浸在自己的青春伤痛里难以自拔。

  到校门口那会我们俩互相搓的火快要引爆地球了,嘴上说不过我就想要动手。我跳起来要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想着干脆来个雨夜谋杀,谁知道周叔叔早等在门口,擎着把大黑伞,慈爱地看着我俩:

  “没想到你俩感情这么好。”

  我和周知新:“......”

  周叔叔提着我俩去吃了顿火锅,点了个鸳鸯锅,周知新不能吃辣,脱了羽绒服后只穿着件高龄毛衫在那里皱着眉头专心致志地在白锅涮肉,周叔叔和我都爱吃辣,则专盯红锅。

  我知道周叔叔是个好人,他应当比我亲爸要好。但我无处可出的怨气有时候只能朝向他们,而周叔叔却在我的小碗里堆满了肥牛卷。

  外面雨声密密实实,周叔叔突然道:

  “一直没来得及对小挚说一句对不起,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妈妈都没认真考虑过你的心情,这是我们的疏忽。你妈嘴硬,有时候她即便有错也不会真的去承认,我先代我们俩赔礼道歉了。”

  “对不起了小挚,请你原谅我和你妈妈的错误,好吗?”

  我的目光逡巡落在对面的周知新身上,他穿了件白色的高龄毛衣,灯光下看起来很柔和,可瞟过来的眼神却不是如此。

  今天黄历上是不是写了宜道歉?我心想。

  既然向我道歉了,能不能向你儿子也道歉啊,看起来他只是装得不在意而已。

  在周叔叔看来,他那天的真诚道歉收效显著。

  因为看起来我和家里的关系有所缓和,比如说的话变多了。但大概只是他们不太能理解,我大多时候说话,是忍不住在和周知新暗戳戳地拌嘴。

  我们俩的演技都有所下降,再也装不了完美的陌生人。

  而那天冬夜周知新来班门口叫我的行为,也彻底结束了我们的陌生人关系,后桌从后面扒拉着我问:

  “从实招来,你俩什么关系!?”

  我从实招来了:

  “我弟,想要联系方式的十块钱一次,想要递情书的二十块钱一次,想要骂他的我倒贴十块钱一次,想要打他的我倒贴二十块钱一次!良心生意,过期不候啊。”

  我依然总是在学校遇见他,不过和以前装陌生人不同,我要么痛快地翻个白眼,要么一脸假笑地看着他。

  周知新也回以假笑,片刻后变为面无表情,堪比变脸大师。

  这个“和美”的四口之家中,我的主要斗争对象从李女士转移到周知新身上,乃至于我和李女士的关系都缓和了。我几乎形成了一种可怕的惯性,总是会情不自禁找到他的眼睛,互相眼神交战,偶尔阴阳两句。

  冬去春来又到夏,我们这对不对付姐弟关系竟然维持了快一年。

  周末那天,和同学溜冰回来,我从冰箱里扒拉出周知新最爱喝的饮料,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按照惯常,周知新很快就会下楼,很快就会看到我偷喝他饮料,然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拌嘴。

  谢阿姨说道:

  “知新去了他外公外婆那里。”

  奇怪,我又没问他,既然说了,那我,那我就再多问一点:

  “他干嘛呀?”

  “先生夫人出差了,他就去外公外婆家过生日了,去了一般晚上也不会回来了。”

  “哦。”

  我拿着饮料回了自己的房间,连看了两部恐怖片,看到最后居然看困了,再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而家中空空荡荡的,只有我和阿姨。

  吃饭时由于看完恐怖片一片血肉横飞的画面还没从脑子里翻出去,草草吃两口就不愿意再吃了。我像一个无所事事的焦虑症患者,一个人从楼上踱步下到楼下,不知疲倦地乱转,后来翻到过年时剩下的一点烟花,于是自己拿到院子里去放。

  也不过年也不过节,在这放烟花多少有点神经病的意思在。

  我正在心中自嘲自己有毛病,转身就看到周知新斜挎着书包走过来,我猜他也在心中觉得我有毛病,因为他他看着我手中猝然亮起的烟花,挑了挑眉:

  “你在干吗?”

  我摇了摇手中的仙女棒:

  “放烟花啊,你不是不回来了嘛?”

  “回来睡觉。”

  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根,这枝更亮,我往他面前递了递,火星子都要溅到他身上了他也不避一避,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那就祝你生日快乐咯,周知新。”

  周知新竟然还笑了笑,真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而我今夜居然对着他完全没有想要揍人的冲动也是罕见,我们俩真就和睦友好地在院子里放完了年关余下的所有烟花,才回去睡觉的。

  这夜梦里居然没有白天看的鬼片内容,好梦的缘由是我在梦里终于揍了周知新一顿,而周知新哭着求饶:

  “姐姐,你放过我吧。”

  那天早晨,我是笑醒的。

  升入高三后,学业压力愈重,愈在暗处有着躁动的暧昧因子。

  总之,我被人追求了。

  之前也不是没收过情书,但我好比拿着烫手山芋,虽然好奇激动,但是一个字也不敢有什么回应的。大家都是少年人,脸皮薄,没有回应,所以就不了了之了。但眼下这个,显然打算持之以恒贯彻到底。

  他每周一封情书,隔三差五还往我的桌洞里赛吃的玩的,一天从走廊路过我的窗户八百次。这种情况持续了快三个月。

  我也在他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里就获得他的全部消息,因为他快一千字的情书里实在把自己交代的事无巨细。比如他叫林宇,他是三十六班的,他多高多重,他家在那里住他的血型是什么,他爸妈的职业是什么,他最喜欢打篮球啦,他最讨厌的数学,他的每封情书结尾都写上:

  我很喜欢你欸,拜托成为我的女朋友吧。

  我从他稚拙的字体和他人高马大的身躯对比,得出此人应当不怎么聪明,否则我都明确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能锲而不舍、不知疲倦地喜欢我呢。

  因为他的缘故,我甚至已经从四口之家中脱身,花更少的时间在愤懑为什么倒霉事情总是发生在我身上,纠结我的亲爹妈到底有没有喜欢我这些事情上。

  而是更多地思考着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喜欢的呢;我今天穿得不好看能不能不要再路过我的窗前了,这个人眼睛是不是有点小,以后不会遗传吧;还有就是——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会喜欢我很久很久,而我太需要一个人坚定不移、一直一直喜欢我了。

  我从他热情的大笑、炽热的注视里获得近乎生机勃勃的力量。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到的,被全心全意地喜欢。

  我没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但是我觉得我需要这份喜欢。

  那天是黄昏,体育课下课后大家都跑散了去吃饭,我跑到篮球场,找到林宇,他果然还在乐此不疲地一个人投球,整个篮球场都是篮球拍在地上的砰砰声,我抱着手臂看他投进一个三分球后,才大喊他的名字。

  林宇果然跑了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额头上都是汗水,可是一点也不讨厌,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很亮?

  “我考虑结束了,林宇。”

  他傻里傻气:“啊?”

  “在一起好了。”

  林宇宕机的样子也很好笑,他的嘴微微长着,露出雪白的好牙口,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他丢了球,冲过来拥抱着我。他力气好大,我的脚脱离地面,被他抱着转了个大圈,他一直在重复问: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我躲避着他冒汗的脑袋,笑着说:

  “是的是的是的!快放我下来,还有别人呢。”

  如果眼下是青春电影一个美好的长镜头,下一秒背景音乐将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变成悬疑电影。

  因为我脚一挨地,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周知新。

  我们面面相觑,笑容僵在脸上。

  我没想到我的初恋刚刚开始,就受制于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周知新。

  他穿着校服的白衬衫黑长裤,夕阳几乎把他的衬衫连带影子都涂成醉醺醺的橘色,如此温暖的色调下,周知新对着我笑了笑,他的招牌微笑,嘴角在笑,眼睛没有。

  大事不妙!

  我急忙追上他转身的背影,周知新步子跩得很大,我只好拖住他一只手臂,讨好的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

  “周知新,你不会乱说的吧。”

  周知新垂眼看我笑:

  “原来你喜欢这样子的,我不会说的,不过我手上可多了你一个把柄,以后你对我客气点。”

  我作保证,这一刻我几乎忘记了我刚刚成为一个少年人女朋友的事情,对于李女士知道后暴跳如雷的恐惧是多过对初恋刚刚开始就结束的担忧:

  “以后你就是我最亲爱的弟弟了,我什么都让着你。拜托拜托,千万别让李女士知道这件事情!”

  周知新收了笑,把手臂拽出来:

  “我保证不说。”

  我的初恋没有如我想象中到达一辈子的长度,一周就终结了。

  即便周知新不说,我的班主任也是李女士最大的线人,她私底下没有少给班主任送礼,班主任可谓是将我事无巨细汇报给她。

  所以当我正战战兢兢地和林宇发展感情,刚刚从熟练地牵手过渡到生疏地拥抱,李女士就拉响了警报铃,并且踩着高跟鞋来到了学校。

  她和班主任长谈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又在愤恨他们失败的婚姻,这让我分不清楚李女士到底在不在乎我,她有时候毫不在乎,有时候有过分在乎。

  我想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受制于你,你凭什么管我呢。为什么你总是觉得自己很对很对呢?总是对我的人生横加指责呢?

  可我没料到林宇会冲入办公室,他愚蠢可爱的超出我的想象,他在办公室对李女士放下豪言壮志,说会一辈子喜欢我。这些话经过一层一层传达,到达我的耳朵里时,已经夹杂着许多人的调笑了。

  我冲到办公室时,李女士已经皱着眉头游刃有余地将他骂到面红耳赤。

  她斜睨过来看我的眼睛好似薄薄的刀刃,冰冷而隐含警告,林宇看到我,又要将我护在身后。时到此刻,办公室就像是搭好的荒谬舞台,林宇显然拿着勇敢示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骑士剧本。

  他的剧本将办公室搅了个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还有蹲在窗户底下偷偷看戏的人。

  李女士多强悍的人,她哪里管什么剧本,她看着我,声音严厉:

  “我回家会找你算账,程挚,现在你走开。”

  我胸腔中拥挤着一只用愤怒鼓作的气球,她语气好比一根针将气球戳破,我猛地推开面前的林宇,与她怒目对视:

  “算什么账?你有什么资格算我的账?”

  “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现在摆出这样的样子,你凭什么叫我照单全收。”

  “李秋明,你难道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啪——

  我不记得我怎么回家的,不记得怎么趴在床上哭了一个下午,不记得自己在心中如何计划自己究竟去死还是离开,我捏着手机预备给远在大洋彼岸的亲爹打电话,却迟迟没有拨出去。

  他们俩是一样的混蛋,我为什么要对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抱有希望。

  我锁死了门,任谁来敲也绝不开,打算将这方寸之地当做自己的坟墓,老了死了烂成一把骨头后,也绝不出去。

  凌晨零点二十五,我还躺在地板上发呆,思考着我到底要怎么才能报复到李女士。却被窗子上的一阵响声惊醒。

  响声一直持续,规律地不同寻常,我望过去,居然是一个人影,顺着外面高大的一棵桂花树,沿着阳台凸出去的部分爬了过来。

  是周知新。

  他皱着眉头,仍然在瞧着窗户,看起来我再犹豫一会,他就会喜提住院三个月。

  我赶紧把窗户拉开,他身手矫健地跳了进来,我哑着声音没好气地说:

  “你赶紧走,别来烦我!”

  周知新按亮了灯,他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我的脸,我想掌痕一定很明显,眼睛也在肿着,头发乱糟糟的,肯定难看死了。

  周知新不管我愿不愿意,推着我的肩膀,一路把我推入卧室自带的小卫生间,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果然好似怨鬼。

  “你饭不吃,觉不睡,难不成想殉情?”

  我咬牙切齿,踩他的脚:

  “你管我要干什么?你看到我这样是不是高兴坏了。”

  他年轻的脸上也有着怒气:

  “我有什么高兴的,你的把柄握手里一个星期就没了,你看你出息的。”

  确实不像高兴的,照我看来,他也气得半死。

  但我今天实在太累了,太丢人了,我没有力气和他吵架。胡乱洗了把脸,湿淋淋着一张脸看向他:

  “那你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我没死,你可以走了。”

  周知新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浴室灯光如此柔和,映照着他的五官线条也柔和起来了。

  我不看他,回过身,却脚底打滑,摔下去时还把花洒开关给碰开了,冰冷的水给我俩浇了个透彻。我背靠着坚硬的墙壁,像是扭到了脚腕,一时半会起不了身,周知新手忙脚乱地摁关了花洒。

  水流声停止了,就剩下牙齿打颤声了,我狼狈地抬眼看他:

  “你确定你不是过来整我的?”

  周知新蹲下身,他居然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并且伸出一只手要拉我起来:

  “我不是来整你的。”

  很显然浴室空间还是有些逼仄,第一次拉我他并没有拉起来。我们不得不狼狈相对,在这一片潮湿的空间里。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发梢上滴落的水珠,白色短袖淋湿后贴着少年人的骨骼皮肉。

  周知新实在长得好看,我突然漫无边际地想。

  要怎么报复李女士呢?

  我想了一天的问题,在此刻突然有了答案。她上一段婚姻有多失败,她就有多希望好好地经营着眼下的这段婚姻,怎么才能让她愤怒,怎么样才能让他的人生蒙受着新的污点呢?

  那就让她新的婚姻乱七八糟吧。

  我拉下周知新的脖子,距离一下更近了,近到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紧缩,郁郁沉沉的一双美丽眼睛仍旧睁着,我的嘴唇就已经贴上了他的嘴唇。

  有一朵巨大的烟花共同地在我们脑子里炸开,我的脑袋显然不能再运行过多的信息了,只能以破罐子破摔地心态,闭着眼睛再一次加深这个吻。可惜我俩都是笨蛋新手,磕破了彼此的嘴唇。

  周知新皱着眉,没有多反抗,看起来只是在奇怪:

  “你做什么?”

  我听到自己压低的声音,它在发抖:

  “我就是想试一下接吻的感觉。”

  我发誓,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报复李女士。

  需要的是一颗被眼泪浸泡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脑袋,需要被冷水浇得冰冷而战栗的皮肤组织,需要新鲜的愤怒,还需要浴室里偏黄的光线,以及呼吸吹拂的温度。

  那么一个荒唐愚蠢的吻就产生了。

  我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钟,睁开眼睛就是照镜子看自己的嘴唇,可悲地发现确实有一小块挫破的痕迹。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在我初恋刚刚宣布破产的那天。

  我起来时家里已经空空了,李女士和周叔叔去工作了,周知新去上学了。对于我而言毁天灭地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什么也是。

  我骑着自行车,去便利店慢吞吞吃了个鸡肉卷,又骑着自行车跑到江边坐着吹风。

  行人不断,而我的所谓“zisha计划”还没有成型,于是我只是坐着石墩上,抱膝发呆,耳机里的音乐声像快刀一下一下切割着我的神经。

  我不了解一些很厉害的人,是如何在某一刻顿悟到人生的绝妙道理而一生践行着,看起来眼下这个契机正是叫我顿悟人生的,可是我什么也体悟不到,我头脑浑噩,没有什么想法。

  天色擦黑,行人变多变少,湖水倒映着城市灯光,潮湿的深秋湖风吹得我面颊麻木。我心中有一种冲动:干脆就此流浪好了。

  想法还没存在在我的脑海里一会,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又是周知新。

  他连帽衫兜头,半张脸在阴影中,凭借他明晰的下颌线,我居然准确无误地辨别出他。

  苍天,怎么会是他,干脆一鼓作气跳湖里好了,我心想。

  谁知道周知新沉默着拿出条姜黄色的围巾,绕着我的脖子系了几圈,包住了半只头颅。

  他逼近我眼前: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你知不知道全家都在找你,你妈快急死了。”

  我看着他皱紧的眉头,绷紧的脸颊,眼睛里的愤怒。

  你是不是也很着急呢?我的思绪突然斜飞了一下。

  我的目光下移到他嘴唇上小小的伤痕,突然小声说:

  “对不起。”

  周知新冷笑看我:

  “你又对我道什么歉。”

  我打算对他坦白:

  “我吻你是为了报复李女士,我没问你愿不愿意。”

  他沉默了好一会,任由寒冷潮湿的江风吹拂片刻。

  我们一坐一立,看起来是湖边结伴的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对,尽管我们之间已经开始没有声息的地动山摇了。

  周知新坐在我对面,面向我,他开口问道:

  “你觉得这样真的能报复?”

  我迟缓地点了点头。

  也许吧。

  周知新愣了片刻,他突然也笑了笑,那是一种顿然了悟的神情:

  “那一起吧。”

  他没说的话,是他也想要报复自己的父亲。

  李女士和周叔叔他们之间有多么合适,多么恩爱,世俗再结的婚姻里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加登对了。可是,我呢?周知新呢?作为他们上一段婚姻的遗留物,多少都代表他们的一部分失败。

  我们是一对硬凑的失败品“姐弟”。

  周知新盯着遥远的高楼看了一会,突然偏过脸,将我的围巾往下拉了一拉,他弯下腰,嘴唇轻轻贴了贴我的嘴唇,唇上的伤痕也在相互触碰。

  他很快重新站直了身体,又将我的围巾拉上,遮住了半张脸,自己则面朝着晦暗的江面,额发被吹得蓬起,他居然笑了起来:

  “居然真的有向全世界挑战的感觉。”

  向世界挑战,亲吻就是盖章。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时,我们做了所谓的“孤胆英雄”。

  也许我们并不是什么英雄,是超级大反派。

  我仍然没打算原谅李女士,也没打算原谅遥远的亲爹,在我看来他们一样的可恶。可是我本来以为周知新很理解、很爱他的爸爸,以为他和我不一样。

  也许因为我们是同谋共犯了的原因,他向我坦白:

  他爸爸再他妈去世时向他保证,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找其他女人,那个时候他上小学四年级,他相信了爸爸的话。

  哈哈哈,此处是反派仰天大笑。

  李女士仍然没打算向我道歉服软,当然我也没打算向她道歉服软。父母子女一场真实源源不断的互相报应。

  但作为一名高中生,我还得去学校。

  这个年龄正是自尊心爆棚,看重面子的时候。想到那天我在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被扇了一巴掌,肯定有许多同学都知道,一想到这里,我都想一头撞墙上。

  谁知道回到班里后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围着我,可一个眼神可怜讥讽的也没有。在他们这个年龄看来,我确实像个孤胆英雄,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抗争父母,追求自由,维护爱情的样子“激荡灵魂”,连被扇得一巴掌都是所谓勋章。

  看起来我再迟来一天,关于“程挚同志为爱英勇就义”的消息都要出来了。

  而林宇也受到了来自他家庭方面的规训。我们俩都老实了起来,这一老实就到了天长地久。

  我还没来得及真正地去喜欢他,这段初恋也似落花流水了。

  可我和周知新这两个超级大反派的故事显然还没结束。

  接吻这件事情,大概和一切让人成瘾的事物一样奇怪,比如抽烟、喝酒、吃东西等等。一旦接触就很难忘记当时的感觉。更别说还加上一些冒险、叛逆、愤怒、冲动的情绪成分在了。

  可是两个大反派莫名其妙、偷偷接吻,真的很逊诶。

  我们躲在储物间,躲在窗帘后面,躲在花房里,偷偷接吻。从磕磕绊绊,莫名其妙,变得熟悉起来。由于我们俩性格里总有些不对付的地方,有时候连接吻也像是在打架一样,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那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一方面肩负着对抗世界对抗父母的使命,另一方面被隐秘的兴奋、冒险的刺激驱动着。感觉此事再正当不过了。

  可是后来仔细想来,我和周知新一开始就是一棵畸形的树,不加修建固定,反倒任其肆无忌惮的野蛮生长,郁郁葱葱,也是美丽的,枝桠破碎,也是丑陋的。

  我们没有先理明白躁动的、不安的、被隐瞒的感情,而先进行了炽烈的、勇敢的、被冠名其他的肢体动作。没有感情身份,先有亲密事实。日后大厦倾倒,反目陌路,实在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哪里去思考这些。

  肢体触碰,接吻流连,这些禁忌逆反的事情,在当时看来都是会成瘾的。

  只是周知新这个家伙实在讨厌。

  他连带还要看管我的学习,每天像赶鸭子上架似的撵着我去上学写作业考试。说起来我比他大一岁,算他姐姐,可是看起来他像是四十岁的老父亲,比我爸我妈对我的学习还要关心,天天威胁我说不好好学习,毕业后去睡天桥吧。

  虽然讨厌他,但是高考成绩出来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跑到他的房间和他分享。

  我将他的门敲得震天响,周知新顶着鸡窝头一脸烦躁地开门的时候,我差点没跳到他的怀里。

  我眉开眼笑,恨不得跳来跳去,而后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我不用睡天桥啦!”

  周知新靠在门框边,揉了揉头发,似乎才理解过来,也跟着笑,他突然伸手揽住我拥抱,我陷在他的怀中,拥抱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开始频频出错。

  李女士和周叔叔赶过来问怎么了。

  我赶紧从周知新怀里挣出来,为了让刚刚的场面合理化,我笑得脸都快痛了,冲过去抱了抱李女士,又抱了抱周叔叔和谢阿姨:

  “我过线了。”

  李女士仍然乐意为我的一切大事做决定。

  她花钱请人帮我一起填报志愿,她和那人挑挑拣拣,考虑这考虑那,最终替我填报了志愿,而作为当事人的我没有参与他们任何的商讨环节,他们只在结果部分给我看了看,总之就是他们认为普适的职业选择。

  我也最终被本地一所大学的法律专业录取。

  大学隔我高中没多远。高中时我们同学之间互相放狠话,都说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而我也口嗨说傻子才会上本地的大学——

  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傻子。

  我对人生越发感觉到索然无味起来。

  我讨厌李女士对我的安排,又不得不明白她对我的安排确实是“最优解”。

  周知新送我的毕业礼物是一台相机。

  我很高兴,拿到相机第一刻就对着眼前的周知新咔嚓一声。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白裤,脚踩白色运动鞋,从每一根飞扬的头发丝到阳光铺陈在他身上的每个角度,都在说:

  哈喽,我是青春无敌美少年周知新。

  在开玩笑,我的意思是这一幕的周知新我会记得好久好久。

  我放下相机,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

  “要不接吻吧。”

  周知新曲起手指摁着我的脑门要推开,我以为他要拒绝,下一刻他就握着我的手腕拉到他的房间,反锁门的声响咔哒一声,像是发出的信号弹一样,我的心跳按了快进键似的要蹦出胸膛。立刻跳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低头看他。

  我故意用自己垂下的鬓发搔痒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鼻子,还亲了亲眼睛,觉得他眯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可爱。

  他将我放到飘窗上,厚重的窗帘遮光遮得很好,只缝隙里投落一条光线,顺着周知新的眉骨鼻梁流畅地滑落。

  我本来以为我们又要进行新一轮的吻技比拼、华山论剑了。谁知道周知新这个吻轻柔的有些过分,好似羽毛摩挲过唇瓣的触觉。被人轻柔珍重的对待总有些眼眶想湿润的感觉,我竟然也真的滚落了一滴眼泪。

  他吻了吻我的眼睛,好温柔地压低声音问:

  “你哭什么?”

  这太丢人了,我才不要说为什么。

  我再次吻他,动作野蛮的多了,周知新的手指托着我的下颌,吻也重重地碾过耳后、颈项、到达锁骨。

  我浑身都在发抖,我知道他也在。

  比兴奋更多的是恐惧,我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一条错误的路,这应当是一条错误的路吧?我们早早知道彼此是作为“大反派”存在的。

  那时候我们太年少了,我们也只会接吻,这是电视剧里经常放到的,之后的画面往往就只剩黑屏,我们并不知道接吻后应该做什么。

  耳后、颈项、锁骨,都是新鲜的探索领域。

  我们两个倒霉孩子进行到这,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皮肤上仿佛是在着火,是燎原大火,心跳随之剧烈地鼓动着,简直像是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山崩海啸一样。

  我们对视了很久,好一会我才听到自己抖着声音问他:

  “怎么了?”

  语气温和地像是在默许他。

  他有些发冷的手顺着我的衣服下摆,攀着腰,轻抚上脊梁,锁骨上的吻也在用力,也在下移。

  有什么在急速地脱轨,不断地偏离我们预先规定好的轨道。

  衬衫扣子解到第四颗,我突然听到门被敲响的声音,我吓得差点没叫出来,赶忙掩好衣服,藏到床里侧。屏息听着,原来是李女士,我的心紧紧提着,怕的发抖。

  她只是递送一盘水果,并且问周知新我去哪里了。

  周知新停顿了一下,声音如常地说道:

  “可能和同学出去玩了吧。”

  门关上后我才爬起来,从巨大的惊吓中慢慢回过神来,周知新走到我跟前,慢吞吞地扣着扣子,可锁骨上一块皮肤他显然用力咬了,红了一块,我俩默然无语地相对了片刻。

  我避开眼睛:

  “你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

  我等待着周知新的回答,可我也知道我提了一个愚蠢万分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在事故发生最初去询问,现在问显然错过时机。

  等待的时间里我的自尊心再次被砸了个粉碎,为了避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我很快仰头对他微笑,开始自问自答:

  “我们俩只是玩玩的。”

  周知新盯了我的眼睛片刻,过了会他也笑了,嘴角在笑,眼睛没有:

  “对啊,所以在外面你千万不要盯着对方看超过十秒,容易被别人看出来有鬼。”

  “少自恋,我才不会看你。”

  我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正在褪下,拿起相机从他房间出去,周知新拦住了我:

  “刚刚才和李姨说你出去玩,你就从我房间出来。”

  他说的有道理,可我就是有股无名的怒气,愤然踩了他一脚后,脱鞋钻进他的被窝里闷头睡觉去了。

  高三毕业这个暑假,周知新还在苦哈哈地各种校内补课,而我去了桂林,去海南,又去西北玩,狠狠地将整个暑假全部利用完。

  因为那天莫名其妙地交锋,我又开始避着周知新了,理由如下:

  一,周知新是个危险分子,我和他玩玩最后肯定哭得很惨;二,李女士嗅觉灵敏,尽管她工作繁忙,对我关注不多。

  虽然我很乐意惹她生气,但同时我也是很害怕她会生气。

  大学后终于可以住校了,摆脱每天和李女士相看两厌的局面。虽然我真的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但是我还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开学三个月后,我一次一次推辞回去,连中秋都和朋友旅游去了。

  终于,周叔叔开车到学校门口逼宫。

  我只能回家了。

  真是大怪事,我看着周叔叔欲言又止,以为他又要说出为李女士道歉的话,谁知道他温和地问我:

  “知新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小挚你实话和叔叔说,我帮你教训他。”

  啊不是,我是在和李女士较劲,不是在和周知新。

  怎么会误会到这里?我只好摇头说没有。

  周叔叔继续坦白:

  “如果他有哪里做得不对,叔叔替他向你道歉。知新脾气古怪,我知道他对我心里一直有气,他妈妈在他还上小学就没了,我生意也忙,他好多时间都养在外公外婆那里。”

  “你也知道老人家爱护他们的女儿,总在小孩耳边说一些话,知新和你一样,一直对我和你妈妈的结合不满意,所以可能对你也会有几分敌意,其实他还是个好孩子的。”

  我摸了摸额头,不知道该接什么样的话。

  该说什么好呢?没错,周知新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古怪,对你有气,天天不满意,对所有人怀有敌意的好小孩吗?

  难道你没有看到他在你和李女士面前已经装的多乖巧,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多祝福你们了。

  大人们可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为什么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来加给小孩呢?你们收获了美满的感情,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小孩从心到行为都接受呢?难道他们不知道小孩认知到的只有破裂的家庭,消失的亲人,还有完全陌生的家人吗?

  我刚开始确实很讨厌周知新在他们面前装乖巧,可是此刻居然莫名为他觉得委屈。

  人生如戏,看起来你的演技还是不行。

  “我和知新关系很好,说实话,我很理解他,不过我觉得他做的比我好很多了,最起码他没有和您吵架对吧?悄悄告诉你,我为了这件事情和李女士吵了很多次架,不过她从来没听过我讲话。”

  周叔叔也沉默了。

  “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很好,你比我爸爸要好得多,真的。”

  晚饭准备的很丰盛,而且赶到周末,忙成陀螺的高三生周知新也在家里吃晚饭,我俩对视了一眼,不过我牢牢记得十秒约定,很快地移开眼睛,脱了围巾大衣还有贝雷帽,准备开始吃饭。

  也许是许久没见,也许是上了大学后我看起来像个大人,总之李女士对我没有训斥,甚至还问了问我大学发生了什么趣事。

  我潦草回答她的问题,关键是对着她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趣事。

  看起来是周叔叔也给李女士洗过脑了,所以李女士有些不自然,语气很和善慈爱地说:

  “上大学了,我就不管你那么严了,如果看到喜欢的男孩子,是可以谈一下试试看的,但是要注意分寸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周女士会说这番话,还没来得及惊讶,周知新装满椰汁的杯子突然倾倒,坐在他旁边的我没有幸免于难,毛衫上湿淋淋的。我俩只好先去换身衣服。

  我故意走的慢吞吞,是想落在周知新后面,因为还没想好要和周知新说什么呢,我端详着他阔步走在前面的背影,感觉他确实抽条长高,连肩膀都宽阔了许多。

  这小子头身比怎么那么优越呢,我还在沉思时,周知新突然转身,大步朝我走过来。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来者不善,气势汹汹,两道凛然的眉皱在一起,牢牢地看着我。

  哎喂,你看我超过十秒钟了欸!

  周知新走到我跟前,我没忍住后退两步,谁知他突然不打招呼半抱着我,抗麻袋似的给我扛上去了,我惊恐之余确信周叔叔和李女士绝对看不到我们,才掐着他的背压低声音怒问:

  “你发什么神经呀你。”

  “你是蜗牛吗?走这么慢。”

  我一直认为周知新虚伪,他这人有什么必然藏着掖着,别扭死了。

  但是现在,他把我直接扛到他房间后,他的脸上居然是不加掩饰的怒气,配上他额头上一颗因为熬夜生出的痘痘就更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我看着他这副要跳脚的样子,突然有一种心情很明媚的感觉。

  于是我笑着抱着手臂,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周知新也罕见地磕绊了,他脑袋逼近我的脑袋,盯着我看,这眼神别是想把我暗杀了吧。我笑眯眯地说:

  “周知新同学,你看我的时间可是超过了十秒钟了喔。”

  他先愣了一愣,而后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地回复:

  “又不是在外面。”

  不是在外面,超过十秒就算有鬼也不会被发现吗?

  我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那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周知新又磕巴了,语言上的落败要在行动上找补。他捧我脸颊,吻要覆上。我赶紧抬手挡住,瞪了他一眼:

  “大人还在外面呢,我们是来换衣服的,马上还要下去呢。”

  他干脆将我的毛衫高领往下扯了扯,吻咬着颈侧,力气不小,又上牙齿了。我推他的脑袋,他一动不动地把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突然压低声音问:

  “你不回家是在躲我?”

  我承认我内心确实有关于那天讨论关系残余的愤怒,确实不是很想见到他,但是吧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好吧,确实,我确实是在躲着他。

  丢失的主动感要换一种方式获得,反问才能重击对方:

  “那我不回来你是不是想我了?”

  周知新沉默,不说算了,我推了推他的脑袋:

  “走,还不下去他们该叫了。”

  他还是不动,一副天长地久的自闭样子。

  这副样子算什么?装可怜给谁看?我才不会被你欺骗到——

  我压低声音向他保证:

  “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的,行了吧。”

  周知新终于抬头了,头发前面乱蓬蓬的,我替他拨了拨,实在觉得他现在这副不自知的较劲样子有点好笑,好笑的又有些可爱,于是也笑着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盖个章,我保证。”

  我突然有些释然,我不应该寄希望周知新能将我们的关系带往更正确的方向。我几乎没有遇到可以给我提供建立合适亲密关系建议的人,周知新自然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他内里比我拧巴别扭。

  我对周知新的期望,是这段奇怪的亲密关系促使我产生的错觉,期望他能够比我先搞明白。但很显然周知新他不是林宇,他不会大声说一百遍我喜欢你,直白的没有一点阻碍。

  当然,关于周知新到底喜不喜欢我这件事情,我不确定这也是一段错觉。

  我释然的原因在于,我不期望周知新能比我先搞明白这件事情,我搞不明白,周知新也不会明白的。但无所谓了,说不定我们真的只是被激素促使而想要亲近,真的只是在“玩玩”。

  反正大多时间都挺高兴的,那就好好“玩玩”吧。

  我简直佩服自己粉饰太平的功底,在这一点上,我和李女士太过不像,李女士是对感情太过较真,太过要求关系的纯度而一拍两散,我不一样,我逃避退缩,糊弄糊弄得过且过算了。

  我遇到林宇那样的都要想好久好久,更别说是周知新了。

  之后,我也如我保证的那样,常常回来,周知新今年高三,终于轮到我报复他了。想到去年他天天耳提命面地挂在我跟前,此仇不报非君子。可惜这厮自制力太好,他写作业时,我趴在他耳边吹气都没有用。

  常常他在做题,我躺在床上翻杂志,昏昏欲睡。

  我问周知新:

  “你打算毕业后去哪里呢。”

  周知新沉默好久,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成绩好,考全国最好的大学都没问题,那就意味着他到时候也就离家了,他的离家和我的离家性质不同,他是真的可以远走高飞的,周叔叔对他设限不多。

  好久周知新才说:

  “留在本地,xx大学也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昏昏睡思被齐齐绞断,猛地坐起来,看向他:

  “不可以!”

  既然只是玩玩,那谁也别做出牺牲和让步。

  周知新果然去往北京,学了理论物理,此人真是恐怖如斯。

  周叔叔的工作推不干净,他本来打算开车送周知新去学校报道的,我还没说什么呢,李女士已经从旁做好决定:

  “行李可以空运过去,小挚去年报道,肯定知道流程,你带着一堆工作陪孩子去学校孩子还嫌你烦呢,就让小挚陪他好了。”

  我还在扒拉饭呢,正想装死,周知新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下。

  “好啊。”

  我们提前一周去,还可以在北京好好玩玩。夏末气温仍然没有降下来,北京干燥又多风沙,但我们还是吃吃喝喝玩了个遍,最后一天,又跑去雍和宫给周知新去求学业,很不心诚地烧了柱香。我返程的飞机票订在后天。

  我们规规矩矩地订了两间相邻的房。

  虽然周知新毕业后的这个暑假,我们俩越来越腻歪,也越来越越轨。年龄渐长,时间富裕,该学习的都学习了,不该学习的也学习了。不像高中那会就只是对坐着亲亲,也算该摸得也摸了,该亲的也亲了。

  但是真的越界事情,是不敢做的。

  一想到李女士和周叔叔暴跳如雷的样子,又想笑又害怕。

  这晚我在他房间又聊了会天,点了外卖,开开心心看完一部电影也吃完了东西,预备打道回府,睡觉大吉时,坐在床边的周知新突然拦住了我。

  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对这人不明说但是眼神里写的什么,开始一清二楚。笨蛋,装也不装了,不是人生如戏吗?

  我笑着,从善如流弯腰低头与他接吻。考虑到某人明天还有新生报到,还是别咬他的好,但是某人显然得寸进尺,反客为主,他揽着我的腰将我摔入床上,吻开始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我偏过脸喘息片刻,周知新的手已经伸到我的背后要拉开裙子的拉链了,但这厮还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可以吗?”

  比起他口头上面的礼貌,他下面那个显然很不礼貌了。

  我脑袋像高烧时才会有的那种晕晕乎乎,有种麻木的快乐感,但这快乐感又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拖拉着,升腾不起来,我趁着自己脑袋还有一点点清醒,反问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反派之一周知新点了点头。

  “那你有套吗?”

  他居然又点了点头。晕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既然开心,玩玩也没关系的吧,那些大人有事都不通知我们,我们凭什么要通知他们,另一名反派在心里想。

  于是也点了点头。

  下一秒钟,周知新迅疾的吻已经如同急雨一样落下,他解开内衣扣子的动作也比之前要熟练的多,没了衣服,可以更加明显听到对方的心跳,跳得太迅疾,太快速了。

  不考虑以后,不执着于搞明白什么,确实能够很轻易获得快乐。

  可在他进入时,我还是悲哀地在想,我怎么可以让周知新从走入我的生命开始,就任由他充满我的整个人生?

  甚至于,这样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第二天我果然躺在床上不想动了,周知新端茶倒水也不让我去了。

  本意说是帮着周知新新生报道的,却连报道当天都没到现场。发给李女士汇报工作的照片,还是周知新自己拍的。周知新每隔十分钟发一张照片,并问道:

  “你还难受吗?”

  很想打人。

  周知新很快就回来了,回复学校一切顺利,拖着抱着叫我下床一起吃晚饭,他听说了一家很好吃的店。我们逛了长长一条夜市街,零零碎碎买了些小玩意打算带回去送给同学。

  在胡同深处才拐入到那家老北京地方菜菜馆子。

  才坐下来点完菜,我和周知新大眼瞪小眼,突然有个留着及肩短发的可爱女生走了过来,她一笑弯弯的月牙眼看向周知新:

  “周同学,今天才给你推荐你就过来了呀?”

  周知新又挂上他那副看起来无可挑剔的微笑,点头。

  那个女生又看向我:

  “这位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吗?今天好像没有看见。”

  我和周知新对视一眼,显然在沉默的眼睛相对,无声讨论着这个伟大的哲学问题:我是谁,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的讨论也不是没开始,但是早早夭折。

  我对那个女孩笑了笑:

  “我是他姐,不是这个学校的,送他来报道的。你好可爱呀,推荐的菜馆肯定也很好吃。”

  我和周知新都在为着各自的大学生活而陀螺转着。

  上大学后越来越讨厌自己的本专业。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讨厌法律这门学科,还是讨厌被李女士安排好的人生。总之,我又辅修了摄影,喜欢各个地方瞎逛,胡乱拍照。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自由地喘出一口气,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实在离李女士太近了,迟早有一天我要将自己给彻底放逐。

  周知新上大学后还是会经常回来,或者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的机票定好,出发日期前一天发给我,示意我可以找他了,我也只好推掉我自己的事情去找他。

  周知新先斩后奏的把戏屡试不爽,我风尘仆仆赶到,他早在机场等待,虽然他惯会伪装,但是还是伪装不了见到我时眼睛亮了的那一刻。被人等待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于是我会再次原谅他。

  我跑到他面前,紧紧扑在他怀里,动也不想动。

  我们一起吃饭、玩乐、做|爱。只在当下,不谈以后。建造空中楼阁似的虚无缥缈。

  这天我半夜就醒来了,实在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我和周知新互相骂的不可开交,打的头破血流,惊醒后发觉周知新仍然躺在我身侧,他支起眼皮,长臂将我招揽进怀里:

  “你怎么醒了?”

  我笑着对他说:

  “我刚刚掐指一算,我们将来必定会恩断义绝、分崩离析,绝无善终。”

  他重重吻我,眯了眯眼:

  “你少看武侠小说。”

  “我没看!我睡不着,要不你和我说说你妈妈吧。”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但我兴致高扬,显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于是他只好开始糊弄。但我知道他是紧张的,因为他一直来回顺着我的手指。

  周知新的妈妈在他还上小学三年级时就去世了,什么概念呢,周知新那个时候还是个十足的小屁孩,他最爱的人是他温柔美丽的妈妈,可是妈妈这个形象却不断地在记忆中被遗忘。

  他的外公外婆和他说,妈妈最初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还是大学刚毕业的穷小伙子,创业无门,穷困潦倒,是妈妈非要嫁给他,外公才只好出钱资助爸爸做生意,这才做成了现在的大老板。

  可惜他妈妈生病去世的很早,最初他爸爸也是抱着小小的周知新对着外公外婆一遍一遍地发誓,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结婚,会好好照顾周知新。当然,这种话一般不牢靠,人生太长,没有谁会记得谁。

  三年后,周叔叔和李女士的地下恋情就开始了。

  周知新皱着眉,思考了一会才说:

  “我确实觉得很生气,但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早晚而已。我爸和你妈不太一样,他从很早就尝试让我去适应接受这些,每天都在说很多李姨的好话,当然还有你的——”

  我闷闷地笑了笑。

  “看起来他是真的需要我祝福他的新生活,只差没求我了。他是我爸,我也没真的指望他打一辈子光棍。可是,可是我要记不得——”

  我抬手给周知新擦了擦眼角,他握着我的手吻了吻掌心。

  “唯一能想到安慰自己的话就是,人类其实并不具备永恒爱另一个人的能力,所以说的任何承诺其实都是在骗人,不仅是他虚伪,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你说的太对了。”

  此宵寂静,我们良久的沉默着。该说我们相似,还是该说我们不同呢。他喜欢伪装,我横冲直撞;他觉得承诺是虚伪的,我觉得爱人是艰难的,相爱更是。

  我希望被人喜欢着,无所顾忌地喜欢,最好是被像林宇那样的人喜欢着。当年如果不是李女士横插一脚,也许我也会真的喜欢上林宇,我的初恋可能会修成正果,那样我可能变成一个再正常不过再世俗不过再幸福不过的人,而不是稀里糊涂再次陷入周知新这片迷暗沼泽。

  我们如此紧紧依偎在一起,我却莫名预见了此后的“绝无善终”。

  大三那年,我鬼使神差填了本校出国留学生交换申请。

  但我想不明白,促使我逃离的冲动的,究竟是李女士,还是周知新。

  这一年多少有些纷乱。

  先是在家里帮工的谢阿姨撞破秘密,周知新背着我在楼梯上跑上跑下,靠在门边接吻。我央求她许久,千万不能告诉李女士和周叔叔,她也勉强答应,神色有异地看着我们,再次嘱咐:

  “你们,你们还是别这样了吧,长久了,以后先生和夫人都不好做人。

  长久了。我和周知新,我们俩都拒绝想更长久的事情,哪有长久呢。

  可这稀里糊涂的持续了三四年。

  再是李女士突击检查我的房间,在我浴室的台面上看到一根拆了包装的验孕棒。

  虽然我们每次做都有防护措施,可是每次都莫名有一种“万一”了的焦虑,结果当然让我长舒一口气,可是忘记及时处理了。

  当时我和李女士面面相觑,如果眼神真的是刀,我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死一万次了。但我又后悔没有架一台摄像机,记录下当时李女士变幻莫测的神情有多精彩。她看起来自我斗争了好一会,也许意识到我不是那个因为早恋会和她顶嘴的小屁孩了,所以她的巴掌没有落下来。

  她试图说道理,可是她几乎没怎么和我说过道理,有点生疏:

  “女孩子还是要洁身自好,你这样——别人怎么想?无论你在外面怎么谈恋爱,但是有一点,不能没结婚就有孩子,就算想结婚,也要先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样的。”

  我简直想冷笑。如果她知道这个人是周知新,那就无论她怎么克制,都会忍不住发疯吧。

  毁灭吧,大家都完蛋。我心想。

  可是没有等到地球毁灭,我那千里之外的亲爹突然没了,这事还是李女士和我说的。突发性脑出血,夜半死在自己房间,第二天被发现时人都已经硬了。

  我和他的上一通通话记录还在半年前,我错过他打来的电话,也懒得回过去。我突然想不到我最后和他说过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候应该没有一点诀别的感知,还在谈论着一些无聊的琐事,然后匆匆挂断电话吧。

  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痛苦好比也被地理上的空间阻隔着,遥远地传递过来,钝刀似的割裂着我的肺腑。

  一直以来,我都是平等地仇恨着他和李女士。多年前,我忍受了他们无数次争吵后,他们突然解脱似的宣告离婚,我甚至破口骂他,我用学过的所有难听词汇骂着他。这些年我对他也是爱答不理,即便他回国看我,我也不愿意和他多分享情绪上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我居然痛苦地发觉,我是爱他们的,我是在等待他们来爱我的。可是我没有等到的,无论是他还是李女士。

  我想他们不应该在我已经具有了人类的一系列复杂感情之后再分开的,他们应该不生下我,或者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分开。

  那样我就不会爱他们了,就不会对他们的爱抱有期待。

  我和李女士飞去美国参加他的葬礼,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新家庭,还有那个我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不过我面无表情,甚至面无表情地接受着爸爸留给我的遗产——

  他早早立好遗产,大部分资产都留给我了。

  他留给我的还有一个封在盒子里一个精巧的八音盒。高中时他就预备送给我,我却没有要,甚至摔碎了他。

  我绷紧面容,没有在李女士面前失控。却在回来之后,看到周知新第一眼,眼泪就不停歇地滚落。

  我无言看着他,绝对超过了十秒钟,我对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我不知道,打靶我盼望他能够过来拥抱住我,可我也知道周叔叔和李女士都在,理智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我擦了眼泪,转身对李女士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去楼上。”

  李女士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响笃笃的,我仰头逼回眼泪,笑着看着李女士走进房间:

  “叫我做你们的女儿是不是很累啊。”

  李女士没说话,光影投落,她利落的短发与尖瘦的下颌都显得有些严苛的残酷:

  “说实话,叫你们当我的爸妈我也蛮累的,还觉得挺倒霉的。妈,我真的觉得我们俩都挺可怜的,你说你又不喜欢我,当年离婚你为什么非要打官司要我的抚养权?你要是不要我,说不定你能找个比周叔叔更好的人呢。”

  李女士皱眉,语气干脆利落:

  “你要说什么?”

  “我申请了交换生,已经通过了,我爸给我留的钱够我嚯嚯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愿意再和你待在一起了,让我赶紧滚,以后我是死是活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世事巧妙如同布棋,在知道我爸去世时,我的交换生申请结果也出来了。我的所有犹豫不决,就像遇到一个导火索一样,点燃,爆炸。

  嘣——

  毁灭吧大家。

  在我所有的社会关系中,我和李女士母女一场最为失败,也许我们都爱着对方,可是都无法让对方感觉到,医生剪断了我与她之间连接的脐带,我们就不断地远离着,尽管她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我的管控。

  还有周知新,我在心里否认了一遍又一遍,否认的我都厌烦自己了,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他,时间拖得越长,我越没办法只是“玩玩”了,可我们俩对真正的亲密关系都有着天然恐惧,更别说还有李女士和周叔叔这层关系在。

  我们开始的太错误,或者人太错误了。

  对于李女士和周叔叔的劝阻,我一句也不愿意听。我甚至不愿意和周知新好好解释这件事情,随便吧,我连自己都顾不好了。

  谁知道周知新居然会来到我们学校里,他凭着一点信息,居然能找到我们学院的行政楼,一层一层问,找到我时,我手里拿着刚刚签完的表格,走在走廊里。

  我先是发呆,以为是错觉,疑惑为什么我们学校也有这么像周知新的人,再是惊愕,随着他走过来,我确信他就是周知新,我的脑袋有一瞬间空白。

  而旁边和我一样拿着签名表的男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和我单方面讨论着留学需要注意什么,需要准备什么,到时候有哪里值得去玩。

  周知新站定离我两米之外,看着我笑。旁边的男生拿胳膊肘碰了碰我,小声问:

  “这是谁啊,你认识吗?笑得怪吓人的。”

  我说这是我弟。

  周知新上前一步,拽着我的手腕,一句话也不说就将我往一边拉,拉到走廊尽头一个突出平台,初夏的风还很舒适,但我披散的头发被吹得四散。

  我说你怎么过来了。

  周知新收紧一个拥抱,拥抱的太紧,让人觉得有点不安,我等待着他说什么。他将脸贴近我,额头贴着额头,我看到他眼里有愤怒、不甘、委屈。

  我想我也是。

  “你真的要走。”

  我点了点头,于是周知新再次问:

  “我们结束了,对吧?”

  我推开他,看着他一双沉沉眼睛。我们俩之间的感情起承转合一点也不像其他人的那样有着固定可寻的模板而言,比如说上一次我们见面还很欢喜,这一次我已经决然地要分别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棵畸形生长的树。

  “我们俩压根就不算开始过,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周知新。”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得承认周知新很好看,笑着的时候好看,不说话的时候好看,此时此刻即便有些阴沉沉的样子也好看。如果他的性格像林宇,或者我的性格像林宇,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感情。

  周知新突然微笑,这样子转变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精神状况:

  “好吧,祝福你。”

  我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也祝福你。”

  两个说要联盟对抗世界的大反派互相祝福,看起来属于我们的故事已经到了最后一篇章,没想到我们俩个浑身是刺的家伙居然能以如此温情的方式收尾——

  下一秒周知新就以近乎凶狠地方式亲吻着我,我也以凶狠的方式回应着他,他愤怒地看着我,我也愤怒地看着他。

  很好,我想到我之前说的玩笑话了,我们俩绝无善终。

  出国后,我决心扔掉自己过去的人生,沉迷上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的感觉。我自己租了一间小房子,自己决定每天穿什么吃什么,决定认识什么样的人,戴上什么样子的面具。

  我甚至决定自己爱上什么样子的人,不像林宇那时,我总在想来想去,也不像周知新那样,开始的师出无名。但无论怎么样开始新的感情,我总会忧心忡忡地退缩,在某一刻想到周知新。

  他对着我微笑,嘴角微笑,眼睛不是。

  我拒绝回国,毕业后也没有继续走法律这条路,反倒去了一家珠宝公司当摄影师,仗着爸爸留给我的一笔资产,我甚至有些任性地在试错人生,随心所欲。

  李女士竭力控制着我,希望我的人生“正确无比”,可我抢过方向盘后却越来越肆无忌惮。

  公司外派,我获得回国的机会,那个时候已经是五年后了。

  李女士高龄生子,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想让我回家看看,看起来他和周叔叔的婚姻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出现大的裂痕。

  我远在国外只觉得好笑,周知新身在国内应该觉得很无语吧。

  我买了一副金子打的长命锁,打算送给小家伙。

  我不算变得成熟了,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激愤了,对李女士也因为没有了期待和要求,而没有失望和愤怒的情绪在,竟然可以心平气和地逗孩子玩,和她聊两句在国外发生的事情。

  时到今日我们俩也不会互相认错了,当然,也不会互相指责了。

  “妈,我真的希望你的这段亲子关系是愉快的。”

  李女士留我在家住,不过我比较关心的是:

  “周知新呢?”

  “知新啊,他现在还在学校,直博后这几年他学业上也忙得够呛,这几年过年回来他也待不了几天。”

  好得很,周知新的气质就很像以后可以留在研究院,或者到大学当一个腹黑老师。

  也许是因为房间一点也没变,环境太熟悉,我做梦居然梦见了周知新,梦见他顺着窗户外面的那棵桂花树敲我的窗户,一声两声三声,他的脸上带着少年人故作的沉稳与实际上的狡黠。梦里都带着夜晚露水与桂花的香气。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夜里居然下了大雪,拉开窗户后照得室内通亮,我推门出去,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周知新。

  他穿着黑色长风衣,黑眉黑眼,漂亮的有些阴沉,提着个大行李箱上楼。

  很好,他精致地好像动作电影里刚刚杀人回来的最帅特工,而我穿着一身睡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点妆也没带。

  我后退一步,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这时周知新已经笑着向我打招呼了:

  “你回来了。”

  我笑着点头,赶紧进屋重新换了身衣服。

  周知新不是不回来的吗?

  李女士不知道我和周知新之间的事情,她犯不着为着这样的事情骗我,那可能性就只有两个,一个周知新突然发神经改变形成,另一个就是他听说我要回来,准备暗杀我。

  后者比较有可能,遁走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晚饭我们有以当年的位置坐着,我和周知新坐在一边,周叔叔和李女士坐在一起。饭菜热热闹闹一大桌子,周叔叔脸上笑容喜气洋洋的,李女士脸上也有着微笑,只有我和周知新陌生地像是第一天认识一样。

  谢阿姨作为知情人之一,目光在我和周知新身上游移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饭桌话题主要由热情开朗的周叔叔发起,话题围绕着我和周知新的这个小弟弟,周知新在学校最近怎么样,我回国的工作交接怎么样,什么时候复工等等。

  我脸都快笑烂了,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月嫂把小孩给抱下来凑凑热闹。月嫂笑容淳朴地看着我们这个所谓的四口之家,亲切地拉呱:

  “我看咱们家这个小公子长得好看一点也不意外,眼睛长得像姐姐,大大的,睫毛还长,这眉骨下巴像哥哥。”

  听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孩子是我和周知新的呢。这下连周叔叔也尴尬了,赶忙几句给把话题扯过去。

  我也尴尬地侧过脸,本想偷瞄一下周知新什么反应,谁知道他也在看向我,我们目光触后分离。

  今天高兴,周叔叔开了瓶红酒,喝了几轮后我明显觉得脑袋有点晕,松弛地靠向椅背,突然听到同样有点喝高了的周叔叔开腔:

  “知新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家是躲着我给你介绍对象这事,但你舅舅的朋友的女儿,长得好看,成绩还好,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那所大学读博,你上次给人家晾着的事情,人家也没计较,看样子还想和你见一面,既然你这次回来了,无论如何得去看看了。”

  我有点清醒了,坐直了脊背,只差没竖起耳朵听了。李女士也从中间劝着让周知新去,说是两个人各个方面都相配,还都在北京,人家小姑娘性格又温和又谦让,再合适不过。

  我按下莫名的不舒服,专心吃瓜,谁知道周知新突然偏头看向我:

  “那姐姐呢,她比我大,这事总不能我先。”

  我惊吓地看向他,一是惊吓这厮居然祸水东引,二是惊吓他居然叫我姐姐,从前,我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也没见过他叫我一声姐姐,时隔几年,居然自己就说了。

  周叔叔和李女士,连带一旁的谢阿姨都把目光朝向我。

  我赶忙挥手,说瞎话不用脸红:

  “我不用你们费心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正在谈呢。”

  饭桌安静了几秒,周知新汤匙落入碗中,敲出清脆的一声声响。周叔叔又来活跃饭桌,说什么时候一定要带回来给大家看看,就连李女士都会开玩笑了,说人要是过来她就给包红包。

  我偷瞄了一眼周知新,若无其事地在喝着汤,突然他笑着看向我,嘴角在笑,眼睛没有:

  “对了,你在时尚类公司工作,又有经验,那你说我要去约会要怎么穿衣服呢?”

  我的心口被一根流矢中伤,知道此刻是在和周知新打擂台,于是一分也不肯认输:

  “那要看对方年龄比你小,还是比你大了。”

  周叔叔:“比他小两岁。”

  我认真的胡说八道:

  “小两岁啊,那现在也才二十三岁,说不定人家喜欢什么西装革履成熟点的帅哥,你呢可以里面穿一身西装,领带上夹个领带夹最关键,天气冷最好在外面套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挑个下雪天气出去,你腿长腰细的,小姑娘说不定喜欢看韩剧,看到你这样的肯定走不动路。”

  周叔叔特别捧场的笑了起来,嘱咐周知新那天就要这样。

  他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并且认真听取建议了的样子,还反问:

  “那比我大的呢?大一岁。”

  周知新听话地去约会了,回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他果然如我所说的那样穿着打扮,也挑了个下雪天气,回来时头身上落满了雪花,我听到动静,本来想要悄无声息地上楼,他却已经走过来。

  我又坐了回去,捏了颗葡萄吃,问他:

  “顺利吗?”

  他皮笑肉不笑:

  “当然。”

  我自觉自己是多问,周知新这一身打扮,脑门上就写着精英二字,盘条亮顺如斯,实在不必担心他会在相亲上有什么不顺利。这时葡萄的汁液才在我的口腔里爆开,酸的我神经痛。

  “祝福你。”

  话没过脑袋先出,说完才想起这不是当日我们俩分道扬镳的时候说的虚情假意之话。虽然没什么原因,但就是觉得这三个字是们俩之间的引爆词。

  当然这也在周知新难看的脸色当中得到了验证。

  他脸侧咬肌耸动,看起来我再不跑就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他原地转了两圈,应该尝试克制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于是他没再忍,弯腰靠近我,就在我以为他要咬死我的时候,他突然扛抱起我。

  靠,你爸咱妈还活着呢。

  谢阿姨再次撞见,再次目瞪口呆,周知新食指比唇上示意了一个“嘘”的动作,就堂而皇之上楼。

  我没敢大声叫,心提到嗓子眼,从楼下走到我房间这短短两分钟绝对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分钟。

  我双脚沾地,要往房间跑,周知新反锁了门,走进来,我们俩就对峙在床的两边。我觉得我们俩脸上的笑都快扭曲变质了,下一秒我拿起床上的枕头丢向他,周知新接过,丢到床上,我又把玩偶全砸向他。

  再把同样的一只兔子玩偶砸向他时,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揉了把脸,看向他:

  “你发什么疯?他们都在家呢。”

  “你害怕什么?”

  我简直要气笑了:

  “我什么也不怕。”

  周知新走近: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出去,告诉他们我们俩从高中那会就纠缠在一起,亲过抱过,还睡过——”

  我冲到他跟前,抬手捂住他的嘴,警告地看着他:

  “你还说你还说!”

  周知新被捂住了嘴,只是眨了眨眼,一直看向我。

  我再一次警告:

  “你不能再说了,听到没?”

  他又眨了一下眼,我当他是配合了,放下手时才发觉我们俩站的有点近了,想后撤时,却闻到他衬衫上有什么味道,又嗅了嗅,才辨认出这是烟草香味。

  这厮居然开始抽烟了,我不自觉地岔开话题,质问他:

  “你不学好,居然学抽烟?”

  周知新愣了愣,我说完也觉得后悔,感觉语气不自觉地带有昔日的亲昵意思,赶忙后退几步,以示自己内心的绝对清白,背对着他扯出其他的话:

  “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停顿了一下,才问道:

  “你真的谈恋爱了?”

  这本来只是一个谎言,突然被问到,难免有手忙脚乱的心虚之感,我靠着桌子转过脸看向他: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周知新烦躁地皱了下眉,似乎也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无限循环的问题,我重握主动感,笑着看他:

  “没什么事了就出去吧。”

  我们俩是天底下最不合适的两个人,实在没必要再去重提旧事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当初我们俩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大的矛盾了吗?真的到了一定要一刀了断的时刻了吗?我要真能秉持着糊弄精神,一直糊弄下去,说不定我和周知新还能不明不白到今天。

  毕竟当初开心是真的开心。

  但仔细想想,我们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

  周知新再次走近我,我背抵着桌面,无路可退,仰面看他。我等带着他说出什么,也等待着他什么也不说,转身离开。但他突然问:

  “我们之前,你喜欢过我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但下意识反应是眼眶发热。我周们旋多久,浪费多久,居然到了今天,才开始讨论喜欢和爱这件事情。

  “那你呢?”

  我们俩很显然不擅长谈论感情的事情,更适合寻欢作乐,说到这里又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好像那个词是个什么可怕词汇,谁先说出来谁就完蛋了。

  我再次往后靠了靠,却碰落桌面上的一个笔记本,周知新俯身要去捡,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等一下——”

  没来得及,笔记本上抖落出一张照片,就盖在笔记本下面,很显然某人站在若干年前的夏日之中,笑得懒散,笑得青春洋溢,这张照片主角都不记得照片,安稳收纳在我的笔记本里,简直是危险危险。

  我要去抢照片,周知新已经高高举起来了。我拉他胳膊要抢下来,周知新已经看着我问道:

  “你怕什么呢?”

  我猜中心事,踩到尾巴似的气急败坏:

  “我什么也不怕!快还给我!”

  周知新长臂招揽,照片是没还给我,人叫他给揽怀里了,我整个人结结实实动不了,全陷在他的怀抱里,他的脸颊蹭了蹭我耳后,长久无声: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非常想念你,我不是‘玩玩’,这狗屁人生没有你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有好几次都订好飞机去找你却不敢出发,我很遗憾你走了之后我才想明白。”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上,我已经感受到潮湿的呼吸,有些烫的眼泪。

  我害怕紧张的手无处可去,一颗心被紧紧拽下去又骤然升腾。我尚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接着说了:

  “可我还是愚蠢,我总想,等你先说。”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周知新,我梦见过你三十九次。”

  假男朋友之事当然也不攻自破。

  周知新的报复的方式就是咬了我好几口,他闷声闷气地说:

  “你吓死我了。”

  我也学着他咬他:

  “那你还相亲呢。”

  他扶着我的脸看向我:

  “我是听我爸说你回来,直接订票回来抓人的。”

  关于时隔数年,兜兜转转又栽倒在对方手心的我们来说,我们约法三章:

  不准不说真话,不准有话憋在心中不说,就要说喜欢,就要说爱。

  “盖章保证。”

  周知新亲了我下脑门。

  “再盖一个章。”

  我亲了下他的嘴唇。

  过完年就要二十七的人,居然又要像高中生那样搞地下恋,偷偷摸摸地谈恋爱,我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

  关于要不要和周叔叔和李女士坦白这件事情,我又恢复惯常的伎俩:

  “再说吧,不着急。”

  可现在的周知新不知被打通了哪根经脉,识破了我想糊弄的真意。他已经拿捏住我了:

  “那你‘再说吧’,我先和他们说。”

  我们各退一步,决定让二老过个安稳年,再去惊吓他们。

  今年过节氛围浓厚,我早网购了一堆东西,房子内外给挂的喜庆的要命。有了新孩子的周叔叔和李女士比以往看起来更温和,一顿饭四个人吃得热热闹闹,吃到一半,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我在饭桌下踢周知新的小腿,望了望外面。意思是待会出去玩雪。

  李女士生产不久,守不了岁,早早上去休息,周叔叔陪着我和周知新天南海北闲聊,聊了一会看起来也是困得打哈欠,嘱托我和周知新代替他俩守岁后也上楼睡觉了。

  大人上楼,谢阿姨也回家过年了,而外面雪下的越来越急。

  我预备冲出去,而周知新先摁住我戴好帽子系好围巾才冲了出去。我们在空地上堆了个雪人,但手艺不精,堆得歪歪扭扭,像个小怪物。于是只好趁着周知新不备捏了一团雪往他身上砸了去。

  我们乱跑一气,踢得雪花四散,手中雪球乱飞,小怪物也没幸免于难,七零八碎的。

  我突发奇想看着他:

  “你知道我在国外这几年学会了什么吗?”

  一提起国外,周知新就不高兴地哼了声,但还算配合:

  “什么?”

  我笑着拽过他的手,双手拉着:

  “跳舞!”

  总有些舞会需要参加,青年人跳的不合章法也没关系,但是一来二往,居然让我给学会了。

  我拉着他的手要转圈圈,仍旧没有任何的章法,周知新被我拽着,只好跟着我的步伐,不断地乱跳着。

  这一带的住宅总是安静的。我们低声笑着闹着,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世界毁灭了,周知新也会牢牢地拽着我的手。

  我突然想到我们俩是守岁的,拿出手机一看,快一点钟了。

  无论如何,也算是守过一岁了。

  我向周知新贴近,凑上去亲了亲他,大雪纷扬,凌晨时分,相爱是否会让人快活的像是要升腾呢?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会想到把相爱这个词用到我们俩的身上。

  周知新捧着我的脑袋,要加深这个吻。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响声,二楼有一扇窗户霍然被拉开,虽然朝上望去是黑暗,那扇窗子是一旁楼梯间的窗户,我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那是李女士。

  我和周知新分分合合的地下恋情,在新的一年刚刚开始而被发现。

  我们对视一眼,谁也没先动,好比那里站的是什么怪物。我将围巾从下巴往下扯了扯,轻轻地做了个嘴型:

  跑——

  周知新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在大雪里用力推开了铁门,在没有人的路上牵引着我狂奔起来,脚踩实了雪发出沙沙的声响,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就消融了许多片雪花。

  也许我们明天就能作为稳重成熟的大人和父母面对面谈论着这件事情,但是这个晚上我们只是两个不着调的大人,扮演着雪夜中亡命之徒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