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电影来速食文学,这样好吗?

  光是名著改编就足以让一群人来吐槽了,更何况是文学作家的传记题材影片,失望是必然的,但是许鞍华多少是有诚意的。

  进影院前,我没有读过萧红的任何一本著作,单单被传播浪潮拍上身的,一个是许久前看到宋佳因为自己主演电影《萧红》获奖时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另一个就是网上先露出的那些唯美的电影海报。都是一样的文艺。

  但是,真正的蛊惑在于《三联生活周刊》整整一期的专题报道。在京沪高铁的飞驰中,我花了整整5个小时,字斟句酌的去体会这个国民奇女子的一生,那充满诗意和情绪的文字,以及她凄苦悲哀的人生,让我下了火车,不顾旅途劳顿,将行李散在酒店便立即奔向虹口龙之梦影城,好在,赶上了最近的一档放映。

  看过影片之后,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后悔自己的预习功课,庆幸是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先看介绍一定体会不出影片中的那些表情动作后的情绪,后悔的是也许没看介绍我还能单纯的看一看影片,也许会投入其中,现在反而有一种深深被剧透的感觉。唉,难以两全。

  说真的,汤唯或许并不适合萧红,或者说我心目中的萧红不会是汤唯,萧红的才情、敏感、自卑、倔强,换做周迅或者桂纶镁来演绎会好些。

  以下费一番功夫逐一编辑进来一些《三联生活周刊》的报道,观点甚是共鸣,结合体会一番:

  1、有关爱情

  “香港中文大学资深萧红研究者卢玮銮曾说:“愈看得多写萧红的文章,就愈觉得萧红可怜----她在那个时代,烽火漫天,居无定所,爱国爱人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她又是爱得极切的人,正因如此,她受伤也愈深。命中注定,她爱上的男人,都最懂伤她……”。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往往在最在乎的事物面前,人最没有价值。”

   “萧红曾对好友聂绀弩说过这样一首小诗: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羽翼是稀薄的

  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而且多么讨厌呵

  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

  不错,我要飞

  但同时觉得

  我会掉下来

  “不错,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她拼命地飞,没有飞出感情的屋檐,却飞到了文学的高空。细细玩味,“萧”和“红”,灿烂之中混杂着苍凉,凄清之中又爆发出浓彩。这个女人的一生注定彻骨荒凉。”

   “此刻若问我什么最可怕?我说:泛滥了的情感最可怕。”“什么最痛苦,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萧红《沙粒》

  21岁的萧红打动26岁萧军的,是随意涂抹的一首小诗:“那边清溪唱着,这边树叶绿了,姑娘呵,春天来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着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鲁迅说,萧红取代丁玲,就像丁玲取代冰心。我的目光注意萧红的私生活,几位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他们深深地影响她的写作、心灵,伤害了她的身体。她敏感、脆弱、依顺男人。“她本身就是个以女性为玩物的男性中心社会的受害者。”“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却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这声尖锐、疼痛的低语通过萧红的笔传达而来。

  章小东以充满深情的笔触记述了张充和等人,但对一个人,她格外犀利,那就是萧红,章小东说:“她的文章写得很好,我是敬佩她的。但作为一个女人,我非常鄙视萧红,恨不得要掴她一个耳光。”章小东又在一家报纸上提及此事,指责萧红只把改变个人生活的愿望寄托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为此竟不惜两次放弃做母亲的权利,语锋颇为严厉。

  2、有关文学

  女汉学家艾米·杜丽(Amy D. Dooling)和杜生(Kristina M. Torgeson)合编的《女作家在现代中国》(Writing Women in Modern China)最近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硬皮版,收录了18位女性作家的作品,让我把她们的名字记下来:秋瑾、陈撷芬、陈衡哲、冯沅君、石评梅、庐隐、陆晶清、陈学昭、凌叔华、苏雪林、袁昌英、谢冰莹、丁玲、沉樱、林徽因、冰心、罗淑、萧红。

  最感安慰的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黄金时代》而了解了萧红。“我有一个朋友,是中学老师,给我发短信说,因为《黄金时代》,现在他的学生都知道萧红。人们现在开始知道萧红了,就像当年开始知道张爱玲一样。这样的人的名字应该被更多的人知道。”

  胡风曾对萧军直接表述过这样的观点:“她在创作才能上可比你高,她写的人物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活生生的,不管是悲是喜都能使我们产生共鸣,好像我们都很熟悉似的。而你可能写得比她深刻,但常常是没有她的动人。你是以用功和刻苦,达到艺术的高度,而她可是凭个人感受和天才在创作……” 一向非常骄傲专横的萧军,在这方面他是完全承认了的。只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也是重视她的创作才能的,但她可少不了我的帮助。……”这时萧红多半很委屈地撇撇嘴。

  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被一些研究者认为是所有回忆鲁迅文字中最感人的,甚至比许广平写的还要好。她是一种凭心绪召唤的诗性文字,是一种理性中夹杂着情绪性的文字,是一种打破了男性叙事结构的独具女性表达风格的文字。比如开头即是这样的鲜活: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的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的咳嗽起来。

  美国学者葛浩文评价说:“萧红确是一位富有感情的人,她这些感情,在她的生活中固然是她的悲剧根源之一,但在她的文学作品中,竟是最具撼动力的一面。

  3、有关父亲

  其实透过萧红的文字可以看出,鲁迅先生在她心目中,扮演了一个长期缺位的父亲的角色。学者郝庆军认为:“父亲一直是萧红心头的一块阴影,像烙铁一样,不时地烙在她不太坚实的心上。父亲不但没有给她带来爱的温暖,反而给她永久的创伤,这就不难解释萧红的过分的自尊中包含着深深的自卑;她以狂放和决绝,以走极端的方式企图弥补生命中先天不足带来的失衡。”父亲对女儿的重要性为历来的心理学家所重视,比如著名的西方女权主义者西蒙·波伏娃就曾说过:“如果父亲对女儿表示喜爱,她就会觉得她的生存得到了极雄辩的证明;她会具有其他女孩子难以具有的所有的种种优点;她会实现自我并受到崇拜。如果女儿没有得到父爱,她可能会以后永远觉得自己是有罪的,该受惩罚的;或者,她可能会到别的地方寻求对自己的评价,对父亲采取冷漠甚至敌对的态度。她可能一生都在寻求那失去的充实和宁静状态。”

  一位传记作家这样中肯的评价萧红:“萧红自小缺乏爱,因此对爱的渴望是相当强烈的。当她懂事后,只要有人对她稍稍有爱的表示,她就会盲目的付出比对方多十倍的爱,她要在别人身上追回童年失去的爱,她要得到爱的补偿。但可悲的是,她不知道对方是否具有与她同样的爱的渴求,这就使她在以后的感情世界里连连受到挫伤,而不能自拔。”

  4、有关政治

  正如林贤治所言:“在纪念鲁迅的大量的文字中,多的是‘国家’、‘民族’、‘大众’之类的大词,像‘正义’这样一个伦理学的用语,大概只有出现在萧红这里,对于鲁迅,他有着独特的理解,也有着独特的感受。

  萧红《呼兰河传》: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

  在武汉《七月》的一次编委会上,萧红曾公开提出“作家不属于某个阶级,作家是属于人类的。现在或是过去,作家的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

  舒群后来对萧红这样评价:萧红的态度是一向愿意做一名无党无派的民主人士,她对政治斗争十分外行,在党派斗争的问题上,她总是同情失败的弱者,她一生始终不渝地崇拜的政治家只有孙中山先生。

  5、有关编剧和导演意图

  “我叫萧红,原名张迺莹,1911年6月1日农历端午节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病逝于香港红十字会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医院,享年31岁。”

  全黑的背景,扮演萧红的汤唯端端正正只露上半身,直视观众,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出了以上台词,黑白镜头的质感使得她仿佛是一张开口说话的追悼会照片。这是传记片《黄金时代》的开头,尚在人世的萧红用历史教科书般的语言描述着自己的命运终点。对于这部电影来说,这个开头如此重要,以至于记录《黄金时代》创作过程的纪录片《她认出了风暴》也原封不动地沿用。编剧及监制李樯称之为“预言性讲述”,在这种讲述中,时态的复杂性尚未达到《百年孤独》那个著名开头的程度,然而以此作为全片的起点,已然披露出这部电影在叙事风格上的野心。

  与这种野心相对应的是电影的体量:据说《黄金时代》拍完后长达6小时,初剪版4小时,目前正式公映的版本是178分钟,《她认出了风暴》也有两个半小时。

  真正有创造性的地方,在于这部传记片对历史素材的呈现方式。学界公认的一点是,在萧红的短暂一生中,充满了各种历史空白和重重疑点,许多萧红经历中的重大转折,由于她的缄口不言,至今仍无法探知事实真相,而同一件事情,往往在不同人那里有不同的说法,即便是同一个人的回忆,前后也不时会有细节上的出入,这些矛盾和差异有的时候无关紧要,有时候却令叙述者十分为难。“我觉得所有矛盾的东西恰恰更能反映萧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樯说,“我用了很多办法,来展现史实的争议性,将不同的版本都罗列出来,但是我在里面对她还是有我的态度,会藏在其中,并不是说我就陷入到一堆历史资料当中。”

  为了实现叙事上的多义性,影片采用了舞台剧惯用的“跳进跳出”的叙述方式,演员演着演着,突然转向镜头,开始一段独白,有时候甚至是直接插入,不需要表演上的转换。有的人引用布莱希特的理论,说这种手法是“间离”,但是李樯认为这个形式在《黄金时代》中的运用和中国京剧中的类似程式不一样。“那种演员跟观众的交流主要是就现在发生的事情做评论,或者进行补充性说明,而这部片子中的人物都是预言性讲述,讲的多数都是他们在当时原本不可能知道、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三联生活周刊:萧红人生经历中有一些乍一听很狗血的情节,你是否觉得,如何给予这些转折一个合理化的解释是拍这个戏的难点之一?

  许鞍华:我没有觉得这些狗血特别讨厌,我觉得你要狗血也可以的,问题是你选择一个怎么样的方式去呈现。我们选的方式可能是最难的,可是因为没有狗血,每一场戏都没有趣味点,可是如果连起来,希望你就会想到她生活的整体的感觉,有些地方闷就让它闷。

  三联生活周刊:能不能首先讲一下你运用这么多历史资料来写这个剧本时,对主人公萧红的基本态度?

  李樯:首先声明,我不是历史虚无主义者。在我看来,很难讲是她自己所有的这样的身世,促进了后来成为一个作家的萧红,还是说因为她是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作家,于是才有了这样的一个身世。我会变得有点神秘主义。促成一个作家的原因是什么?海明威说,很多好的作家都是因为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但是萧红童年遭遇的不幸对她的作用好像比一般人大。那么我的立场是,她是一个作家的萧红。如果她不是一个作家,那她的整个人生经历对我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所经历的东西别人都经历过,谁活在世界上不是生老病死?她受的苦,单拎出来看,并不是什么赫赫了不起的纪录,还是因为她是萧红,所有这些饥饿和贫穷才有意义。在剧中,我赋予了许广平评论萧红的一句话:“饥饿和贫穷谁不晓得呢?谁都晓得,但没有一个人像萧红这样,可以写得如此触目惊心。”

  三联生活周刊:你有一次说过,你觉得萧红其实高过张爱玲,这话怎么讲?会不会是过誉?

  李樯:我觉得是萧红的原创性和源头性。张爱玲我们一看,是受到影响的,有体系的,并且你能抓到她的脉络,比如中国古典小说,西方的毛姆、弗洛伊德等等,但是萧红,我们看不清她的源头和脉络,她好像石破天惊,上来一些就是这样的,比如《生死场》,我觉得她是一个自发性创作,更加的来自天分。她所受的教育,她积累的学养,都没有张爱玲那么丰厚,然而一写作就呈现一种赫然独立的状态。她前面也没有这样写的,后面也没有这样写的。我认为她的独创性高过张爱玲。

  三联生活周刊:萧红人生经历的传奇性,换个角度来看也比较狗血,把这些乍一看耸人听闻的材料合理化,是你在编剧时的难点吗?

  李樯:我倒没有觉得为难。萧红的绯闻在流传,也就是说她的生活本身确实是有这种戏剧性、奇特性在里头的,它本来就是这么发生的,所以我并不排斥情节剧的、故事的东西。但是,我非常小心地借助理性判断控制住一种分寸感,不会为了情节的好看去夸大这种戏剧性,因为我追求的不是享乐主义,不是对这个人物的消费,相反,我想尽量多面向地去折射出人物的不确定性,以此来接近人物的稳定核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