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太子,我心爱的太子妃以为我不爱她。”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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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成烬》

  《霜殒芦花》的姊妹篇,是君王萧鸢的成长史,我总觉得,人生不是在爱情发生的那一刻才存在,所以,这篇文就诞生了。(抱歉题主,我这个不是特别甜,有一点点虐……)

  废话不多说,正文开始:

  我是太子,我心爱的太子妃以为我不爱她。

  这样也好。

  我想。

  我总是要离开的,又何必让她空欢喜一场。

  1

  姑姑拎着剑闯进乾清宫的时候,我正躲在屏风后面。

  那年我六岁。

  原本,我以为是父皇想同我玩闹,可是没想到当我乖乖藏好,却发现事情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天,殿外正下着瓢泼大雨,殿内的烛火也随着溜进来的风摇曳。

  姑姑好看的眉眼冷若冰霜,她的衣服几乎湿了一半,贴在身上,莫名显得有些臃肿。

  我正好奇她为什么会来,也好奇她怎么平白就淋了雨,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看到她举起手中寒光乍现的剑,狠狠刺进了父皇的胸膛。

  天下骤然大白,紧接着,一声闷雷响起。

  父皇雪白的寝衣开出了大团大团血色的花,可他只是闷哼一声。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双眼一黑,将将扶住了屏风,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耳边嗡嗡作响,我依稀听到他们好像在说话,说的内容我却听不太真切,等终于回过神来,便只听见父皇说道——

  “甄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甄儿,是姑姑的闺名。

  我从屏风的缝隙中看见父皇苦笑着,抬手伸向姑姑的眉眼,刚触及她的面庞,手又软软地垂了下来。

  他倒了下去。

  又一声闷雷响起。

  我牙关打颤,忍不住不停发抖,终于坚持不住,摔倒在地,咯噔一声碰响了屏风。

  姑姑扭头看见我,一脸错愕。

  她的脸上有一股被抓现行的窘迫和难堪,流下的眼泪还未来得及拭去。

  我挣扎着想走到父皇身边,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了,摔了一跤又一跤,只能爬过去,我希望等我过去了,父皇可以睁开眼睛,笑着对我说是逗我玩的。

  但我心中也知道,这不是玩笑。

  窗外的闷雷声声作响。

  我终于爬到了父皇的身边。

  我握住他的手,却察觉到他的手掌有些冰了。我拼命用自己的脸去温暖,可却于事无补。

  那只手越来越冰。

  最后,我却被姑姑一把提起来。

  “不要说话。”

  她把我塞在了她宽大的裙摆里。

  我虽年幼,但也是男子,她这样的行为让我觉得屈辱,我也恨她,恨她为什么要杀掉我的父皇,于是我扑向她的腿,隔着她及踝的内裙用力打她,她却一声不吭。

  我猛然听见了胄甲碰撞和人的走路声,这些声响在这空荡的宫殿内回响着。

  我安静了。

  “镇国狗贼萧慎已伏诛,李修念,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该你了。”

  我悚然一惊。

  李修念是前朝的镇国大将军之子,曾经多次在战场上和父皇兵戎相见,父皇曾对我提起,说他在军事上拥有独到的眼光,由是,父皇怜悯他的才华,这才在前朝倾覆之后,不计前嫌将他收入麾下,给了他禁卫军首领一职。

  同时,他也是姑姑的夫婿。

  “不急,得保证萧家一脉全灭才行。”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我的耳朵里,“你可见到萧鸢?”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后背倒灌,忍不住牙关打颤。

  萧鸢是我。

  姑姑……在救我。

  “全灭?”姑姑冷笑一声,“既如此,你把我也杀了吧。”

  “呵。”

  我听见脚步声逼近,直走到姑姑面前才停了下来,“你还真把你当成萧家的种了?”

  “够了!”

  姑姑在发抖,“你不用再向我展示你有多卑劣。”

  “是啊。”李修念戏谑道,“可偏偏就是这么卑劣的我,娶了你,前朝长公主,姜甄。”

  他玩味地笑着,“你又何尝不卑劣,我的好夫人,多亏了你,武艺高强的萧慎才心甘情愿赴死——”

  他笑了起来,声音近乎癫狂。

  “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2

  屋外一声闷雷响起。

  我瞬间如梦初醒,原来我的姑姑她不是萧甄,是前朝长公主——姜甄。

  “你滚!”

  姑姑咬着牙。

  李修念似乎笑了两声,又似乎没有,但我听见他在屋子里逡巡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走远了,那齐刷刷的脚步声也跟着一起走远了。

  良久,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姑姑把我从她的裙摆下放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父皇倒下的地方,却发现那处除了一滩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什么都没有。

  姑姑蹲下来掰正我的脸,让我看着她的眼睛,“鸢儿,记住我的话,你从那扇窗跳下去,然后沿着墙角走到偏殿,偏殿的仕女图背后,有一块砖是活的,当你把它按下去,会出现一扇门,你进去,一直走,别回头,会有人接应你。”

  说完,她就把我抱上了窗户。

  我拉住了她的袖子,“为什么?”

  姑姑的手顿了顿,答非所问,“好好活下去。”

  我被她推下了窗,一抬头,便看到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于是我只能冒着雨往偏殿赶去,在路上,我一边跑一边哭。

  直到浑浑噩噩依她所言进了门内,背后的轰隆一声巨响,才将我彻底吓得清醒。

  我扭头,只看到一堵厚厚的石墙。

  门已经不见了,我只能往前走。

  门内是一处甬道,在黑暗中绵延向远方,我感觉到腿肚子发软,身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强撑着摸索向前走去。

  湿衣服很冷,贴在我的身上。

  在黑暗中,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中间我昏过去几次,又不知过了多久醒转,醒过来,便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等走到我都有些麻木了,眼前才出现了一点幽幽亮光,我提起一口气,往那亮光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等到一出去,便情不自禁眯上了双眼。

  好亮。

  湛蓝的天空上,一轮白日晃晃。

  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嬷嬷迎了上来,看见是我,她吃了一惊,但还是走过来盖住了我的眼睛,“小殿下才出来,别盯着太阳看,眼睛会瞎掉的。”

  我闭上了双眼,刚放松下来,便失去了意识。

  3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去江南的路上。

  嬷嬷也在,靠着车厢睡着,我掀开车帘,却见到了姑姑,或者说,前朝长公主——姜甄。

  姜甄带着有面纱的斗笠,听见我掀开车帘,她侧头看了我一眼,也被风吹起了面纱,一眼便让我惊在了原地。

  她昔日是个声名远扬的冷美人,只是现如今,面容却已经被毁了。

  一道巨大的伤疤从她右眼的眉梢往下,沿着鼻梁划过,一直落在了左嘴角。

  伤很深,还没有好利索。

  伤口深处红色的嫩肉,看起来似乎还在渗出血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却看见她被风吹开的广袖里,胳膊上层层叠叠缠着白色纱布,纱布上有血迹干涸的印子,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还难受吗?”

  她说道。

  一听她开口,我更加震惊,只听见她原本动听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刺耳。

  我下意识地点头,可忽然又想起,她是杀害了我父皇的仇人,我便立刻冷着脸,不理会她。

  她笑了一下,因为那道伤痕,显得面目有些狰狞,我微微皱了皱眉,错开了她的眼睛。

  “吓到了?”

  她拉了拉缰绳,又看向前方的路,“去吧,车厢的包袱里有干粮,水囊里有水。”

  我张张嘴想说些狠话,可想起她的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忽然一把把我推进了马车里。

  马车也骤然而停。

  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我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听她低声喝道:“别出来。”

  嬷嬷惊醒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捂住了我的嘴。

  口哨声停了,吴侬软语口音的男声响起,“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

  我偷偷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出去,只见一群露着一只胳膊的匪人,正拦在车前打量着我们,最前方那块头最大的人,抱着一把刀。

  刚才说话的人正是他。

  “把帽子摘了。”那人又命令到。

  姜甄抱拳朝各位一鞠。

  “在下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各位大哥行行好,借个道。”

  见她不动,那人气急败坏,便直接走到了马车边,狠狠一刀拍在了车轴上,吓得马匹嘶鸣一声。

  “不听话,这下一刀,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姜甄叹了口气,“那你过来些,我只给你看。”

  那一群匪人七嘴八舌地起哄,那人也得意洋洋地靠了过来。

  霎时间,如闪电如游龙。

  姜甄单手一动,便将袖中的匕首挥出,刺进了那匪人的肩膀。

  紧接着,她狠狠将刀拔了出来。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红了她的面纱,那人哀嚎着,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原本耀武扬威的匪人,顿时个个噤若寒蝉。

  “劳驾借个道,各位。”

  她又握起了缰绳。

  那些人便瞬间闪到道路两旁,连声也不敢出。

  姜甄自顾自趋马前行,可是我分明看到,她在发抖。

  4

  马车驶进了一片林子。

  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树上结满了金橙橙的橘子,我从车窗伸出手去,偷偷摘了好几个,剥开就啃,入口香甜,又解饿又解渴。

  姜甄沉默地驾车。

  “为什么?”我掀开帘子问她。

  她不做声。

  随着马车缓慢往山上驶去,路也逐渐陡峭起来。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

  马车停了。

  姜甄扭头,她冷冷看我一眼,便又拎着我的衣领,将我从车上拎了下去,“我不想再带你这个累赘了,你就留在这里吧,往前走,那里有个庄子。”

  说完,等嬷嬷下了车,她便将马解下来,沿着倾斜的路把马车一推,让它顺着陡峭的山壁跌进了山涧。

  过了片刻,才传出了一声巨响。

  姜甄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骑上,留下了一匹略小的,“我要去江南,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扬鞭而去了。

  马蹄溅起扬尘,我被呛得咳嗽半天,再一抬头,已经看不到她的影子。

  “等等!”

  我气急攻心,口中涌出一股甜腥的液体。

  嬷嬷见我脸色不对,连忙蹲下来,“小殿下,你可别气坏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拉着她,一开口便吐出好几口鲜血,眼前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庄子里了。

  我一个人躺在屋中,看着房顶,眼泪不停往下流。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姜甄杀了父皇,却又救了我?

  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面目全非……

  她杀了我的父皇,是我的杀父仇人,可却偏偏救了我,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恨着她,可偏偏还要记着她的恩情。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想不通,越想越难过,一股气哽到胸口,腥甜味又涌上了喉头,登时就感觉呼不进气。

  咣当。

  端盆进来的嬷嬷扔了手中的盆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小殿下!小殿下你别怄在心里!!”

  我眼前又花了起来。

  似乎又听见了马车坠落山涧的巨响。

  死吧。

  死了就可以解脱离了。

  我的脑海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可却偏偏地,又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甘心。

  “呼气啊小殿下!来人!快来人!!”

  嬷嬷还在晃着我,她掐着我的人中,大声喊了起来,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恍惚间,有人掀开帘子进了屋子,我感到自己被扶起来,尖锐的疼忽然从头顶传开。

  我一下灵台清明,整个人从魔怔中清醒过来。

  “可清醒了?”

  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整理着面前的针袋,瞥了我一眼。

  我张口,哇哇吐出几口污血。

  嬷嬷泪汪汪地搂住我,“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小殿下,你可吓死我了。”

  “他再不舒服,你就来找我。”男子指指门外,“我住在庄子东边。”

  嬷嬷擦着泪,“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名讳?”

  “仲由,一介乡野村夫。”

  我听着他们对话,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仲由又将扎入我头顶的针拔下,对嬷嬷叮嘱了几声,这才走向门口。

  “死比活着容易,人总是会选择容易的方法,而不是正确的。”

  他扶住帘子,侧着头,月光透过门,撒在了我的床上,“想让自己不后悔,要先学会好好活着。”

  我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轻轻摇头,将帘子放下,离开了。

  5

  我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出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

  是父皇的寝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正想着,耳边传来了殿外的雨声。

  不对!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便立刻扭头看去,一扭头——

  姑姑举着剑,对着父皇。

  “不要!”我喊着,想拦住那一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呆呆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干脆利落地刺入了父皇的胸膛。

  “不!”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冷汗涔涔。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床上,我才恍惚想起,这里是庄子,距离我离开皇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从噩梦中苏醒。

  在梦中,我重复着这个不能改变的故事,看见那把剑一次一次地刺进父皇的胸膛。

  我叹口气,决定不睡了。

  清晨,嬷嬷看见我,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心结就给嬷嬷说,别一个人熬,你看你的眼睛,你多久没睡了孩子?”

  我不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嬷嬷今晚陪你。”

  她开始在我床旁的软榻上睡。

  “孩子,这世间除了人和事,还有那样美的花、那样绿的草,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身边的世界?”

  我不吭声。

  “不想了,不想那些事——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就当是老婆子求你了,孩子,老婆子身边没亲人了,只有你一个,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婆子是拿你当自己的孙子去疼的,你好好的……”

  她哽咽起来,却刻意地压低了哭声。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现在,我还一直在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心。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试着去感受身边的东西。

  庄子果蔬丰茂,远离市集。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从京城逃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姜甄把我扔在了这里。

  老嬷嬷说,甬道乃前朝所造,通向京城内一处普通的二进二出小院子。

  我沉默着点头,不敢深想。

  怕越想,就越发现姜甄为我付出了多少。

  我不能原谅她,因为我的父皇已经死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救了我一命,我可以把这一命还给她,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复仇。

  日子忽然变得慢了下来。

  “小子,你有酒吗?”

  那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酒鬼闯进了我的房子,我皱着眉,看着他不说话,“你给我酒,我给你授课……我告诉你,前朝的太子就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便打着酒嗝儿睡在了墙角。

  我见他醉得不省人事,连鞋子都掉了一只,便去找仲由。

  仲由正在门前的空地上晒草药,见到我,挑了挑眉,“稀客啊。”

  “有个酒鬼,你来看看。”我说完,便也不管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仲由跟在我身后。

  “你倒是个心善的。”

  “要你管。”

  他笑了,“小子,你心里有恨。”

  我猛地扭过头看着他。

  仲由说这句话并不是问我,他的语气,是笃定的。

  “我小时候得知家中出事,眼神和你一样。”他漫不经心道:“想复仇,现在还不够。”

  “你!”

  他扭头看着我,眼中似乎有一团火,“你会功夫吗?你知道怎么杀人吗?你能够全身而退吗?”

  他朝我走了过来,“我卧薪尝胆三十年终于大仇得报,我就知道——只想而不做,是这世间最可悲的事。”

  “但我也知道,只想着复仇,是这天下最幼稚的事情,冤冤相报何时了?罢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我……”

  我有些颓然。

  他瞥了我一眼,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每日寅时,来我屋寻我,我会教你功夫。”

  我看着仲由,有些错愕,“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想帮你便帮了,需要什么原因吗?”

  他抬高下巴,甩了甩袖子,走到我的前面去了。

  等回房的时候,仲由已经给那酒鬼开始施针,我的内心还未平复。

  早就应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乡野村夫,也罢,想要复仇,确实要一技傍身。

  酒鬼被他扶到了屋外,哇哇张口吐出了好几摊恶臭的秽物,到了下午才悠悠转醒。

  从酒鬼语无伦次的描述中,我也得知,他似乎曾经确然是个夫子,只不过如今落魄了。

  庄子上还有几处空置的屋子,嬷嬷便安排他住下。

  可不料,他竟是个烦人的的自来熟,知道是我托仲由救了他,便在我去向仲由学完功夫后,日日跟在我身后,说是要授课来报答我。

  可话虽如此,他却不管我听不听,只顾得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起初,我听得还有些乏味,但随着他越讲越多,我也渐渐收起了轻视。他确实满腹经纶,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不仅不比之前教导我的三师三少1差,可能还隐约更胜一筹。

  我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甚至闭着眼睛,但其实竖起耳朵,一字不漏。

  “魏良之乱后,文井公便派遣新圩南下……”

  “错了。”我打断了他,“被派遣的是正良。”

  结果夫子居然抚着胡子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在好好听我说话,装什么装,我知道你钦佩我的才华,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对你指点一二吧!”

  听着他这混账话,我只能摇了摇头。

  “够了酒鬼,你若真有治国之才,倒不如说说看,现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他昂起头,侃侃而谈道:“如今镇国先帝驾崩,太子不知所踪,虽有先帝手谕,暂立四王爷为新帝,但四王爷资质平庸,难堪大用。禁卫军联合前朝诏安国遗孤大肆宣扬复辟,开国功臣朝堂重臣皆拥兵自重、囤积粮草,所有人都妄图把朝堂这一滩水搅得更昏,也好浑水摸鱼。”

  我沉默着,许久才向他问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帝驾崩?”

  “不。”他看着我,眼睛中满是透彻,“是镇国高层的那些人,已经烂透了,从根上烂透了的朝堂,除非改天换地,否则国必亡矣。”

  他的这些话,同父皇曾经教导我的治国策略别无二致,只是更加激进,我也震惊于他虽不身居庙堂,却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老夫子,确实有经国之才。

  “敢问夫子的姓名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花白的胡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在下晦如海。”

  此后,除了跟仲由练功,剩下的时间,我便都听晦老夫子讲学。

  医术官场,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兵法武功……我学着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也累得每一天都倒头就睡,可心里却无比踏实。

  慢慢地,梦到那个雨夜的次数越来越少。

  就这么过去了两年,嬷嬷忽然替我收拾好了包袱。

  她说,晦老夫子的酒瘾犯了,江南的杜康酒2乃是一绝,他要下江南,让我也跟着去凑凑热闹,毕竟,庄子上没有我的同龄人。

  那瞬间,我又想起了姜甄。

  6

  当马车摇曳着进了江南的时候,我心跳如鼓,藏在袖中握紧匕首的手,更是冷汗涔涔。

  我早已下定决心,要手刃杀父仇人。

  可江南之大,我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但没想到,机会居然来得这样快,我正坐在客栈房间的窗边,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背影,哪怕她带着面纱。

  是姜甄。

  晦如海早就循着酒味儿摸去了酒坊,我顾不得通知他,便立刻转身跑下楼,所幸那身影并未走远。

  我悄悄地尾随着,只想等到合适的时机,便给她致命一击。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

  即将报仇成功的喜悦涌动在我的心头,我心跳如鼓,但个中滋味却有些复杂,她是我的杀父仇人没错,但她也救了我。

  我不能深想。

  因为深想就会心软。

  我尾随着,直到她进了一处小院子。

  我便提气,一下子翻上了院墙,躲在院子墙角那棵榆树的阴影里,探头看向里面,只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正脸。

  是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那张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梦中,狠狠将手中的剑送进父皇胸膛的脸。

  她和两年前没什么差别,只是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也留下了红肿如蚯蚓般的疤痕,疤痕贯穿了她的整张脸,形态可怖。

  可是……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我设想过千百次再见到她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多出一个孩子。

  怪不得雨水打湿她的衣衫,会显得她腰身有些臃肿。

  原来她竟有了孩子。

  那是个小奶娃,约摸两岁光景,头上扎着总角,黑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转着,看起来很机灵。

  姜甄将她放在院子中的竹椅上,轻声细语道:“娴儿,你乖乖在这里玩,娘亲去做饭。”

  “好!”小奶娃拍着手。

  等她的身影消失,我便跃下了墙头,被称作娴儿的小奶娃不怕生,黑溜溜的眼睛黏在了我的身上,我想跟着姜甄去厨房,可是在路过小奶娃的时候,却忍不住心中一痛。

  如果我现在过去杀了姜甄,那又和当年的姜甄有什么区别?

  姜甄的孩子,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啊……

  我攥紧了匕首,咬着牙,心跳到了嗓子眼,跳得脑仁都突突疼了起来。

  我看着小奶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手更是抖个不停,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明明杀父仇人就在面前,只要我多走几步进了厨房,就可以手刃仇敌,或者被仇敌所杀。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迎来结局。

  可是现在的我,心中却动摇了。

  仲由的话仿佛响在我的耳边——死比活着容易,人总是会选择容易的方法,而不是正确的。

  这么做,正确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看着小奶娃,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姜甄不会对我下手。

  又如何能下手呢?

  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甚至都无法性无旁骛地对姜甄下手,即使我恨她,心里无数次想着一定要去杀死她,可等到机会真的来到面前,以这种形式出现,我还是犹豫了。

  我决定了。

  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然后又跃上了墙头,小奶娃“呀”地叫了一声,鼓着掌看热闹。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7

  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晦如海还没有回来,我呆坐在暗处。

  等他推门进来,被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怎么连灯都不点。”

  说着,他便用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他开始眉飞色舞向我讲述今日白天的趣闻,展示被他视若珍宝的杜康酒,我看着他的面容在油灯下晃动,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仿佛做了一场梦。

  而现在这场梦结束了,我醒了。

  我终于明白,我不再是在父皇羽翼下的稚子,其实这么多年,我都在骗自己,李修念想造反,他的武艺远比姜甄高强,可为什么他不动手?

  因为只有姜甄,才能让父皇心甘情愿赴死。

  与其说是姜甄杀了父皇,倒不如说是父皇自己寻死。

  这件事其实早有苗头。

  自从母后亡故之后,父皇就变得越发沉默,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经国之才全部传授给我,也恨不得让我一下子就能够独立处理国事。

  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一直在他身边。

  我可以不接受、可以愤怒、可以痛苦,但却一定要理解。

  我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亲手断送了镇国的大好河山。

  我明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偏偏要用对姜甄的怨恨来填满每一天,因为我害怕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无能为力。

  我已经想通了。

  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收复镇国,我要亲手——夺回我父皇的江山。

  “晦如海。”

  我叫停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怎么了?”

  油灯的火焰跳动着。

  我缓缓问道:“当今天下如何?”

  他思索了片刻,便对我说道:“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那你可愿,同我干一场大事业?”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救民生于水深火热,还天下以太平盛世。”

  “我是当今太子萧鸢,你,可愿同行?”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未出口,便已经红了眼睛,接着后退一步,毕恭毕敬跪下行礼,“草民晦如海,愿从之!”

  晦如海跟着我回到了庄子。

  仲由看着晦如海神色严肃的模样,嗤笑起来,“晦老夫子,要出山了?”

  晦如海点头。

  仲由依旧笑,“你可是诏安国人,当真要为镇国太子重新出山?”

  没个正形的落魄夫子,难得面色正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只看这天下有谁肯真心为黎民百姓,萧鸢有气量,是个好太子。”

  仲由嗤笑的表情也渐渐收了起来,良久,他才说到——

  “是,他是好太子。”

  我只隐约猜测姜甄与他们有关系,却并不知道,是姜甄用自己的性命与他们赌了一把,她坚信我有容人之量爱民之心,所以让晦如海带我下江南,借机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日,我在院子中收回了朝向她的匕首,在客栈中袒露了我的心声,也因此,收复了两位重臣的心。

  晦如海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如今局势复杂,我们要韬光养晦,待时机到来,再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夫子可有计谋?”

  “有!”晦如海抚须而笑,“既然朝堂之上,高层扎根腐败,那么我们,就由下而上,改变整个天下!”

  “世家垄断了高官,我们就去拉拢寒门!”

  “朝廷克扣了百姓,我们就去收复人心!”

  “他们想做天,压着百姓,那我们便做地,翻了他这天!!”

  他每说上一句话,我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这样有博学之才的人,居然能被朝廷错过,可见如今的朝堂,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当道。

  我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学习所有的一切——兵法策论,治国经商,学得越多,我便越觉得晦老夫子不简单,仲由也不简单。

  一文一武,如虎添翼。

  8

  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我便已经是十八岁,只两年就到弱冠之年。

  十年的时间,我在他们二人的辅助下,周转镇国各地,拥趸已经遍布整个朝廷,接触得越深,我就越知道朝堂之中触目惊心的真相。

  前朝余孽和当朝佞臣狼狈为奸,朝廷拨放于各个工程的款项被层层剥削,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少数两袖清风的官员会被整个朝堂排挤,高官几乎全被世家子弟代代相承,寒门难以出头。

  我终于明白六岁的我,有多么幼稚。

  同时,我心里也有了一个不敢深想的猜测,我能够东山再起,只怕这一切,都是别人替我准备好的后路。

  但这个人,会是谁?

  其实,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晦如海收到了江南寄来的信,他面色惨白如纸,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不太好。”

  我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也让我从当初那个无知的孩子长大。并非不介意过去,只是一想到她为我做出的这一切,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当天,我便快马加鞭赶到了江南,径直打马而去那当年的院子。

  未曾想一推门,便看见榆树下一个繁花似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着浅粉色月牙掐边襦裙,鸦青色的长发散开堆在脑后,像是层层叠叠的云,拥着一张素白的小脸。

  她仰面躺在竹椅上睡得正憨,阳光透过榆树叶洒下光点,点缀着像极了仙子的她,小脸上还有点点泪痕,眼角红肿着,平添了几分艳丽的味道,红唇微瘪,似乎在梦中也觉得伤心。

  只一下,我就有点挪不开眼睛了。

  我小心翼翼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前,生怕吵醒她,这才绕开她进了屋。

  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窗户没有打开,屋中光线昏暗,纱幔层层叠叠,床帷也拉着。

  “你来了。”

  姜甄开口道。

  “是,我来了。”

  我推开床帷,坐在床边,打眼一看,便发现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

  仲由教我的医术很有用,她口唇甲床发绀,双眼消瘦到凹陷,只一眼,我便分辨出这是虚不入补的迹象,如今,她的身体已是强驽之末,时日无多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

  她开口:“他们说,你很不错。”

  我不置可否,只是踌躇着问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为什么。”姜甄看着我,却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是前朝长公主,他是镇国皇帝,与我而言,他是乱臣贼子,手刃仇敌,我没有错。”

  “你和李修念到底约定了什么?”

  “他骗了我!他只想掌权,从未想过复国。”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好恨,好恨……”

  她又伸手拉我,那骨瘦如柴的手让我也有些动容,“鸢儿,你怪我罢,是我欠你的,等国师回来,你就回京罢。”

  我知道她口中的国师,在我年幼时候,有幸见过他一次,之后,他便一直云游在外。

  父皇早就对我说过,他有移山搬海的大本领,出游也是为了解决镇国源自血脉的诅咒。

  我点点头。

  “我不急,姜甄,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怪你,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从出逃,到庄子上……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后路罢。”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欠我的,你只欠他。”

  姜甄愣了愣。

  紧接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出涌,颤抖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说出话。

  是啊。

  她不欠我什么,她只欠我那一心一意对她的父皇。

  “但我知道,他不会怪你的。”

  我想安慰她,可是听到这话,她却哭得更狠了。

  “替我照顾好娴儿,我的桌上有一本册子,你拿去罢。”

  说完话,她便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被子里。

  我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便告别,拿着册子离开了。

  一出门,就看见院子中的小娘子依旧睡着,只是纤长浓密如墨的羽睫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在梦中哭了。

  她叫娴儿。

  原来她就是十年前那个小奶娃。

  谁能想到,十年的时光,竟能将她从一个小奶娃,雕琢成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

  我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像正人君子,可却鬼使神差,忍不住看着她的睡颜。

  小娘子的睫毛忽然微微翕动起来,我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跃而上,跳出了院墙,和十年前一样趴在墙头上。

  她醒了。

  小娘子直起身来,有些懵懂地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襦裙,紧接着擦掉眼角的泪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换上了一个甜美的笑。

  “娘亲。”

  她甜甜地推开了门。

  10

  从那次之后,我会经常想起她。

  想起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换上甜美的笑。

  那笑可真好看。

  国师没过几日就到了山庄。

  他的模样和十数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倒像是吃了驻颜有术的仙药似的。

  “幸不辱使命。”他对我说到,“已经找到了解决诅咒的方法。”

  那时我还不知道,所谓的解决方法,竟会这样惨烈。

  可知不知道又能如何?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我和晦老夫子、仲由二人商定了回城的事宜。

  嬷嬷仍旧留在庄子里。

  姜甄给我的册子中,记录着众多带证据的朝廷密辛,这些都将是我插入朝堂之中、瓦解那腐朽根系的利器。

  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十二年,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拥有能够站上舞台和他们博弈的力量。

  现如今,是时候该回京了。

  先是有人在京郊掘出了千年前的石碑,上面刻着‘我皇萧鸢,天命所归’八个大字。

  之后,街头巷尾的流言也平地而起,太子天命的说法不胫而走,禁卫军首领祸乱宫廷的传言也愈演愈烈,那些寒门子弟,都翘首以盼新皇的到来。

  权贵们仍不在意,他们都想着,若是有人辱骂反抗,大不了镇压便是了。

  可是他们镇压得了人,却镇压不了流言。

  更何况今夕的京城,就连萧瑟的风中,都多了一股名为希望的味道,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于是我便来了。

  在新皇去白山狩猎的时候,我回了京。

  迎接我的寒门子弟连绵了十八里,仲由本就同当朝重臣左将军师出同门,他放出消息,左将军便直接提着贵重的礼品,带着府中一队身手不凡的人马,一路护送我入主东宫。

  见他表明态度,于是左将军一系的官员,悉数送了礼品。

  晦如海以太子太师的身份陪我入宫,这一切顺遂的就和我设想的一样。

  可是我心始终悬着未曾放下,因为,我还没见过李修念。

  也没见过我的皇叔——当今圣上。

  就当他们得知消息回来,也需要在一个月之后,这时间,已经足够让我将自己的势力收入麾下。

  “殿下,目前朝廷中,左将军已经是我们的人,接下来,你要拉拢沈中丞3。”

  我微微皱了皱眉。

  沈中丞位高权重,却并非一介忠臣,但他负责督查,如若将他拉上船,处理朝中官员简直易如反掌。

  “太师以为该如何?”

  他看着我不做声,我也终于想到了些什么——“议亲?”

  “正是。”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小娘子的脸。

  “殿下,这是最快的方法,你要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脚跟。”

  我知道他说的对。

  也知道没有更好的方法,生在帝王家,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太师说得对,吩咐下去,择日拜访沈府。”

  于是晦老夫子便下了拜帖。

  等进入沈府的时候,我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小娘子盈盈的泪痕。

  沈中丞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见到我,便笑得没了眼睛。

  我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奔主题。

  “本太子听闻,沈中丞家的嫡女,容貌秀丽,气度非凡?”

  沈中丞闻言,只是抚须而笑,“小女受太子谬赞了。”

  我又恭维几句,这才说到。

  “只是不知,沈小姐有无婚配?”

  “小女顽劣,暂未议亲。”他摇着头,眼中精光闪烁,“她倒是个心气儿高的,但是我们寻常百姓,哪有成龙成凤的命啊。”

  他这么说,我便知道成了。

  又聊上几句,我告了别,沈中丞握着我的手送我出了沈府。

  待回到东宫吩咐下去,所有人便开始着手准备,只待我上门提亲。

  看着那些礼品,小娘子的脸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想,我大约是入了魔怔。

  11

  次日,左冬亦找到了我。

  她是我小时的玩伴,我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左将军府尚武,小时候,她大多以男子装扮现身。

  阔别重逢,她倒没有丝毫客套,“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见来个信儿呢,你知道的,我有什么能帮的,定会帮你。”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触动。

  这京城,总算不那么让人陌生了。

  可我人在京城,心却不时牵挂着江南。

  结果没几天,国师便找到了我。

  “朝廷交给我,你需要南下江南,娶姜娴,是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

  “姜娴?”

  “对,姜甄之女,姜娴。”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可这一句话落在我耳中,却无异于石破天惊的一声箜篌。

  随即一股狂喜漫上心头。

  我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如此剧烈得跳动着,一股除了恨之外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心扉,涨涨的,让我觉得既难受又安心。

  他的手中还有先帝的圣谕,钦定姜娴为太子妃,后擢拔皇后,执掌六宫。

  这已然是为小娘子扫除了万难。

  我原本已经决定放弃对小娘子的肖想,可现如今,却让我生出了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压抑着喜悦,维持身为太子的镇定,等到国师嘱咐完,才快马加鞭往江南赶去。

  我的坐骑是奔宵,整个京城最厉害的千里马。

  这是我父皇曾经为我选的良驹,阔别重逢,它居然还记得我。

  整整三天?,除了让奔宵每夜休整,其余时间我都未曾合眼,只要想着按照奔宵的脚程,明天一天我就会到那处江南小镇,便觉得疲劳烟消云散。

  而这一天夜里,却不太平。

  我将奔宵栓在树下,翻身而上,靠在树枝上假寐,刚闭上眼,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喊叫声。

  有男子的调笑,也有女子的呵斥。

  我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多年前拦道的匪人,真是不怎么愉悦的记忆。

  我赶了过去。

  一丛篝火袅袅升起。

  篝火旁,一群匪人将两个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虽然是中原人的打扮,但眉目却明显比中原的女子要更多上一些野性的风情。

  是塞外的人。

  匪人身上有些伤,估计应当是这两个女子仗着有些拳脚功夫,便孤胆深入中原,却没想到双拳难敌四手。

  我没有拔剑,举着带刀鞘的剑直冲那一群匪人而去,不出片刻,便见他们个个哭爹喊娘瘫倒在地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

  “谢谢你,中原的侠客。”

  两个女子中,年纪小一些的那个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害怕的表情,那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篝火在其中跳动着,又化成了一潭温柔的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知道你们中原的报恩,是以身相许。”

  我在腰上束好了剑,只淡声说道:“不必。”

  没想到她居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们草原的女子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心悦你,我叫吉雅,是草原的郡主。”

  我往后一步,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中收了回来,“不必,你保重,在野外,夜晚不要点燃篝火,这里匪人很多。”

  说完,我便转身而去,她的轻功不及我,只追了几步便被我落在身后,只有懊恼的声音传来。

  “满得杜尔哈拉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听得出那是蒙语,却并不好奇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心心念念我的小娘子。

  12

  天,很快就亮了。

  直到进了那心心念念的江南小镇,我才终于安心,可我没有急着去找小娘子,而是先重金聘请了镇中最昂贵的三位媒人。

  再次找到小院,已是轻车熟路。

  待我到的时候,正巧撞见小娘子离开院子,似乎是去买菜,我便只能让媒人进屋见姜甄。

  我想给我的小娘子一个一点都不能委屈她的礼仪。

  而我,则在院子外等着。

  过了片刻,三位媒人喜气洋洋地出来,为首的冲我说道:“新姑爷,事成了,我已经拿到了娘子的八字,虽不太合理,但事有特殊,今日百无禁忌,您家中无长辈,也只能自己出面,进去罢,岳母有话要说。”

  我掏出早就为她们包好的大红包,递过去,这才进了屋。

  进门后,姜甄只是沉默,她的眉间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忧郁,只是低声呢喃道:“你一定要对她好。”

  我重重地点头。

  接着,媒人拿着八字去了附近的寺庙,一合籍,竟是天作之合。

  当夜,我便在他们附近的一所客栈住了下来。

  夜里我却睡不着了,开始琢磨该如何同小娘子相识,这一想,就直到第二日都未曾合眼,也就只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直过了几日,到了端阳。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头还未毒辣起来,我立刻问小二要了热水,好好地浆洗一番,又换上了新衣,搬了一整个摊子的粽子油糕去小院,却扑了个空。

  小娘子不在,姜甄有些无奈,“你也不用如此实心实意。”

  我点头。

  昏昏沉沉出了院子,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见面,我就更加忐忑,又觉得双手空空不太雅观,便逛进了街角一处文玩店。

  一进门,我就被一柄扇子吸引住了。

  扇面素净,只画着一尾鱼,我拿过来,便见扇子另一面题了四个字:临渊慕鱼。

  临渊又如何能慕鱼,不过是没有准备的幻想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还未准备好,便幻想着和小娘子能有以后。

  可最后,我还是买了这柄扇子。

  我想。

  哪怕临渊慕鱼又如何,我甘愿移山倒海,只为让我的那一尾鱼愿者上钩。

  13

  我还想再买些什么,没想到却在街上看到了小娘子。

  遇到小娘子的时候,她正漫无目地逛着。

  似乎是想买些香囊,可挑挑捡捡,始终没有寻到称心如意的。

  许是在这江南温柔的水乡养久了,她的身上便也多出了一股似水的温柔,我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

  这一刻,我再也管不了什么礼仪,清了清嗓子,提起勇气靠近她。

  “你是姜娴?”

  我干巴巴地说完,便扭过头不再看她,假装打量着周围的摊子。

  其实那一瞬间,我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装模作样地扇着扇子,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多余。

  “是啊。”她看了我一眼,“你是?”

  “萧鸢。”

  我忍不住偷偷看她,“我是萧鸢。”

  我的小娘子傻乎乎的,还没说上几句话,等我表明身份,说了来意,她居然就领我回了院子,让我先候在榆树下。

  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站在院子中,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陌生又熟悉。墙角那棵榆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洒下的树荫可以挡住整个院子,树上有蝉,它们叫着,我听着。

  却不觉得聒噪。

  “娘亲,有个叫萧鸢的人,他说自己是太子,要娶我。”

  小娘子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

  可她的声音,却被耳畔的蝉鸣声干扰,我又莫名觉得它们太吵,便将内力运在掌中,往榆树靠近,狠狠拍向了它,榆树叶淅淅沥沥就像下雨一样铺满了整个院子。

  我略微有些尴尬,可好在那烦人的蝉鸣声,终于消失了。

  于是,我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心里还在思忖着一会怎么跟她解释这满院子的榆树叶。

  小娘子推门出来看到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

  我有些不明所以。

  满院子的榆树叶,很好笑吗?

  她轻轻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过来,亮晶晶的眼里全是我,只走到我面前才站定步子。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柔柔地笑着,毛茸茸的黛眉舒展开来,双眼就像盛着两汪春水,弯而翘的羽睫翕动着,鼻子可爱地皱起,抿着嘴,却含着笑。

  风吹过,她身上特有的药香传来。

  心中,好像一瞬间亮了。

  她踮起了脚。

  我的心跳着,让我感到自己从未如此鲜活的存在着。

  小娘子靠了过来,然后——伸手从我头上捻下了一枚榆树叶子。

  原来如此,我不禁有些失望。

  小娘子歪着头看我,“你怎么笨笨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的小娘子,她居然说我笨。

  “对啦。”她如葱般的纤纤玉指捻着那一片叶子,慢慢低下了头,“我娘说了,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

  小娘子低着头,玉般的耳朵在光下就像是透明的,可那透明的玉,却慢慢地泛上了温润的粉。

  “你听见了吗?”

  我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一想到她看不见,便连忙开口,“好。”

  “你上门求亲,是因为我吗?”小娘子嗫嗫啜啜半天,才又问出了这句话,她扬起了素白的小脸看着我,脸颊上浮现出红晕。

  “我……”我一时结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违心道:“才不是,是祖上约定了让我娶你,否则……”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看见小娘子眼中的光迅速暗淡下去,可是过了片刻,她又昂起头,眼中重新闪动着光彩,对我说道:“没关系的,我很好的,你可以试着心悦于我。”

  我早就心悦于你。

  “那便试试吧。”我轻声说道,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欢喜。

  14

  第二日,姜甄在夜里,托人将我叫到了床前。

  昏黄的油灯中,姜甄瘦得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我收到了国师的信。”

  我不解其意。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娴儿。”

  “我会照顾好她……你要走?”

  “我要走。”

  姜甄的眼睛亮着,神态仿佛回到了我幼时的模样,“我要去找他。”

  “他?”

  “萧慎。”

  我有些意外,姜甄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活着,我是诏安国的长公主,死去,我只想以姜甄的身份离开。”

  我忽然明白,她大限已至了。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中仿佛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但夜色中,姜甄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软轿,离开地决绝,她的屋子门窗大开,就连药味都散得干净。

  清晨,我看见小娘子推开了房门,她先是睡眼朦胧地去了姜甄的房间,不出片刻,便又披头散发地从屋中跑出,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我走进了院子里。

  “阿鸢,娘亲不要我了!”见到我后,她便立刻跑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袖子,素白的脸上泪痕斑斑,眼泪止不住地流,“娘亲不要我了……”

  看着她哭泣的脸,我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

  “可能你的娘亲有了自己的际遇,也未可知……”

  她拉着我的袖子,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声不吭地流着泪,一双漆黑的眸子瞪得圆圆的,无尽的雾气在其中酝酿,化成了一阵阵悲伤的雨,我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躺在竹椅上的模样,微瘪红唇,连梦中也在哭泣。

  我的小娘子,一笑起来就像是糖做的小人,可是她的心里,该有多少苦呀……

  我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却木讷地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能任由她拉着我的袖子。

  小娘子哭着,我觉得,她应该是将这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我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还是没有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她擦了擦脸,昂起头,“你还娶我吗?”

  我点头。

  “那走吧,我跟你回京城。”

  之后,我们都没再提起姜甄。

  小娘子往日里总是笑笑的模样,可是一旦绝情起来,比谁都要决绝,这一点,像极了姜甄。

  当天,她没收拾任何东西,下午时分就跟着我上了奔宵,一起往京城赶去。

  那是我最幸福的岁月。

  我什么都不用想,没有朝堂碾压,没有权势博弈,我骑着奔宵,只有在我的身后搂着我的腰,跟着我一起奔赴向未来的小娘子。

  直到我们回了京。

  我早已收到传信,李修念和新帝也回了京,原本我有些担心这路上可能危机四伏,可没想到居然一路畅通无阻。

  还未进宫,便被人接进了一间酒楼。

  进门便看到国师和另一人正襟危坐,再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新帝——我昔日的皇叔四王爷。

  这阵仗。

  我准备行礼,谁知皇叔却直接起身托住了我的胳膊。

  “国师已经安排过,李修念并不知道我见你。鸢儿,你皇叔我,将这皇位替萧家保住了!”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满是震惊,一抬头,却看见国师的表情云淡风轻。

  “此事,稍后皇叔再跟你细细道来。”

  我点点头。

  但知道他是我父皇留下的棋子,瞒天过海骗过了李修念,我更是不由得不多看国师几眼,怪不得他能让我心无旁骛下江南。

  身后小娘子静静看着我们,我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客栈,于是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小娘子不慌不忙,不吵不闹。

  我又将她介绍给两人。

  国师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很奇怪。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种眼神,叫做悲悯。

  他在同情,同情那个我们必然会遇到的未来。

  “我夜观天象,已经为你们选定了良辰吉日,半年后,便可成婚。”

  “多谢国师。”

  小娘子看我行礼,便也有样学样。

  “对了姜小姐,你非京城人士,也无处可去,现在就入宫实在于理不合,不如,你在我的国师府住下来罢,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小娘子看向我,见我点了点头,她才冲国师道了谢。

  于是,她便在国师府住了下来。

  15

  还没回到东宫,便和李修念狭路相逢。

  “太子殿下。”他冷笑道:“看来当年草草结束了搜寻,是我错了。”

  看着他的挑衅,我却面如止水。

  他是该嚣张。

  京城中的世家,全部站在他身后,皇叔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现在的镇国,说他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我只轻声说道:“你拿走的,我会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李修念冷哼一声,便和我擦肩而过,我却忽然看到了他佩剑上的吊坠,我依稀记得,那是姜甄当年的手笔,她做的吊坠很丑,但偏偏却结实得紧,我也有一个类似的。

  可是当年那个雨夜,李修念和她的对话仍清清楚楚地在我耳畔,莫非李修念……

  我回到了东宫。

  晦老夫子见我终于回来,气得花白胡子一翘一翘,“你可知你一走了之之后,沈中丞他们有多刁难老头子我?”

  我也自知理亏,只能默不作声,听他数落。

  晦老夫子不知说了多久,这才终于正了神色,“萧鸢,你是太子,太子要有气量,但绝不可沉溺于小情小爱,你此次去江南所谓何事,国师已经告诉我了,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开心,你心悦于她。”

  他又凑近了几分,“你别忘了,你还肩负着镇国的江山社稷。”

  我沉默着,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那份炽热的欢喜藏在了心里,也未曾去国师府看过我的小娘子,我知道她是孤单的,便会时不时差人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过去,她也会托人给我回信,娟秀的簪花小楷抄写着一些她喜欢的诗词。

  入秋之后,塞外传来急报,匈奴犯边扰境,皇叔拨了十万大军,给了仲由左督军的位置。可他也因为这个调令,被软禁在乾清宫。

  李修念疑心病重,哪怕这十万大军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可皇叔没有他的命令就调动大军,且背着他送出了虎符,这都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也是,皇叔乖乖地做了十二年的傀儡皇帝,绕是李修念再警惕,人也是会倦的,只要百密一疏,就会露出破绽,而这个破绽,便足以给予他致命一击。

  皇叔被软禁后,宫中诸事,正式由李修念接手,他几乎就差自立为王。

  我不急。

  十二年都过来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

  更何况,李修念如此霸道行事,早就已经引起了朝廷内外的不满,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世家,此时也觉得他做事有些偏激,这些一心想求财的蛀虫并不想当真正的乱臣贼子,株连九族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于是好几个世家私下宴请了我的门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晦老夫子笑得胜券在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那东风就来了。

  没过几日,塞外便传来捷报,大军勇猛非凡,直直将匈奴赶出了阴山外,仲由的信也递了回来,我和晦老夫子相视一眼,知道成了。

  此次大军一路挥兵南下,仲由的任务除了驱逐匈奴,更重要的,便是收服塞外五十万大军,只要他来信,那便是报喜。

  根据我们之前商量的谋略,他将带着五十万大军屯兵京城外,而李修念能指挥的,也不过就是京郊神机营的五万人。

  这一仗,他必败。

  仲由不日便回了京,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左将军也带着自己府中的一队人马,在东宫外守着。

  天阴沉沉的,不出片刻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国师好整以暇地站在屋檐下看着我们排兵列阵,只轻声说道:“你的婚期近了。”

  我愣了片刻,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很想你。”

  我垂下眼睫,觉得心里有些暖。

  “你们大婚过后,第二日来找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我点头。

  时辰已到,我和左将军带着那队人马,径直赶往乾清宫,乾清宫被重兵包围着,李修念手下的禁卫军沉默着站在雨夜中,仿若石雕。

  李修念正站在房檐下,遥遥看着我们。

  “倒是我小瞧了你们,没想到竟然能派人混在我的军中,干了这样一件大事。”

  他拔出了佩剑。

  “可你别忘了,皇帝在我手中。”

  “好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晦老夫子站在我身后,朗声道:“如今天下皆知,你李修念狼子野心,太子如今已回宫,自然清君侧,你可知罪?”

  李修念没有开口,他的剑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左将军的人马和禁卫军厮杀在一起,我也拔出剑,与李修念遥遥相对。

  他冲了过来。

  墨黑色的靴子踏起了雨水,他将剑横在脸侧,穿过人群直直向我刺来。

  我挥了一剑。

  只这一招,便将他的剑劈飞,再然后,我便将那把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为了这一刻,我练了整整十二年。

  天下骤然大白,一阵雷声滚滚而过。

  我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得痛快。

  李修念颤抖着跪在了地上,黑发被打湿,凌乱地贴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血迹顺着胸口流下,将这一片土地染成了黑色。

  胜负,已经分明了。

  我们势如破竹,禁卫军节节败退,不出片刻,死的死,败的败,那些造反的余孽全部被擒住。

  我抽出了剑。

  “能夺走萧氏的江山,不是因为你李修念厉害,而是因为姜甄。”

  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小了。

  李修念捂住胸口顿萎下去,他看着我,似乎是刚才的话刺激到了他,那已经有些苍白的脸,居然面色又红润起来,明显是回光返照,“那又如何,姜甄……她……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忽然想到了姜甄身上和脸上的伤,难道这一切,都和李修念有关?

  李修念的目光落在了被击飞的佩剑上,他缓慢而坚定地爬了过去,将剑抱入怀中,抚摸着吊坠。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定了。

  我走了过去,“她没死,她去找我父皇了。”

  李修念的脸色忽然苍白。

  他抚摸着吊坠发抖,“不会的……我的甄儿已经死了,她死在了那一场火里……死在了我的面前……”

  “她说过,活着,她是诏安国长公主,死了,她想做回姜甄,她要去找我的父皇。”

  李修念颓然抬头,可他还是舍不得将那吊坠松开。

  他惨笑起来。

  在雨夜中,他凄凉的笑声传出很远,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又一口血,我听见他的喉咙忽然咯楞了一声。

  他又抓紧了吊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姜甄。”

  他温柔地叫出了最后一声,合上了双眼。

  雨,停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原来不知不觉间,长夜已经过去了。

  左将军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成了。”

  晦如海喜极而泣,“这天下,终于能太平了。”

  我们穿着湿透的衣服站在乾清宫前,虽然天还没有大亮,可眼前已经有无限光明。

  16

  李修念死后,皇叔开始着手将皇位传给我。

  仲由请命,成了镇国大将军,驻守边疆。

  庄子里的老嬷嬷也去了,是喜丧,梦中老的,走得很安详。

  随着冬至即将到来,我和小娘子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宫中百废待兴,我夜以继日,忙得脱不开身来。

  左冬亦从左将军处得知了我的婚讯,吵着闹着要帮我准备。

  聘礼排满了十里长街。

  左冬亦一脸自得地告诉我,我的小娘子一定是全京城最有脸面的新嫁娘。

  沈中丞得知我娶亲的消息,颇有微词,但却被国师以先皇手谕压了下去。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神,便到了正式迎亲的那一天。

  我骑着高头大马,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那一日,十里红妆相送,我以最贵重的礼节迎娶了我的小娘子。

  迎亲礼完以后,我引着我的小娘子回皇宫。

  皇宫外,降轿入宫,我揭帘后,宫人以帷幕遮挡,我看见我的小娘子轻移莲步,身着红嫁衣,从轿上走了下来。

  我们肩并肩走进宫中,我的小娘子戴着举世无双的头面,跟着我一起,走过这一条雪白的宫道。

  一片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扭头看着她,有一种已经走到白头的错觉。

  真好。

  她一直在。

  随着宫人指引,我一路将礼仪行得至臻至美,直到晚上入了洞房,看见我的小娘子坐在床边,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转着团扇,半掩眉目含笑看着我,露出来的半张脸如玉如画。

  两弯远山黛,一双含情目,我的小娘子,今夜是京城最美的新嫁娘。

  我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不容易行完了所有礼仪,众人都散了,她坐在床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腿。

  我关切到,“可是刚才的浮元子?太生,吃得不舒服?”

  她似乎又想起了方才的玩笑话,顿时脸颊羞红,轻轻推我,“你笑我。”

  我轻笑。

  眼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终于被我娶来了。

  红烛长,春宵短。

  我将她拥在怀里,像是呵护着易碎的珍宝。

  次日清晨,我将睡梦中的小娘子安顿好,然后去了国师府。

  国师在正厅侯着我,饶有兴致地沏着茶。

  “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先喝茶。”他挥手,示意我坐下,“这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尝尝?”

  我依言坐下,他将白玉小盏递过来,清亮的茶汤氤氲出阵阵茶香。

  我却莫名觉得不安。

  但还是端起茶啜了一口。

  “好茶。”

  国师抬眼,“你对皇室的诅咒,知道多少?”

  “诅咒?”我皱眉,想起父皇的话,“据说,是因为诏安国皇上不肯相信亡国的事实,诅咒了镇国。”

  “对也不对。”国师放下茶壶,“诏安国皇上诅咒是真,但却是为了——血脉不灭。”

  “血脉不灭?”

  “血脉不灭,永世长存,他献祭了诏安国两百年国运,以及整片土地的人民,本以为换来的是对皇子皇孙的庇佑,没想到却只是那所谓的神跟他玩的一个文字游戏。”

  “那位诏安国皇上信奉的神,吞吃着诏安国皇室的魂魄,可又不让他们彻底魂飞魄散,那位神让他们生生世世与这片土地纠葛,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不灭。”

  “所以娴儿会?”

  国师看着我,“她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咳血、消瘦,再慢慢死去,并且生生世世如此。”

  那一瞬间,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国师又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所谓的神,最爱吃的就是拥有爱的魂魄,那样的魂魄是甜的。”

  “他不爱吃仇恨的魂魄,仇恨的魂魄是苦的。”

  我懂了。

  所以,要我的小娘子恨着,不再明白爱的滋味,她才能活下去,是吗?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笑话吗?

  “两族皇室注定彼此纠缠,彼此吸引,你们都是那位神的食物。”

  “是注定的吗?”

  我只觉得苦涩,“难道我爱她也是注定的……”

  国师看着我,“吸引并不等于相爱,只不过是命运牵引你们见到彼此,至于爱上她,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居然觉得有点安慰。

  起码,我对小娘子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我甚至有点感谢命运把我指引到她的身边。

  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父皇和姜甄,莫非……

  “我父皇知道这件事情吗?”

  国师摇头,“他应该不知道。”

  “可是……”想起姜甄的样子,我心中有些不太认同,但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但一想起刚才国师的话,我忽地又觉得命运是如此讽刺。

  17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国师府回去的。

  我开始计划让小娘子恨些什么,可她笨笨的,就当差点被贼人掳走,就当被下人欺辱,也只不过是多了些警惕,而非恨意。

  我的小娘子是那么善良,她未曾彻底恨过任何人。

  国师对我说,“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爱可以变为恨,爱之深,则恨之切。”

  我想说话,可一张口却吐出了一口血来。

  “你是骗我的罢,你如何能知道这一切?”

  “因为那位神,骗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国师抬起头,我第一次在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到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我只能苦笑。

  现如今,除了让我的小娘子恨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姜甄在死前曾对我说过,希望我好好对小娘子,可是我要食言了。

  我只想让她活着。

  于是等再见到我的小娘子,我就开始对她横眉冷目,每一次,每一次看见她眼中闪动的光渐渐熄灭,我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只想让她活着,我也确实如国师所说,越来越虚弱,甚至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咳出血来。

  可是她活着。

  她还好好地活着。

  只是神情变得越来越落寞。

  我开始纳妾,最先过门的,是沈中丞的女儿,之后又纳了几位名门贵女。

  几日后,左冬亦见到我有些吃惊,“你怎么变得这样憔悴?”

  我只是笑而不语。

  再后来,一次宫宴上,我不小心吃多了酒,等醒来,却发现居然是左冬亦照料着我,她看着我,眉间神色复杂,“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没想到前朝那位蠢皇帝为了血脉不灭,竟然做出这样白痴的事情,你这么爱她,却偏偏要让她恨你……”她的眉宇之间满是纠结,“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她安好。”

  有些话能说出来,心中便好受太多了。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到,“你早可以告诉我这些事情的……这样吧,你让我过门,我家老爷子反正也逼着我嫁出去,我可没什么心仪的郎君,与其嫁得不明不白,倒不如帮帮你,也当你帮我了。”

  她拍拍胸口,“你家的小娘子,我看得也甚是喜欢,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

  虽然她话说得玩世不恭,可我心中不可谓是不感动的。

  女子的名节大于天,我不能平白耽误了她。

  可她软磨硬泡不成,居然哭着去告诉左将军,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于是左将军拎着剑来了我的府邸,我百口莫辩,只能把她抬回府中做了侧妃。

  府里的人多了起来。

  我经常会在府中的花园里,碰见孤身一人的小娘子,我有意对着身边的女人随口嘘寒问暖几句,便看见小娘子一个人落寞地站在远处的花丛里,只用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可她却从来不说自己介意。

  我对她凶过吼过,蛮不讲理地发过脾气,可她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吭声。

  到了后来,我甚至有些气了。

  为什么她不说?

  她难道真的不在乎我究竟心悦于谁吗?

  或者……她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爱我。

  可是想着想着,我就会又吐出血来。

  虽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头脑却一天更比一天清晰。

  根据晦如海的计谋,在沈中丞的协助下,我已经铲除了朝堂上几颗大毒瘤。待将他们抄了家,所有财产充公时,也被他们几人的财力震惊,那些珍宝,居然达到了国库五分之一的量。

  这一下敲山震虎,让那些人彻底小心翼翼起来。

  可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继位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不日,我便从太子成为了皇帝。

  夜晚,我偷偷溜到小娘子的屋外,看见她一个人落寞地收拾着行李,我很想推开门进去,抱住她,细细地向她诉说我心中的思念,可是我不能。

  小娘子比年前要清减一些,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当年那亮眼的光。

  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干脆放她离开,然后相忘于江湖,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我的小娘子。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哪怕她恨着我,我只是自私地不想再失去她。

  我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恶的人。

  待我登基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立小娘子为皇后,我要让她,成为镇国最尊贵的女人。

  不出所料,前朝重臣纷纷反对,因为他们都认为,小娘子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最重要的,便是他们都觊觎皇后的位置。

  我拿出了先帝的遗诏。

  我国向来以孝治天下,这一个‘孝’字,便压得他们无法推翻立后的决定。

  沈中丞面露不甘,我知道,他一定会动些手脚,于是我虽然立了沈家嫡女为沈妃,但也提了左冬亦的位分,让她成为贵妃,可以压着沈妃。

  日子也算是安分了几天。

  我每夜都会偷偷到小娘子的寝宫中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眉蹙着,仿佛再也展不开了,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面容,可又觉得自己不配。

  其余的夜晚,我几乎都是在御书房度过的,偶尔也会找冬亦喝几盅,但最期待的,还是每月的初一十五,佯装恼怒地宿在小娘子那里。

  其实,我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不日,仲由传信回来,他和塞外的蒙古建交,可汗派使节来访。

  可我没想到,跟着使节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塞外的风气比中原要开放一些,那女子也大大方方进了朝堂,还好奇地四处打量。

  等她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眸子却亮了起来。

  我看着这双眸子,莫名想起了我的小娘子。

  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要我试着心悦于她。

  “满得杜尔哈拉奇!”

  那女子笑着,“我找到你了,我的侠客。”

  18

  后来吉雅才告诉我,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这个傻瓜。

  可汗不止带着建交的诚意,还送来了自己的女儿和亲。

  “我看到你的衣服内里绣了四龙纹,就知道你一定是太子,没想到好不容易说服阿爸,你居然都成了皇帝。”吉雅昂头,一脸骄傲,“我的眼光就是好,心上人都是中原最厉害的男儿。”

  我有些头疼,“朕可以为你赐婚,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必定会有你喜欢的儿郎。”

  “可吉雅就是心悦于你。”

  “我不会心悦于你的。”

  “我心悦于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吉雅说急了,便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在我们草原上,我若是打败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感觉到暗处有无数目光锁定了吉雅,便不留痕迹地伸手让他们退下。

  吉雅娇喝一声,提刀过来,但几招就在我手下落败。

  我将她反剪了双手,她冷哼一声,“既然你打败了我,那么我就只能做你的女人了。”

  我被她闹得有些无奈。

  “你留下我吧,我还能帮你守一守江山社稷,我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女军师,只要我在这里,我的阿爸就会归顺于你们。”

  她瘪着嘴,眼看眼泪就要流下来,“你有一后宫的妃子,又不多我一个,我又不要你的宠幸。”

  “……好吧。”

  于是,她便成了我的婉贵人。

  我在宫中养着她们,却从不曾宠幸过除了小娘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我偷偷把最好的东西送去椒房殿,可这一切,我的小娘子都不在乎,她不吵不闹,安静地就像不存在一样。

  到了选秀女的日子,她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我不知是该感到喜悦还是失落,可心里总是庆幸的,她活得好好的。

  这真好。

  冬亦莫名其妙和吉雅走到了一起,她们两个常常彻夜长谈,居然揪出了后宫所有和前朝勾结的棋子。

  那份名单里有沈妃,也有其他妃嫔,甚至还有几个不争不抢,已经老了的嬷嬷。

  我把这份名单压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他们爱通风报信,那么便透露一些我愿意让他们知道的,这样,才能让局势变得更精彩。

  冬亦气冲冲闯进了御书房。

  “喂,你知道吗,沈妃在对你的宝贝心尖儿用毒呢。”冬亦气得吹鼻子瞪眼,“被我拦住了。”

  那一瞬间,我心底无比愤怒。

  她怎么能伤害我的小娘子?

  “你换成一味普通的药,对了,让娴儿知道这件事情。”

  冬亦有些不明白,“为何?”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小娘子,我那如同木头美人一般的小娘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不会来找我。

  “我想看看她会怎么办。”

  冬亦摸摸下巴,“好。”

  她便买通宫女,假装下毒漏馅儿,被小娘子撞了个正着,可没想到小娘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用着香料。

  我忽然有点难过。

  她可能已经不在乎了。

  不太在乎自己是生或者死。

  我开始再一次地想着,要不要放她离开我。

  可还没做出决定,给妃嫔请脉的太医就告诉我,我的小娘子有了身孕。

  那一天,我对着面前的奏折都能笑出声。

  19

  我抽调出所有暗卫,在椒房殿保护我的小娘子。

  冬亦和婉贵人两人热衷于宫斗,看起来像是怨恨小娘子,其实只是口中不饶人,从没真的动过小娘子,她们不动声色地清理后宫中居心叵测的人。

  也确实给我帮了很大的忙。

  很快,小娘子就到了临盆的时候。

  我吩咐着专门为宫中妃子接生的稳婆,让她把刚生下来的孩子先抱给我的小娘子。

  我知道小娘子的多愁善感,哪怕所有人都是先将孩子抱给生父,我也想在她身上破一次例。

  小娘子分娩的时候,我连奏折也没心思批阅,一直守在她的寝宫外,听着她压抑的喊声,我只能咬紧嘴唇。

  不知不觉,竟咬得满嘴鲜血。

  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让疼痛落在我的身上,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跟着昏厥了,却忽然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从寝宫内传了出来。

  “母子平安!”

  守门的宫女冲出来报喜。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娘子安然无恙,实在太好了。

  等稳婆把那个丑兮兮的孩子抱给我的时候,我只想推门进去看看我的小娘子。

  “皇上,这可使不得!”稳婆拦住了我,“您有龙气傍身,要是冲撞了,皇后可就危险了。”

  我只能硬生生地收回了脚。

  在窗外听着小娘子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我知道,她应当是脱力昏睡了过去,虽然见不到她有些不甘心,但这样也不错,我们离得不远,不过是一扇窗、一堵墙罢了。

  她和我的孩儿都在里面,母子平安。

  我靠着墙坐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香了。

  第二天,冬亦派人来让我去她宫中,她喝了点酒,双眼闪着光,“你不知道,他好可爱!”

  她连说带比划,我才终于明白,她口中的‘他’,说的就是我的孩子。

  婉贵人也来了,坐下便灌了口热酒,给了冬亦一记眼刀,“她可差点儿耽误了大事,不过还好,我把凤印带出来了。”

  “她打算给沈妃铺垫铺垫,让她好退场。”冬亦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

  那一日,冬亦喝多了,干脆宿在了靠窗的软榻上,婉贵人也喝红了脸颊,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萧鸢,我这么心悦于你,你真的不试试心悦于我吗?”

  我端酒的手顿了顿,“对不起。”

  她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着,“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是我的问题,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爱不行,对不起。”

  我有些难过,“对不起。”

  婉贵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罢了!”她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口,“最烦你们这些中原人。”

  我沉默着离开了冬亦宫中。

  20

  后来,我知道了孩子名叫小阿渊。

  按理说,他的名字与我同音,应当是要避讳的,但这是小娘子起的名字,同音又如何?

  更何况,只不过是小名罢了。

  冬亦很喜欢小阿渊,我却发现小娘子一天又一天地清减了下去,我心中知道,这应当是小阿渊的缘故,可哪怕每天都在说服自己把小阿渊从她身边带走,但只要到了椒房殿,我又总觉得于心不忍。

  把她困在深宫中,再夺走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也未生病,只不过是有些清减,想来可能也是劳累。”国师进宫只看了一眼,便对我说道:“你且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年。

  我的小娘子也病倒了。

  太医在请脉的时候没有发现病因,倒是发现她又有了身孕。

  朝堂上却有人参了她好几本。

  这三年,我已将朝堂上的人暗中轮换交替,将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子弟选拔上来,可有些根深蒂固的老臣,我还未动过。

  比如说沈中丞。

  这一次就是他发起的,由头便是皇后善妒,后宫子嗣稀薄。

  我气得在金銮殿上摔了奏折,“朕可真是养了一群鞠躬尽瘁的好大臣,居然还管到了朕的后宫来!”

  “吾皇息怒!”

  众大臣纷纷以头叩地。

  我一挥衣袖直接下朝,便是他们再怎么说,也不再议废后事宜。

  小娘子病得越来越重。

  我心中猜测是因为小阿渊,她爱着他,便日复一日不停虚弱。

  事不宜迟,我找到了冬亦和婉贵人。

  婉贵人决定趁机将沈妃拖下水,于是就有了厌胜之术和皇后克扣中馈的事。

  栽赃成功的那一天,我从乾清宫坐着步撵去了椒房殿,我的小娘子牵着小阿渊,抬头看着我。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只说无话可说。

  我已经能感觉到,她在我和她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明明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

  沈妃以为废后的事宜十拿九稳,禁不住得意忘形起来,我趁机抓住了把柄,将她禁了足。

  之后,又提了婉贵人的位阶,以此压制她。

  我是不可能废后的。

  给不了小娘子全部的爱,我还可以给她最尊贵的地位。

  我将她保护在椒房殿内,限制了她的行动,但也让周围众人想害她都无机可趁。

  小阿渊被我交给了冬亦。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椒房殿,看着我的小娘子逐渐显怀,可她却越来越瘦,看的我心惊胆战。

  我的心里很难过。

  我情愿她多恨我一点,也不愿意看到她的身体就这样每况愈下,我开始许可那些怨恨她的妃子去椒房殿。

  这样做可真残忍。

  可我不后悔,只要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我怕她联想到自己如今的症状,和当初的姜甄如出一辙,便让婉贵人去提点几句,嫁祸到了沈妃的毒药上。

  小娘子不疑有他。

  再后来,她娩下了小鱼儿。

  这时候的小娘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消瘦,我知道她刚娩下小鱼儿,元气大伤,便派了奶嬷嬷去帮忙。

  可我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太医告诉我,小娘子的身体损耗太大,恐怕撑不到年关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治疗,都来不及了。

  “人可以治病,但治不了命。”国师这样对我说。

  “可为什么病的不是我?!”

  “你不是主餐,哪怕再美味又如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节哀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一路走到了国子监附近,看到了小阿渊一个人伏在桌子上,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啊……”他被我吓到,待看清楚是我后,连忙对我行礼,“父皇,儿臣想念母后了。”

  我蹲下身揉揉他的头。

  他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对我说道:“父皇,他们都说你不喜欢母后,母后很好的,你试着喜欢她好吗?”

  我忽然想起了江南时候的小娘子。

  “父皇很喜欢你的母后,可是为了救她,我不能告诉她,我现在告诉了你,这是男人的约定。”我伸出手,“拉钩,不许告诉你的母后。”

  他点点头,和我拉钩,很开心,“父皇喜欢母后就好。”

  孩子真的很容易满足。

  次日,我下令许可小娘子离开椒房殿自由活动,然后又把她心心念念的小阿渊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