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逃不掉世情,伦理,荒诞,婆媳,还有宿命的纠缠......

  这次回家,听到父亲说老干去世了,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说的“老干”是谁。

  “得的什么病?怎么突然死的?”我问。

  “得的疯病,什么病,自己作死的。”我妈接过话头,语气里有着恨恨地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悲凉。

  “葬礼很寒酸,没有多少人去”,我心下了然。

  “老干”原名吴月红,按辈分我该叫她一声四大娘。自我有记忆起,就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就开始东串张家门,西卧李家炕。

  大冬天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光脚趿拉着单鞋,头发永远干柴一样枯黄,乱糟糟的,脸也很少洗。因此,大家背后里都叫她“老干”,久了,外号叫的比真名还响。

  她全身上下最具生命力的就是那两片如刀子般锋利的嘴唇,无论什么样的奇闻八卦,经过她的嘴都能描述得生动无比,妙趣横生,骂起街来也尤其利落,分分钟能让你原地爆炸。

  老干不管到谁家串门,到了饭点也不走,乡下人淳朴,大多都会客气一下,她就顺其自然的筷子一拿,跟着人家吃饭,从来不拘束,仿佛回到了自己家。

  久而久之,大家就是再淳朴也有些怨言了,她再去,主人家就会表现出有些不友好的样子。

  她虽然脸皮已修炼得纯火炉青,但是有些人家的言语太过露骨,她不多的自尊心也是会受伤,就会拿出打仗的架势,将对方骂得体无完肤,骂对方狗眼看人低,绝口不提她平日里白吃人家的东西,只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引来乡里街坊看她哭诉唱大戏。

  街里街坊的便是人再不济,看热闹也总是虚情假意地劝一劝,回头进屋关了门就劝倒霉的苦主:好鞋不踩臭狗屎。她撒起泼来连自己的公婆都打骂,何况咱们这些老邻旧居呢?

  于是,尽管老干平日里舌灿莲花,愿意招待她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只有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地留她吃饭,从不嫌弃她,连她家原本快要不行的二儿子,都是靠我奶奶省出来的细粮救活的。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物资还不是很丰富,吃不饱是常态。

  她家大儿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扔给了她家婆婆管着,但很快又有了二儿子,因为家里穷,也因为她又懒又馋,孩子饿得抬不起脑袋。我奶奶看不过去,常常偷偷地从自家的面袋里弄一小点儿,赶了薄薄如纸的面片,煮得烂烂的给她家孩子送去。

  但是这些省下的口粮,多半进了她自己的肚子。我妈说亲眼看见她挖了一勺面片送到自己嘴边,佯装给孩子吹吹,再送到孩子嘴巴里时,就剩可怜的一小片儿了,因此,我妈总是埋怨我奶奶自己家都吃不饱,还要去喂那馋鬼。

  到现在我妈还在感慨:她家老二真是命大,又说他能活下来得一辈子念我奶奶的好。可是,自我奶奶去世,他一次也没给我奶奶上过坟,更别说活着的时候孝敬老人一次。

  老干常年自己和二儿子在家,大儿子已早早成家,娶了四大伯朋友的女儿。

  媳妇头脑精明,八面玲珑,老干历史劣迹斑斑,且儿子成婚后依然不知收敛。看着如此不成样子的,儿媳嫌丢人,带着新婚的丈夫不认老娘。人前人后只说家境优渥的婶婆婆多好多好,绝口不提她这个名正言顺的亲婆婆。

  旁人谈笑,难免揶揄她:“你家大儿媳听说是个厉害的角色,你这婆婆不好当吧?’

  她却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笑:“再厉害那也是我儿媳妇,以后我死了也得给我披麻戴孝。”

  别人又是笑,却不再激怒她,都知道她撒起泼来,谁也讨不到好。不一会儿,便散去,她也溜达着去我奶奶家蹭饭。

  只是,毕竟有好事者茶余饭后喜欢搬弄是非,很快她大儿媳便放出话来:“这样的老娘,一辈子也没给小的遮风挡雨,那以后我们也便活着不养,死了不葬。”

  这话传到她耳朵里,自然是气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去找厉害的大儿媳,只在院子里骂那些乱嚼舌根的王八蛋。

  我妈说,她年轻在娘家做姑娘时就彪悍非常,她是母亲改嫁带到继父家的,底下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虽是拖油瓶但是从来不受委屈,斗遍全村,从无败绩。但是对两个弟弟诸多维护,母亲和继父相继离世后,她便独自照顾他们。

  后来嫁给罗胜,虽然自己过得不好,但还是会经常关照娘家的弟弟。

  大概她真的太懒,丈夫嫌她没个过日子的样子,便借口在外地做生意常年不回家。那个时候通信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几年也不往家拿钱,似乎忘了家里还有他们娘三个需要吃饭,人呢更是影子都见不到。偶尔,有去外地的人回来,说碰到了,据说在外做生意的四大伯,身边跟着年轻漂亮的新夫人,穿着光鲜亮丽。

  这些风言风语,她并非没有听到,只是她全然不在乎,仿佛,她的丈夫在跟他生完孩子后,使命就已完成,夫妻关系就已终结。

  她的二儿子三十六岁高不成低不就,每日在村子里混来混去,骗七八岁小孩的吃喝,不学无术,前些年腰有病,医生说以后会瘫痪下不了床,结果她不知从哪听得野方子,每日用高锰酸钾泡脚,几年后竟奇迹般地好了。

  只是岁月蹉跎,又是这样的家庭,想找个附近的女孩子成家实属不易。

  但是,该说不说,老二完美地继承了他母亲画大饼,吹牛皮的口才,在即将四十岁的年纪,带着从偏远山区来城市打工的小姑娘回家了,这小姑娘十八岁,整整比他小了十八岁。

  村里的人都说,别看这二小子平时不干人事,还挺有本事,能糊弄回媳妇来,比那些有家有业却还单身的小子还强。

  而且,这姑娘娘家父母双亡,跟着哥哥长大,哥嫂待她不好,这要是结了婚,指定好拿捏。村里人看老干的眼神又都热了起来,那灼灼的目光里有羡慕,更多的是嫉妒和恨。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老干终于能摆做婆婆的款了。老干也确实开始抖擞了起来,在人前出现的频率越发的高了,全然不像上一次娶媳妇,忙得后脑勺打脚后跟。

  一个劲儿地跟人家吹:“这个儿媳妇还没进门,就对自己毕恭毕敬,伺候自己特别周到。”开始一一列举自己在家里是怎样的作威作福。

  旁人就劝他,这个孩子也不容易,从小没爹没妈,一定要把心眼儿放正,别亏待了她。

  每每听到这,她嘴巴都会撇得老高:“就她从那种穷地方到咱这来,就是来享福了,我怎么对她都是应该。”全然忘了自己在大儿媳面前唯唯诺诺的孙子模样。

  她的二儿子结婚,罗胜大伯不得不回家参加儿子的婚礼,那位流传在人们口中的新夫人也跟着来了,村里人都等着老干撒泼跟新夫人打擂台。新夫人既然敢跟罗胜大伯来见原配,还选在人家儿子结婚的档口,可见不是个省油的灯。

  见过那新夫人的村里人也说,那女人看起来就是个厉害角色。

  一双细长的吊梢眉直描到鬓角,头发高高盘起,打了许多发胶,根根分明,像锋利的钢针,嘴巴上涂着艳红的唇膏,血盆大口一张,出来的却是糖衣炮弹,把老干哄得找不到北,不仅没有丝毫的兴师问罪,还拦住了想要替她出头的二儿子。

  三个人睡到一副炕上,愣是没让村里人看到笑话。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且不说老干那样的脾气,就是其他的正常人碰上这事也很少有不闹的。

  婚礼结束后,罗胜大伯带着新夫人安然无恙地离开了,人们纷纷猜测,罗胜大伯和新夫人一定是给老干不少钱,成功地让见钱眼开的老干闭了嘴。

  有跟她还算相好不错地问这里面的详情,她却闭口不谈,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于是,人们更坐实了之前的猜测。

  老干又开始了往常的生活,只是很少再在别人家吃饭,据说二儿媳把她伺候得很好。村里人又咬着后槽牙感慨:真是人好不如命好,一辈子好吃懒做,不孝敬公婆,到了晚年,还有这样的好事,娶个儿媳妇老实巴交的,任她搓扁揉圆。

  我常从她家门前经过,不止一次听到她扯着嗓子高声地叫骂,简直不堪入耳,却一次也没听到新结婚的二嫂反抗。

  大概是被欺压得狠了,又不敢反抗,跑到我家跟我妈诉苦:“二婶,她简直就不能算个人了,屋里吃,屋里拉,桌子上面吃饭,桌子下面解手。我爸妈一天福也没跟我享,却每天受我连累挨骂!”说着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泪流不止。我妈看得心酸,只得劝了又劝,不住地安慰她。

  待她丈夫来我家串门时,便劝二哥:“是个老实孩子,身世也不好,你妈有时候说得不对的,你得帮着她点,劝劝你妈。”

  谁知二哥瞬间翻脸,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地:“二婶儿,管闲事管到我家里来了,她竟敢出门乱说,回家我就往死里打她”

  我妈瞬间暴怒:“二小子,你分的清好歹吗?不管怎么样,人家跟着你了,你们娘俩合伙欺负人家没娘家撑腰,你要是换个厉害的媳妇,娘家也硬实的,你看看你小子敢不敢?欺软怕硬的东西。滚蛋,以后别来我家,什么东西,做人别太缺德了。指不定就有报应。”说着就往门外推。

  我拦着我妈劝:“有话好好说,别着急。”

  没过一会儿,老干就在我家门口叫骂了起来,各种粗俗不堪的话,直欲掀翻人的天灵盖,我妈当场血压飙升,非要出去和她拼个你死我活。

  我让我爸死死摁住我妈。转身拿着我爸唱戏的锣就往外走,到了门口看到老干正骂得欢实,当下使劲敲锣:“各位婶子大娘都来看啊,这有免费唱大戏的啦。”咣咣几声引得看热闹的人又多了几层,只把老干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的笑声渐渐把她的叫骂声给掩盖下去,她左右看看那些看热闹的,又开始骂。

  大家一看她调转枪口,仗着人多势众不断地回击,老干平时战斗力再满级,也架不住全军压境,顿时萎了气势,灰溜溜地跑回家去。

  当天晚上,便听到村里的狗狂吠不止,手电筒在黑夜里撕开一道道口子,狰狞得像要吞噬一切的猛兽,二嫂回家挨了一顿毒打,趁他们不注意跑了。

  我望着这黑漆漆的长夜,既担心二嫂这么冷的天,再迷了路回不了家,又盼着她能够跑远了,别被他们找到,远离了那个家。

  第二日中午时分,村里的人在车站碰到了冻得青紫的二嫂,合力把她抬回了家,村干部严厉批评了老干和他的儿子,又安慰了惊恐的二嫂,只说以后有事只管跟村里说,居委会给她做主。

  经此一事,老干和二哥果然收敛了许多。只是依旧对着二嫂没什么好脸色。

  后来,我离家求学,许多年不曾见到她家的笑话。只在寒假回家时,跟大家一起聊天,才得知二嫂娘家还有个妹妹,也来到了我们村子。

  小姑娘也是自小在豺狼似的兄嫂手底下讨生活,七八岁后,不愿再养她,把她丢给了自己的亲姨。

  所幸亲姨待她不错,虽说姨父厉害了些,但到底能有一口饱饭。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十三四岁时,劳累一生的亲姨也撒手人寰,她还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水,就被姨夫塞了一点路费扫地出门了。

  小姑娘倒也机灵,靠着那点钱,问了姐姐地址,就这样千里投奔了姐姐,怎知姐姐在婆家也是不受待见,她的到来让姐姐的地位更加低下,老干每日叫骂的对象又多了一个人。

  二哥更是一点儿脸面也不给,每日冲着给他家看孩子做家务充当免费保姆的小姨子大呼小叫。这一家人说起话来,也是毫无分寸,各种不堪入耳的荤段子信手拈来。

  这些当然是道听途说,只是我曾在村头超市的门前,见过那个人们口里的小姨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皙精瘦,长相并不凄苦,还十分爱笑。只是跟别人聊天时,尤其是对着村里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搔首弄姿,竟有些风尘气息。

  我回家跟我妈谈起此事,我妈便叹气:“就那样的人家,虽说太出格的总不至于,但是长此以往能呆出什么好。况且,这个姑娘确实比她姐姐伶俐百倍。”

  “伶俐点儿,有什么不好?”我不明所以。

  “伶俐点儿没什么不好,就怕自以为聪明,不甘心跟她姐过苦日子。把这伶俐劲儿用错了地方。”看着妈妈无奈地摇头,我知道这担心是必要的,心里祈祷着这女孩可别误了自己一生。

  小姨子年纪渐长,有讨不到媳妇的人家便打听她,总比一辈子打光棍好,谁知老干对着前来打听的人家坐地起价,说小姨子无父无母,我养大了她,就得听我的。一张嘴就是漫天要价,那些人出门就骂:“呸,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过年都不让人家在家里待着,还好意思说你养大的。”

  老干虽然过了一辈子穷日子,但是十分迷信,每逢过年都坚持不让小姨子在家,怕小姨子在她家过年,影响她家的运势。虽然他家数十年来一直无差别的穷,但这并不妨碍她每年都把小姨子送走,每逢大年三十就给她在城里租个最便宜的宾馆。初一吃完饺子,再把她接回来,二嫂人微言轻,性格懦弱,虽然心疼妹子,但是从来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地哭。

  在老干的阻挠下,小姨子没能成亲,依旧给她家做着免费的保姆,而老干依旧是对着姐妹俩每日不停地数落,谩骂。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两三年,我大学毕业结了婚,工作孩子两头忙,很少回家,也很少再听到她家的故事,直到这次回家,大家围坐在炕上一起聊天,又说起她,才知她竟死了。

  “她家的小姨子呢?嫁人了没有?”我问起那个孤苦的女孩的近况。

  “前些日子结婚了,跟着一个比她大好多的人,听说是外地的,是个二婚,但是人挺老实的。”

  “挺好的,老干要是活着,小姨子未必能脱离苦海。”我突然找到了老干死的一个好处。

  “不是在老干死后,是在她死前结的”。我哥给我倒了杯茶,接着说:“老干和二哥还是想在小姨子身上发笔财,跟那男方又是漫天要价。”

  “啊,给了?唉!真是,比黄世仁还厉害。”我不由得替小姨子感到无力地苍凉。

  “没有,一是男方家确实条件不好,拿不出那么多,二是你二嫂极力反对。”我妈接过话茬。

  “谁?”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二嫂?二嫂能有这么硬气?再说她能拦得住老干?”

  “是啊,我们当时听说之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二嫂唯唯诺诺半辈子,早就被他家收拾怕了,最后在妹妹的事上却是硬气了一回。据说二哥又犯浑,骂骂咧咧的要打要杀的,老干也在一旁起锅架秧子,撺掇他儿子要收拾这姐妹。结果二嫂直接冲进厨房拎出了菜刀,指着二哥说谁敢拦着她妹妹出嫁,她就跟谁同归于尽。老干母子最终败下阵来,就这么放她离开了。”

  “啧啧,二嫂还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终于硬气了一回。”我不由得拍手。

  哪知我哥轻笑一声看着我问:“知道二嫂怎么突然这么硬气了吗?你以为一个自己受了半辈子气的人,怎么就突然为了自己的妹妹豁出去了呢?”

  “那,难道是,有内情?”接下来我哥给我叙述了一段让人拍案称奇,堪比影视剧的案情。

  人到暮年,在外“经商”了几十年的罗胜大伯,带着一身病痛,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

  农村人的八卦能力不容小觑,经过多方打探,拼凑出了他这些年在外经商的真相:四大伯根本就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家业,那位新夫人已婚丧夫,有自己的一双儿女,最初看上他,一是他长得人模狗样,二是他巧舌如簧,给人家画了好一张大饼。

  据说罗胜大伯年轻时长得十分英俊,浓眉大眼,高鼻梁,且能说会道,用村里老人的话说: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甭提多招大姑娘小媳妇的喜欢了。但是,我生得晚,没见过罗胜大伯的颜值巅峰时期的样子,我看见他时,他已是发福谢顶的中年形象了,只是眼睛依然很大,鼻梁也依然笔挺,可以想象年轻时的盛名,是有些依据的。

  开始,他也确实靠着坑蒙拐骗得到了一些钱,新夫人跟孩子也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只是后来慢慢的他就原形毕露,被讨债地追上门来,新夫人的孩子也已长大,他却渐渐老了。据说还身弱多病,被新夫人以两人从未结婚,就是非法同居一句话扫地出门了。

  回到家的罗胜大伯,在老干面前伏低做小,据说连内裤都给老干洗,每天想方设法地逗老干开心,没办法,这个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二儿子是个妥妥的妈宝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这跟小姨子结婚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一头雾水。

  “嗐,这事说出来,我都觉得替他家躁得慌。”我哥叹了口气。

  “他家真是,什么奇葩的事都能出,这一老一小没一个正经。”

  我登时愣住:一老一小,难道不是......,莫不是......

  我哥见我一脸疑惑:“那天晚上,我去三爷家送东西。路上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手,想着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偷偷搞对象,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老一少,罗胜大伯拉着小姨子的手,俩人有说有笑,我当即就放慢脚步悄悄藏了起来。”

  “啊?这真是.......,这真是......”我被雷得外焦里嫩,一时语塞,说实话,刚开始我想过可能是二哥和小姨子,可是万万没想到,是罗胜大伯和小姨子,一个六十多岁,一个十八九岁的老少配,而且是自己儿媳妇的妹妹,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怎么会?”我哑然。

  “一家子,娘两个拿小姨子不当人,就四大伯没脾气,不仅每天笑眯眯地逗她玩儿,还经常偷偷地给她买零食,毕竟是个孩子。”我哥说着就叹气。

  我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从未被温柔待过的姑娘,不知未来的生活可能有多好,只知道眼下实在太苦,若能得到那一点甜,哪怕是裹着砒霜,自尊与自爱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在漫长的煎熬中,这些东西也早就被磨得消失不见了。

  不,或许,从出生的那天起她就不曾拥有。

  “简直是为老不尊,真是畜生。这对夫妻,真是豺狼配虎豹,谁也没耽误谁!”我气愤地骂道。

  我哥笑笑接着说:“也不知他家其他人知道吗?不过看二嫂这架势,十有八九是知道的。就因为这,一向老实的二嫂彻底爆发了,拿刀指着老干和二哥说自己一辈子就烂在你家了,不能让她妹子也烂在这。”

  我听的既解气,又心酸。

  “无论怎么样,能脱离了她家也是好事。”

  小姨子跟男人领了结婚证,回家收拾东西,说是条件不好就不办婚礼了。走的那天,二嫂偷偷从家里拿了五百块钱给小姨子说当作嫁妆,二嫂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遍遍嘱咐妹妹要好好过日子。

  二嫂一步三回头地送别妹子,在回家的路边,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老干,被三轮车撞到了沟里已面目全非,满脸是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在草丛边,嘴被路旁的荆条整个刺穿,只有眼睛还在不甘心地瞪着,人早就没了气息。

  后来听说,老干从自己的孙子那里得知二嫂从家里偷偷拿钱给她妹子,二话不说骑上三轮就往车站蹿,骑得电三轮直冒火星子,一边骑一边骂,横穿马路时没看到对向来的卡车,直接钻到了车底,司机肇事逃逸,乡村路段连个摄像头也没有。

  村里人得知后说:“一辈子没干啥好事,临到死了也没给儿女挣下点儿钱”。

  葬礼上来的人很少,她家几乎赤贫,平时又将邻里得罪的彻底,来的人,也没几个真心掉眼泪的。大家在一起叽叽喳喳,似乎一边感慨她死得这么惨,一边又不甘心她死得这么痛快。

  寒酸的葬礼上,依旧是老二家两口子忙里忙外,全不见大儿子一家的踪影,这可真是把“活着不养死了不葬”的方针贯彻得彻底。

  无论怎样,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虽没啥本事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况当初的婚礼还是她一手操办的,现在死了,连个人影都不见,果然是畜生。村里人又是一顿咬牙切齿地骂,莫名其妙的为老干伸张最后的正义。

  二哥眼睛肿得像铃铛,这怕是唯一真心实意掉眼泪的人了吧。他并没有把老干的死算在二嫂头上,他甚至没有像人们预想的那样撒疯咆哮,就是很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一言不发地操持着丧事,似乎老干的死让这只老虎失了利爪,日益变得温和。

  至于罗胜大伯,已风烛残年,呆呆地坐在老干的遗体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能在思量自己往后的日子,也可能在回首自己风流的前尘吧。

  而苦了半生的二嫂却终于迎来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