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活地图”袁幼平:探寻城市背后的文化,为了让历史不被遗忘

  南京有个导游,被称为行走的“南京活地图”。哪户老宅过去住了哪位名人,哪条巷子有什么故事,哪里可以看到免费的千年古迹, 哪些著名景点还有什么隐藏路线……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背上喇叭,捧本书,穿街走巷,就滔滔不绝地开讲了。

  他叫袁幼平,身体力行讲南京故事,更把导游职业做到极致。“知名文化导游”、“文化行走者”、“南京故事讲述者”……他身上有很多标签,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我就是个说故事的人。

  在夫子庙江南贡院,我们见到了袁幼平。扎了辫子,身体轻盈灵活,面色柔和,他上午刚刚结束“不能被遗忘的历史”行走活动。

  “今天是9月9日,是我们南京人自己的抗日战胜利纪念日,我还带大家参观了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最近有个《八佰》的电影很火嘛,我们南京也有同样可歌可泣的‘八百壮士’。”

  袁幼平可以把一本本古书变成一条条有意思的旅游路线,《世说新语》、《随园食单》、《昭明文选》……当文化讲述与城市记忆嵌合,南京城也就在心中了。

  以下为袁幼平自述——

  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大学学中文,做过几年的老师,爱自由爱读书,后来开始尝试做自由职业者,那个年代辞掉铁饭碗的可不多。

  我做过很多行业,做过服装进出口生意,还开过广告公司,因为太爱南京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导游。我会把书里的知识设计成游玩路线,也能把历史典故讲得生动活泼,大家也都喜欢听我讲故事。

  20年前我看过一部前苏联的老电影,讲了一个很荒诞的故事:有个人去机场送朋友,两个人都喝多了,结果他自己上了飞机,朋友留下了。他到了朋友的城市,半醉半醒间发现眼前的城市和自己的城市一模一样,小区一样,进了房间,摆设也一样,他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但睡醒后发现屋子里多了个女人。

  看完让人出了一身冷汗,现在的城市似乎都很像,所以它背后的文化更需要我们去探寻,这些也是我几十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小时候家住五台山,在南京第四中学(现在的二十九中)读书,每天上下学都会去五台山体育馆踢球,玩到天黑才穿街走巷跑回家。夜阑灯火,孩子们嬉戏打闹着,还有香喷喷的饭香都是关于街巷的记忆。

  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在大街小巷转,那时不像现在高楼林立,在路上走很久才有一辆车经过,我会骑车从东到西,就像自己的天地一样,能走很远很远。

  南京很多巷子都有故事,比如“三大诗巷”——龙幡里、胭脂巷、棉鞋营,写《海国图志》的魏源、清代“桐城派”创始人方苞、晚清著名文人和词作家薛时雨都在这边住。比如麾扇渡,说的是西晋永嘉元年,顾荣麾白羽扇大败叛军陈敏的掌故。

  我们天天在城市行走,路过大街小巷,很多时候你走过去就是走过去了,但有意思的事情都藏在里面,我平时也爱看这类的书,正史野史都有,我家讲南京的书就有千余册吧。

  南京是六朝古都,又被评为“文学之都”,但其实很多南京人都不知道是哪六朝。南京的文化需要讲述者,这几年我也尝试了不同的方式来讲南京的故事。

  从2016年起,我受邀参加南京市全民阅读办组织的书香南京项目,每个月都会读一本名著,并按照书中的内容设计行走线路,希望通过行走来表现金陵文脉。很多叔叔阿姨、学生还有家长都带着小朋友来参加,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方式。

  大家都对美食很感兴趣,2018年我们跟着《白门食谱》了解了老南京美食。《白门食谱》是民国时珍稀的老食谱,记录了南京60多种菜谱和食材,我们根据食谱走了老门东、边营、中华门城堡、钓鱼台、饮马巷,一直走到集庆门的来凤小区,边走边发掘,很有意思。

  我们还跟着李渔的《闲情偶寄》寻访了芥子园遗址。李渔在南京居住了差不多20年,芥子园也是他造的,我们边走边聊他在南京留下了哪些文化遗产,身临其境地感受李渔笔下的“园林艺术”。

  前段时间我们还跟着《昭明文选》游了栖霞,这套书是南朝梁武帝的长子萧统编选的,我们去拜谒了昭明陵寝,还去田间地头看了石刻。这个石刻南京有二十几处,千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温润好看,而且都是不用花钱就可以看的。我过段时间要带一个团,客人点名要看这些石刻。

  夫子庙、总统府这些著名景点我“玩”过千百次了,我知道每个景点的隐藏玩法,比如去灵谷寺,大家都会去宝公塔、松风阁,但我会带你去谭延闿墓,他曾任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也是民国四大书法家之一,是清朝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的第一名贡士。他的墓现在看来也设计得非常牛,在陵园建筑史上数一数二的。

  很多这样的时刻,书中的静态文字变成了眼前的一山一石一碑一亭,这种震撼是最直观的。

  也有很多人都会问我,南京这个城市的特点到底是什么呢?我会说城市的那种混沌的状态最迷人。南京城的历史悠久不用多说,开放的、包容的,但都是接近却不准确的词汇,我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每次讲这个故事,都会配《梅花三弄》做背景音乐,原曲出自晋朝桓伊所作的一首笛曲,故事来源于《世说新语》,原文很简短: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王徽之,是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就是那个“雪夜访戴,兴尽而返”的王子猷,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很佛系。

  他家在乌衣巷附近,有天回家偶遇桓子野的车子,桓子野是东晋时期的名将,也是音乐家。王徽之知道他笛子吹得好,就把他的车拦了下了想听他吹笛子,没想到桓大将军还真的下了车,吹了好几遍曲子才罢。最有意思的,吹完后,俩人一句话没说就散了。

  “客主不交一言”,读完真是余韵袅袅,令人神往,这就是六朝风度。南京人的性格有点慢悠悠的,就是那种得到失去又怎样的状态,也就是今天的“大萝卜”,和一千年前一脉相承的。

  上面的故事在南京还留下了个美丽的地名,就是今天的“邀笛步”,要评选南京最美的街巷名字,我肯定选这个。

  也有人会问我,你说的这些都怎么去考证呢?会有什么研究吗?其实我就是个讲故事的人,是知识和观众之间的桥梁,把文化通俗易懂地讲出来,有过什么有趣的事,带大家边走边玩,南京的历史文化便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了。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2016年2月我们做了“寻找朱偰先生的金陵”主题行走活动,朱偰先生是我很喜欢的一位大学者,为保护南京城墙做了很大的贡献。

  那次活动我们重走了明城墙,根据《金陵古迹图考》一路行走,还做了“山川金陵”、“城垣金陵”、“守护金陵”、“诗咏金陵”的主题分享。那天从早走到晚,小时候走过的路,千年时间留下的痕迹都在眼前,我想这种行走的方式也是最贴近历史的方式。

  最近李白游玩的路线图很火,我们之前就做过“寻仙之旅”的活动,不仅有南京,还把马鞍山、芜湖、当涂、宣城这些李白留下墨迹的景点串起来走了一遍。在南京起点是钟山灵谷景区,又泛舟游了秦淮河,在明城墙中华门举目眺望,面对绿荫如盖的雨花台,中间的地带就是古长干里了。

  李白一千两百多年前来到长干里,看见了一对邻家小儿女,写下两首歌行体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絮叨着一种市井中的情缘。结尾时我们去了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历史向前,我们也是过客,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了解南京的历史。

  我也在思考怎么把文化游做得有深度,路线之外,我也尝试了研学路线的开发,如何更好地把南京的文化讲给下一代人,这两年也尝试为中小学生做了研学课程。

  现在小孩寒暑假都会和家人旅游玩耍,但只是玩玩而已,我会把他们的课本和南京的历史文化结合做一份研学讲义,比如初中语文课本里有《世说新语》的选段,我会带孩子们走进六朝博物馆,留存的物件、资料还有现场的讲授会让孩子们搭建起立体的知识体系,还会让他们分组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带着研究来学习。

  最近我们也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不能被遗忘的历史”行走,为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做的活动,我们在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前还和大家一起朗读了当时的文字资料。

  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的一块块砖石上,镌刻着三千多个中外航空烈士的英名,里面有齐邦媛《巨流河》里写过的一位航空员初恋男友张大飞的名字,还有林徽因弟弟林恒的名字。那天,我们还朗读了林徽因悼念弟弟的诗:

  听见,看见,并参与其中,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身临一段历史,是由外到里的内化,这样的教育力量不容小觑。

  右:作家薛冰

  前段时间,我又和薛冰老师重新到南京的巷子里转了转,边走边聊,还和巷子里生活的大爷大妈们聊天,聊完了在城南的小馆子里坐下来吃一顿,真得特别舒服。

  我想起朱自清先生游历南京后,写了《南京》。他说:“逛南京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痕迹。你可以揣摩,你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观古知今,也希望在我的讲述下,你听完后也能身心舒畅,获得悠然自在的六朝烟水气。

  【对话袁幼平】

  讲好南京故事源自内心的热爱

  城品人物:你怎么看待“导游”这个职业?

  袁幼平:书上这么形容导游,导游是把整个旅行串联起来的灵魂人物,所有的事情他都要安排,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但是这几年,导游的口碑不太好,低价游、零团费的形式导致导游背离了他的价值,导游拿不到多少服务费,需要靠额外的销售来赚钱。导游有自己的价值,我希望回归导游的本职,把吃住行游串联,而不是光带人去买东西。

  城品人物:你认为做好导游这份工作应具备哪些知识、技能和经验?

  袁幼平: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热爱旅游,喜欢玩,比如带团去黄山很多导游自己都嫌累,不愿意多走多看,这样不行。其次是对知识的积累、节奏的把握,这个也需要通过热爱来获得,因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最后是服务、态度,服务好客人。

  城品人物:成为“南京故事讲述者”这个身份,谁对你的帮助最大?

  袁幼平:喜爱南京的理由很多,影响我的人也很多,太多的诗词文章是最初的老师,如果真要找一个人,应该是朱偰先生吧。

  城品人物:今年还策划了哪些活动?

  袁幼平:今年有两个系列的活动,一个是陈作霖先生逝世100周年纪念活动,他是南京著名的地方志学者,南京出版社出版了由《运渎桥道小志》、《凤麓小志》、《东城志略》、《金陵物产风土志》、《南朝佛寺志》五部书组成的《金陵琐志五种》,我们会根据这几本书策划系列活动。

  前两天刚走完《运渎桥道小志》,这本书是讲陈作霖先生居所(安品街、评事街附近)周边的一些情况,这个遗址还能找到。运渎桥是三国孙权挖的河,上世纪30年代还在,现在南京变化很大,但在残存的老街老巷走走还是能发现一些东西的。

  另外一个活动是根据邢定康先生写的一个系列的书策划的游玩线路 ,这个系列里有诗词之旅、成语之旅、雕塑之旅和神话之旅,给我启发很大。诗词之旅我们已经做了十几条线路了,主题以南京城的建城史、近代史为足迹,也很受大家的喜爱。

  城品人物:未来的文化旅游会有怎样的深度游玩方式?

  袁幼平:现在旅游行业也意识到了这个危机,因为传统的旅游已经不能适应现在的游客对旅游的要求了,现在的游客更愿意去了解更深层次的知识。所以现在流行“文化行走”的概念,或者是说和书本相结合的行走方式,这也是我们要做的事,做个性化、量身打造的旅游路线。比如我们下半年会行走高邮、如皋、宜兴等教育大县,寻求江苏文脉的源头。

  城品人物:能为来南京玩的游客策划一条5日的吃喝玩线路吗?

  袁幼平:第一天,钟山风景名胜区,中山陵,灵谷寺(万株桂花开了),灵谷素面(网红打卡),谭(延闿)墓寻幽,孝陵访秋。

  第二天,明城墙览胜;中华门段,老门东,芥子园,品民国菜红公馆;阅江楼段,登山阅江;石头城段,夜观红山黛城碧水环流,品味“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第三天,佛都游,牛首山,金陵小镇(十月一日新开),大报恩寺登塔。

  第四天,东郊访古,南朝石刻,萧景墓石刻(十月村),萧憺、萧恢、萧秀墓石刻(甘家巷),秋游栖霞山,观南朝佛窟,唐碑(明征君),南唐舍利塔。

  第五天,寻常巷陌,朝天宫(南京博物馆),甘家大院(民俗博物馆),评事街,七家湾(牛肉锅贴),安品街,仓巷,糯米巷,老宅古巷。

  城品人物:能为喜爱南京文化的粉丝列个了解南京历史文化的书单吗?

  袁幼平:《世说新语》必推荐,陈寅恪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薛冰老师的《格致南京》、梁白泉先生的《南京的六朝石刻》,另外还推荐南京出版社出版的《南京稀见文献丛刊》系列。

  撰稿:杨朝花、唐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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