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机关“推倒”院墙让游客停车吃饭，扬州为何这么“拼”
“可以把车停进去吗？”
“可以。”
“收钱吗？”
“不收钱。”
过去的这个清明小长假，到扬州旅游的人们发现，逛完瘦西湖后，竟然可以直接把车开到扬州市政府大院内，然后停车、吃饭。
这样的场景，接下来的五一小长假、国庆假期，还将继续上演。
扬州市委市政府于2019年年初下发的“3号文件”清楚地写着，为了缓解游客“停车难”、“吃饭难”，在清明节、劳动节和国庆节三个法定假日，定时免费开放扬州市政府东、西大院等11个单位内部停车场。同时，开放扬州市政府西大院等3个单位内部食堂，提供淮扬特色简餐。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注意到，扬州已连续三年由市委市政府的名义，出台了专门服务游客的“3号文件”。而对普通游客开放机关食堂，作为今年的新举措，一经推出便引发热议。
除此之外，“3号文件”还规定，外地人在以上三个节假日内，乘坐扬州城区公交一律免费；寒暑假期间，各地大中小学生可免费游览瘦西湖等当地知名的6大景区等。
澎湃新闻记者在扬州调查采访发现，“推倒”政府大院“院墙”，放低姿态“服务游客”，扬州既是自上而下的，更是由内而外的。扬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王明宏说，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专门出台服务外地游客的文件，并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全国也属罕见。
其实，服务游客，本是老牌旅游城市扬州的应有之举。然而，从出台“3号文件”的形式，再到列出的具体举措，扬州都透出“豁出去”的拼劲。
一说到扬州，便想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的千古名句成就了扬州，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困”住了扬州。扬州已然意识到，天赋异禀的自己，固然值得游客们在“烟花三月下扬州”，但下扬州，不一定只在烟花三月。
俯瞰扬州瘦西湖景区。 本文图均为 东方IC 资料图
“滚动更新”的政府红头文件
在坐落于扬州皮市街的边城书店，老板王军对着澎湃新闻记者摇了摇头，坦言并不知道扬州市的“3号文件”。
这位穿着浅蓝色小西装，梳着油头的潮流小伙，却有着一门“高冷”的爱好：古籍修复。这也是这家书店的主业。
他是在2012年前后来到皮市街开店的。别看现在的皮市街已是前来扬州的文艺青年的“打卡圣地”，但据王军介绍，他刚入住皮市街时，当时政府还是“无为而治”，游客稀稀疏疏。
他说，游客量的爆发开始于2017年左右，“现在的游客量大概是之前的三倍以上了”。王军说，自己的书店也终于开始收支平衡，而之前则完全出于热爱、一直往里倒贴钱。
事实上，包括王军在内，不少人还不知道的是，也正是从2017年开始，扬州连续三年出台“3号文件”，出台实实在在的专门服务游客的若干举措，打造“宜游城市”。
据扬州市委办工作人员介绍，扬州市委市政府这几年的“1号文件”，又称民生改善1号文件，主要服务本地居民，“2号文件”主要服务投资兴业者，“3号文件”则专门为了服务旅行旅游者。扬州已把“外来游客”放在与本地市民、企业同等重要的主体地位来看待。
同时，以市委市政府名义发文，打造“风向标”，形成跨部门的利益协调机制，并通过考评督办等抓手，建立起多部门协调联动机制，“3号文件”正发挥出其效能。
扬州市文广旅游局副局长王明宏对澎湃新闻说，“3号文件”的显著特点在于，不是长篇大论、空对空地讲政策，而是从来扬游客可能面临的实际的难题、痛点、“痒点”而提出有针对性、可操作的解决方案，每年都是十条左右、要拿出具体的举措。同时，还会根据需要和实际情况，进行优化和更新。
澎湃新闻注意到，2017和2018年的扬州市“3号文件”，第一条都有关景区门票问题，需要解决的“痛点”则是国有景区门票价格过贵的问题。
瘦西湖、大明寺、个园，简称“瘦大个”，是扬州经典的标志性景点，其中，又以5A级景区瘦西湖最为著名。瘦西湖景区之前的门票价格是150元/人，这样算下来，一家三口来扬州看看瘦西湖一处景点，仅门票一项开支就达450元。
“3号文件”实施三年来，瘦西湖景区门票价格已实行淡旺季浮动制，最低时已低至30元，旺季最高时也只有100元。王明宏说，扬州赶在全国之前、率先主动降低国有景区门票价，且降幅非常明显，“诚意十足”。
澎湃新闻从扬州蜀冈瘦西湖景区了解到，今年清明小长假三天，瘦西湖景区的购票入园人数达到了15万，较去年又增加了20%。
在今年扬州市“3号文件”中，景区门票优惠被放到了第二条。第一条，就是在网络引起热议的开放政府机关大院和食堂。
扬州市级机关安保中心主任张庆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清明小长假三天，扬州市政府东、西大院一共免费提供了近100个大小车位。对此，他们放弃了休息，加派人手巡逻疏导，总体秩序井然。
扬州市政府机关食堂，清明小长假期间则接待了800人次。机关生活服务中心相关负责人介绍称，食堂以成本价销售，就餐者以外地散客为主，也有扬州本地人过来尝尝鲜。
王明宏说，开放政府大院机关食堂，改变食堂在假期里成为闲置资源的情况，提高了利用率，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周边景点的就餐压力。由于是成本价销售，且仅仅限于在三个假期内开放，也不存在“与市场争利”的问题。
他认为，在假期内开放政府大院和食堂，看似一些细节小事，但扬州希望借此改变思维，打造公共服务型政府的典范。“为市民，为企业，为游客提供公共服务，而不是为出于政绩观、面子观作秀。”王明宏说。
扬州瘦西湖上游船如织
“破墙”背后：“城市旅游”新理念
政府机关“推墙”服务游客只是其一。在更多方面，扬州都在设法推倒城市和游客之间的“心墙”。
实实在在的实惠最为奏效。根据今年的“3号文件”，在清明、五一和国庆假期，外地游客可以凭身份证免费乘坐扬州城区所有公交。
在4、5、9、10四个月，扬州还会推出串联几大主要景点的观光巴士，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均可免费乘坐。
用扬州市交通局副局长杨步云的话说，这是“花小钱办大事”。据其介绍，水资源丰富的扬州还在酝酿开设“水上客运专线”，打造立体化全域旅游交通网络。届时，游客有望乘坐游船环绕瘦西湖，甚至直通扬州北部的高邮市和宝应县。
还有上文所说的瘦西湖景区，门票价格大幅下降后，迎来了游客量的持续增长。国有景点门票价格降低后，可以让游客有更多的获得感，让其有更充足的兴趣在扬州多停留、过夜，增加消费，且倒逼着国有景区企业在理念和服务上转型。比如，从昔日的“接待型景点”向“服务型景点”转变。
“游客来了，我们做好接待工作，这挺简单的，这也是过去的做法。”蜀冈-瘦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主任胡晓峰说，正如“3号文件”所传达的精神，现在的瘦西湖更多的是主动考虑游客的需要，而在此过程中，亦可不断发现商机。
比如，为了让更多年轻人喜欢上瘦西湖，景区推出了“瘦西湖游礼”文创体验馆。他们还回收了不少小摊点的经营权，改建成年轻人更喜欢、能让人驻足停留的咖啡馆和茶吧。
瘦西湖畔还有江苏首支旅游警察队伍，挂牌于2017年12月。
在位于瘦西湖景区的扬州游客警察大数据指挥服务中心，澎湃新闻记者看到，景区的出入人数、热力图、实时监控画面等一览无余。
有一次，一位游客将包落在了出租车上后，向现场民警求助。民警通过连线，调取监控后锁定出租车辆，不到一个小时便将遗失物顺利寻回，游客连连点赞，在扬州旅游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就是要提供全方位的服务，让游客到了扬州有一种到了自己家中、宾至如归的感觉。”在王明宏看来，很多国外旅游城市的兴起，都不只是靠景点卖门票，而是靠做到极致的服务业，从满足游客的真正需要等细节入手。
让游客对景点感兴趣的同时，对这座城市及其背后绵延数千年的历史文化感兴趣，这是扬州打造全域旅游的思路和目标：城市即旅游，旅游即城市。
扬州大学建筑科学与工程学院副院长、原扬州市规划局总工程师刘雨平认为，旅游不应该是一种“孤立”的行为，很多时候，游客是游客，市民是市民，景点是景点，城市是城市。但在理想状态下，旅游不是去一个个孤立的景区，而是“游客到了扬州就已经在旅游”。
正在推进的“公园城市”建设，被认为是扬州“城市旅游”未来亮点。目前，扬州已有各类免费开放的公园300多座，基本上达到“开车10分钟可到市级综合公园，骑车10分钟可到区级综合公园，步行10分钟可到社区公园”。扬州，也正由过去的庭院式的“园林城市”向更开放的“公园城市”转变。
游客如何和当地老百姓“打成一片”，更好地感受扬州，触摸扬州？刘雨平认为，各式各样、免费的开放式公园正是绝佳载体。
雪后扬州双峰云栈风景区
扬州思“变”：下扬州，不必只在烟花三月
事实上，要说三月份的旅行目的地，扬州可谓独树一帜。当年，孟浩然在繁花似锦的阳春三月赴扬州远游，好友李白在黄鹤楼为其送别，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千古名句。
李白对孟浩然这深情一别，对扬州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公开资料显示，清乾隆帝一生六次南巡，每次都要到扬州“打卡”，逛吃逛吃，快意之时，还写写诗，就差发朋友圈了。
时至今日，这句诗依然是很多游客去扬州的“冲动”所在。社交媒体上，有网友感慨，“总觉得烟花三月就是要下扬州的”。
理论上说，这句诗成就了扬州，本身也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IP，足够扬州一直抱着“吃”下去。然而，这也间接导致，扬州旅游的淡旺季差异非常明显。
边城书店的王军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前几年旅游旺季时，曾有两个老大爷找到书店，哀求着让他们在书店沙发上窝一晚上，“老年人不太会用智能手机，不会网上找房订房，遇到一房难求时，就不太会有办法了”。
扬州正在有意识地改变这一现象。
“我们过去在推介扬州旅游时，一直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但后来逐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扬州市文旅局副局长王明宏说，这些年，扬州官方更多提的是，下扬州，不必只在烟花三月。
他认为，扬州一年四季都有景。“我们在挖掘扬州四季特色的同时，也想通过‘3号文件’，通过公共服务的提升，吸引人们均衡地、在一年四季都可以来扬州。”
这三年的“3号文件”中，有些政策在给游客提供便利的同时，实质上也在引导或改变着游客的出行习惯。之前，大家都抢在三四月份的高峰期来扬州旅游。现在淡旺季的差异虽然也存在，但均衡了很多。
蜀冈-瘦西湖风景名胜区管委会主任胡晓峰说，对瘦西湖景区来说，三四两个月的游客量，曾经占全年的35%。如今，在总游客量一直在上升的情况下，三四月的游客量占比已经下降到了30%左右。
扬州市委市政府今年的“3号文件”中还提出，推出研学旅游新线路10条，打造一批研学旅游基地，培养研学导师30名，让扬州成为孩子们的“书本”。
与之配合的是，扬州各大景点在寒暑假期间，对大中小学生实行免费政策。“唐诗宋词里的扬州很多，我们推出研学线路，就是让更多年轻人寓教于游，爱上扬州。”王明宏表示。
还有，扬州近期打算扶持成立3家以上专业化会议会展服务公司，培养30名会展策划师和100名会议管家，为高端企业提供定制服务。
“大家可能觉得夏天的扬州有点热，但其实夏天哪里不是三十多度呢？那我们就提供一系列便利，让更多的会议搬在扬州来。室内有空调，天气热就不是问题。”王明宏说，为此，对于来扬州参加国际会议、国际赛事的嘉宾和运动员，在会议、赛事期间，凭有效证件可以免费游览扬州“六大景区”；对于在扬州举办的500人以上大型会议参会人员，团体游览“六大景区”，实行门票挂牌价5折优惠。
王明宏说，发展“会议经济”，不仅可改变当地酒店业受制于淡旺季差异大的现状，也是在展示扬州、推介扬州。目前，扬州已在瘦西湖等环境非常优美的黄金地段打造科创空间，招引科创型企业、金融机构等到此筑巢引凤。
正如江苏省委书记娄勤俭曾勉励扬州人的那样，过去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要通过努力，让大家在春夏秋冬都想去看看，“满足世界人民对扬州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