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末经济《城市考古：解锁隐藏的地图》｜成都故事

时间：2023-01-30

　　成都故事

　　Chengdu Story

　　摄影/项玥

　　用脚步深入城市肌理，像考古学家一样，去重新认识这座朝夕相处的城市。成都，古老又充满朝气，它的魅力言传不尽。

　　诗人西川曾论述过城市生活中一个重要的概念“游荡” ：“如果一个地方能让我游荡，那么这个地方一定是有诗意的。”在西川心中，“一个城市的诗意首先来自于它的文化记忆。有了文化记忆，城市就有了纵深感”，有记忆、有灵魂的城市，“能够让人来发现，也能够沉浸其中”。

　　有一种城市深度旅行的方式近年来已悄然兴起，践行着这种沉浸感的“游荡” ：城市考古（CityWalk），又叫城市行走，即用脚步和感官深入城市的肌理，像考古学家一样，从文化、历史、生活等多个层面去漫游去发现。这种“有文化地压马路”，诞生于不满足如数家珍背后诸多细节的似是而非、对身边美与趣味不停歇的好奇心。一座底蕴丰厚的人文城市，总能让人探索出新鲜的感受，领悟文化的厚重博大，创造着你与城市间的独家记忆。

　　发现人文新风景

　　摄影/朱毁毁

　　“要了解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有两个地方必看，一个是博物馆，一个是菜市场，城市的根根底底都浓缩在这两个地方。”对于在成都漫游，冯晖有许多心得。这位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工作之余热爱走街串巷，玩了 20 多年摄影，乐于边走边拍，去挖掘这座城市鲜为人知的小秘密，用他的话说，“试着搞懂这古老城市的来龙去脉与独特魅力常在的缘由。”

　　冯晖很赞同学者王笛的微观历史观，正是普通人创造了这座千年古城不平凡的历史，而他们生活的街道是城市最丰富的博物馆、民俗馆。他的成都漫游系列带领大家在城市穿梭探寻，目前已经出了 3 本书，还将继续写下去。

　　在成都，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在用他们的视角去体会、记录城市的魅力。028青年空间就以成都的城墙和护城河为关键词，打造了一个固定的城市行走项目。在网上召集同伴，约定从北较场遗址出发，历经点位：饮马河、唐代罗城遗址砖历史文化墙、耿家巷、东门城墙遗址、大川巷、思蜀园，最后抵达两江交汇的合江亭。实地探访的“现场感”，往往有着纸上文字难以取代的生动。

　　身为“90 后”的“无尾象”则选择用视频来分享自己的城郊漫游。“成都不只是有宽窄巷子、太古里，周边这些年修建的湿地公园、徒步登山绿道都很漂亮。”无尾象和大老师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各种绿道和公园。两位认识十年的同学老友，在旅途中无拘地插科打诨、搞怪逗趣，无尾象说虽然“做得比较粗糙”，但胜在真实，而且了解用户感受，“不会半天说不到观众想要了解的事情”，用风趣的方式去讲解沿路的风景。结识不同的人，发现有趣的动植物，走错路时的懊恼，登顶时的喜悦，行走中的各种难忘在视频中一一呈现。

　　十年前，无尾象到成都来上大学，如今已在此结婚定居。公园城市建设，交通大发展，他对城市的日新月异由衷感慨，“唯一不变的就是成都的热情”。去年夏天活水公园改造更新后重新开放，号称“无蚊公园”，他们也第一时间去打卡体验到底有没有蚊子。不过最后印象更深的记忆点，反倒成了公园里一群铲陀螺的大爷，“看到我们在拍他们，就更加使劲地铲，还喊我们多角度拍摄，又传授铲陀螺的小窍门。不得不说，成都的大爷们相当可爱。”

　　诗意与烟火

　　摄影/韩杰

　　去年 7 月白夜宽窄巷子店闭店的消息，曾让进楠感伤过一阵，但还好喜欢白夜的人依然可以找到白夜，白夜玉林店以及白夜花神诗空间都还在。喜欢文学的进楠第一次来成都，就慕名去了宽窄巷子的白夜。陪伴这座城市 20 多年的白夜，早已化身成都一处醒目的文化地标。

　　上世纪 80 年代，成都是北京之外最重要的诗歌中心，活跃着一批诗坛重量级诗人如钟鸣、李亚伟、杨黎等，翟永明是女性诗歌的代表人物。她也是白夜的灵魂人物。1998 年她和朋友一起创办了白夜，是一个融合了文学、时尚、表演、文化等概念的空间。在公共空间匮乏的年代，这间玉林西路不过 60 平方米的酒吧，不知激发了多少艺术的精彩、思想的共鸣，是玉林的“文化客厅”。

　　孕育了白夜的玉林，是成都文化先锋地，翟永明写道：“它拥有的自然人文底蕴，孵化了无数集文创、艺术和生活为一体的零星有机体，形成了人与城市的连接和发展。”进楠来成都定居不到一年，喜欢上在玉林漫步。她分析了下，最喜欢玉林给人放松的“亲密感”，即使初来乍到，也不会觉得隔膜，而是可以参入。老街坊们在路上亲切打招呼，街边的粉面馆开了十几二十年，也有众多绝对新潮的宝藏小店可以逛。她在玉林经常迷路，不过迷路也很有趣，走在路上的人都不急，悠闲惬意，“旧旧的”气息中有种包了浆的生活感。

　　进楠说，最有意思的是玉林也是整个成都的包容、混搭。在文艺的咖啡馆喝完拿铁，你可以踱到“玉林最鲜活的公共空间”玉林综合市场逛一圈，沾一身热爱生活的满满元气，拎回家一份二姐兔丁或肺片。打扮前卫精致的青年人，在院子文化创意园逛了文创市集，或是艺术空间看了个先锋展览，不妨碍下一秒奔赴路边摊摊唆一碗酸辣粉……无论你想怎么安排生活点滴，都毫无违和。

　　成都催生出一种更地道的行走方式——“社区游”，走入生活去旅行，“像成都人那样生活”。不仅是玉林，成都有意思的社区很多，可谓别开生面，包含着丰富多元的生活方式，能很好地让城市、游客、本地人互相发生连接，不是景点胜似景点。比如被选为“全球最酷的 50 个街区”之一的镋钯街，这片一百多岁的街区酝酿生长出上百家美好的小店，和玉林一样，等你去细心探索，涌动着兴旺的消费活力与新业态。想要体验社区的文艺，外加感受湖区生活，可以一路向南去到麓湖公园社区，参观 A4 美术馆，在麓客岛享受美食，划起皮划艇在湖心徜徉。

　　与玉林和白夜的现代诗意相呼应，进楠还收藏了另一条偏爱的“诗歌寻根之旅”路线，“成都自古至今就是一座诗歌之城”。从杜甫草堂出发，沿着河从西向东，一路经过青羊宫、琴台路，一直走过九眼桥，到达纪念女诗人薛涛的望江楼公园。“自古诗人例到蜀”，全程不到 10 公里，感受流淌着文化韵味的锦江如何串起千年文脉，领会到这座城市传承不绝的诗情。

　　诗意与烟火，构成这座城市的气质名片。写了《成都传》的作家蒋蓝说，“成都在人文上是诗意的，成都式的生活自古就定下基调，绵延至今日。追求诗意生活的成都人，在千年前就开始践行‘巴适’与‘安逸’。树荫下品茶、街头买一束鲜花、工作后享一碗美食，美好和奋斗是不断传承的生活方式。”

　　硬核文化耍家

　　摄影/朱毁毁

　　城市考古的行者中还有一群“刷保人”，即主要以探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保）、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省保）为目标的旅行者。他们打卡一处处古建筑、石窟石刻、墓葬遗址，即使有的古迹位置极偏，藏身深山野村，也要乐此不疲地努力抵达，是为最“硬核”的访古人。

　　在马蜂窝或小红书上搜成都以及周边古迹的分享，很容易注意到“庞尼西”这个名字，他去到的地方多，拍照讲究，不吝笔墨地记录自己的走访与感受，往往甩出一篇体量惊人的长文，却也能让人耐心读下去。庞尼西此前一直做出境游的工作，疫情让他突然闲了下来，以前都是去国外玩，现在只能在国内旅行，但他借此惊喜地发现了身边的美。这三年来，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刷起“国保”。

　　造访安岳石窟成为点燃他访古热情的起点。安岳县境内约有佛像 10 万尊，不同于大足石刻或是龙门石刻的石窟造像集中，一次能看好多窟；安岳佛像很分散，全县 69个乡镇无一没有石窟，佛像之精美传神自不待说，“但访古的乐趣更在找寻的过程中”。

　　他凭借仅有的一点信息，也没有什么指引路牌，沿途不断向当地人打听。有时为了亲睹一窟，可能在山里兜兜转转两三个小时才能找到。“得来不易，才更珍惜”，才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热爱，按图索骥去探寻。

　　庞尼西的 2021 年总结，记录自己去了多达 234 处国保、40 处省保，“2022 年的数字大概也差不离”。他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刷国保的深度游让他发现了以前不曾注意的城市之美，“打开了另一片精神世界”，越了解越觉得博大精深，“重新读懂身边的故事，感念人间烟火与山河远阔，那是我们祖先曾经走过的点点滴滴。”

　　庞尼西也推荐大家使用斯飞标注、华夏古迹图等 app 或小程序，这是文物古迹爱好者们自己做的数字文保地图，非常方便查询走访与记录。思南就是华夏古迹图（后简称华古）早期的参与者之一。

　　思南说自己“可能是比较幸运的访古人”，在访古路上认识了另一位志同道合的访古人，后来成为她的先生。两人最喜欢的文保类型都是古墓葬，“一来源于好奇心重，二来认为古墓葬埋葬着最真实的历史。”她推荐大家去探访成都龙泉驿的明代蜀王陵，“地宫打造得特别好”。夫妇俩在 2022 年到都江堰定居，“等小朋友长大了，可以带着他一起访古”。思南说在成都访古的一大特点就是，“完全可以把访古和美食探访相结合”。他们以前在别地访古，有时还要自备食物，“但在成都根本不用，即使去到偏远一些的村镇，随便一家小面馆都觉得真的好吃，人还特别热情。

　　目前华古已陆续推出了《寻迹南京》《寻迹北京》文保导览手册，做得很扎实，思南说今后将推出一系列“寻迹华夏”书籍，她加入了策划编撰的工作，《寻迹成都》已在出版计划之列，“为后代留下文物古迹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图文资料，是一件有意义、有价值的事”。庞尼西也在考虑，巴蜀石窟如此丰富，或许以后可以打造巴蜀石窟游这样的深度旅游产品。

　　多种多样的行走，像棱镜一样反射出城市生活的丰沛光谱。建筑师张永和曾提出，感性城市里头最核心的事儿就是“走”。一走，城市的意义就完全扩展了。在那些必要的、每天每人要去完成的那些事情以外，出现了一个东西叫城市的乐趣。正是这种漫游与发现，让我们重新认识这座朝夕相处的城市。成都，古老又充满朝气，它的魅力言传不尽。

　　节选自《城市考古：解锁隐藏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