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之美——对日本作家太宰治的死深入探讨
之前,我有写过一篇《深聊太宰治》。
挨到写论文的时候,拍着脑袋一想要不就写太宰治吧,于是就有了接下来这一篇文章。
我不敢说这是全网最详细最负责的介绍太宰治的文章,但我是秉着这个态度去写的。我希望接下来的内容,对所有想要了解太宰治的人都会起到帮助。
鲸落之美
——对日本作家太宰治的死深入探讨
摘 要:太宰治是日本文坛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是日本“新戏作派”的代表作家。其作品以星火燎原之势翻译成了多个译本在全球流传。其一生命运多舛,曾尝试多次自杀,本文通过太宰治的作品以及他的生活来解析他的自杀原因。
关键词:太宰治;人间失格;日本文学;日本历史
太宰治辞世已七十余年,但他的思想却像一坛酝酿多年的美酒年代愈久口味愈醇厚年代愈久酒香也愈馥郁。太宰治影响了众多后来人,日本导演中岛哲也的《被遗弃的松子的一生》随处可见太宰治的影子,王家卫也曾说过一句话“后来我看了日本新戏作派(无赖派)的小说,非常喜欢太宰治。”提及太宰治,脑海里蹦出的词往往是消极的例如:“颓废”、“孤独”、“悲哀”、“堕落”等等,如此悲观的太宰治却吸引着中日大批学者的探讨与研究。尼采曾说过“在同一时代道德最受人们尊重的类型中,他们总要将隐藏着的虚伪、懒散、怠慢,以及任性堕落、谎言,残留下的美德都揭示出来。”[1]王小波在《黄金年代》中认为一个人若是过于克制自身的欲望反倒成了矫饰之罪,比贪淫更可恶[2]由此看来,太宰治不仅符合尼采“受人尊重”的标准也没有犯王小波笔下的矫饰之罪,他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给了读者,就像是雕刻阴暗面的米开朗琪罗,太宰治同波德莱尔一样都从人性的阴暗面取材凭借自己敏锐的感受性将其塑造成一个精美的艺术品。世人中不乏有感受性敏锐之徒,但对于太宰治仍是难以望其项背,究其原因日本文学评论家平野谦曾写过一句话“太宰治的特征并不在于他那种敏锐的感受性, 而在于他自身从那种感受性中所受到的伤害。太宰治的性格背负着一种不得不受伤以致于接近错乱的宿命式的东西。”[3]也正因此众人像高涨的浪水一样将太宰治推向一个又一个高峰,而太宰治一系列作品的背后曾先后尝试五次自杀,太宰治死后成了一个鲸落体系影响了一个个艺术家,一代代文人墨客,本文欲通过太宰治自杀的光与影来论述导致他自杀的复杂原因。
一、太宰治的影:五次自杀
太宰治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但这般优越的家庭并未带给太宰治一系列荣耀感反而是一种屈辱,这在《斜阳》一书中可见一隅。《人间失格》中的叶藏用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抵抗这个荒谬的世界,而小说是太宰治内心世界的映射,若深入了解太宰治便会发现太宰治的一生更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在夜晚漆黑的道路上踽踽独行,以下是太宰治本人的五次自杀经历:
(一)二十岁:第一次自杀
昭和三年(1928年)日本政府镇压日本共产党人,日本全国革命运动异常高涨,形形色色的左翼团体像培养皿中的细菌一样在日本各大学校滋生,学校给了太宰治打开非法团队的钥匙,太宰治因为猎奇心理与叛逆心理而因此对马克思思想产生了兴趣,这段故事在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有过描写[4]。太宰治出生于贵族家庭,这与自己所要维护的阶级大相径庭,他的生活与他的思想产生了矛盾,但他未做到像列夫托尔斯泰一般虽出生于贵族却躬身深入了解城市下层生活,昭和四年(1929年)太宰治着手写《地主一代》意在揭露地主的恶行,欲已反抗地主阶级的暴行,然而太宰治的贵族身份使他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微不足道,杯水车薪,像一只海燕欲在暴风雨里激起波浪却折翅于海中。那之后太宰治思想中的矛盾就像陶瓷表面的裂璺越扩越大。
其次,芥川龙之介,于昭和二年(1927年)服安眠药自杀的消息对太宰治而言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的爆炸,芥川龙之介是太宰治所崇拜的作家,那一时期的多数作家,不仅仅局限于日本,大多都受尼采、波德莱尔思想的影响,再加之芥川龙之介对死亡的情有独钟导致了他的最终死亡。[5]榜样的力量也助长了太宰治自杀的勇气,昭和四年(1929年)十二月太宰治服用大量安眠药尝试自杀,但未遂人意,太宰治在那一次自杀中活了下来,这是太宰治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杀。
(二)二十一岁:第二次自杀
昭和五年(1930年),太宰治升入了东京帝国法语系,师从井伏鳟二。事事皆不顺,郁郁不得志的太宰治在银座咖啡馆认识了一个招待女,是个有夫之妇名为田部目津子,田部目津子的生活也并非称心如意,她对冰冷的现实心灰意冷,死亡早已盘踞在她的心扉。于是太宰治与田部目津子相约去了镰仓海边一同跳海,但太宰治被渔夫救起,而田部目津子却与世长辞。
关于此段描写在太宰治的私小说《人间失格》也可窥探一隅“当晚,我们在镰仓跳海。恒子说,她的腰带是从店里的朋友处借来的,于是解下腰带,叠好放在岩石上。我也脱下披风和她的腰带放在一起。我们双双跳入海里。恒子死了,我却被救了回来。”[6]恒子对应的便是现实生活中的田部目津子。
(三)二十六岁:第三次自杀
根据井上清《日本历史》的记载“共产党在公元1932年秋,很有以新的纲领,走向新发展的景象,但因领导人员突遭逮捕,加之,1933年6月,从党的原最高领导人、在狱中的佐野学与郭山贞亲声明与共产国际断绝关系、拥护天皇制,并‘转向’民族主义后,叛变者接连出现,未被逮捕的马克思主义者也争先恐后地开始叛变革命。到了公元1935年前后,共产主义者全国性组织已不存在,一个时期统治这日本舆论界的马克思主义言论也消失了。”[7]太宰治就是在这段艰难时期脱离了组织,而脱离组织的太宰治惶惶不能终日,背叛感像千斤重的秤砣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水分子电解成氧分子与氢分子一样,这背叛感也分解成了懊悔与苦闷。
那之后太宰治便在文学创作中寻找新的寄托,在恩师井伏鳟二的指导下那段时期也的确产出了几篇优异的小说,但却因此耽误了学业不断的留级,这使得太宰治的内心更为焦灼。抱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心态延期毕业的太宰治决定进报社,可未曾想入社考试的失败又给了太宰治一个迎头痛击,使得太宰治愈加失落。
昭和十年(1935年)三月,太宰治在所谓的自我放逐的旅行中孤身一人到了镰仓,在镰仓的一座山上解下了鞋带,欲用鞋带隔离世上的纷扰,而这宿命的压迫对于纤细的鞋带来说过于沉重,在太宰治用鞋带上吊自杀的过程中,鞋带断裂了。
(四)二十八岁:第四次自杀
太宰治在昭和十年(1935年)4月4日因为盲肠炎住进了阿佐ヶ谷的筱原医院,手术后又引发了腹膜炎。7月1日由于医院组织变动太宰治被移往千叶县船桥。在此期间太宰治看到了文艺春秋上川端康成对自己的作品《小丑之花》的评价「前略。——诚然,道化の华(どうけのはな)这一篇作品中投注了许多作者的生活和文学观,但是以我个人之见,作者目前的生活乌烟瘴气,使得才能有无法尽情发挥之憾。」太宰治因此大为恼火回了一封信给川端康成不惜用“我甚至想杀了你”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8]川端康成的评语成了一颗击破太宰治得第一届芥川奖野心的子弹。
文坛上不称心如意生活中也并不遂心满意,太宰治得了腹膜炎之后疼痛难忍,为了缓解疼痛,太宰治注射了吗啡,疼痛感虽在吗啡的作用下被抚平,但太宰治对其的依赖感却与日俱增,为了摆脱药瘾的魔爪太宰治去了武藏医院的精神病病房接受治疗。治疗的成果是显著的,一个月后太宰治便出院了,就像太宰治用写作摆脱马克思主义团体的负担一般,太宰治随即也投身写作既为忘记吗啡的诱惑又为确立新的人生目标。[9]
昭和十二年(1937年)春,太宰治进行了第四次自杀,促成这次自杀的原因是太宰治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太田静子在自己住院其间出轨了,这无疑给太宰治的生活割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五)三十九岁:第五次自杀
昭和十四年(1939年)太宰治在井伏鳟二夫妇的撮合下与石原美智子结婚并迁居东京三鹰。婚后太宰治趋于一种平和幸福的状态,在此期间写了一系列优秀的小说,例如《女生徒》、《奔跑吧,梅勒斯》、《新哈姆雷特》等,可生活并不像钻石那样能长久的散发着璀璨的光芒,生活更像是一片大海,时而水波不兴时而波涛汹涌。昭和二十年(1945年),三鹰遭到空袭,太宰治的住所被炸毁,太宰治便跑到妻子娘家甲府避难。甲府没过多久也成了一片战争的废墟,太宰治只好携带着妻子返回老家津轻。
虽然太宰治的生活被战火焚烧着,但其在文坛的地位已经开始变得举足轻重、大放异彩了。尽管如此,身为战败国的日本前路白雾皑皑,民众茫然无措,陷入了空虚与绝望的渊薮之中,而这些负面情绪都像凸面镜聚焦阳光一样聚焦到了太宰治身上。与此同时太宰治认识了情人太田静子,并根据太田静子的日记创作了象征日本贵族堕落的《斜阳》,之后太宰治又认识了另一个情人山崎富荣。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随着身体的病痛太宰治愈发的虚弱,在太宰治后期的照片里常可以看见其形容枯槁焦眉皱眼的形态,死神又缱绻在了太宰治的影子里。六月十三日深夜, 太宰治同他的情人山崎富荣殉情投河自杀并留下了一封遗书。这一次两人双双殒命,太宰治也未能再戏剧性地挣脱死神的镰刀。
二、太宰治的光:对生命的敬畏与渴望
在太宰治的众多作品中不乏对人性阴暗面的解析和对自己内心撒旦般的独白,但这些更像是月亮反射太阳的光线,将太阳炽烈的光线反射成了柔和凄冷的白月光。值得一提的是悲观的太宰治有着极为乐观的一面,就像是月球迥然不同的两面。在《美男子与香烟》中太宰治说“少年们啊,无论你们今后度过多少岁月,都清不要介意自己的容貌,不要吸食香烟,若非节日,也别喝酒。长大后,请多加爱惜那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姑娘。”[10]在《津轻 西海岸》一文中太宰治也说过“读者们,再会了!倘若一命尚存,我们来日再会!请带着勇气向前走!切勿绝望!那么,失陪了。”[11]
写下这些文字的太宰治与我们印象中的太宰治有着霄壤之别,他并非像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那样只是为了求死而去自杀,他的自杀更像是一条公路分裂开的两条分岔路一条通往死亡,一条通往更好的活着。凤凰涅槃,耶稣重生,仿佛死后的重生都能为他带来升华,他的自杀又像是昼夜交替,每一次重生都能看到耀眼的曙光看到全新的希望,《人间失格》一书中叶藏自杀的方式是以太宰治第二次自杀与第四次自杀为原型的,《狂言之神》中的“我”则是以太宰治第三次自杀为原型的,文末这么描述着:
“刚才那东京,八成,是死神逃走的脚步声。虽然很同情死神大人,不过话说回来,香烟这东西,真是美味啊。不成为大师没关系,写不出杰作也没关系,只要躺着来一根喜爱的香烟,工作后小憩片刻。那样对人却万分甜美的小市民生活,不瞒各位,我开始觉得自己也能毫不勉强地做到,思索着‘俗物的纯粹度’这个对铜绿田的妖云论者而言颇为不合适的题目,眼睛悠哉地四下搜寻着哪一盏才是深田久弥家的灯光。
啊啊,意想不到,这幸福的结局。我立刻搁笔。读者们想必也开朗地微笑了,即便如此还是稍微小心,悄悄小声嘟囔的是:
——什么嘛。”[12]文中全然不见太宰治悲观消极的思想转而注射进了一种俏皮开朗。在太宰治早期作品《小丑之花》中也存在类似片段:
“叶藏俯瞰远方的大海,脚边就是高达三十丈的断崖,江之岛在正下方看起来很渺小。浓浓的晨雾深处,海水微微荡漾。
然后,不,仅仅是这样。”[13]
在太宰治的中后期作品中此类乐观积极的片段也是层出不穷,比如《新郎》(一九四一年)中的两段“日子只能一天一天地过,别无他法。别烦恼明天的事。明天的烦恼明天再烦。我想开心、努力、温柔待人地过完今天一天。”“我最近真的认为,要把每一天的义务,当做一辈子的义务,严肃地努力实践,不可以敷衍了事。对于喜欢的人,也要今早不加粉饰地告诉对方。肮脏的算计就别做了。无悔地坦率行动。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14]太宰治的这些言论就像春天的竞相开放的母草、紫云英、缬草一般既素雅朴实又令人赏心悦目,又像栀子花一样洁白无瑕熏香着空气驱散着衰败的恶臭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这是太宰治点燃自己的生命之花所释放的光。
三、解析太宰治自杀的原因
人的一生像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河,几段湍急、几段平缓。正因如此,太宰治的自杀不能一概而论,除去部分相同原因我将太宰治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自杀作为前期、将第四次自杀作为中期、第五次自杀作为后期一一解析。
(一)前期
1. 加入左翼团体,“犯罪意识”的滋长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中对加入马克思主义有过几段心理描写“或者说,这种‘非法’让我身心舒畅。世上合法的事物反而可怕(他们让我觉得高深莫测),结构往往复杂难懂。”“还有个词叫‘犯罪意识’。在这世间的一生,我饱受这种意识的折磨……换言之,比起地下运动的目的,地下运动本身更吸引我。”“以我当时的心情来说,即使因为入党被抓,在监狱中度过余生,也无所谓。我惧怕这世上所谓的‘实际生活’,与其让我每晚在不眠的地狱中呻吟不止,倒不如锒铛入狱来得痛快。”[15]诚然马克思主义思想是有带给太宰治潜移默化的影响的,但太宰治更多的认为自己是在马克思主义团体中寻找遁世之道而已,非法集会带给太宰治的快乐是包裹着一层犯罪色彩的,他的想法与组织的拥护者们的想法是大相径庭的,从而悄然无声的种下了一颗背叛的种子。
太宰治脱离马克思主义团体之后,那颗背叛的种子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结出了懊悔、失落的果子。懊悔是对组织的彻底背叛产生的内疚,失落是非法集会的乐趣荡然无存。他因此又坠入了自己口中的“实际生活”的地狱里,而这地狱中的生活、地狱里的业火烧灼着太宰治的生活。
2. 对自己贵族身份的不满
由于日本严格的子嗣继承制度,身为六男的太宰治在出生时就注定了不会得到家人的重视。太宰治受马克思主义影响,对自己的贵族身份产生了不满,可又无法全身融入平民阶级,导致自己在两个阶级的夹缝中挣扎。《斜阳》中有一段描写记载了这种状态“我,变得下流低俗了。我的语言粗俗不堪了。然而,那恐怕有一般,不,甚至有60%是表面镀金,是拙劣的雕虫小技。对民众来说,我仍然是装模作样、假装正经的拘谨男人,他们不会发自内心与我打成一片。而时至今日,我又回不了被抛弃的沙龙了。我的低级下流尽管有60%是表面镀金,那其余40%却变成了真正的低级下流。我对所谓上流沙龙那令人生厌的高品位几乎要作呕,片刻也无法忍耐;而那些大人、君子、有头有脸的任务对我的恶行也是目瞪口呆,嫌弃有加。抛弃掉的世界回不去了,而民众却只能给我一个充满厌恶、虚情假意的旁听席。”[16]两个阶级都未能给太宰治归属感,他成为了一个孤独的社会多余人,这也促使了太宰治的自杀。
(二)中期
1. 自我价值未能实现
马斯洛在论述“需求阶层”与“自我实现的需求”概念的1943年论文中, 依据关于乌足族印第安人的调查, 进而指出在相异文化的背后, 存在人共有的与生俱来的根本需求,即 (一) 生理需求, (二) 安全的需求, (三) 爱的需求 (1954年以后, 概念变成“归属与爱的需求”) , (四) 尊重的需求, (五) 自我实现的需求。其中, 他这样界定:自我实现的需求就是自我发挥的愿望, 是要实现自我潜在意识的需求, 是完全实现自我的愿望。[17]在太宰治的中期我引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解答,这一阶段的太宰治“归属与爱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是缺失的。按照太宰治的人生进程我将未能自我实现放在了第一个来解析。
昭和十年(1935年)第一届芥川赏中,太宰治被题名了两部作品《逆行》与《小丑之花》,其中被太宰治寄予厚望的《小丑之花》落选而《逆行》也只和其他几位候选者被列为次席,第一届芥川赏得主是石川达三的《苍茫》。第一届芥川赏的评审川端康成在文艺春秋上评价太宰治的生活乌烟瘴气,太宰治愤愤不平写了一封《致川端康成》在日本文坛引起了不小的轰动。[18]芥川赏的失利对太宰治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欲在日本文坛占据一席之地却被别人抢走了,使得他更加的失意。
2. 爱情未能成为其救赎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排在金字塔第三层的是“归属与爱的需求”在《人间失格》中,太宰治刻画了一位角色叫祝子,被一名画家玷污了。而在太宰治的现实生活中,第一任妻子小山初代也同一个画家出轨了。在祝子被玷污前小说主人公叶藏与劣友在玩一个反义词游戏,提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19]小说中的这一段伏笔起着“因”的作用,小说前文中若是有一把手枪,那么后面既有可能这把手枪会射出一颗子弹,而这颗子弹也的确命中了太宰治。不管是《人间失格》中的叶藏也好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太宰治本身,《罪与罚》构造了一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犯罪的故事,在爱情的洗礼下选择了认罪,爱情成了他的救赎。小说末尾这么写到“爱,让他们获得了心声,一个人的心中蕴含着滋润另一个人心田的无穷无尽的生命之泉。”[20]可这份光亮既未照到私小说主人公叶藏身上,也未能照到当时的太宰治身上。
不少研究太宰治的学者会拿《人间失格》与郁达夫的《沉沦》做比较,两者的思想相同、写作风格相同、环境也差不多,《沉沦》里的一些话也能佐证爱情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边缘人的重要性: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
……(中略)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21]
小山初代和三流画家出轨的事情使得好不容易照在太宰治身上的爱情的光消散了,就好像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冲下山坡酿成了太宰治的第四次自杀。
(三)后期
1. 友人的相继离去
在《永别》一文中,太宰治介绍了自己的两个朋友“今年,我和两位朋友永别。三井死于早春;接下来是五月,三田死于北方孤岛。三井与三田都才二十六七岁”[22]文末是三田的一首诗“您好吗?/从遥远的天空问候您/我平安抵达任务地点/请为伟大的文学而死/我也即将赴死/为了这场战争。”[23]《永别》一文是一篇古波不惊平平淡淡的回忆性文章,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哀思,仿似一朵晚秋的菊花看着周边的花卉都谢了去。
友人的相继离去交心之徒日益减少不仅使得太宰治对其产生惋惜喟叹生命之脆弱更使得太宰治这个边缘人无所依靠,心无所寄。
2. 身体原因
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随着太宰治肺结核的恶化,其身体日渐虚弱时常吐血。三岛由纪夫曾直言不讳的评价太宰治“气弱,人也很讨厌。”
如若说心理的痛苦有尚有转移之法,尚且忍受,那么生理的痛苦则是回天乏术,难以抗衡。
太宰治后期创作的小说大多都是私小说,不得不将内心阴郁的潘多拉魔盒打开,内心苦受煎熬,身体又虚弱不堪,生理与心理的痛苦分庭抗礼加速了太宰治的最终自杀。
3. 每日重复的生活失去了意义
在《人间失格》中太宰治引用了查尔克娄的一首诗“同样的事日日重复/只需遵循与昨日相同的惯例/倘若避免大喜大悲/彻骨的悲伤便不会到来/前方路遇挡路之石/蟾蜍都会绕路而行。”[24]之后又提出自己便是那只丑陋的蟾蜍。
纵然绝大多数人都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并且认为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才是顺应生命节奏的,但仍有一批人为了打破常态不惜葬送自己的生命。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有过一个观点“诚然,活着从来都没有容易过,但由于种种原因,人们还继续由存在支配着行为,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习惯。一个人自愿死去,则说明这个人认识到——即使是下意识的——习惯是可笑的,认识到人活着的任何深刻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就是认识到日常行为是无意义的,遭受痛苦也是无用的。”[25]
关于太宰治厌倦生活、厌倦习惯的记录在太宰治的遗书中也可见一隅“虽然孩子都是不争气的样子,但还是要注意培养他们的积极性,我不是因为讨厌你而去死的,是因为不喜欢写小说的缘故。”[26]其中不喜欢写小说可以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理解为太宰治像婴儿一样望着小说中自己塑造的自我形象不满意自身其次还可以理解为厌倦了这日日重复的写小说生活。这千篇一律吧的生活是导致最终“失格”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共同原因
除了按太宰治的年龄不同而导致的自杀原因不同之外,还有一些贯彻其一生的共同原因。
1. 日本文坛风气以及日本文化左右着他
在《津轻 巡礼》中太宰治与友人有一番对话:
“‘正冈子规三十六、尾崎红叶三十七、斋藤绿雨三十八、国木田独步三十八、长冢节三十七、芥川龙之介三十六、嘉村礒多三十七’
‘什么意思?’
‘那些家伙死掉的年纪呀!他们就这么一个接一个死了。算算,我也快到那个年纪了。身为一个作家,这个年纪正是紧要关头。’”[27]以那时的日本文学来举例,无论是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还是川端康成的《雪国》或是三岛由纪夫的《午后曳航》都存在着清幽的死的气息,乃至更早些夏目漱石的那本轻快节奏的小说《我是猫》结局仍是以“我死了/死了才得这份太平/太平唯有一死方可享受/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万幸,万幸。”[28]结束。在早前的日本文学作品都透露着五常、厌世与哀思《方丈记》、《徒然草》,作家们自小在那种环境的耳濡目染之下不免向往死亡。
这自杀的情怀不仅与日本文学有关,还与日本在江户时期蔓延开来的物哀美学有着莫大关系,万物的死是带有美感的,樱花纷飞,菊花凋零,生命逝去的力量给这个世界描绘了一幅独一无二的名画。[29]
除此以外,自杀一事跟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也有关联,值得一提的是日本独有的“耻”文化,这种思想与中国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相悖,当感到自己活着是给别人徒增麻烦又或者因某事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就会选择最消极的办法就是自杀。“无论是武士的“切腹”自杀还是集体自杀都是因“耻”而起, 是受“耻”文化的影响。”[30]自杀它不仅仅只是生命单纯的粲然销毁,它是具有一种独特的瞬间美在里面的,恰似流星过夜,这瞬间能带给人深思,这无疑也是太宰治选择自杀的诸多原因之一,正如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提出的“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31]
2. 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永远像个局外人
这原因不仅贯穿了太宰治的一生,而且在太宰治的绝大多数小说里都可以寻找到踪迹。不管是《人间失格》中的大庭叶藏还是《GOODBYE》中的田岛周二或是《樱桃》中的父亲亦是《候鸟》中的“柳川君”……他们都以一种多余人的形象出现在读者眼前。
这跟太宰治的贵族身份问题不相同,这个原因不仅仅只是地主阶级与平民阶级的地位问题,它的类别更广,太宰治无法融入的是“人”的类群,《人间失格》中有一段话“我对人类的行为,至今仍是无法理解。”[32]赤裸的、一丝不挂的太宰治拼尽全力想要去寻找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像一块不完整的拼图想要寻找到另一块媲合的,却总是徒劳,所有人都带着伪面,所有人都令他厌恶、令他恐惧。
正是世界带给他的隔阂感,使他永远像行于水上的油滴,看的见水、触碰的到水,却永远无法融进水的世界里。这孤独感使太宰治成为了笼鸟槛猿,囿于自己的世界里、作茧自缚,缓慢地挤出了周遭的光亮开始慢慢地拒绝这个世界,直到冗长的黑暗紧裹全身坠入河底、坠入深渊、坠入坟墓。
四、结语
孔子曾说过“未知生焉知死”,老子认为事物的对立双方能够相互转换,这句话便成了“未知死焉知生”。太宰治一次又一次的自杀不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理解生的意义吗?在太宰治最后自杀的场所, 还深深地留下了他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木屐的痕迹以及用手支撑阻止其滑落的痕迹。[33]这是太宰治“书写”的最后的言语,他依然在用自己生命尽头最后的力量向世人证明他渴望活下去,活着是值得的。
鲁迅曾在《小杂感》中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不相通的也许只是悲欢的来源与表达方式不同罢了,人人都会伤感人人都会快乐,时而积极时而悲观这些情绪又岂会不同?太宰治将别人不敢明言的,别人隐藏起来的部分毫无保留的展现给了读者,正因如此,读者在太宰治的小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漂浮在海上的一座孤岛,有的岛屿树木常青明月高悬,有的岛屿寸草不生黄沙遍野。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世界上也找不到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个人又都不是孤独的因为大树上满载着叶子,我们是如此、太宰治也是如此。
在太宰治的三十九年生涯中,他是个小说家,是个艺术家,是个记录者,切勿只看见了他的“影”而忽视了他的“光”,有影子在的地方定也有光亮的存在,切勿只低头望着影子而不愿抬头看看光。在尼采的《善恶的彼岸》中有一句话“与怪兽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怪兽。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34]太宰治更是一个不断与自己内心怪兽搏斗的勇士,他用生命逝去的力量划破了这个世界的虚伪,让光泄了进来照在了更多人身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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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丑之花/(日)太宰治著[M];刘子倩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4(2017.8重印):068.
[14]小说灯笼/(日)太宰治著[M];陈系美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5(2017.8重印):252—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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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斜阳:中日对照/(日)太宰治著[M];王述坤译.—大连: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2014.3(2017.4重印):329.
[17] 论马斯洛“自我实现”概念的内涵——以概念的嬗变为中心[J]. 三岛齐纪,刘立善.日本研究 . 2012 (03).
[18]もの思う葦/(日)太宰治[M];新潮文庫、新潮社 1998(平成10).
[19]人间失格(日)太宰治著[M];烨伊译.——武汉:武汉出版社,2013.6:074.
[20]罪与罚/(俄罗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著[M];冯小庆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6.6重印:450.
[21]沉沦/郁达夫著[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2.1(2017.11重印):20.
[22]小说灯笼/(日)太宰治著[M];陈系美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5(2017.8重印):265.
[23]小说灯笼/(日)太宰治著[M];陈系美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5(2017.8重印):280.
[24]人间失格(日)太宰治著[M];烨伊译.——武汉:武汉出版社,2013.6:059.
[25]西西弗神话/(法)加缪著[M];杜小真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5.
[26]「新潮」平成十年七月号に公開された正式な遺書の一部(「文藝春秋」平成ニ十ー年一月号の特集昭和の遺書より)/太宰治著(J)
[27]津轻/(日)太宰治著[M];吴季伦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4(2017.8重印):039-040.
[28]我是猫/(日)夏目漱石著;曹曼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6(2016.11重印):494.
[29]从作家自杀看日本人的生死观于桂玲著(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04).
[30]日本的“耻”文化与自杀[J]安顺学院学报.2012(04).
[31]西西弗神话/(法)加缪著[M];杜小真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17.5;7.
[32]人间失格(日)太宰治著[M];烨伊译.——武汉:武汉出版社,2013.6:032.
[33]山口智司.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太宰治一五○の言葉[M].PHP研究所, 2009.
[34]善恶的彼岸/(德)尼采著[M];朱泱译,团结出版社,2009.9:90.
我写过数篇小说,长的二十来万字,短的五六千字。审核的大刀一斩,全部付诸东流。网络文学没有我的分类,实体书籍又不给我机会。我身为一个运营理应当有能力将作品推出去,可我又怕我引以为傲的东西遭人唾弃。
之前有个网文作家经纪人同我聊天,劝说我写玄幻或者都市。我拒绝了,我现在没法去讲网络文学一定是低俗的,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托尔金他写的是魔幻,谁又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大浪把现在的玄幻作家推上托尔金的高度然后再被冠上中国托尔金这样的称号。他说在这个作家多于读者的时代,你不写玄幻、都市就没有活路,如果执意写传统文学十年内都是死路一条,它没法让你活下去,你会被很多框架框成死囚。
他有同我讲作家写作风格的事情,我深有体会,你总能在一篇小说里找到这个小说家另一篇小说的影子。我现在还是一剂极不稳定的混合物,写作风格也好,我本人也好。
在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将其中一本传送到豆瓣上,我的作品是我的孩子,我并不希望他一直依偎在我身旁,最终被我捂死在怀里。
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被抑郁症折磨着,我不爱生活、也厌恶生命,但我喜欢未知性。有人看也好,没人看也罢,最后一句话是安德烈纪德说的,也是送给你们的”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