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不创造完美，只惩罚坏蛋
文 / 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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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会教会你一些常识，但往往对抽象思考的提升，帮助不大，需要额外的训练。
对于一些社会学和政治哲学上的学术术语，普通人理解起来是有相当难度的，即使是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有着经常性思考的朋友，也是如此。
在我上一篇评论“重庆公交车坠江悲剧”的文章里，有位老读者就对“法治”提出了质疑。这个问题颇具普遍性，很多人都在这里过不了槛，所以，今天特别说说。
先来看看，老读者的疑问和我的回复。
我的言下之意，如司马昭之心：正是因为世界不完美，所以需要“法治”，“法治”并不创造完美，它只惩罚坏蛋。
中国人普遍有一种完美主义倾向，这种倾向很美好，也应该。
我当然不能说，希望世界和平安定，人类丰衣足食，人人没病没灾，世间只有好人没有坏人，这些美好的愿望本身有什么错，对天堂般的幸福生活有着憧憬能有什么错呢？
唯一的错在于：天堂在天上，我们在人间。
如果一定要在人间搭建天堂，一是做不到，二是没有地基，楼会垮。
看看法国大革命和委内瑞拉的大溃败，人类历史上搭建天堂的努力不可谓不多，不可谓不努力，但无数事实证明，那都是不切实际的乌托邦。
对于人间事来说，风险远比愿景更为重要，防范坏人也比塑造好人要紧一些。
02
对比中国文化中的完美主义倾向，认为无论圣人、君子甚至佛仙可以通过修行而成，世界终有一日走向大同。
西方文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人的本性，认为人并不完美，世间充满堕落肮脏。
“法治”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搭建天堂所用，而是为了惩罚败坏的人类、防止人间秩序紊乱所用。
众所众知，基督教是西方文化中最重要的基因之一。
在基督教看来，从亚当夏娃在伊甸园偷食了禁果后，人类就开始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只要是凡胎肉体，都有“原罪”，一生都需要用来忏悔。
既然世上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人人都坏的花样繁多，那么这种文化熏陶下的一个重要结果是：没有人能够长期装逼成功。
不管是谁，都需要用一个强制的、惩罚性的东西来束缚、来拦着，吃点苦头，从而避免人类的坏基因祸害人间，破坏世界的秩序。
这个东西就是法律最初的雏形之一：基督律法。
如同《圣经》里所说：“律法是叫我们知罪，只是非因律法，我就不知道何为罪。”
这就是西方人“原罪意识”的由来，也是“法治意识”的由来，自带三分神性。
所以美国法学家伯尔曼说过一句话：“法律必须被信仰，否则它将形同虚设。”
这种把法律当信仰来看的文化，我们没有，这就导致中国人对法律的看法，更多是实用角度，即“法律有什么用？”
当法律再多、再严厉也不能阻止杀人，法治再完美也不能消灭犯罪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法治产生根本性的怀疑。
这源于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差别，一个实用，一个超越。
无论是柏拉图的“理性之光”，还是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光”，对于西方人来说，“法治”都是超越性的存在，法治就意味着终极的“善”，是自然的运行规则，或者说是上帝对人间秩序的要求。
这个本质区别，通俗的阐述：
中国人认为法治是人对人的惩罚，西方人认为法治是神对人的惩罚。
03
这么说，可能还是有些抽象。
我来用一些具体的事例来说明。
比如一个人犯了杀人罪，按照我们中国人的理解，我们判这个杀人者死刑的理由很朴素、很实用，那就是“杀人偿命”的同态报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惩罚报复，这就是中国人朴素的“正义观”。
顺带提一下，这也是中国人之所以迷恋武侠小说的文化心理。“上山练功，下山报仇”是中国人特别喜欢的故事题材，想想都令人激动，是不是？
而西方人的元思维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杀人之所以不对，最初是因为上帝给人类约定的十诫里有“不可杀人”这条律法。受到法律的严惩，是因为这个人违背了和上帝的约定，是上帝的“法”对你的惩罚，不是人对人的惩罚。
这两种思维方式，是不是很不一样？
所以，法治在英文里的本意是“法的统治”（rule of law），是上帝借由“法”对人类的统治，这个“法”代表的是上帝的意志，法本身的意志，而不是人的意志。
这里面有一个隐含的逻辑：因为人在道德上、理性上的不完美，所以没有资格惩罚别人，在灵魂上审判别人，只有代表“法律”执行惩罚的责任和义务，一个人之所以要服从法律，不是对他人的服从，而是对法律本身的服从，对一种终极的“善”的服从。
这警示我们，如果我们太过傲慢，动不动认为自己正义在手，能够居于道德制高点去惩罚别人、审判别人，那么这种人肯定是没有“法治精神”的，只有人治思维。
作者：北游，自2004年起坚持互联网写作至今，笔耕不辍，长期专注哲学和政治哲学领域，对社会热点和公共事务见解独到，文章在凯迪、天涯、搜狐等全国知名BBS被阅读数千万，屡屡成就现象级文章。现为“北游说事儿”和“北游说康德”公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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