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发奇迹——评皮克斯动画电影《心灵奇旅》

　　也许是空气中的热量随着越来越薄的日历纸渐渐消散，热爱偶像剧的女孩们又纷纷开始祈祷能够遇见“心软的神”。然而韩剧《鬼怪》中所描绘的不过是被神化的人在更为高深的宇宙规则前无能为力的虐恋，我们转眼就发现今年的“神”已经摇身变成在地铁站里拿捏人心的诱导者了。当我们为所谓人设的破灭感到荒唐失望时，皮克斯掏出一部《心灵奇旅》，为被焦虑和内卷埋没的人们送上了一记难能可贵的摸头杀。

　　一、造梦机制的完成：巧合之必然

　　从1995年完成全球第一部全电脑制作的动画长片《玩具总动员》起，皮克斯用匠心独具的制作技术为动画电影赋予了更加灵动的可能。而在题材的选择上，视角的巧妙转换和物品的拟人化让这些属于想象世界的故事更加真诚而富有个性。做为梦工厂的一部分，满足了温饱和基本情绪需求后的皮克斯似乎不再满足于站在地面上讲述人间故事，而是转向讲述未来、情绪、灵魂、往生等一系列抽象的哲学问题。《心灵奇旅》正是一部充满“形而上”意味的成人童话，但其巧妙地跳脱出了“讲好道理”的窠臼，反而去营造了一个平庸无罪的世界观来安抚人心。为了完成这一世界观，影片为观众规划出了两个神奇的维度，一个名为“往生”，也就是死后世界的世俗理解，影片并未这个世界做具体的展示，因此我们也无法了解的冗长的台阶所通向的地方是“天堂”还是人们谈及色变的“地狱”，但我们能明白的是通向往生的旅途是一条单行道，而主人公“乔”不甘心的反向操作确是这趟奇旅的开关。乔意外前往的世界名为“生之来处”，它是人类性格的培养皿，每一个灵魂会在养育员的分配和帮助下完善人格，在遗忘一切后降生。这两个概念十分易于理解，他们是人们由于对来处和去处的未知产生的愿景，因此在具象化后显得格外亲切。但尽管“生之来处”被影片用童趣化的画风包装，却也掩饰不了其中暗含的“天意”因素——人的降生，性格的形成甚至未来走向的各种可能并非来自基因或某种科学力量，而是由维系社会规则的神秘力量所决定的。这股力量在西方叫上帝，在中国叫神明，在影片里却是用有四维形象的“杰瑞”们。而人类同为碳基胚胎的养成为何性格各异，命运不同也许只是由于在生之来处被分配到了某种设定而已，这种命定的无力感正是人生的可悲之处。

　　然而《心灵奇旅》的任务显然不在于此，它点满了治愈疗伤的功效，不忍向我们揭露如此残酷的一面。大多数动画电影都承载了圆梦的功能，他们以奇思妙想、轻松愉悦的形式，赋予主人公金手指般的奇迹触发能力，将观影者送入一个具有某种特定运作机制又与真实世界高度相似的场域，用梦幻又荒谬的方式来进行人类无法完成或不敢尝试的冒险。尽管在这种“超自然”元素的出现已经几乎成为必然的动画片语境下，观众不会在乎机制的真实性、可行性，但赋予超自然力量一个具象化的载体却能为影片增添不少亮点。因此我们会对齐心协力的“杰瑞”天团产生亲切感，也同情兢兢业业追名逐利的社畜计数员“代瑞”，这位严谨敬业的会计背负着反派的使命，却在不知情中与“杰瑞”们友好商议，给予了主人公重生的机会。在动画电影中，这种来自造物主的干预往往会创造属于人间的奇迹。在《寻梦环游记》也是如此，看似偶然的机制触发，小主人公进入灵魂世界，让属于即将消失的曾祖父的记忆得以延续。这种偶然性对于动画电影而言是一种必然的存在，它就像一个通道，指引我们进入幻想的世界，给予我们做梦的时间和契机，让我们在保有对动画世界充满想象的奇妙设定和空间设计的期待时给予一切奇遇不限定阈值的接受度，这才让造梦的奇迹得以实现。他们是造物主心血来潮的善意，是人间惊叹的偶发奇迹，是平凡生活中炸开锅的火花。而《心灵奇旅》正是把我们捉摸不透的“心软的神”以类似高维生物的形象展现，在给予人更多的想象空间的同时也让好奇心得到了参考答案。

　　二、功能的转变：打翻鸡汤的治郁剂

　　近年来，皮克斯公司几乎保持着每年一部作品的频率，用温暖的笔触和独特的视角引发观影者的感悟。从前我把它当作是上课，因为它似乎试图传达某种倡导或是导向某个道理，这也是许多动画电影观感逐渐走样的原因，在灌鸡汤方面过于急迫因而用力过猛，最终导致其严肃与轻松生硬嫁接风格不一。但《心灵奇旅》的独特之处在于，如果这部电影带给了你过多的感悟，说明你尚未感悟到它的核心，或是偏离了创作者的初衷。相比之前的作品，影片在喜剧元素的刻意制造上收敛了很多，没有一味地制造笑点，也不刻意地制造煽情的桥段，让影片的氛围保持在轻松活泼的维度上，这与影片传递的内核意境十分统一。对于生之来处的灵魂们来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到降临地球的通行证，在中文版的影片中它被翻译为火花。这个设定十分有趣，如果将人生视为一个比较长的维度，你会发现具有生命一票决定权的东西居然如此抽象而短暂，几乎只是一个瞬间的感知，而活在人世间的我们却需要靠它的延宕效果度过一生。但火花是什么？在水蒸气的氤氲中放声歌唱，抬头时发现阳光从缝隙洒落，路过某片树叶，音符从粉笔跳到黑板上，海水漫过脚踝，与你爱的人相拥……

　　在如今抑郁症的群体愈加壮大，心理健康越发得到重视但发病的诱因却越发嚣张的时代，人们继续被告诉、被解救、被抽离。《心灵奇旅》告诉每一个苦苦探寻生活意义，一头扎进梦想的人，没有追求和成就无伤大雅，生活本身已经足够支撑生存的意义了。它用“生之来处”中没有身体形态、没有真实感知、没有前缘背景的灵魂对着人们层层剖析，排除物外的影响因素，用赤裸的本我来迎接生命意义的课题。它借主人公“乔”之手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的追求与目标，把坚持不懈、勤奋努力而实现的完美结果扔到地上，告诉我们如果只顾风雨兼程，那么到达远方后也许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只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空虚和失落。就像那条身处海洋却向往海洋的鱼，不知道真正的惊喜其实是流淌在日常生活中零零落落的点滴。

　　这部电影像是浓厚的咖啡因，它让你伸长发现快乐的触角，唤醒你的每一个感官，去汲取生活中那些零落的美好事物来调动体内沉睡的多巴胺。乔从22待过的身体的口袋里掏出的小物件在他人看来或许凌乱而平常，它们不过是不安时作为鼓励的棒棒糖，母亲亲手裁剪西服时的线轴，用脸颊迎接阳光时飘飘摇摇落到掌心的树叶，却串起了22在人世间的所有真切地感受。影片在这个桥段中的插入的蒙太奇驱使着人生走马灯向我们奔涌而来，它让我想起我在整理衣橱时从各个大衣口袋里掏出形态各异的物件的瞬间，当遗失的耳机线、过年走亲戚得来的小糖果和翻找出的意外之财摆满窗台时，打动我的也许不是物件本身，而是那份被衣橱珍藏的独家记忆。

　　感谢皮克斯，为成年人提供了实行享受童话权力和重新瞭望人生愿景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