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压坏，坏不压好

　　姜文来了，《邪不压正》来了，但这一次看大家的反应，《邪不压正》是压不住《我不是药神》了，就像今年的世界杯是如此的让人意想不到一样。不少人开始用“梅西体”为姜文代言：我是姜文，我现在很慌。

　　从《邪不压正》前三天上映的票房走势来看，姜文是应该慌了。可以说是四年磨一剑的作品，仅在第一天压住了已经上映了8天的《我不是药神》，第二天便压不住了，第三天的单日票房更是跌破一亿。人们开始发问，姜文是不是“姜郎才尽”了？

　　坦诚的来说，从《邪不压正》的成片来看，有这样的结果，并非难以预料。虽然，姜文已经吸取了上一部电影《一步之遥》票房惨败的教训，不再过分沉溺于自我的表达，而是尽量的照顾了普通观众的观感。但《邪不压正》毕竟不是普通观众所想看到的《让子弹飞》，姜文也决不会允许自己重复自我，再拍一部《让子弹飞》出来。说来说去，这三部电影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呢？

　　《让子弹飞》当年票房大卖，除了它的那些笑点和情节爆点，都是观众通俗易懂而且喜闻乐见的以外，关键就在于，它在面上讲了一个“打土豪，分土地”的故事，而且故事讲得非常流畅，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毫无尿点。在骨子里，它又处处透漏着革命者的气魄，要主持公道，还要“站着把钱给挣了”。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大家都很喜欢。故事通俗易懂，主题指向明确，嗨点正中下怀，隐喻似有若无。无论是哪个层面，普通观众都可以轻易的进来，享受这个造梦机器。《让子弹飞》想不火，难啊！

　　至于《一步之遥》，姜文讲了一个大家不大爱看的故事——花都选美，美人暴毙，土匪被冤，为爱受死；而且故事的节奏时快时慢——整个故事的起承转合不是遵循普通观众的情感和理智，而是彻彻底底的姜文个人内心戏。它讲述的是姜文自己内心的思考和感受，我冒昧的推想一下，他自己一定相当享受这部电影。但问题是，大家花钱是想让自己的内心来享受一下的，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感觉……无论那是多么美好，或者多么重要，都得与我自己的感觉有共鸣才行。否则，就只是鲁迅先生说过的那段话——楼下的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电影的类型其实无所谓，惊悚、悬疑、爱情、喜剧、动作……，由此而引发的恐惧、紧张、欢喜、悲伤、激动……，各种情绪的被调动和恢复平静的过程，对人们来说都是一种享受。唯独茫然不知所云的情绪，对人们来说不是享受，而是煎熬。《一步之遥》想不被骂，难啊！

　　那《邪不压正》呢？故事的明线是李天然的复仇，战胜心魔；暗线则是日军侵华前的北平，暗流涌动。这样的故事——复仇和抗日——大时代动荡下的小人物命运，够有吸引力了吧？再说说故事节奏，我想无论是哪一个观众，都不得不承认，在电影的大部分时刻，姜文的凌厉剪辑和故事推进，都是非常过瘾的。虽然也有慢下来抒情、写意的片段，但夹杂在快节奏的故事段落中，至少是让人可以忍受的。最后，关于电影的主题，《邪不压正》的主题是……，是……。额，不好意思，《邪不压正》的主题到底是什么？这一点好像大家都有那么点感觉，但又都说不大清楚。说出来的人们，意见也都不大统一。姜文到底想说什么？主题都找不到。《邪不压正》想不受到质疑，难啊！

　　这也就是《邪不压正》落到今天这个状态的根本原因了——姜文并没有在电影里，给出一个明确的主题，甚至是一个表面上可以让大家都认同的主题，他都没有给。而主题鲜明，不仅仅是高考满分作文的要求，也是票房大卖电影的要求。在现代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们需要一个明确的对象来寄托自己的情感，无论是欢喜，还是痛苦。《我不是药神》的核心是“穷病”，这个病治不了。其实，这个主题和现实对照深思起来，同样让人茫然不知所措，但它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主题。更何况《我不是药神》里有那么多接地气的小人物，银幕内外，人们的生活和喜怒哀乐恍如一体。而《邪不压正》里多是传奇人物，想跟他们产生共鸣，那得看大家各自心里对于传奇是怎么幻想的。如此，主题让观众找不到寄托，人物再没有共鸣，扑街啊！

　　但我自己却还是蛮喜欢《邪不压正》的，我喜欢它那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笑看风云，蒋介石，朱元璋，清廷，日军，不外如是；我喜欢它那种“一本正经的不正经”的黑色幽默，我跟我太爷合个相，臀上的印，都是一个师父教的，分不出胜负啊；我喜欢它那种“深情大义却淡然决绝”的坦荡姿态，唐凤仪在日军进城的万众欢呼中，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关巧红在诉说了自己的心魔后，在夕阳下转身离开。

　　当然，它也有自己的问题。它的主题不是那么清楚，这是我们刚才就说过了的。它叙事的明暗线也不大严密，至少在我看来，我始终不大明白，蓝青峰的计划就算真的成功了又怎样？杀了根本一郎，交出李天然，然后呢？从故事的最后来看，这个计划应该是与营救张将军有关，可他们之间的逻辑联系和利害关系究竟在哪儿，电影并没有交代清楚。观众不能理解故事是怎么回事，事件的发展和人物的行为也就无法激起观众的情感共鸣。

　　其实，故事的主题指向不清楚，那又如何呢？我一直觉得，电影有两大类：一类是叙事型，核心是故事和人物；一类是抒情型，核心是氛围和感觉。只可惜，我们的时代是叙事的时代，是小说的时代，而不是抒情的时代，不是诗的时代。艺术的缺点就在于它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什么才算是好的呢？这里面有太多问题。而艺术的优点就在于它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什么才算是好的呢？这里面有太多可能。

　　说到底，我相信姜文一定是有讲好一个好故事的能力的，无论是平常的故事，历史的故事，还是商业的故事；《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让子弹飞》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现在的他，并不满足于只讲好一个好故事；《太阳照常升起》、《一步之遥》、《邪不压正》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面对他的选择，我也有不解和批评。但同时，我也在努力的去试图理解它。一个可以这么做、但却没有这么做的人，我想要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邪不压正》这部电影带给我的快感和不爽，同时存在，它们好不压坏，坏不压好。而大家的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只要是忠于自己的真实感觉，有自己的理由，可以坦然无惧的讲出来，那就都是好的。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再正常不过。人与人本就是不一样的，对于同一件事物的感觉也各不相同，评价当然大相径庭。这样很好，只要好不压坏，坏不压好就是了。须知：人生的参差百态,乃是幸福的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