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樽》

  Cp:鬼白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

  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

  就当风雨下潮涨

  那玻璃樽搁在窗边,阳光照下来是剔透的,是缤纷的,万花筒似的绚烂。谁知凑近了去摸,原是冷的、易碎的,像雾霭沉沉的冬日早晨,无论多美的鲜花放在里头,不到三日便也枯萎了。

  玻璃樽是白泽路过批发市场随手买的,放在鬼灯家窗沿,一放就是三年,临走也忘了带上,行李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同样干干净净的玻璃樽。

  鬼灯想过把它扔掉——第二天早晨八点,垃圾车会准时来把它运走。它会在垃圾处理厂被砸碎,然后粉身碎骨地被回收,在新的模子里融成新的样子。可他每每手刚碰上那玻璃樽,就被冰得停住手,继而想起白泽走的那天说,“别向我要求更多……我已经给了我能给的所有。”

  这也是白泽为数不多能给的吧。他默许似的容忍了玻璃樽的存在。

  玻璃樽空置几星期后插上了一束艳丽的玫瑰。它以前从没被插过玫瑰,其他常见植物倒是一种不落:有路边折下的满天星、超市促销的小雏菊、门口长得太过猖狂的狗尾草……有时甚至不是花花草草,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件——白泽丢在沙发底下的钥匙、鬼灯买多的韭菜、暂时找不到合适鱼缸的观赏鱼……当然,后来白泽把钥匙还给他,买多的韭菜第二天摆上了餐桌,因为水灌得太满观赏鱼跳出玻璃樽在冰冷的地板上干渴而死。

  玻璃樽从来都留不住东西,像它的主人一样。

  它留不住买下它的人,买下它的人也留不住它。

  它和它的现任拥有者被同一个人抛弃,天生绝配。

  艳丽的、带着女人香水味的玫瑰也没有活过两天,匆匆到来又匆匆消失。玫瑰本可以活得更久,可惜没人往玻璃樽里加水。玻璃樽也高兴,它不喜欢那过于浓郁的玫瑰香水味,玫瑰已经够香的了,再添一分都发腻。

  经络发黑的花瓣掉在玻璃樽边,被鬼灯一同收拾起来放在垃圾袋里绑住了袋口,在第二天早上八点被垃圾车拉到处理厂焚烧,化成一缕幽香的残魂。

  玫瑰香水味很顽强,没过几天又附在一束郁金香上插进了玻璃樽里。没摘的吊牌甚至挂在玻璃樽的口沿,上面写着它昂贵的价格,足够在批发市场买好多个玻璃樽在窗沿摆一排。它从没接纳过那么贵的花,看起来它的同居者也没伺候过,没多久郁金香也香消玉殒。

  这次之后它又空闲了许久,阳光透过它在白墙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它闲到开始想念以前的廉价花束,甚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它的同居者也一样怀念,很多时候它都会注意到对方的眼神落在它身上,目光透过它——人的目光并不能折射出什么,它也猜不到人的心思。

  鬼灯反反复复思考要不要扔掉玻璃樽。干净剔透的玻璃樽与他狭小又古旧的出租屋格格不入,前些日子他拿回了两束花,插进樽里短暂地使这屋子焕发一点生机,但很快无疾而终。后来还有人给他送花,被他一一婉拒,他没心照顾花,更无意照顾送花的人,恐怕他只适合冷冰冰的玻璃樽。

  第一次冒出想扔掉玻璃樽的念头时他正在打包吃不完剩下的鱼,一半是煮得软烂的鱼肉,一半是嶙峋的鱼刺。尖锐的刺扎破了劣质的塑料袋,透过鱼干瘪的眼睛他想起几个月前白泽买回来的观赏鱼。

  白泽常常嫌他的屋子过于死板、没有生气,于是买回一尾金鱼。买回来才发现他家里并没有合适的鱼缸,于是把鱼放进了装满水的玻璃樽里。

  晚上鬼灯披着月色回来的时候还看见正对门口的玻璃樽里有一只橘红色的金鱼在月下吐出月一样圆的泡泡,第二天早晨鬼灯就看见鱼瞪圆了眼死不瞑目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嘴张着,可再也吐不出泡泡。

  他不知道是玻璃樽太狭窄还是水太满,抑或是一只鱼实在太寂寞,只记得他和白泽因此大吵一架,从照顾不好鱼骂到相处时间太短照顾不好彼此。那天他在阳台独自抽烟,仰头看见月亮缺了个口——月盈则亏,总是这样的。

  第二次想扔掉玻璃樽的时候,是他夜半失眠起来上卫生间却看见地板上玻璃樽又细又长的影子,像根韭菜似的。

  本该用来插花的玻璃樽里也插过韭菜。

  新闻里播报今年第七号风球即将登陆他们所在的沿海城市,鬼灯提前买好了足量的菜,却发现矮小的冰箱里塞了两颗卷心菜、半只鸡、三根黄瓜、四个西红柿和五个蛋后再也填不下他的韭菜,于是他把韭菜插进了空荡荡的玻璃樽里,远看像樽里长了兰草。

  过了会白泽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台风天的雨来得又猛又急,将他从头到脚洗过一遍。他脱下衣服后立刻钻进了浴室,然而洗到半途电停了,年久失修的热水器刚流出点带热气的水就猛然变凉,白泽哆哆嗦嗦地洗完澡。

  第二天白泽开始发烧,烧得整个人像易碎的玻璃樽,磕不得碰不得,韭菜这类刺激物也吃不得。鬼灯想出门去买药,白泽听着风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的声音哑着嗓子说不许他去,两人后来没有达成共识——鬼灯拿着一把漏雨又漏风的伞出门买药,白泽气得裹着被子翻身面朝墙壁不理人。

  第三次鬼灯把玻璃樽放进了空垃圾袋里,最终还是拿了出来,又将它放回窗台上。

  鬼灯看着玻璃樽,总觉得它太空,太干净了些,于是从口袋里摸出白泽还给他的钥匙丢进玻璃樽里,当啷一声,钥匙触底。

  他盯着那长出铁锈的钥匙,沉默片刻,把自己钥匙圈上的房门钥匙也解下来,扔了进去。

  两把钥匙躺在一起,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寂寞。

  鬼灯看了会儿,开始收拾东西,打扫卫生。

  他原本以为白泽走得很干净,没想到床底下、排水口、墙角边……仍存有他的痕迹,乌黑的头发丝缠绕在一起,成为脏污。

  鬼灯在柜子深处找到白泽忘记的明信片,是当初他们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白泽在邮局买下的明信片。鬼灯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他却说要留个纪念,而如今遗忘这个纪念的恰恰是白泽。

  他们花光大半积蓄租下了这间屋子,房东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钥匙,白泽总是弄丢。于是三年中鬼灯常常从不同的角落找到他的钥匙,丢在玻璃樽里。

  白泽爱他,却永远差几分。

  就像他会买东西回来装点屋子,可常常买完就搁在一旁;就像他知道把鱼放在水里,可不记得水装得太满鱼会缺氧;就像他认为一些时刻值得留下纪念物,可最先抛弃那些事物的也是他。

  鬼灯觉得或许自己在白泽心里就是那张明信片、那条鱼、那个玻璃樽一样的东西。

  玻璃樽站在窗台上,听见骨碌碌的轮子滚动的声音。它的同居者拖着一个很小的黑箱子走了,房间里静悄悄的,灰尘和光一起落在它的身上。它现在折射不出彩色的光,因为它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房东来收房时,看见屋内的陈设和自己租出去时并无多大的变化,所有的物件都保存良好,住客把所有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像无人来过亦无人去过。房东抬头,看见窗边多出来的玻璃樽。

  他走上前去,把插在玻璃樽里的小雏菊、满天星、狗尾巴草给拿出来,看见樽里静静地躺着两把钥匙。樽底压着一张明信片,是这个城市的夜景,灯火通明,繁华又寂寥。他将钥匙揣在口袋里,拿了个新垃圾袋,把花和明信片给扔进去,抬手时不小心打翻了玻璃樽。

  玻璃樽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满天星,每一块碎片都在太阳光底下折射出彩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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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脑子里总在想“玻璃樽”这个词,然后今天一口气写出了这篇东西,还挺喜欢的。

  如果我是玻璃樽,也情愿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