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谬以千里

  姜文出了第五部电影《一步之遥》,前日公映。四年前,一部《让子弹飞》让许多欣赏姜文的人倍感自豪,似乎《让子弹飞》为他们与众不同的高逼格打赢了一场恶仗,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又让许多第一次听说还有个牛逼的导演叫姜文的假屌和伪文,迅速以抱大腿的姿态把姜文奉为艺术偶像,置顶到逼格首页,以免因落伍而羞耻。

  所有作品都是通过庸众阿谀逢迎的嘴脸表现出来的。庸众啥也不怕,就怕掉格,失掉装逼的水准。在《让子弹飞》之前,姜文从来不是很多人眼里的最牛逼的导演,姜文也不明觉厉地一下子蹦出了那么多铁杆粉丝,毫无节操地把他捧到了天上。而这些人里有几个真正看过《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和《太阳照常升起》,不看这三部电影是不够格说自己喜欢姜文、了解姜文的。同样,不看前四部电影,是不足以发言,说自己看懂了《一步之遥》的,明白了姜文的野心的。

  令人惊奇的是,《一步之遥》上映一天,全国观影人几乎全部哑然失声。他们拿起笔,想写写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写,指来点去,仿佛广电局审查的那几个不合时宜的老头一样,只是对勉强听得懂的台词做了些挑剔,然后就把牛角钻到了舒淇的配音难听里去了。无论是时光,还是豆瓣,没有一篇像那么回事的影评。有的是零星地铁杆粉地力挺,和多数地假屌和伪文流露出倍感失望的哀伤。一时间“姜”郎才尽的流言甚嚣尘上。这些假屌和伪文对电影的理解能力薄弱、信念飘忽,捧时可以把你捧上天,杀时可以让你死十次。《一步之遥》里马走日利用庸众把完颜捧为花域总统。转过来,庸众又可以一遍遍地“枪毙马走日”,何止十次。无论是捧还是杀,庸众都乐此不疲,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日常消费。姜文很聪明,深知这一点,从来不迎合,拍自己的电影,让假屌和伪文用热脸贴自己的冷屁股。等他们贴上来,磕头匍匐时,又朝天鸣枪,大声地告诉你:“站起来,不许跪!”(《让子弹飞》)。可以这么说,姜文对这些庸众是既爱又恨,爱他们消费起来绝不含糊的腰包,恨他们奴隶的气质、飘忽的信念、简单的智商、粗暴的审美。于是乎,每当这些庸众蜂拥而来围过来的时候,姜文就把他们一脚踢开,赶得远远的,顺便还嘲弄一番。《阳光灿烂的日子》和《鬼子来了》之后,姜文获奖,一时名声吹捧庸众皆来附和,姜文立马拍了《太阳照常升起》,一方面表明了自己的电影野心,另一方面,告诉庸众:滚开!庸众的滚开就是消费的滚开,消费的滚开就是钱包的滚开。想掏庸众的腰包还不简单,《让子弹飞》的出现不仅掏得庸众心甘情愿,而且掏完之后还赞不绝口,于是苍蝇般的庸众又围上来了。“站着(《太阳照常升起》),还把钱挣了(《让子弹飞》)”的想法得以实现。但姜文似乎并不满足于此,站着太累,今天的姜文不想站着了,想躺着,还把钱挣了。《一步之遥》就是一部躺着挣钱的片子。潜台词是:我姜文挣不挣钱、挣多少钱无所谓,关键是我要告诉你,爷我想站着就站着,想躺着就躺着,想飞我也飞得起来,怎么舒服怎么着!您呀别不爽,不为别的,就为告诉你,我不是谁,我就是姜文!正如观看试映的媒体和观众所说,虽一头雾水,但一致评价,这是一部很“姜文式”的片子。

  牛逼的导演绝不一味地迎合观众的品味,而是引导观众品味,提高观众智商。也正如很多人所说,不是姜文的电影变差了,而是观众变傻了,欣赏水平变低了,眼光快低到裤裆里去了。换个角度看,虽然这部片子在姜文的作品里算不上优,但纵览年度国产电影,绝对是最好的。别一面啃着爆米花看着《分手大师》《小时代》笑得像2B一样,一面看完《一步之遥》,啥也没看懂,回来就BIBI,真是烂片!

  今天,我想从四个方面来谈一谈这部很“姜文式”的片子:

  一、姜文的电影野心

  姜文的电影产量并不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绝不像很多导演一年几部,甚至十几部。姜文到目前为止总共5部,每一部都精雕细琢,耗时大几年。1993年《阳光灿烂的日子》,1998年《鬼子来了》,2007年《太阳照常升起》,2010年《让子弹飞》,2014年《一步之遥》,其中间隔最久的是将近9年的《太阳照常升起》,当然这期间不可以说他就啥事不干,天天拍着一部电影。但这九年也可以说明,姜文对电影的精神洁癖一般的挑剔,没有想清楚问题、积蓄好力量绝不轻易开机。在一日千里的现代社会,在浮华喧嚣的电影领域,谁还沉得住气,坚持用九年时间精雕细琢一部电影。

  姜文自己最满意的一部电影是《太阳照常升起》,这是一部极具前瞻性的电影,其多样化的解读方式也给中国电影提供了一种新的欣赏可能。这部电影我认认真真看了七遍,从一头雾水的懵懂和感动,到匪夷所思的影评后的多种可能,才真正明白,一部牛逼的电影绝对不是用懂不懂来衡量的。《太阳照常升起》最伟大的最牛逼的地方在无限的可能性和解读方式,它让一部电影看上七遍,看上十遍,甚至看上百遍体会都不一样,每一遍都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我犹记得,最让我匪夷所思的一篇影评,是一个心理医生写的,他从心理分析的角度理解的《太阳照常升起》。可能很多人会认为,这有过度解读的嫌疑,但过不过度,观众没有权力说,导演也没有权力判定,只有观影者自己切身感受和体会到的才是最真实的私人意义。所以说,我绝不赞成电影艺术是一门不用动脑筋就能看懂的艺术,不然你完全可以选择去看肥皂泡沫电视剧,它简单到几乎不需要你思考,就能乐得上门牙三天挨不着下门牙。电影可以大众化,但是不代表可以庸众化。或许这些言论会被人诟病为精英主义,但艺术不就是精英主义的玩物吗?甚至大众艺术不也是大众里的精英作品吗?一群纯粹的庸众的狂欢莫非能攻占精英的文化阵地,当然,我不否认未来会出现这样的人物,但至少现在没有。

  我谈谈我第一次看《太阳照常升起》时的感受,我仍然记得非常清楚那种懵懂的说不清的感动。影片的最后,一条燃烧着的毛毯飞上天空,周韵扮演着的妈妈在火车上把孩子生在了厕所里,落到一条铺满鲜花的铁路上,一直向前,一直向前……魔幻般的铁路、鲜花、太阳、云霞,周韵站在火车上朝着远方喊:阿廖沙、阿廖沙,太阳出来啦;阿廖沙,阿廖沙,他一笑,天就亮了……看到这里,我潸然泪下……

  似乎这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首读之让人莫名伤感、激动、落寞、渴望而又绝望、痛惜的诗。与懂不懂毫无关系,读诗的人应该非常清楚这种感受。能带给人愉悦的诗可能是一首好诗,但只能带给人愉悦的诗绝不可能成为一首伟大的诗。同理,能带给人快意恩仇的体验的电影可能是一部好电影,但只能带给人快意恩仇的电影绝对不是一部伟大的电影。

  从情感体验和感受类型上来说,姜文的几部电影,最为简单粗暴和单薄的就是《让子弹飞》,这也是许多人诟病姜文的《让子弹飞》太商业化,是其堕落和逢迎观众表现的原因。《让子弹飞》从情感体验上来说,观感是最舒服的,是最痛快的,尤其能满足那些四肢不发达、头脑很简单、思想很孱弱的人对自我的精神幻想和对他人他物的淫侵。他们能从张麻子身上看到一个假象的自己,看到一个武艺高强、胆识过人、智谋兼备的自我,与恶势力斗智斗勇,与小人物把玩周旋,游刃有余、风度翩翩、又能全身而退的自我。

  而其他几部电影全然不同,所能带给观众的情感体验绝不仅限于此。它们本身的丰富和观感的丰富,让其超越“好”,更加接近伟大。

  姜文是一个极具野心的电影艺术家,总是想每拍一部电影都掷地有声,无限接近伟大。他无限迷恋于狂欢、火车、荒诞、魔幻和伟大的词与物。也许这与他的童年、出生和生活的年代有关,对毛泽东的崇拜也让这股激情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他的每一部片子里。毛时代是一个充满着激情的年代,充斥着个人崇拜后盲目的狂欢,这种狂欢甚至超越了生与死、饥与饿。游行、运动、串联,几乎让每一个年轻人都沉醉在盲目的狂欢中,至今姜文的电影里仍有着深深的印记。狂欢到底好不好,不是电影讨论的问题,但是电影里的狂欢确实又成为了一种电影语言,传达着某种隐晦和秘而不宣的东西。《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等一些年轻人的青春狂欢,《鬼子来了》杀戮前鬼子与村民的狂欢,《太阳照常升起》沙漠里的狂欢,《让子弹飞》斩杀黄四郎前的歌舞造势狂欢,《一步之遥》里花域总统选举炒作的狂欢。每一次狂欢背后都是一次激越的表达或者深刻的讽刺。狂欢是一种激情的表达,这种激情在其他的导演身上是很难看到的,我也从来没有看到哪一位导演这么喜欢狂欢式的表达。这也许是姜文独特的、钟爱的电影语言之一。

  除了镜头里的场面狂欢之外,姜文似乎从《让子弹飞》之后找到了另外一种狂欢的方式——语言狂欢。《让子弹飞》里密集而又铿锵有力的台词让姜文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另外一种电影语言,原来语言的力量有时会胜过画面和故事本身。《让子弹飞》的剧情可能很多人看过就模糊了,但是有些台词却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越发深刻,意味无穷。台词被过度解读是喜忧参半,忧的是广电总局的那道审查关的牵强附会,喜的是他让电影更加丰富。我想这也是《一步之遥》里,台词设计会如此密集和“绕”的原因,很多话,可能说一遍就清楚了,可是姜文偏不,他就是要重复,颠倒,反复,咀嚼,翻来覆去,枪林弹雨一般密集地洒下来,制造一种台词上的密集性,营造言语上的狂欢。电影开头的“To be or not to be”的台词就是最明显的体现。这些尝试都是他的野心,他的野心就是无限拓展电影的可能性,将自己的每一部电影都无限趋向伟大。《一步之遥》里他借王志文扮演的王天王表达了自己的些许讽刺和看法。王天王说“我不赞同越个人的就是越世界的,难道越是长春的就越是上海的?我认为越是世界的就越是世界的。”王天王不是姜文本人,王天王在剧中只是一个扮演马走日,消费马走日,同时供庸众消费,谋名取利的小丑。他说的话里,既有庸众的代言,又有姜文自我的野心表达。前半句就是庸众的代言,显然王天王把“越是个人的就是越是世界”偷换了概念,拿了两个不同的地方做了替代,变成了“越是长春的就越是上海的”,讽刺了庸众低下的理解能力和审美观点,另外半句又似乎透露着姜文式的表达,“越是世界的就越是世界的”。话各听一半,一反一正,正流露着姜文的电影观念:越是个人的就越是世界的,越是世界的也越是世界的。关键的是要用世界情怀和世界眼光高度来丰富个人体验、提升个人高度,拍摄个人的电影。《一步之遥》就是姜文眼中的这样一部电影。

  这种世界的情怀和世界眼光高度,另一个非常明显的体现就在于姜文影片中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镜头语言。在中国电影里,现实主义几乎成为了人们脑门上的枷锁,几乎不可能让人有“脑洞大开”式的体验,一丁点不合逻辑的东西就会立马被一帮“脚踏实地”的人斥为“虚假”,然后以“太假了”作为衡量艺术的狗头铡,将电影拦腰斩断。当我在看《一步之遥》时左边有个中年男人喝得大醉带着满嘴的酒气,看到马走日带着完颜把汽车开得飞上月球的时候,嘴里嘀咕骂娘:这是什么东西嘛,怎么可能,太假了!后排的一个女人跟着附和:这个电影一点都不好看!

  中国人几乎没有经历过魔幻现实主义的艺术熏陶,中国从小的教育就是答案唯一论,扼杀想象,扼杀虚构,扼杀白日梦,要脚踏实地,实实在在,接受现实,应对现实,如何培养一门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稳定可靠薪水的工作岗位的实用技术,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一以贯之的现实主义指导下的实用主义教育让虚构的土壤先天畸形,更别提魔幻主义、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了。如果说《鬼子来了》姜文被砍掉的脑袋在地上赚了九圈,眼睛眨三眨,嘴角上翘的“含笑九泉”还能被接受的话,很多人就有点接受不了《太阳照常升起》里周韵把孩子从火车厕所里生下来掉到一条诡异的铺满鲜花的铁轨上了,更无法接受《一步之遥》里把老爷车开得飞起来,飞到超级巨大的月球上。这不就是扯淡嘛!怎么可能,完全不合逻辑。这就是绝大多数中国观众的反映,也是绝大多数中国观众评判艺术好坏的标准之一。想想,觉得可笑又可怜。姜文用世界情怀和眼光妄图拍出“世界的”电影,只是稍微的魔幻了一把就被庸众抬上了狗头铡,真他妈搞笑。

  单凭这一点,姜文都应该秒杀中国所有的导演。因为他是中国第一个敢把老爷车开到月球上的导演。这该是多么有气魄有想法的一个导演。有些人拍个鬼片都飞不起来,拍个科幻片都没上过月球。呵呵,姜文拍了个《一步之遥》做到了,你看看,你们隔姜文何止一步之遥,简直差之千里。

  姜文电影另一个鲜明的电影语言就是:火车。姜文真的是太爱火车,火车这样一个铁的巨兽载着时代穿过大地、穿过山川河流、穿过贫穷、穿过饥饿、穿过痛苦的记忆,来到了诗歌里和电影里。它是太多的伤与痛、柔软与坚硬、僵硬与自由、豪迈与洒脱的象征和隐喻。姜文乐此不疲地在电影里出提到火车:《太阳照常升起》里的大漠里孤行的火车和铺满鲜花的铁轨。《让子弹飞》一开场就劫火车,还是用马拉着。结尾花姐跟着老三去上海还是浦东,坐着火车,渐渐远去……《一步之遥》里武六的电影工作室就是设置在一节火车车厢里。除此,中途和结尾反复出现火车出发的镜头,武六站在蒸汽弥漫的站台上,望着火车远去……到底是什么离我们远去了,姜文总是在想用火车表达些什么。

  二、故事

  故事是最有力量的话语。说白了,要拍电影就要会讲故事,故事讲得好,所有的主义、所有的主张、所有的情怀都是逼格闪闪的。一个连故事都讲不好的导演是没有什么逼格谈情怀、谈主张的。

  说实话,姜文的电影里故事讲得最烂的就是这部《一步之遥》。虽然这部电影的想法和构想都是美好的,但是故事讲起来就显得不那么明朗,太多杂乱的东西和意识先行的主张妨碍了故事的脚步。这一次,姜文在《一步之遥》里放弃了之前多线叙述的做法,改为简单直接的单线叙事,整个故事围绕马走日展开。但是这个单线又单得不够彻底,总是犹犹豫豫,闪闪烁烁,又旁逸斜出的。姜文自己在接受访谈里说到,他讲的就是一个人(马走日)在经受磨难后,灵魂获得救赎的故事。想法在前,电影在后,故事讲完了,马走日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名其妙地枪毙掉了。诶,救赎呢?什么时候被救赎的,从哪开始?救赎到什么地步了?莫非随着武六他妈车顶上的喇叭被打掉的时候掉到地上去啦?赶快掉头去找。意识先行的东西,最容易被意识缠住手脚,反倒放不开,讲不透,《一步之遥》就吃了这个亏。

  三、人物

  单从故事的构思上和人物的定位上来谈谈《一步之遥》还是别有趣味的。首先,虽然他在人物取名上显得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但构想不可不谓之精巧。用象棋棋子来构思一部电影的角色和相应的性格也是颇有新意的尝试。

  马:马走日。马可走日,也可过河。硬伤就在“别腿”,电影中多次提到腿。马走日的两条“腿”都让武六给踢断了,不然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武六“别”了他的腿,最后也成了他的腿,带他逃走,帮助和引领他走向救赎。

  象:项飞田。项可飞田,但是不能过河,只能在法租界称称老大,其实“在哪里说了都不算”(武六语)。项有硬伤在“心”,一旦堵住,就是死象一头,连马都不如,甚至不如猴。项飞田与马走日,亦敌亦友,虽是发小,却没用真“心”。马走日几次在电影里提到请说“您”,“您”与“你”的区别就在于用心了没有。

  车:完颜。车直来直去,谁挡吃谁,但往往受自己人的限制。完颜身为花域总统(实则妓女之王,也符合“车”的特征),有名有利,什么都不缺,甚至可以把钱财捐献一空。唯一缺的就是“爱”,缺一个爱她的人。她对马走日毫不矜持,大胆卑贱地求婚,甚至逼婚,就是极度渴望被爱的表现。然而完颜这颗棋子“车”的死,也可以说是马走日受苦受难开始,这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帅:武大帅。武大帅,虽然戏份不多,但确实真正在上海能够生杀予夺的人。马走日犯了事,第一个想找的人就是武大帅。能从法租界引渡到自己手里,判定生死的,也只有武大帅。(如果是中国象棋,武六他妈也可以归为“帅”,她的很多言行举动就代表着武大帅的意志;如果是国际象棋,武大帅是王,武六他妈就是王后。)

  士:武六、武七。武大帅的一儿一女充当了“士”的角色,一直在借助和利用父亲“帅”的权力谋划着自己的小九九。武六,就想做个电影艺术家,拍个电影,拿个大奖。武七,就为了钱和女人的事情与项飞田沆瀣一气。不过,有意思的是,武六与马走日之间却产生了一段还没有来得及摩擦就起了火的爱情,这也是我觉得本片故事讲得最没有力量、最缺乏支撑点的地方。

  炮:王天王。借力打力,借势讨巧,实则跳梁小丑。扮演戏剧大师,消费马走日,供庸众消费,谋财取利的跳梁小丑王天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在整部片子里,这个小人物很会利用庸众,他知道观众喜欢什么,爱看什么。爱看用小刀还是大刀杀完颜,爱看如何夸张暴力地砍杀,却从来不关心事情的真相。他深刻知道,如何引导观众,如何利用观众,如何投其所好,如何牵着他们的鼻子走,甚至知道把一个剧分成三场,要想看完,还得连看三天。他同样也会迎合观众的口味,用简单粗暴的电影语言,如让姜文穿上SM装拿上大刀暴砍完颜。这似乎隐含着姜文对某些不顾艺术本身,一味迎合观众低俗下流的恶趣味来粗制滥造电影艺术人的讽刺。王天王这个小人物的设置,不仅盘活了电影,增加了笑料,更包含着姜文对电影艺术现状的很多真实的想法和辛辣地讥讽。

  四、隐喻

  姜文的每一部电影都会被认为有着很深的隐喻,既而被过多地解读,延伸出许多新的意义。隐喻本身没有什么不好的,甚至会让电影老树开新花般,意味丰盈。但是,如果掏空心思,牵强附会地,非要与政治产生某种关联,就不一定有这个必要的。我看过几个影评,想象力和联想能力非常丰富,他可以把文章中的一切数字找出来,进行“加减乘除和拼贴粘合”与中国的政治敏感年代联系起来,然后断定电影是在讽刺这一段历史、人和事。2010年《让子弹飞》里六爷死后的墓碑“六”和旁边夫人两颗钻石竖起来的墓碑“一”,就被细心的人捕捉到可以组合成61年,2010-61=1949年,建国这一年,于是意义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今年的《一步之遥》里钟三、武六、武七名字里的“三、六和七”又被好事者拿出来加加减减,搞出很多敏感意义来,实在是没有多大意味。我只能这样说,这些人的数学能力真不错,联想能力也顶呱呱,只是电影欣赏水平,就不多说了。

  简单地对有些观众理解的《一步之遥》里的几个隐喻谈一下我个人的看法:

  1.马走日是太监?电影里马走日虽然自称是什么一大串名字的满族贝勒,但是太监的说法被人挑出来也不无道理,理由是,电影一开头就讲慈禧太后把他一把拉过去摁在床上,说,小马啊……能出现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帝皇子就是十有八九就是太监,何况慈禧称之为“小马”,纯粹太监名字。其次,舒淇扮演的完颜对马走日进行逼婚时,马走日千方百计地搪塞,是一个正常男人所不能理解的,美人投怀送抱,怎能无动于衷。再次,周韵扮演的武六对其倾心,他不仅不接受还要一拳将之打晕,莫非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个说法倒是挺意思的,我虽不认同,但是觉得别有趣味。

  2.钟三,谐音“中山”?电影中,姜文有句台词,说,我有个很讨厌的人也叫钟三儿。如果按照谐音的说法,钟三儿就是“中山”的话,那么姜文为何讨厌“中山”,这一点似乎又被人一锹挖深了,挖出一些政治意味来了。《一步之遥》电影背景放在了架空的民国,人物都是虚构的,连武大帅也没有明确的暗指,何来中山就以这么个嫖客的身份出现在了这儿,还被马走日一脚踹飞。姜文确实是毛粉,但他也不至于讨厌“中山”,这个似乎有些牵强过头了。

  还有其他的隐喻我就不一一提及了。

  姜文饰演的马走日在戏中面对完颜逼婚,说“我还是个孩子。”所以,最后,我想用顾城的一首诗来结尾:《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姜文就是一个这么任性的孩子,他想在中国电影的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面对这样脆弱、敏感、天真、诗人般的孩子,我想说,距离“太阳照常升起”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步,又真的是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