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并不传统的公主故事

  公主故事最最老套的情节,英勇的骑士拯救公主,两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the end。一句话看似也能概括电影的剧情,但《小姐》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公主故事。

  一、“后妈”

  最经典的迫害公主的反派形象自然是后妈,给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后妈和对灰姑娘刻薄恶毒的后妈,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坏女人”,是对其它女性怀有深刻恶意的女性。后妈、公主和骑士,三个角色的设置反复强调了一个叙事核心:“坏女人害好女人,必须要男人来拯救好女人”。

  同样的叙事核心放到现代的背景下, 加些修饰词,演变成了如今常见的一大类戏码,例如“小三害正妻,必须要丈夫/新男人拯救她”,或者“恶毒女同事害小白兔女主,必须要总裁拯救她”,是不是非常熟悉的剧情?能想起的故事和剧集简直数不胜数。

  那为什么我们不认为这样的叙事核心是女权的呢?因为它矮化了女性角色形象,好女人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逆来顺受的,坏女人是满腔嫉妒、不择手段的,没有一个女性形象是立体的,都被剥夺了能力与自我意识。如此设计的目的在于强化男性的优越之处,强调男人的胸怀和能力,能拯救女人于水火的男人,必然是足够伟大的男人。整套逻辑顺下来一气呵成。

  《小姐》中没有后妈,只有姨妈。姨妈是个美好又可怜的正面女性形象,给予了小姐幼年难得的温暖与陪伴。她美丽脆弱,但勇敢又向往自由,她知道丈夫有多么扭曲和可怕,但仍然无数次尝试逃跑,哪怕会为之丧失性命。姨妈对小姐的爱,完全抵消了其它女仆给小姐的负面影响,使小姐在成年后仍然爱着女性,可见女性之爱在剧情中的分量。

  与之对比的是真正的“后妈”姨丈,变态阴暗的龌龊男人,与那些上流社会的男人们一样,以意淫和羞辱女性为精神的极大满足。男人对女人的欲望表现,比较俗套的设计往往是做爱和看别人做爱,到姨丈这里却高级起来了。地下室表演的舞台上,没有赤裸的肉体碰撞,一切都只有精神层面的遐想。朗读的女性也并不是暴露色情的装扮,相反,她们穿着厚实的传统和服,露出的身体部位也极少,服饰包裹着的身体越多,能遐想的空间也越大。看似男人们对姨妈和秀子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女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和褶皱都被他们想象过了。

  对作为欲望载体的姨妈和秀子,姨丈的摧残和控制也集中在精神层面。物理层面的羞辱对姨丈意义不大,性无能的男人无法通过做爱正名男子气概,打骂和窒息也只是教育小秀子听话的基础方式。一个沉沦在意念世界里酒池肉林的男人,更希望的还是让女人从意念上臣服于他,进到他的脑子里与他媾和。

  文字传达人的思想,逼迫人阅读和朗读也是在逼迫人接纳某种思想。猥亵,指侵犯人的性羞耻心,小秀子在幼年第一次读到性相关的词句时,她的性羞耻心让她害臊和尴尬,但在一次又一次的“教育”下,姨丈逼迫她学会顺从男人朗读的要求,以朗读的方式反复侵犯秀子的性羞耻心,控制女人的欲望得到了替代式的满足。

  二、公主

  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往往集男性凝视的女性特点于一身,美丽、娇弱、天真、善良,没有男人便无法正常生活,只有“被拯救”才能迎来人生的真正幸福。这样的故事设定同样是弱化了女性角色,以抬高男人在女性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再尊贵的公主,没有男人也是万万不行的。

  再看看我们的小姐,伤害她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男人在小姐的世界里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她厌恶男人、也不需要男人,她足够富裕和聪慧,困住她的是从小被驯化的恐惧和无亲无故的孤独。

  佐藤诱惑小姐失败后很快发现,小姐不是个传统意义的公主,靠私奔的童话故事无法打动她。小姐独立冷静的性格逼迫佐藤像对男人一样对待她,他们的交易没有男人对女人的傲慢和说教,更像是两个男人坐下来谈生意。

  骑士的品质不是只分给了作为拯救者的淑姬,同样分给了被拯救的公主。为什么要先讲坏人的角色,因为只有黑才能最大程度地衬托白。小姐在姨丈的压迫与精神侵犯下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真的成为一个逆来顺受的容器和意淫工具?影片给出的答案是,不会。

  姨妈给小姐的幼年笼罩了温暖的樱花粉色,教会她什么是爱与自由。这份爱是小姐没有被彻底异化的根源,她学会了表面服从私下逆反的自我保护方法。由于她的精神自幼被禁锢在地下室中,她无法像姨妈一样尝试逃跑,逆反也是效果有限的偷窥,但她并没有彻底放弃。坚持偷听消息,也是在等待能让她逃出生天的机会。她幸运地等到了骑士的到来,影片主线的逃亡故事自此拉开序幕。

  三、骑士

  《小姐》中有真假两位骑士,假骑士佐藤伯爵,真骑士淑姬女仆。

  童话故事中的骑士是什么样子的?很容易联想到,金发碧眼、高大英俊、肌肉紧实、出身高贵、极富教养、学识渊博,近乎于完美的理想男人来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同时满足男女两性的幻想。《小姐》中的两位骑士完全是照着理想男人的反面写的,皮肤黝黑、出身贫贱、缺乏文化、盗窃诈骗,佐藤和淑姬的角色设计都具备这些特点。

  佐藤是个道德底线极低的人,他对于欺骗合作伙伴毫不愧疚。对一般人来讲,非要坑害一个人,对不认识的对象负罪感会稍少些,对认识的人,负罪感会更重。但在佐藤看来,没什么区别,他甚至刻意选择了熟悉的盗贼团伙合作,叫走了淑姬。

  淑姬呢?淑姬虽然是个熟练的扒手和骗子,但她的良知并没有彻底抹灭。能看出来,她在育婴室里有很多亲密的伙伴,她们同样也保有着良心和善意,唾骂姨丈是王八蛋,为淑姬的离去流泪伤心,在淑姬需要帮助时义无反顾的收钱办事。对穷苦的底层人民,偷窃、欺骗、贩卖小孩是不得已而糊口的工作,与伙伴们艰难地活下去才是生活。

  不能说人和人的差异都怪性别不同,但能看出,男女两位骑士对小姐的态度截然不同,态度的区别也和他们的性别身份有极大关系。

  佐藤对小姐的态度,从开始的诈骗对象、合作伙伴,再到融合进男性特有的爱慕与欲望。在合作伙伴的层面上,他们还是平等且理智的。但一旦揉进去了欲望,男人的一些动物本能被凸显出来,激发出了很多让女性不适的地方。佐藤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对小姐动手动脚,再到试图强暴小姐,都让观众和角色一致感受到不舒服,仍然是在强调男性对小姐的猥亵和伤害。

  同理,佐藤假骑士的身份是用以衬托真骑士淑姬的。在淑姬看来,小姐是美丽单纯、不谙世事的瓷娃娃,她像照顾孩子一样宠爱淑姬,给予了无限的母性与柔情,并不是演戏,是她真的在心疼和同情她心爱的小姐。感情的真与淑姬的善打动了小姐,让她对本就不信任的佐藤彻底抛弃,成全了默默爱她的淑姬。

  可以笃定地讲,如果真骑士不是一个女性角色,是一个和淑姬一模一样设定的男人,变成两个男骑士与一个公主的故事,是无法成就这部作品的,因为它仍未脱离男性为主的叙事逻辑。强调由“忠诚勇敢的男人”来拯救“美丽柔弱的女人”,相对于公主故事,更像骑士故事。电影中最精彩的剧情永远是骑士的冒险和战斗,机智的谋略和精彩的打斗都衬托出骑士的光辉品质。公主只是骑士通关游戏的一个奖励,不是活生生的人,更像一个美丽的奖牌。

  在《小姐》的故事中,我们的骑士是个女孩,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不再是骑士大战恶龙,而是淑姬毁掉姨丈的珍藏。彻底摧毁反派的行动是由爱着小姐的女仆完成的,极大地突出了女性角色的勇气和力量。公主也不再是一个“奖励物品”,她以举足轻重的地位参与进整个逃亡计划,以她的意志要求佐藤同意带她离开,又与淑姬计划并完成了逃离的全过程,最后,她亲自迈出了庄园的围栏,走出了束缚她的地方。

  四、与《分手的决心》

  我看《小姐》和《分手的决心》是连着看的,想放在一起稍微讲一下。

  《小姐》整体的观感很“明亮”。画面色调上纯度高、整体偏暖色、对比也很柔和,毕竟讲的是两个女孩美好的爱情故事,视觉表现上是要契合的。配乐也具备明亮的特点,选用三角铁、长笛、竖琴等乐器表现女孩子们小鸟似的轻快感。剧情高潮部分,小姐和淑姬在月色下奔跑的配乐,铺了大提琴的和弦作为深沉的低声部,但突出表现的钢琴和小提琴都是高昂且轻盈的,像女孩子说话的嗓音一般。配音再添上她们快乐的笑声,浪漫又美好。

  《分手的决心》与之相比,观感很“阴郁”。为了配合杀人案的背景和不道德的恋爱关系,色调上纯度低、偏冷,画面颜色看起来“脏”,透露着晦暗不明的气氛。汤唯偶有穿色彩鲜艳的衣物,在整体的冷色调下,对比也格外冷峻。配乐上,尖锐的小提琴、鲦笛和管乐的音色强调危机和悬疑感,越来越密的铃鼓和敲击节奏烘托故事的紧张情绪,只有在二人寺庙约会时才有柔和的弦乐渲染难得的轻松氛围。

  《小姐》在剪辑上基本都是连续的,少有几处解谜部分才会两条故事线同时交叉出现,尤其到了故事中后期,基本都是线性的。但《分》的剪辑显然很“碎”,毫不连贯,观众得到的信息都是碎片式的,有很多部分需要联想,还是为了服务悬疑的基调,讲得太多,故事就没有悬念了。交叉的手法在《分》里用得格外多,把两个不同时间空间的男女主角故事线揉到一个线里讲,或者直接两个角色在一个场景出现,强调男女主的感情跨越时空交织缠绕。《小姐》没有那么遥远的暧昧,两个女主角也长期共处在一起,省去表现隔空传情的功夫,直接拍对手戏就好。